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去世”的功能语言学视角

李岗岗

（西安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部 陕西西安 710128）

“被去世”的功能语言学视角

李岗岗

（西安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部 陕西西安 710128）

运用系统功能语法的三个元功能理论和语言评价理论，以“被去世”为例，对网络流行语“被+XX”的特殊结构和其特殊意义的产生做了分析。分析发现，这种特殊被动式因其意义表达简洁有力而倍受欢迎，可视为交流工具快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中语言表达形式变化的表现。

被动式；“被去世”；元功能；评价理论

2010年 12月初，网络上盛传著名武侠小说作家、文学家、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金庸先生去世的消息。12月8日，凤凰网引用南方都市报文章《金庸“被去世”事件呼唤微博自律》来澄清金庸去世的消息纯属谣言。[1]此前，在全国各大报纸、网站上都曾多次出现过类似于“被去世”的这种非常规的被动表达式（这里采用“被动表达式”这一说法以便于区别这种表达式和传统意义上“被动式”之间的不同），如：被失踪、被捐款、被就业、被开心、被小康等等。

“被去世”这一表达式违背了被动式使用的基本规则。因为被动意义的表达要求其谓语动词为涉及了两个动作参与者的及物动词，而像以“去世”等这类只涉及一个动作参与者的不及物动词作谓语的小句应该归于中动语态。[2]另外，在汉语言体系中，被动意义的表达也只能使用及物动词，像“去世”等不及物动词是不能出现在被动式当中的。但是这种非常规的用法的存在及流行必然有内在的理由，非常规的语言表达形式必然表达了非常规的言语意义。本文你从功能语言学理论角度出发，分析这种特殊表达式产生并流行的动因以及其所蕴含的特殊意义。

一、汉语中的被动式

在语法学中，语态是描述句子中动词和参与此动作之主语之间关系的一个术语。当主语是动作的发起者（或之一）时，称为主动语态；如果主语为动作之承受者，称为被动语态。[3]

（一）“被”字式的产生与发展

本文中“被字式”既包括传统语法中的“被”字句，也包括“被+V”的词组形式。

汉语被动式的最初使用可以上溯到春秋时期[4]，发展至今，经历了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据蒋绍愚，曹广顺[5]研究，现代汉语的被动句式主要有十种。其中最为常见的要数“被”字句。

用“被”字句来表达被动意义，在汉代就已经比较常见了，而到了唐代，这一用法已经非常普遍了。据唐钰明[6]的统计，六朝时期“被”字句占全部被动句的15%，而到了唐代，“被”字句开始被广泛的使用，占全部被动句的比例达到了 87%（唐钰明）[7]。值得注意的是：“‘被’字句刚产生的时候，‘被’字后面是没有施事者的。带施事的‘被’字句是在汉末时期才出现的。”（蒋绍愚，曹广顺，2005：380）[13]这两种用法都沿用到了现代汉语当中。

从语言形式上来说，在现代汉语中，带施事和不带施事的“被”字式都比较常见。施事的出现与否，受多种因素的制约。除了受语义表达的限制外，语篇内部的衔接及语用意义的表达也影响施事的出现与否。张谊生（2002）一文描述了不带施事的“被”字式需满足的三个语义条件。[8]

从意义表达上来说，“被”字式中“被”字的意义来源于“遭受、蒙受”这一义项，因此大多数“被”字式表达了不幸或不愉快的事。（王力2006：283）[12]当然这里的不幸是相对于被动式的受事而言的。

（二）“被去世”与被动式

从语言形式上来说，“被去世”以及其他流行于媒体的“被”字式都符合不带施事的模式。因为这些表达式出现的语篇语境都交代了“被”字后面被省略的名词的具体所指。从意义表达上来说，“被去世”等也确实含有某种不快的语义。

陈俊（2010）[9]从语言形式和语义表达两方面进行了比对，认为网络创新“被”字句语言形式单一（仅有不带施事的、仅有“被”字表示被动语义一种）；在意义表达上均表示“不如意，不企望”，另外还有“说谎或说谎的嫌疑”这个含义。郑庆君（2010）[10]从模因的角度分析了“被+XX”得以产生并盛行的原因，认为“防拟”（或称“仿用”）是这一语言现象得以流行的语用原因。

还有不少文章从不同的角度分析了这一特殊表达式所蕴含的特殊意义，但对于这种意义是如何产生的这一问题并没有触及。另外，对于“被+名词”和“被+形容词”这两种结构并没有具体的分析。

