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逍,钱林超
(厦门大学医学院中医系,厦门 361005)
周家芳老中医是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首批500名名老中医之一。他出身于中医世家,年方14便跟随父亲步入岐黄之道,至今已有50余载。他用方灵活多变,辨证精当,常于经典方剂中融入自身经验进行加减,寓神奇疗效于平淡处方之中。周家芳临床中涉猎广泛,在中医内、外、妇、儿科上均有独到见解,尤其在对部分恶性肿瘤的治疗上具有高深的造诣。现将周家芳关于治疗消化系统恶性肿瘤的临证经验予以介绍,供广大同行共飨。
肝主疏泄,调理气机的升降出入,并促进血液的运行与输布代谢。肝又主藏血,根据生理需要调节人体各部分血量的分配。脾为后天之本,主运化,将水谷精微和津液吸收,化生为精、气、血、津液运输到全身,濡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周家芳认为,肝脾两脏居于中焦,又主管一身气血的运化与走行,任务繁重,最易发生病变,实为滋生各类疑难杂症的源泉,消化系统恶性肿瘤正为两脏运作极度失常的病理产物。肝为将军之官,其性刚强,常有用之太过,失于疏泄之嫌。故在治疗上,必须以疏肝健脾为大法,周家芳于临证中习用四逆散为主方进行加减。他引用名医彭子益之论,“柴胡能将里阳升达于外,炙草补中气,以为阴阳交合之媒也,此方清热解结之功为多”[1]。而其处方中枳实用量常多达30g,倍于常规用量。周家芳认为,枳实一药不可偏执于其破气之说。《本经》谓其:长肌肉,利五脏,益气轻身。经炮制后焦香入脾,更有健胃之功,当为药性平缓之品,可重用;白芍辅助柴胡养肝和营,并有极好的止痛效果。4味药将和、清、消、补熔为一炉,再随证加味,可收四两拨千斤之功。
消化系统恶性肿瘤根据临床表现,在中医古籍中类似于“癥瘕”、“积聚”一类疾病,多由肝脾受损、脏腑失和、正气不足、气滞血瘀而成。中藏经云:“积聚癥瘕皆五脏六腑正气失而邪气并,遂乃生焉。”现代医学认为,恶性肿瘤到了晚期会产生恶病质,出现全身极度消瘦、贫血、精神衰颓等表现。这正与中医病邪深重、消耗正气,使体内正气不足以抵抗邪气的侵袭、化源不足的表现相符合。基于这些认识,周家芳提出在消化系统恶性肿瘤的治疗上,一定要扶正与祛邪相结合,攻补兼施。一面化生足够气血以巩固根本,一面全力攻伐消散腹中痞块。周家芳治疗消化道肿瘤的临床用药主要分为以下几组:一为扶正补虚药,以红参、黄芪、白术、金荞麦为主药。生黄芪为补脾扶正第一要药,又有强心、扩血管、利尿、增强免疫功能的作用,恶性肿瘤几乎均有脾虚表现,生黄芪最为适用;红参温补之力峻猛,恶性肿瘤晚期往往为阴阳两虚,易出现亡阳证候,周家芳习用大剂量红参以固护元阳,生白术、金荞麦可补可消,养胃生津,固护胃气;并用双倍莱菔子相恶为用,行气消胀,使补而勿滞;二为活血化瘀药,善用破瘀消癥的三棱、莪术、三七及虫类药。三棱、莪术为破瘀消癥要药,适用于破散全身各种肿块;土鳖虫、鳖甲、壁虎、全蝎、蜈蚣等动物药,走窜力强,化瘀通络止痛力宏。水蛭“其味咸,故善入血分;其原为噬血之物,故善破血;其气腐,其气味与瘀血相感召,故但破瘀血而不伤新血”[2],尤为化瘀良药。周家芳认为,血肉之物与人基因相近,摄入体内后能更快速地发挥疗效,对于癌症的急性症状的处理有天然优势;三七活血止血,加入大队破血药中可防大出血之虞,另有补虚之功;三为利湿、泻下药,以雷丸、槟榔、大黄为代表。雷丸、槟榔两药,历代本草常将二者列为杀虫专药,周家芳却认为二者具备破气下沉之性,可以有效祛除体内有形邪气;牵牛子峻下逐水,破气消积,荡涤三焦之瘀滞;酒大黄逐瘀泻下,“可迅速解除癌肿导致之全身中毒症状”[3];四为现代药理证实,有一定抑制肿瘤生长起抗癌作用的清热解毒药,如白花蛇舌草、半边莲、半枝莲。白花蛇舌草“能刺激网状内皮系统增生及白细胞的吞噬能力,刺激嗜银物质倾向于致密化变化,显示免疫过程中机体防御性升高,可提高机体免疫力”[4];半边莲、半枝莲清热解毒、化瘀利尿,均有确凿的抗癌功效,适用于各种恶性肿瘤有热毒症状者;黄药子、壁虎化痰散结、解毒消肿,由于恶性肿瘤之肿物常为痰瘀交着,此组对药与三棱、莪术同用,从两个方向针对瘀肿之物,效果倍增。
