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单行”涵义的再探讨

2013-01-24 14:17斌,魏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13年4期
关键词:七情单行单方

黄 斌,魏 震

(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北京 100029)

“单行”乃七情之一,首见于《神农本草经》:“药有阴阳配合,子母兄弟,根茎花实,草石骨肉。有单行者,有相须者,有相使者,有相畏者,有相恶者,有相反者,有相杀者。凡此七情,合和视之。当有相须相使者良,勿用相恶相反者。若有毒宜制,可用相畏相杀者,不尔,勿合用也。[1]”这段文字既没有对“单行”做出具体解释,也没有像其他“六情”一样,明确指出临床使用原则,因此后世对此做出诸多解释。

目前通行的观点认为,“单行”是用单味药治疗单一的疾病。明代学者陈嘉谟在《本草蒙筌》中较早对“单行”做出解释:“单行者,不与诸药共剂而独能攻补也。如方书所载独参汤,独桔汤之类是尔。[2]”此外,单用黄芩治疗单纯肺热咳嗽的清金散,单用白芷为丸治疗阳明经头痛的都梁丸,都是比较重要的古方。历版全国高等中医院校编写的《中药学》教材均持这一观点,即“单行”是单味药治疗单一的病情,且该药不与他药配伍。

笔者查阅了古今本草和中药学书籍以及相关学者的研究成果,将原有的对“单行”的两种认识概括为广义的“单行”和狭义的“单行”,现就个人观点阐述如下。

狭义的“单行”,除前文所述的通行观点外,还有以周祯祥为代表把“单行”排除于配伍范畴[3],将“七情配伍”改为“六情配伍”的观点。而广义的“单行”,则包括单味药的使用(即狭义的“单行”)及两药合用而各行其是[4]。后世医家对此阐述较为丰富。

《本经》云:“药有阴阳配合……凡此七情,合和视之。”“合”有配合、综合之意,“和”有和谐、协调、调和之意。如果按照某些观点,从字面上片面地把“单”字解释为单独、一个,而不考虑其也有简单的含义,将“单行”排除于“七情”之外,那“七情”将不复存在,这也有悖于《本经》原意。

《本经》成书于汉代,与其同时期的《汉书》有这样的记载:帝分遣使者微服单行[5]。首先我们注意到分遣,至少是2个或者2个以上的使者,被分别派遣到某个地方去。皇帝分遣使者去微服私访,这个过程当中要求必须“单行”,这个单行就是指同时派出去的使者之间不相互联系,分别只对皇帝负责任,他们之间互不相识也无法相互交流,而是专司其职。笔者认为这里的单行在词义上是有相同之处的。

其后,五代的韩保升在《蜀本草》中写道:“凡三百六十五种,有单行者七十一种。[6]”因原书亡佚,“有单行者七十一种”从何而来已无法考证。但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韩氏对“单行”的理解是广义的。《中华临床中药学》对此有十分中肯的评论:“单行不可能只有七十一种,何药不可单用?今天,似乎还举不出一味只入复方,不能单味应用的药物。”笔者认同这种说法,同时推测这“单行者七十一种”是韩氏对当时复方中他所理解的两药合用、各行其是药味的统计。正是这种统计,反过来证明韩氏对“单行”的理解是广义的,此外也可以通过数学逻辑来证明笔者的推测。“两药合用,各行其是”,其药味应该是偶数。而韩氏所计“七十一种”为奇数,这就说明其中至少有1味药与2味或2味以上的药存在广义“单行”关系。在这种关系前提下做一个假设,如果71种药物中,任意2味药均存在“单行”关系,其组合数量之多充分说明“单行”是一种广泛存在的用药形式。这也可以把仅对由2味药组成的方子的研究,推广到多味药组成的方子中去。也就是说,多味药的组方中亦可存在“单行”关系。总之,笔者认为韩氏的理解与《本经》是一脉相承的。

