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
环球金融中心86楼的柏悦酒店餐厅之所以吸引人,在于它常常予人惊喜,那份感觉类似小时候放学回家,一进门就闻到厨房里飘出一股红烧肉的香味,老外婆佝偻着身子在那里忙碌。说白了,这个餐厅时常会搭建一个平台,让中外餐饮界高手华山论剑,而最大的得益者,就是味蕾敏锐并富有热情的老饕们。
以米其林名义出列阵容
话说那天下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数十公里之远的景色一览无遗。柏悦美食美酒盛宴世界巡回展在香槟酒开启时“如女人的一声幸福叹息”中拉开序幕。
柏悦酒店的总经理沈凯歌先生在致词中自豪地宣布:“上海柏悦酒店美食美酒盛宴连续两年成功举办这一盛事,现在迎来了值得期待的第三届,这将是激情洋溢的一个星期。今年,盛宴一如既往地秉承‘将最好的美食美酒呈现献给各位的理念,诚意邀请了米其林三星、二星、一星大师以及世界级侍酒大师,这是一个令人目炫的世界级强大阵容,他们是获得米其林三星厨师荣誉的Anne-Sophie Pic女士、获得米其林二星厨师荣誉的Jean-Luc Rocha先生、获得米其林一星厨师荣誉的Jean-Francois Rouquette先生和Ned Goodwin先生!”
四位大厨身穿胸前绣着他们各自姓名的洁白工作服依次出场,一字排开站在人们面前,有的略带羞涩,有的则像顽皮的孩子东张西望。
远道而来的艺术家——在法国人的口中艺术家囊括厨师在内的各类手工艺人——还有雅顾摄影的摄影家、积家品牌的钟表师等,在美食美酒巡回期间他们为嘉宾们展现各自的技艺,与美食美酒一起合成感官享受,将人们带进奢华而内敛的艺术世界。中方组成的阵容也不弱,其中有柏悦酒店的甜品大师叶卫先生,他将在活动中开设甜品课堂,花艺大师周佳贤女士会开设花艺课堂,香槟大师张敏先生将向嘉宾传授著名香槟酒庄的知识,谢俊先生是一位调酒大师,他向嘉宾奉献鸡尾酒调制方面的经验,还有中国茶艺大師开设的茶艺课程。中国白酒大师赖登燡先生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水井坊传统酿造技艺”代表性传承人的身份出镜,将用水井坊佳酿向嘉宾展示中国白酒文化的深厚内涵,并请嘉宾体验不可复制的醇净口感与特殊的芳香。
四位米其林大厨分别在为期四天的盛会中推出了自己的专场晚宴,每场人数限于80人,入场券在数月前就基本订完。通俗地说,品尝米其林一星大厨设计并亲自制作的晚宴,每位得支付3288元人民币,如果想品尝三星厨师的晚宴,这个价码就飙到每位4888元了。品尝甜品相对便宜一些,每位480元。参加花艺大师的课堂,每位收费480元,而茶道大师的品鉴会每位300元,这可以看作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尊重。
四天,对于一场美食美酒盛宴而言,也不算短了,但真正要品尝到每位大师的作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胃口要好,消化功能强大,味蕾保持敏锐与单纯,更要看你对大师作品有没有深刻的理解力,否则也就是一个新鲜劲,印象不会像钻石那样“恒久远”。
柏悦的这次活动,其实是中外饮食文化的交流,这种交流在这几年的上海餐饮市场上总在悄悄演进,引进的是新食材、新调料,还有新技术,碰撞的是新观念,打开的是新市场,发现的是新才俊,培养的是新吃货。对上海这样一个国际化程度越来越高的城市来说,餐饮业的国际化水准也是评估指标之一。四大金刚、生煎馒头小笼包,是上海不灭的记忆,牛排鹅肝黑松露,也是上海的“毒药”。何况中国与法国同为烹饪大国,烹饪大师们的交流当然是一场不必计较胜负的竞赛,留下什么才是关键所在。吃货们有机会见证传奇的诞生,不也是一件幸事吗?所以在这个一地金黄的季节,当普罗旺斯黑松露与阳澄湖大闸蟹在柏悦邂逅时,我们应该为之举杯庆贺。
