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富
越剧“尺调”是“合尺调”的简称。工尺谱中“合”相当于低八度的sol 音,“尺”相当于re 音。它的形成,正如《中国戏曲曲艺词典》“尺调”条所说,“是越剧于1942年开始的艺术革新过程中,在‘四工调’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曲调。伴奏音乐吸取京剧的‘二簧’过门,胡琴定弦为‘so.l—re’,即G=1,较‘四工调’高一度音”[1]。
据著名鼓师沈根荣口述,1943年,琴师周宝才先生与袁雪芬排练《香妃》时,在香妃看见被害的丈夫小和卓木的头颅时,悲痛欲绝。用强烈的外部动作,还不足以表达其痛苦的心情,又唱出了一句悲惨凄楚的[哭头],一下子揪住了观众的心。
例1:
“琴师周宝才先生排练时改弦换调,即兴拉出类似京剧[二簧]的过门,由[四工调]l.a—mi 定弦改为so.l—re,并以碎弓拉出如泣如诉的旋律,袁雪芬又顺着琴声,以缓慢节奏起唱,顿时情景交融,声情俱现。”[2]
例2:
纵观越剧音乐发展轨迹,越剧新基本腔的开创,常是在原有基调的基础上,再变革积累,又突破创新,这是辩证的统一,是开创新基调必不可少的两个方面。实际上,[尺调]形成的雏形或先创时期要早于1943年。据越剧音乐研究者余乐先生撰文说:“在1930年末,琴师冯九斤就以so.l—re 弦法的[尺调]过门,伴奏王杏花演唱[四工调]《秦雪梅吊孝·训子》片段。又如,余彩琴演唱[四工调]《刁刘氏相思》唱段,琴师也用so.l—re 定弦伴托。尹桂芳的[四工调]唱腔,乐师裘香铨也曾用so.l—re 定弦伴托。纵然改l.a—mi 为so.l—re 定弦伴奏,也不等于开创了[尺调]新基本腔,只是so.l—re 尺调弦法托伴[四工调]唱腔。不过,这种探索乃是开创基本腔不可缺少的积累,没有积累何谈创新。”[3]
由此可见,早期[尺调]脱胎于[四工调],它与[四工调]有着传承的共性关系,如,两个基本调基本相似,以上、下句对仗的两句体,或复对仗和起、承、转、合的四句体。上句多数落音re、la、si 音,下句落音do、sol,起、承、转、合分别落re、mi、do、sol。[四工调]在叠板叠句中以sol—la—si—do—re 的中下音区回旋外,多数在l.a—la 八度间。[尺调]以1=G 的so.l—re 定弦,腔句一般在so.l—sol 八度间,有la—do—re—mi—sol—la 中高音区,也有mi—sol—la—si—do—re 中低音区。旋律交替灵活、使用方便,更能表述叙事、善于抒情。[尺调]不但与[四工调]有所区别,而且个性逐步鲜明,显示了它的早期特色。
从另一方面来看,[尺调]的产生既有它的偶然性,又深层次地折射出它的必然性。它是越剧[四工调]时期,众多演员和琴师长期实践和积累,不断充实和完善的结果。特别是越剧音乐老艺术家、琴师周宝才先生和越剧表演艺术家袁雪芬的互相配合,从而开创了越剧音乐新调式和板式的先河,为逐步形成较稳定的[尺调]基本腔奠定了基础。
越剧在小歌班时期(1906—1922),一直是鼓板击节(简称“的笃板”)、人声帮唱的清笃(清板)形式。1920年初,小歌班第四次进入上海,在升平歌舞台演出,周绍棠担任鼓板兼小锣,周小灿任板胡(当时的主胡)兼唢呐,周林芳任斗子(绍剧金刚腿琴)兼锣鼓,组建了越剧历史上第一个伴奏乐队。丝弦乐器伴唱,以(主)胡琴指法的称谓来命名其唱调,如主胡以l.a—mi (四工)定弦的称[四工调],以so.l—la (合、尺)定弦的称[尺调]。具体指法调称谓列表如下[4]268:
[尺调]主要有下列几个特征:
1.确立了上、下句两个宫调交替的板式结构,以两个相互呼应的乐句构成一段,文体段与乐体段相结合,板式节拍与字位板位相同。
2.乐式结构为“二段 (四句)式”,由基本对仗的上、下句,发展成为“四句格”,显示了起、承、转、合的功能。
例3:
上例第一乐段的乐句落音为“re、do”,其音列为“do、re、mi、sol、la”,根据乐段结音可称为“do 音段”;第二乐段的乐句落音为“la、sol”,其音列为“sol、la、si、re、mi”,根据乐段结音可称为“sol 音段”。[4]268
第一段“do 音段”(上句)落音“re”,下句落音“do”。第二段“sol 音段”(上句)落音“la”,下句落音“sol”。[尺调]落音的规律是“re、do、la、sol”(有多种变格)。乐式句末落音,最稳定的是“sol 音段”。下句落“sol”,其次为“do 音段”。