二、分析框架

现分析包括功能学派的元功能理论以及评价理论。

（一）元功能框架

系统功能语言学讲的语言元功能并非指语言用来行事的具体功能。如我们可用语言来思考、购物、打招呼等，此类功能应归于语言的实用功能。韩礼德讲的语言元功能是指语言在高度抽象层面的语言功能的概括。

概念功能。Thompson[11]，胡壮麟等[12]都认为概念功能包括经验功能和逻辑功能。经验功能指人们用语言来表达主、客观世界经验的功能，主要通过及物性和语态得以体现。及物性是一个语义系统，负责将人们对主、客观世界的经验分成不同过程。这些被范畴化了的过程通过表明过程中的参与者及环境成分等来反映语言的概念功能。语态在传统语法中主要描述句子中动词和动作参与者之间的关系。在系统功能语言学框架中，语态不仅表明动词和动作参与者间的关系，还考虑动词与参与者数量间的关系。如某一过程只涉及到一个参与者，则这一过程小句属于中动语态（Middle），否则为非中动语态。非中动语态包括主动语态和被动语态两种类型。

人际功能。语言可以用来表达人们对世界的经验，这是它的概念功能。但在实际的交流过程中，人们不会仅仅满足于表达自己的经验。更重要的是，人们要通过对自己经验、看法等的表达，来达到与他人交换意见、交流思想的目的。这就是语言的人际功能。人际功能主要考虑言者与听者之间的互动，并通过这种互动来建立维持人们的社会地位，改善人们的关系（Matthiessen &Halliday）。[13]人际功能中最主要的一个系统是语气。语气通过“主语”和“限定成分”得以表达。限定成分除了可表达时态外，还可表达归一性和情态意义。归一性表现为肯定或否定；而情态指信息的经常性或可能性（Thompson，2000：56）[6]。

语篇功能。语言的概念功能和人际功能都是通过语篇功能体现的。言者通过各种语言手段，将所要表达的信息组织成一个连贯的、听者在某一语境中能够解读的语篇来表达言者的概念意义及人际意义。语篇功能主要通过主位结构、信息结构和衔接三种方式得以体现。

（二）评价理论框架

评价理论是系统功能语言学在对人际意义的研究中发展起来的。马丁对评价理论的定义是：评价理论是关于评价的，即语篇中所协商的各种态度、所涉及到的情感的强度以及表明价值和联盟读者的各种方式。[14]

评价系统的中心是“系统”，焦点是“评价”。语言在该系统中是“手段”，透过对语言的分析，评价语言使用者对事态的立场、观点和态度。因此，它是解读性、阐释性的。[15]因此评价理论主要关注语篇中表达言者的情感、对事件的鉴别及判定的语言，以及把语篇人际化的语言资源。此理论系统主要包括态度、介入和分级三个子系统。

态度包括情感（affect）、判定（judgment）和鉴别（appreciation）。情感有积极与消极之分，如我们会感到happy/sad，confident/anxious，interested/bored等等（Martin & White）。[16]言者（此处“言者”既包括书面语中的作者，也包括口语中的发话者。）通过情感的表达来表明自己对某个事件对他的影响，实际上是在邀请听者与他分享或希望听者接纳这种反应。判定是言者对某种行为的态度，有肯定和否定（王振华，2001）。这种态度常基于道德、法律等社会规范。每一类都可再分为若干子类。判定的肯定与否定受到社会意识形态和文化背景的影响。鉴别通过反应、组成和评估来表达言者对某产品、事件、过程和实体等积极和消极的价值观。

介入关注的是语篇中态度的来源，可进一步分为自言和借言。自言是言者直接表达出自己的观点、立场等；而借言则指言者假借他人的观点、思想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借言的意义表达方式有否认、声明、引发及摘引（Martin ＆ White）[11]。

分级指态度的强弱。与态度、介入不同的是，分级的价值是一个高低之间的连续体。它不仅仅局限于某一个系统领域，而是跨越了整个评价系统。分级包括语势和焦点两个子系统。

三、“被去世”的具体分析

本文认为任何非常规的语言现象都源于非常规语言功能表达的需要，都有其深层理据。本文依据系统功能语言学元功能理论及评价理论来探究这种非常规语言使用的深层理据，从语义、语法及语境等方面全方位对此类表达式所蕴含的特殊意义做一分析。