墨鱼汁小笼与水煮四鳃鲈鱼
李伟民是柏悦酒店中餐宴会厨师长,他年轻,帅气,谈吐诚恳,条理清晰,很讨女孩子的喜欢。在这场美食美酒盛会中,他与来自杭州凯悦酒店的程郁、来自上海新大陆酒店的杜才清、来自上海金茂俱乐部的陈华这三位年龄相仿的大厨并肩出镜,立足“本土化战略”,推出一桌令人目不暇接的蟹宴。这四位高手为这次亮相准备很久了,早在五个月前就决定以阳澄湖大闸蟹为原材,每人设计一桌蟹宴菜单,然后再从每人的菜单中精选两到三道菜,组成一桌,在活动的第一天以“中国美食晚宴中餐厨师专场”为名奉献给吃货们。
李伟民入行已有二十多年了,第一站在银星假日酒店,三年后便行走江湖,闯荡各地大饭店,先后在沈阳、南京、济南、海口等大城市做过。他一开始是以本帮菜和粤菜立身扬名的,“粤菜在二十年前风行一时,这是借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李伟民对记者说,“当时生意场上的人都偏爱粤菜,因为海鲜用得多,食材也新鲜,菜价容易上去,商务宴请就显得有面子。但对我而言,学的又是港式粤菜,其特点除了食材多为海鲜与干货之外,烹饪方法也比较开放,还吸收了西菜的元素,当时内地少见的调味品,比如牛柳汁、黑椒汁等复合味在港式粤菜上已经用得很普遍了,所以港式粤菜让我眼界开阔,思路活跃。而本帮菜则强调传统,刀功、火功都是相当锻炼人的,而且四季分明,讲究逢熟吃熟,不时不食,对大自然尊重的理念与法国菜极为相似。所以吃萝卜干饭,应该从本帮菜入手。”
本帮菜与广帮菜,让李伟民左右开弓,左右逢源,后来他又染指川帮菜。那是在深圳芙蓉镇酒家里的一段执业经历,让他获益匪浅。他认为现在大多数人对川菜的认识有误区,以为川菜必辣,其实川菜中70%的菜是不辣的,行业有句老话:“清鲜出自大筵,麻辣源于小吃。”这至少说明川菜中的官府菜,就是以清鲜见长的,许多菜一点也不辣。但是麻倒是川菜的特点,是它的生命基因,是川菜之所以滋味丰富的根本原因。
李伟民在外面转了一圈,趁上海举办世博会的机会重返黄浦江畔,来到柏悦酒店担任中餐宴会厨师长。他凭借着丰富的阅历和大胆创新的精神,以及对中餐深刻的理解,将川菜与粤菜融合之后,果断打入本帮菜的体系之中,造就了柏悦酒店无与伦比的中式美味,将新概念本帮菜提升到一个崭新的阶段。2011年,李大厨代表上海柏悦酒店参赛,被美食美酒杂志授予“中国最佳50明星厨师”荣誉。
李大厨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川菜与本帮菜兼容的可能性。富有传奇色彩的松江四鳃鲈鱼近来养殖成功,因产量极低,显得珍贵无比,一般社会饭店不可能进货,柏悦实力雄厚,当然敢拿来一试,但如何推陈出新,就成了掂量大厨的难题。一般情况下,对这种名贵食材,厨师就以清蒸或红烧的本帮手段治之,而李大厨借鉴了川菜:水煮。
选重600克重的四鳃鲈鱼一条,活杀净膛,剔骨披肉,加海盐腌制片刻,再加黄酒、生粉锁住鱼味。再用鲈鱼的龙骨与整条的活杀鲫鱼小火熬个底汤,将鲈鱼片适时氽入。加料是关键,这里透露一二:配料有豆芽、金针菇、荷兰豆等,取其生脆的口感与丰富的色彩,再取俗称“二条筋”的新鲜红椒数枚下锅,起红沫子增色增味,这款水煮四鳃鲈鱼就有了别样的面目与滋味,突出了食材的鲜味,但又不全是川菜的模样。
