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化的单向性探析——以程度副词“大为”和“广为”为例

2012-09-17 06:07张建荣
关键词:范畴介词副词

张建荣

(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036)

近十几年来,有关程度副词的研究已成为学界讨论的热点,研究成果较为丰富,研究方法也有所创新,涉及语义语用分析、认知解释、历时描述、语言显性化等方面。尤其有较多的学者开始研究副词的语法化现象,如张谊生[1-2]、赵军[3]、文旭和黄蓓[4]等等。这些研究为程度副词语法化中的语义演变的认知理据做出了更为合理的多角度的认知阐释,在回答“是什么”的同时更侧重于研究“为什么”的问题,拓宽了人们的认识视野。但这些研究在语法化的单向性方面仍然不够充分,在基本上都采用了Elizabeth Traugott[5]的历时观的同时,缺乏多样化。

本文则以程度副词“大为”和“广为”为例,阐述语法化过程中单向性问题的复杂性。

一、单向性的复杂性

(一)Elizabeth Traugott的语法化观

语法化单向性的问题近十几年来吸引了相当多数专家的注意,如 Plank[6]、Elizabeth Traugott[5]等等,其中,尤其以 Elizabeth Traugott[5]的历时观最为普遍接受。Elizabeth Traugott认为“语法化的过程是一个去范畴化的过程(decategorization):major category(主范畴)>intermediate category(中间范畴)>minor category(次范畴)(后来又简化为 A>A/B>B)”[5]。在这个图示里,主范畴(从词汇上说相对“开放”的范畴)是名词和动词,次范畴(相对“封闭”的范畴)则包括介词、连词、助动词、代词、指示词。形容词和副词构成了中间范畴并由(表参与性的)动词和(表地点和方式的)名词演化而来。

(二)“非语法化”:单向性所面临的挑战

对语法化的挑战主要集中在国外,如Newmeyer[7]、Campbell[8]等等。其质疑主要有两点。其一,单向性有很多例外。“我使用任何一个升格用法(upgrading)(即语法功能程度较高的成分变为语法功能程度较低的成分)”[7]。其二,语法化及其相关的各种演变并无独特之处。“语法化本身没有任何独立的地位;它只是涉及其他各种演变及其机制”[8]。

(三)对非语法化的回应和辩驳

关于第一点挑战,Traugott[9]、Haspelmath[10]认为尽管单向性并非没有例外,但总体而言,绝大多数例子是符合语法化的。关于第二点,Heine&Kuteva[11]从“非语义化(desemanticization)”、“扩展(extension)”、“非范畴化(decategorization)”和“磨蚀(erosion)”这四个机制在语法化过程彼此关联的角度,证明语法化是一个独特的过程。

(四)语法化理论在国内的广泛接受

Elizabeth Traugott[5]的历时观在国内广为接受。例如,张谊生指出与副词有关的虚化现象,“应该包括三个阶段:A、名动形实词向副词的转化;B、副词向内部由略虚向较虚的变化;C、副词向更虚的词类,譬如连词、语气词的转变”[1]。随后,张谊生[2]阐述了副词“都”的语法化与主观化且兼论“都”的表达功用和内部分类,赵军[3]分别从语法化、隐喻映射和主观化等认知视角来对程度副词“极”进行个案研究,为语法化中的语义演变的认知理据做出较为合理的认知阐释,文旭和黄蓓[4]指出了赵军[3]的不足之处,并阐释了极性程度副词“极”的主观化。其中,赵军[3]和文旭、黄蓓[4]在单向性问题上的看法基本上是与张谊生[1-2]一致的。

(五)Martin Haspelmath的三个模式

在国外,Martin Haspelmath[10]以三个典型的模式阐述了单向性的复杂性。每个模式的主要特征都以图示来表示。其中,纵轴的箭头用“t”表示时间,而横轴则表示语法化程度。横轴和纵轴的交合则表示语法化程度在各个时间阶段的具体情况。