为了便于分析，本文引用了《金庸“被去世”事件呼唤微博自律》[1]一文中的“今年 5月，明星任达华和余秋雨先后被去世”一句为例，结合其出现的具体语境，来分析“被去世”等被动表达式的特使意义和表达方式，从而揭示其得以产生并流行的动因。

（一）元功能分析

1.概念功能

在及物性系统里，本例句为物质过程，分析如下：

今年5月 明星 任达华和余秋雨 先后 被去世目标 （动作者）物质过程时间 身份 频率

这一物质过程中，环境成分包括时间、身份、频率，表明了这一过程发生的具体情境。过程动词为“去世”，其动作的发生只要求有一个动作参与者即可。

在语态系统中，本句为被动语态，按照系统功能语言学对被动语态的定义，应该要求至少有两个动作参与者，因此我们认为此句中省略了动作的另外一个参与者（施事）。从本文的语境信息当中我们得知这一被省略的施事就是文章中多次提到的“微博”以及利用微博传播这一消息的人。因此本句所表达的概念意义为：在今年五月份，就先后有消息说任达华和余秋雨去世了。

2.人际功能

在本句所表示物质过程中，交流物应为信息，其言语功能为陈述，即给予信息，表现形式为命题。在语气系统中，胡壮麟等（2005：157）[7]认为汉语没有英语动词的限定成分，故不存在通过主语与限定成分的配列来表达语气的情况。汉语的陈述语气为“无标记”语气，无需添加语气词。虽然本句没有限定成分来表明语气，但本句中出现了表示频率的语气附加语“先后”来表明语气。在这一命题中，意义的归一性表现为断言；而情态则由“先后”（即先后发生过）这一情态副词表明，表达了讲话者对此事件的看法。在语调系统内，本句为降调，表达了肯定意义，即作者在陈述一项事实。所以本句所传达的人际意义为：诸如“金庸去世”之类虚假信息的传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并以此来博得读者在情感上的认同。

3.语篇功能

结合上表，该句的语篇功能分析如下：

第一层次：“今年五月”为时间环境成分，有标记主位。“明星任达华和余秋雨先后被去世”为述位。

第二层次：“明星任达华和余秋雨先后被去世”可被进一步划分：“明星任达华和余秋雨”为无标记主位；而“先后被去世”为述位。

一般来说人们往往把无标记主位用作话语的起点（胡壮麟）[7]。而本句中，作者选择把“今年五月”这一有标记主位作为话语的起点，主要是为了与前文形成衔接（此处采用了例证关系这一衔接手段）。而在第二层次中，作者则选用了无标记主位作为话语的起点。

根据本句的语境，在第一层次中，主位“今年五月”所表示的信息属已知信息，述位（即以命题形式出现的所交流的信息）相对为未知信息。而在第二层次中，主位“任达华和余秋雨”又为已知信息，述位“先后被去世”为未知信息。也就是说，本句重在说明像“被去世”这类事件以前就有发生。

4.小结

从文章出现的社会语境中我们知道，任达华和余秋雨并未去世，但在网络上却盛传他们去世了的消息。结合以上分析，我们可推导出作者所要表达的意义：作者向读者表明，类似于金庸先生去世这种虚假信息的广泛传播不是第一次了，在今年五月，就先后有传言说明星任达华和作家余秋雨去世了。这种意义的传达，作者旨在从情感上唤起读者的认同，从而赢得读者认同。

（二）评价理论分析

1.态度系统

本句在态度系统框架下，没有出现直接表示情感的词语。为了探明作者对此事件的态度，我们需要寻求于本句的具体语境。从整篇文章来看，文中多次提到“愤怒、骗局、困扰”等词语，这些词语的使用表明了作者对此事件的态度。此外，“不道德”这一显性判定词语的出现，以及“微博爆料，你还相信吗?”这一隐性判定表达的使用，表明了作者对此事件持否定的评价。而使用“困扰、围观”等词语来描述人们对这一事件的反应，表明这一事件的危害性。总体来说，作者对此事持否定的态度。

2.介入系统

在介入系统里，作者以“自言”（monogloss）的形式“声明”（proclaim）了自己的立场，即此类事件的发生呼求微博自律。也就是说，对于“被去世”及类似事件，微博应当负主要责任。另外，作者在文中还以借言（heterogloss）的形式“摘引”（attribute）了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广电新闻专业主任邹军，“老沉”（新浪执行副总裁、总编辑陈彤）等在社会尊严中具有肯定倾向的著名人物的言论，来支持自己的观点。