李伟民对食材的选用秉承了本帮菜的传统,对时鲜货相当尊重,比如猴头菇,因为价高而又有天然苦味,一般饭店不敢用,而李大厨偏在冬季采购新鲜猴头菇入菜,顺势披片,拍上生粉,急火爆炒,趁热上桌,此菜遂成了素食主义者的最爱。他对粤菜的吸收也是相当积极的,试举一例:市场上对大明虾的烹治无外两种,茄汁、干烧。但李大厨独创了一种浓汤烧。取金华火腿、老鸭、猪脚、蹄膀等吊成浓汤,再取日本进口小南瓜和胡萝卜,打成泥兑入汤中,使其呈现美丽的金黄色。汤做好了,一半成功。再取青岛产的大明虾,洗净后,用广东梅菜汁腌制一下,在冰箱冷冻室里存放一夜。第二天取出,用日本紫菜包裹虾体,再裹一层酥皮丝后入油锅炸至金黄,放入盆中,兜头浇上浓汤上桌。此菜外脆里嫩,虾肉细滑,有天然的紫菜香和梅菜香,令食客大呼过瘾。
李大厨对点心的制作也颇为浪漫,柏悦有几款中式点心一直为吃货们广为流传,其中就有一款墨鱼汁小笼。小笼是上海美点的形象大使,长期来一直面色白净,小白脸角皮,而李大厨稍作改良,采购来新鲜墨鱼,自行取汁,和面后擀成面皮,裹上肉馅后上笼蒸,出笼后非常另类,但没有食客担心的墨鱼腥味。作为配角,有加了鸡蛋做成的豆腐,下垫类似豌豆苗的生炒松柳菜,再加色彩缤纷的五谷饭,这样一套美点上桌后,还有谁能抵挡得住呢?
为一棵菜跑遍地中海
Anne-Sophie Pic女士身上有一种法国人的优雅与娴静,略带清瘦,目光温柔,如果走在街头,想必很多人会将她当作一位艺术家或歌剧演员,她有着坚挺的鼻梁与快速的步态。
成为厨师是一个偶然,也是必然。她出身在厨师世家,祖父与父亲都是赫赫有名的厨师,所以她从小就有吃福,并养成了敏锐的味蕾。她至今都记得小时候放学回家,家里总是弥漫着特别的香气,她首先会循着香味走进厨房,甜品师就会给她一块刚刚出炉的奶油蛋糕。然而贪吃的女孩并不满足,还会偷偷地用手指蘸一蘸正架在炉子上慢炖的龙虾汤。
在她孩提时代,父母从祖父那里继承了素负盛名的餐厅,这家餐厅在1934年就获得了米其林三星餐厅的荣誉,继承后再接再厉,创造了大胆创新的食物搭配和口味,特别是鱼与酱汁的独特搭配,于是在1973年也获得了米其林三星称号,恢复了因二次大战而失去的荣誉。然而,Anne-Sophie Pic自小养成的渴望探索的性格,最初将她带到了另一条路上,后来她通过学习国际侍酒师认证课程(ISG)的机会,从巴黎到美国,途经日本。这次旅行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日本她遇上了现在的丈夫David Sinapian。
1992年6月,23岁那年她回到了瓦伦斯,并向父亲宣布她想一展自己的抱负。她的父亲Jacques Pic先生就将她安排到了自己的餐厅实习,然后安排她去专门的酒店学校学习,可惜父亲的关照没能持续太久,父亲的突然去世将她的计划推翻了。
Anne-Sophie太年轻,缺少经验,在厨房里还没有自己的位置,加上她必须照看家族的其他产业,所以开始未能如愿。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厨房了,她的事业就在那里,而且她立志像父親那样获得业界的荣耀。好在丈夫David支持她,帮助她朝那个目标前进。
1997年9月的一个早晨,Anne - Sophie回到了厨房,开始学徒生涯。经过严格的训练,她满师了,成长了,独当一面了,成了女老板,牢牢掌控着餐厅的发展方向与未来,如今那里已经有了80名员工,她本人也成了法国现代女性的偶像。
2007年,她的餐厅得到了第三颗米其林星的荣誉,此后,一系列的荣誉随之而来,并被法国人称为真正的艺术家。
慕名而来的美食家在柏悦的美食美酒盛会中都获得了一份体会:温婉、腼腆、个性鲜明的性格在Anne - Sophie的美食创作中也表现得淋漓尽致,她想让所有的用餐者都感到满意,从每一道美味佳肴中感受到她的心意。