3.基本节奏形态:o× × × | × × × ×,具有鲜明的[尺调]弦法色彩,移宫换调简易,板式节奏清晰。辅助性唱调和板式,在继承[四工调]的中板、快中板、慢中板、快板的基础上发展了“慢板”,弥补了[四工调]时期,缺少“慢板”及难以表现剧情中伤感情绪的弱点,并丰富和扩大了“哭腔(调)”。形成[尺调]唱调系列[慢板]、[慢中板]、[中板]、[快中板]、[快板]、[十字板]、[二凡板]、[嚣板]、“散唱”等多种不同的板式。每个板式可独立运用,也可连接起来,成为套板式进行使用。连接的方法,既有规律性,又有灵活性,根据唱段内容处理。
[中板]是[尺调]系列的主要板式,速度大约在每分钟120 拍。[中板]次慢,速度变缓,形成[慢中板]、[慢板]及[十字板]([中板]、[慢中板]、[慢板]唱调配唱“十字句”文句句式,皆称[十字板]),速度约比[中板]慢一倍,大约在每分钟50 拍,既以[混板]唱,也经常夹唱[清板]。[嚣板]以及“散唱”与[中板]、[慢中板]、[慢板]等“板式唱调”形成对比。
下表列[尺调]常用诸板式,附有[四工调]、[正调]、[呤哦调]诸板[4]281:
4.[尺调]中还有一种特殊板式:[混板]与[清板]。[混板]有伴奏,[清板]掼腔后无伴奏(也有用弹拨乐器助伴),使音调简洁、明快,是一种特殊的演唱方法。“清板”部分,可长可短,句数无定,常用于[慢板]或[慢中板]中,长段唱腔可多次用“清板”。[混板]接以[清板]过门,称“掼清板”。
例4:
5.[尺调]的应用不仅发展了越剧原有的调腔,给演员的表演、演唱技法及人物情感的抒发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也使越剧唱腔旋律更为优美,表现力更为丰富。特别是在板式方面,在原有[四工调]只有[中板]、[慢中板]、[嚣板]等少量单一型演奏演唱的基础上,发展为[中板]、[慢中板]、[快中板]、[快板]、[叠板]、[导板]、[散板]以及越剧特有的[清板]等多种板式,并能组成完整的板腔套曲等等,使整个越剧板式结构显得全面、完善与合理。
[弦下调]为1=D 的do—sol 定弦,是1=G 的so.l—la 定弦的四度属调,也就是[尺调]的反调唱腔。属于主胡(do=sol 定弦)内空弦“1”音以下,(do—sol 定弦)主胡只能翻高八度伴托,形成唱腔低而伴奏高的唱奏形态,乐队就称它为[弦下调]。如果说,尺调是京剧“二簧”的形态变化,“弦下调”则是“反二簧”再次异变。
1943—1949年七年期间,[尺调]板腔不断探索扩大。1945年1月,周宝才先生为范瑞娟与袁雪芬合演的《梁祝哀思》所设计的梁山伯对封建婚姻制度的愤怒控诉唱腔时,因熟而生巧,因巧而成格。“……绍兴文戏时期的反调[六字调]的基础上,糅合[尺调]腔句的部分旋法,同时参照京剧‘反二簧’及其伴奏手法,由范瑞娟与琴师周宝才合作开创了一个新的基调——[弦下调]。”[3]28由于唱调的常用音区和旋律走向都发生了变化,而别具特色,既可在m.i=mi 音区演唱得高昂而挺拔,也可演唱得凄楚而悲沉。[弦下调]与[尺调]色彩对比,相辅相成,是[尺调]系列组成部分。
例5:
[尺调]基本腔从1943年袁雪芬的《香妃》起步,到1944年《明月重圆夜》和1945年《梁祝哀思》[弦下调]的应用,以及《祥林嫂》、《山河恋》等大量剧目出现。由于[尺调]、[弦下调]所具有的节奏舒展、旋律优美、委婉细腻、柔和深沉的特点,适合表现深沉、缠绵、忧虑、悲伤等内心活动,有较大的可塑性与浓郁的抒情性,因此众演员普遍学用[尺调]腔和[弦下调]腔,并使越剧调腔等方面在探索中得到完善和成熟。
随着[尺调]、[弦下调]多种板式及过门的运用,越剧舞台逐步形成了大量具有独特风格和特色的唱腔,由此尹桂芳、袁雪芬、范瑞娟、徐玉兰、傅全香等艺术流派应运而生,这标志着[尺调]腔基本成熟,也标志着越剧唱腔板式体系的全面形成。
[1]汤草元,陶雄.中国戏曲曲艺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108.
[2]钱法成.中国越剧[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104.
[3]余乐.越剧音乐史初探:第五章[Z].杭州:浙江艺术职业学院教材,2008.
[4]洛地.浙江戏曲音乐[Z].杭州:浙江省艺术研究所内部资料,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