3.分级系统

作者在文中以借言的形式摘引、以借言的形式声明，使用祈使句作为文章标题，以及例句中以陈述句描述之前发生的事实等都表明了其在言辞来源上的高度肯定，让读者感觉到这些都是对事实的陈述，而非作者个人态度的表现。

（三）结论

在现代汉语体系中，不及物动词是不能用于被动语态的。因为不及物动词（如去世）表述的物质过程只需要一个动作参与者，但是在网络流行语中却将这些不及物动词用于被动语态，使这种不及物动词表示的动作至少涉及到了两个动作参与者。

在具体的使用中，像“被去世”这种被动意义表达式的语内语境只给出了一个动作参与者，对于另一个动作参与者并未提及，需要读者根据该表达式出现的具体语境去解读。同时，作者在文中多次提到了“去世”这一动作的施动者就是微博等网络媒体工具以及操控这些工具的人。作者在文中通过隐性、显性判定表达了其对此现象的的看法，并以借言的方式摘引了在社会尊严中具有肯定倾向的著名人物的言论，来支持自己的观点。

与传统被动式不同的是，在这种表达式中，不及物动词所表示的本来只能由一个动作参与者完成的事件却在未经原动作参与者允许的情况下被其他人代为完成了，表达了原动作参与者对此事件发生的无可奈何，也表达了作者对这一事件的不满态度。

不仅仅是不及物动词，有些及物动词也可使用这种表达方式来表达类似的意义。如“被捐款”，捐款本来是属于施动者自愿发出的行为，而使用“被捐款”表明了捐款这一行为实施者迫于无奈而不得不捐款的心理状态。类似的表达式还有“被失踪、被自愿、被就业、被自杀”等等。

另外，在网中还流行着类似的被动意义表达式，如“被小康、被精神病”以及“被幸福、被强大”等“被+名词”以及“被+形容词”的表达方式。本文认为，这些表达式中的名词以及形容词都是通过转类的表达方式以动词的形式出现的。其蕴含的意义与“被去世”等一样，都表示了原动作参与者对相关事件发生的无可奈何，也表达了作者对这一事件的不满态度。

四、结语

像“被去世”这种非常规被动意义表达式，虽在表达形式上有悖于被动式的使用规则，但因其意义表达简洁有力，一时间在网络报刊等大众媒体中流传盛广。

在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由于网络等交流工具的迅速发展，语言的变化也比历史上任何时候显得更快一些。但是语言的变化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一种新的语言表达方式的产生流行并不意味着这种表达方式已经取代了旧的表达方式或者已取得了与旧的表达方式共存的地位。随着时间的推进，这种新的表达方式也有可能取得合法的语法地位，也有可能在语言变化的过程中消失。但是这种表达式对汉语产生的影响一定会推进汉语言体系的进一步变化。

[1]金庸“被去世”事件呼唤微博自律[EB/OL]. http：//news.if eng.com.

[2]Halliday.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2nd Edition）[M].London：Edward Arnold（Publishers）Limited，2005.

[3]维基百科，语态[EB/OL].http：//zh.wikipedia.org.

[4]王力.被动式的产生及其发展[A].汉语语法史[C].商务印书馆，2006，P275-288.

[5]蒋绍愚，曹广顺.近代汉语语法史研究综述[M].商务印书馆，2005.

[6]唐钰明.汉魏六朝被动式略论[A].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唐钰明卷[C].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P267-282.

[7]唐钰明.唐至清的“被”字句[A].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唐钰明卷[C].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P283-303.

[8]张谊生.助词与相关格式[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9]陈俊.现代汉语“被”字句与网络新创“被”字句的比对[J].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10（6），P80-82.

[10]郑庆君.流行语“被+XX”现象及其语用成因[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10（1），P41-44.

[11]Thompson.Introducing Functional Grammar[M].London：Edward Arnold（Publishers）Limited，2000.

[12]胡壮麟，朱永生，张德禄，李战子.系统功能语言学概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3]Matthiessen，Christian & M. A. K. Halliday.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A First Step into the Theory，Online [M].1997.

[14]李战子.评价理论：在话语分析中的应用和问题[J].外语研究，2004（5），P1-6.

[15]王振华.评价系统及其运作[J].外国语，2001（6），P13-20.

[16]J.R. Martin ＆ P.R.R. White，The Language of Evaluation-Appraisal in English[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5.

李岗岗（1985-），男，甘肃秦安县人，西安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部硕士，研究方向：二语习得与测试。

2012-0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