梁 飞,张瑞贤,李 健,张 卫,蒋力生△
(1.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2.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北京 100700)
服食是一种古老的养生方法,兴起于战国时期,倡导者认为,世间的某些药物,久服之可以祛病延年乃至长生不死。最初用于服食的物品多为人迹罕至处的草木药如芝、菌、术等,以及虫兽之类的动物药。西汉汉武帝时期,以金石炼制丹药用于服食的活动得到推广。至东汉时,道教建立,承袭了前代的各种方术并加以推广,服食养生得到较大发展,而丹药的炼制也逐渐成为具有一套理论与方法的道教外丹术。至魏晋南北朝,外丹与草木药的服食并行于世而尤盛。唐代丹药服食者更众,草木药大多加入丹药内烧炼,单服草木药者相对减少。在丹药盛行的景象下,不断发生中毒死亡惨例,故唐以后,外丹术和服食外丹之风渐趋衰败,而草木药和单味金石药的服食仍继续流传。
作为盛极一时的养生方法,服食的出现、发展、兴盛乃至衰落,对中医学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
《神农本草经》是中医本草学的奠基之作,书中收载药物365种,根据养命、养性、治病三类功效将药物分为上、中、下三品;各品均以矿物为首,其中的上品石药“丹砂、云母、玉泉、石钟乳……禹余粮、太乙余粮、白石英……白青、扁青”,基本涵盖了汉代服食的品类[1];上品之药无论草木金石,久服多能“通神明,不老”、“轻身,不老,增年”。这表明,《神农本草经》在一定程度上吸收了服食养生的内容,也反映出在药物的发现上,服食养生起到了客观的推动作用。又如晋代著名的道医葛洪,不仅倾力炼制丹药,还广研草木金石之性,于《抱朴子·内篇》中就列举了大量的药物,涉及矿物、动物、植物、菌类等多种类别[2]。
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卷二十七专列“服食法”一节,详述天门冬、地黄、黄精、乌麻等药物的服食及采制方法。又其所著《千金翼方》卷十二也专列“养性服饵”一节,并详述茯苓、杏仁、地黄、天门冬等的服食方法。
金石药的炼制较草木药更为繁复,其经验的获得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外丹术的发展。据《黄帝九鼎神丹经诀》记载,炼丹的步骤和方法大体是:作六一泥,作玄黄,以六一泥涂釜内外,曝干,以玄黄和醋为泥涂釜内外,曝干,纳药下釜内[3]。古人还创制了专门的工具(如丹炉、丹鼎)与锻、炼、炙、溶、抽、飞、伏[4]等多种加工方法。这些经验在客观上促进了中医学对金石药的应用。
服食家在服食的过程中创制了诸多奇效良方。
此类方剂由纯天然草木药组成。如唐·《千金翼方》在卷五之“生发黑发”、卷十二之“养性服饵”、卷十三之“辟谷”、卷十五之“补益”等篇目中共收草木服食方百余首。宋·《太平圣惠方》专列《神仙方》一卷(卷九十四),收神仙服黄精、地黄、天门冬及神仙绝谷法等草木服食方亦百余首。明代周定王朱橚编集《普济方》,其“服饵门”同样收录了众多的草木服食方。清代还出现了有关专著,如《成仙秘方五十种》、《神仙济世良方》等[5]。
此类方剂由金石药组成,内服后对于某些疾病具有较好的临床疗效。一为治风去冷痰的温阳方,多以适量的温里壮阳矿石药炼制而成,对于脏腑积冷、下元虚寒之人有较好功效。如《太平圣惠方》卷九十五“丹药序”一篇即收录有27首具有温阳作用的金石方。二为安心神治惊邪的镇静方,多以具有镇惊安神作用的石药配制而成。如《太平圣惠方》卷九十五“丹药序”中的“倚金丹”、“四灵丹”等,就具有较好的镇静安神效果[6]。
随着外丹术的发展,炼制成功的丹药种类日益增多,如唐·梅彪《石药尔雅》即记载了当时的69种金丹[7]。这些金丹因多以水银、轻粉等具有消肿拔毒、杀虫止痒、蚀腐生新作用的矿石药炼制而成,故对于痈肿、溃疡、顽癣、恶疮往往有特殊的疗效[8]。如中医外科常用的提脓祛腐的主药升丹,即是由炼丹的丹药演化而来的。从中医的角度来看,外丹术最大的贡献或许就是为中医学宝库创制出了一大批外治化学药物。
服食不当导致了大量复杂的病证,中医学在治疗这些病证的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经验。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服食寒石散之风大盛。三国时期的何晏首倡之,时人翕然相从,由是争相服饵,几成风俗。
事实上,寒食散中多为燥烈剧毒之药,可导致寒热时作、局部疼痛、体发痈疮,或出现泌尿系、消化系、神经精神症状,甚至致残丧生。服散中毒现象的日益增多,引起了医学家们的高度重视,葛洪、秦承祖、皇甫谧、曹歙、道弘道人、陈延之等人,都有相关的论述保留在《诸病源候论》、《外台秘要》、《医心方》等医学著作中,其中以皇甫谧的《寒食散论》最具代表性。皇甫谧提出了严格的服散将息节度方法,还提到散发病证51种,并概括了“六反”、“七急”、“八不可”、“三无疑”的治疗原则[9]。
隋唐时期,服食丹药之风更盛,帝王将相亦多热衷于此而罹难。因此,隋唐医家对于丹石的危害,有着更深刻的认识。