周家芳认为,恶性肿瘤患者预后欠佳,就诊中医时往往是现代医学用尽各种治疗手段、束手无策之时,故在治病时可放开手脚,使用大剂量药物进行“冲击疗法”。一则患者病情危重,需要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缓解患者的痛苦;二则患者大多已对医者不抱太大希望,若能尽快取得一定疗效,可以帮助患者树立信心,所产生的心理效应对病情有极大帮助。如恶性肿瘤晚期患者正气极衰,有阴阳离决之先兆时,红参可用至30g,附子可用至45g;癌肿体积巨大,压迫周围组织,黄药子、制南星、蜈蚣等化痰散结有毒之品也可用至15g以上,取其以毒攻毒之意,先重点解决主要矛盾;恶性肿瘤由于内生肿物,气机运行极度受阻,运用理气药也应摒除辛香温燥、耗气伤阴的顾虑,非大量理气之品不足以运化疏通。大腹皮平调肝脾之气机,治疗消化系统疾病最为合拍,有腹胀便秘等症状即可用厚朴、枳实,均宜用至20g以上方有良效。周家芳还强调,治疗恶性肿瘤,还应注重运用中医心理疗法。此类疾病者难以承受打击、意志消沉,出现自暴自弃的情绪,医者须对病人悉心对答,推心置腹,强调病情虽重,只要处理方法得当,患者积极配合治疗,绝非无药可医。周家芳在力倡心疗的同时也灵活运用情志疗法,特别善用以喜胜悲之法,通过轻松愉快的谈话内容甚至是开玩笑的方式来疏导患者情绪,使气机得以流通。周家芳认为,心理疗法虽看似小道,但坚持运用,潜移默化中可以改造患者对自身疾病的认识,屡屡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前人有云:汤者荡也,去大病用之;散者散也,去急病用之;丸者缓也,不能速去病舒缓而治之。周家芳认为,发为恶性肿瘤者必是身体在相当长时间内一直处于不良状态,故非旦夕之汤药所能荡涤。但病势日重,一味用丸药缓图,又恐变生肘腋。“散剂既有抑制汤剂之急,一触即发的缓释作用,又有先于丸剂之迟,一触待发的便捷效果”[5]。周家芳在临床上喜将西洋参、阿胶研碎合为散剂入药,补气养血,扶助已衰之正气,其药性平和,常可久服;少许麝香、冰片芳香走窜,散结定痛之力极强;以黑蚂蚁粉治疗消化道恶性肿瘤为其独到经验,黑蚂蚁兼具祛邪扶正之功效,且含有丰富的免疫蛋白原,增强免疫抵抗力,为治疗重病虚弱患者的佳品。而全蝎、穿山甲、蜈蚣、水蛭等由于动物类药较贵重,且可溶性不强,也适合于散剂。当然,汤剂在很多方面仍发挥着其他剂型不可比拟的作用。汤剂组方灵活,利于辨证,恶性肿瘤往往病情复杂,症状纷繁,汤剂可以针对其一一施治。而在对急性症状的控制上,汤剂发挥作用迅速,可解除患者的燃眉之急,对于患者信心的树立也有着很有利的影响。
谢某,男,44岁,2008年7月15日初诊。患者为乙肝病毒携带者,2006年曾行脾切除术,同年体检查有肝硬化。患者自2008年5月起自觉肝区反复钝痛,入当地医院检查,确诊为“原发性肝癌”。现AFP为560μg/L,B超显示肝上界6肋间,肋下3cm,剑下 5cm,有少量腹水。倦怠乏力,纳呆,失眠,胃痞满,便难,心烦,口苦,咽干,自觉身有低热,观之腹部膨隆,青筋显露。舌焮红,苔腐腻,脉弦数。处方:柴胡 18g,枳实 30g,白芍 18g,生甘草 9g,雷丸20g,槟榔 30g,大腹皮 30g,三棱 30g,莪术 30g,茵陈30g,黄连 9g,酒大黄 3g,金荞麦 30g,生黄芪 30g,郁金18g,车前子30g,水蛭6g(研末吞服)。7剂后患者腹水得消,肝区疼痛缓解,其余诸症俱减。二诊时加入西洋参、二冬、生地、南沙参等补气养阴之品以扶正祛邪,连续服用4个月后临床症状消失。随访2年半,各项指标均正常,病情趋于稳定。
邓某,男,68岁,2007年8月16日初诊。平素嗜烟酒,常常通宵打麻将。2周以来腹胀腹痛持续不减,全身面目黄染,经医院检查确诊为“胰头癌”,已失去最佳手术时机。就诊时呈急性病容,呕吐纳呆,大便不下,巩膜黄染,上腹胀甚,彻夜未眠,痛苦不堪。舌质黯,苔黄厚腻,脉弦数。处方:(1)红参30g,牵牛子 18g,三棱 30g,莪术 30g,枳实 30g,酒大黄 10g,龙葵 30g,九香虫 10g,壁虎 30g,全蝎 6g,土鳖虫 10g,鳖甲 30g,柴胡 15g,郁金 18g,莱菔子 60g,金荞麦30g,生白术 30g,延胡索 30g,5剂;(2)麝香仁 1 支,西洋参 30g,阿胶 30g,水蛭 30g,三七 30g,黑蚂蚁100g全部混合研为细末,分15次服完,每日3次,以上中药汤剂吞服;(3)全蝎30g,黄药子30g,独角莲30g,壁虎40g,全部打为细末用2个鸡蛋清调匀,敷于腹部疼痛处。
经过周家芳内服外敷的全面处理后,该患者疼痛大为减轻,全身症状也相对缓解,生命指征趋于平稳。其后因散剂应用更为方便,多次抓2、3方以巩固疗效,竟在检查出此绝症后延长生存期达3年之久,且生活质量大为改善。
[1]彭子益.圆运动的古中医学(续)[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9:85.
[2]张栋,林翠玉.名老中医用药心得[M].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 ,2010:195.
[3]李可著.李可老中医急危重症疑难病经验专辑[M].太原:山西出版集团,2002:365.
[4]徐利民.白花蛇舌草治疗慢性肝炎[J].中医杂志,2007,48(6):535
[5]高瑞峰,高慧,任义.中药散剂的临床应用[J].中草药,2004,35(3):355-3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