李时珍在其《本草纲目》中把“单行”解释为:“独行者,单方不用辅也。[7]”笔者认为李氏语义明确,观点鲜明,是持广义“单行”观点的。首先从句式角度来说:“……者……也”,译成现代汉语为“……的人(或事物)是……”这是个下定义的句式,其前后顺序不能颠倒。也就是说,前后两句的内容不是等同的。张仲景是汉朝人,而汉朝人却不只是张仲景。这其中存在一个语言逻辑,不可不识。《中华临床中药学》中认为,李氏将“单行”与“单方”划等号[9],笔者认为谬矣。再读此句“独行”与“单方”属于狭义与广义的范畴,其理解之到位、语言之精辟、逻辑之缜密,尽显李氏治学之功底。

此外周祯祥认为,“单行”与“单方”都有用药简单的共性,其“用辅”与“不用辅”是界定两者的主要依据[10]。他将“单方”与“单行”完全割裂开,这是因为其对“不用辅”的理解受到局限。“不用辅”既可以是药味单独使用而没有配伍他药,也可以是配合使用他药而两药之间没有相互影响。无论从句式上分析,还是从句意上理解,李时珍都是肯定广义“单行”的,这与《本经》原意也是相符的。

除了上述历代医家及现代学者对文献记载的阐释外,在后世医家临床组方用药中,“单行”的临床应用十分广泛。从古方独参汤到《伤寒》少阴咽痛甘草汤,从治疗肺热出血的清金散到调经止痛的益母草膏,从丹参片治疗胸痹心绞痛到莪术注射液治疗宫颈癌等,古往今来单味用药治病不可枚举,其“廉、简、效”的特点可见一斑。

而针对不同病机,选用针对性强的两味药配合应用,两药之间在药性、功效以及毒副作用方面均互不影响的单方也相当丰富。如方中只含两味药,以交泰丸为例,方中肉桂辛甘大热,温壮肾阳以治肾阳虚衰;黄连苦寒,降泄心火以治心火亢盛,二药合用,治疗心肾不交,水火失济之失眠、烦躁、口舌生疮。方中连桂用量10∶1,合用之后,肉桂温肾助阳,引火归原以及黄连苦泄心火均未受影响。从药物学研究方面,分析对比二药合煎与两药分别煎煮,其中黄连的小檗碱与肉桂中的桂皮醛含量变化不大[11],说明两药在化学成分上是“单行”的。

又如三仁药对,宣利上焦肺气的杏仁,芳香畅中焦脾气的白蔻仁,甘淡清利下焦的生薏苡仁,三药合用宣上、畅中、渗下,使气畅湿去,诸证皆愈。而三药均未对他药功效、主治产生影响,因此也是单行关系[12]。

除上述两类方外,“单行”也可以是多味药组成的方子中某两味药存在的关系,如痛泻要方中的白术与芍药,痛多重白芍,泻多重白术,两药各司其职,亦属于单行。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神农本草经》中的“单行”是广义的“单行”,既包含药物的单独使用,也包括药物合用后彼此之间各司其职,对他药的功效、性味及毒副作用均无影响。

虽然现在对“单行”的认识仍存在一些争议,但我们对于经典的学习理解必须做到“继承不泥古,发扬不离宗”,这样才能真正理解中药“七情”理论的精髓,充分发挥其指导临床用药的价值。

[1]神农本草经[M].顾观光辑.3版.北京:学苑出版社,2007:4.3-4.

[2]陈嘉谟.本草蒙荃[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8:9-10.

[3]周祯祥,柯断桥.中药七情配伍探析[J].湖北中医杂志,1995,17(118):24.

[4]雷载权,张廷模.中华临床中药学[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8:121.

[5]张廷模.张廷模临床中药学讲稿[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0:7.86.

[6]唐慎微.重修经史证类备用本草[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3:7.

[7]李时珍.本草纲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75:46.

[8]徐大椿.徐大椿医书全集[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8:181.

[9]雷载权,张廷模.中华临床中药学[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8:122.

[10]周祯祥.单行不属配伍关系——兼与《中华临床中药学》作者商榷[J].湖北中医学院学报,1999,1(3):6.

[11]吴明侠.交泰丸的配伍化学成分研究[J].中成药,2005,27(9):附 3-附 5.

[12]姜开运.中药七情的文献研究[J].方剂学,20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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