产品本身的品质是Anne-Sophie 最为关注的。她对记者说,她喜欢跑菜市场和鱼市场,与菜农和渔夫交朋友,了解行情和新到的货色,种植蔬菜的农场主也愿意与她交朋友,会主动告诉她许多产品的知识。
她对品质的追求使得她对烹饪时间和方法有着严苛的要求,还有香料的配比,所有都要做到最好。对她来说,是她的味蕾、记忆和家族的传承让她还原了食物的原汁原味。每天,都有一大群美食爱好者前来品尝她的炖鸡肉、炖兔肉、烤面包、黑布丁,客人非常放心,知道所有的菜肴和主食都出自她的精心烹饪。
她的菜谱上虽然有很多蔬菜、海鱼和些许牛羊肉,但没有复杂的烹饪方式,这也体现了她对食物本身原味的追求,精准、简单。她喜欢提炼蔬菜中的甜味和酸味,她说:“我喜欢用食物来提味,相互配伍,相互帮衬,让食物自己来发言。我祖父经营餐厅时,法国人口味比较重,沙司就比较浓烈,黄油也大量使用。而现在,在健康饮食理念的指导下,我主张吃得清淡,为此我几乎跑遍整个地中海沿岸,采购蔬菜与香料。这是一件有趣的工作。” “你多长时间更换菜谱?或者就像许多三星餐厅一样根本就没有菜谱?”记者问。Anne-Sophie哈哈大笑:“菜谱或者说是有的吧,但我会根据季节的更迭来调整,大自然是最好的菜谱设计师,我们要尊重大自然。不过我们的午餐菜谱会经常更换,而晚餐相对固定,偶尔更换一下蔬菜的配菜。有时候顾客也会在电话里要求品尝某道菜,有些法国人是经常异想天开的,对不对?但是我不能答应他,因为我得考虑一下采购的时间与机会,一切要看大自然能赐予我们什么食材。是的,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也是一种挑战,哈哈!”
Anne - Sophie Pic 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女人,不过她又喜欢挑战,她的目标就是创造一种与众不同的美味体验。她用这种方式记录自己,并且载入家族史,这是一种属于她自己的方式。在她获得初步成功之后,就开始经营在瓦伦斯市中心的酒店及餐厅。这座酒店及餐厅距离里昂有1个小时的车程。它那端庄朴素的外观沿袭了南方建筑的风格,内部却极具温馨情调。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椴树,长长的拱廊一直通向里面,院子里树影婆娑,光影交错,内院被宾馆和餐馆所环绕。无论是谁,只要在这里驻足休息,哪怕只是喝杯咖啡,就会感到低调的奢华、宁静的惬意,同时感受到现代和时尚的风格,甚至会感觉到一丝硬朗,然后完全沉浸在家庭式的轻松享受中。在那里,Anne-Sophie Pic精选当地食材,运用精细的烹饪手法和独特的搭配,创作了许多精致的美味佳肴,很快这家餐厅获得了两颗米其林星的荣誉。
2012年,Anne-Sophie 又在巴黎开了一家餐厅,为了达到最佳的感官效果,她居然与高砂香水的调香师,以及同时也热爱厨艺的Philippe Boussetton合作,调出了三款与每份套餐相配的香水。顾客们只需闻一下这些香水,接着在菜单上看到不同的套餐,最后就可以选择了。这种做法有趣而又有效,顾客们在面对套餐“琥珀香草”、“碘与花”或“林下叶层香料”时很有可能一下子就爱上这些美味。
作为目前为止法国的唯一一位女性米其林三星餐厅厨师,在获得荣誉时是不是感到压力巨大?Anne-Sophie优雅地笑了笑:“其实,米其林的星级评定只是对美食爱好者的引导,我内心最大的压力来自顾客的感觉,他们才是真正的终极裁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