隋·巢元方收集各家论述,撰成《解散病诸候》凡二十六论,对服食寒食散发动为病的各种证候进行了详细论述,并且特别指出丹石药虽然治病,但毒性反应亦非常剧烈,有一定之适应证,不能盲目滥用。同时,还记载当时之人竞服丹石药,以致夭死者叠出的历史事实,以戒后人[10]。
唐·孙思邈于《备急千金要方》卷二十四专列解五石毒一节,载有葱白豉汤、甘草汤、桂心汤、杜仲汤等方。于《千金翼方》卷十五专列解散发动一节,载有人参汤、鸭通汤、治气汤等方;卷二十二又详载服诸石药及寒食散后的调理之法共45条。
唐·王焘《外台秘要》卷三十七论述了服石后将息补饵法、饵寒食五石诸杂石解散论等内容并载有相应方药;卷三十八则针对不同的石发症状列出了对治方剂近200首。
取象比类是我国古人的主要思维方式。服食家在选择服食物品的过程中,同样运用了取象比类的思维方式。《抱朴子·内篇·仙药》言:“松柏脂沦入地千岁,化为茯苓,茯苓万岁,其上生小木,状如莲花……松树枝三千岁者,其皮中有聚脂,状如龙形。”这些物品由于形色奇异或寿命长久,而被认为具有使人长生不老的功效。当金玉不会败朽与铅汞富于变化的性质被服食家所熟知后,服金饵丹又受到极力推崇,即所谓“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抱朴子·内篇·仙药》)。显然,服食家在认知矿物的过程中出现了重大失误。服食家的前车之鉴,让后人对于取象比类的运用更加谨慎。如明·朱权《壶天神隐记》云:“人生百年,得意日少,失意日多。盖以物理推之……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天地尚不能遗万物之情,况于人乎![11]”取日月移亏之象比类人生之悲喜,从而提倡神隐养生的思想。
长生不老是整个人类的梦想,而中国古人的长生思想独具一格。从先秦起,中国文化就显现了一种非神性而重人性的思想特征。作为本土宗教,道教继承了重人事的思想传统,提出了长生不死、肉体成仙的主张——这其实是一种积极的养生观念。发展到魏晋时期,道教提出了中国古代养生史上振聋发聩的一句口号:我命在我不在天(《抱朴子·内篇·黄白》)[12]。正是在这种养生观念的影响下,服食养生得到了大力推崇与广泛接受。随着服食养生的偃旗息鼓,世人对于长生不老的向往逐渐淡化。不过,以服食养生为代表的道教养生观念中所体现出的积极之处,仍然影响着后人并发挥着积极的作用[13]。
中国传统文化具有明显的内向型特点,而服食家“假求于外物以自坚固”(《抱朴子·内篇·金丹》),将自身生命委付金丹,不免舍本逐末。因此,随着外丹术各种弊端的暴露,内丹术渐趋流行,至宋元更形成了所谓内丹一派。较之外丹术,内丹更为充分地展示了“我命在我不在天”的豪情壮志,因为“大药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亦由天”(《悟真篇·绝句》),而内丹的修炼则是“药逢气类方成象,道在希夷合自然,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悟真篇·绝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内丹术与内丹派,是中国传统文化内向型特点的必然产物。内丹术强调人体自身调摄的养生理念,一改外丹术盛行以来的魏晋遗风,逐渐成为后世养生的必修之道。
养生之法自古就丰富多彩,如辟谷与食气、导引与行气以及古代的房中术。然“长生之道,不在祭祀鬼神也,不在导引与屈伸也,升仙之要,在神丹也”(《抱朴子·内篇·金丹》),故较之于服食,上述养生之法并未得到较好的推广。然后,葛洪仍然意识到其他养生方法的保健效果,并在《抱朴子·内篇》中总结了众多前人养生经验和方法,如龙导、虎引等导引术以及“坚齿”、“明目”、“聪耳”、“胎息”等功法,其中“胎息”、“坚齿”的论述在气功史上尚属首次[14]。随着服食的没落,这些养生方法逐渐受到应有的重视。
服食养生对于中医养生学最直接的贡献仍然是饮食养生。历代所出服食书甚多,其理论和技术相当丰富。从科学观点来看,这是价值较高的一套完整的药补疗法和饮食营养学[15]。如唐代名医孙思邈提出“安生之本,必资以食……不知食宜者,不足以生存也”。唐末还产生了我国现存第一部食疗专著《食疗本草》[16]。
服食作为一种古老的养生方法,在其形成与发展过程中,虽然融合了大量的方士思想与宗教观念,但其本身仍蕴含了宝贵的经验,并对中医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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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舒大丰.中国养生文化:道教养生十日谈[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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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陈沛沛.道家饮食文化与中医食养[J].中国中医药现代远程教育,2011,(2):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