图1

图2

图3

Martin Haspelmat指出“模式1是一个语法化的原型案例”[10]:某一词语向右扩展并形成语法化链,其中,左边语法化早期产生并在后期消失的词义/性在右边逐步被新词义/性所取代,直至最后基本定格为崭新的词义/性。但实际上语法化链的某些早期成员并不一定要完全消失,有些成员可以保留至语法化后期,而有些成员还没有扩展就消失了。例如,模式2直至第四阶段仍然在向右扩展,但随后B3和B4逐步消失,而最后由B2定格为语法化链的最终形式。这一过程是对模式1的修正和补充,称为retraction(缩合)。模式3是反语法化(即去语法化),只是在某些特例中出现,如man和dare等。

综合模式1和模式2,笔者认为,语法化链实际上会以种种复杂的形式出现,有时既不会完全以模式1的方式出现,也不会完全以模式2的形式出现,而是取模式1和模式2的某些共同点而出现。

二、“大为”的语法化

(一)“大”和“为”的用法

根据语料库在线[12]对古代汉语语料库的检索,“大”作为程度副词的用法先秦已有并一直沿袭下来,如“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孟子·滕文公上》),“单于见诸军并进,大恐怖”(后汉书·南匈奴传),“大治宫室”(《汉书·梁孝王刘武传》)。《古代汉语词典》对此的解释是“表程度高或范围广”[13]。

《古代汉语词典》给出了“为”的16个动词义,而且指出“‘为’可以作连词、助词和语气词”[13]。而语料库检索进一步表明在古代和现代汉语中还广泛存在“为”作为助词附加在“大”或“广”后构成程度副词“大为”和“广为”的用法。

(二)“大为”的用法

根据语料库在线[12]对古代汉语语料库的检索,“大”和“为”连用为“大为”后具有四个基本用法。1.“大”作程度副词,“为”作动词,如“义,大为之则大有福”(《吕氏春秋》)(春秋战国)。2.“大”作程度副词,“为”作介词,如“略无降卒,大为识者所鄙”(《北史》)(魏晋六朝)。3.“大为”作程度副词,“为”作没有词汇含义的附着成分,如“法钱不立,吏急而壹之虖,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汉书》)(汉)。4.“大”作人名,“为”作介词,如“武帝时,以假司马从贰师将军击匈奴,大为虏所困”(《汉书》)(汉)。

这四种用法,出现的先后顺序不同、使用频率和此消彼长的结果都不一样。用法1始于春秋战国,至民国初期而终。用法2始于魏晋六朝,至民国初期而终。用法4始于汉朝,但由于“大”用作人名,“为”作介词,用法3实际上属于“为”(作介词)的孤立的用法,与用法1、2、3中“大”和“为”具有修饰关系(用法1、2)或合为一体(用法3)不同,因此,可不将用法3作为考察对象。用法3则由汉朝沿用至今。

(三)“大为”的语法化

用法1→用法2→用法3的过程,是“大为”的语法化程度逐渐加深的过程。用法1中的“为”是动词,用法2中的“为”是介词,而用法3中的“为”字基本上没有实际词汇含义,已成为“大”的附着形式。语料库在线[12]的检索结果数据统计如下(表1中的阿拉伯数字代表用法在数据库里呈现的次数,下同)。

表1 “大为”呈现频数统计表

这些统计数据可以用下面图示来进一步表示语法化程度在各个时间阶段的具体表现。其中,A代表用法,如A1即指用法1。另外,表格中的历史朝代根据异同点共分为五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春秋战国,第二阶段为汉朝至元明时期,第三阶段为清朝,第四阶段为民国初期,第五阶段为现代。

图4

图示显示第一至第二阶段基本为右向扩展模式。而在第三阶段,尽管用法1、用法2和用法3都保存了下来,但用法3的出现频率已多于用法2。在第四阶段,用法3已略多于用法2和用法1。在第五阶段,用法3占据绝对统治地位,“为”最终成为没有词汇含义的附着成分,从而实现了Elizabeth Traugott[5]的去范畴化过程:“为”(动词、主范畴)→“为”(没有词汇含义的附着成分、次范畴);同时,用法2出现了变体,即为用法2'。

用法2→用法2':程度副词“大”+介词“为”→否定词“不”+程度副词“大”+介词“为”(例如:不大为人所知的感情)。

(四)“大为”语法化过程中单向性的复杂性

“大为”的语法化过程和 Martin Haspelmath[10]模式1总体上是一致的,但更为复杂。其一,对“大为”来说,用法1和用法2、3共存了2100多年(从汉朝至民国初年),而 Martin Haspelmath[10]模式 1的A1显然存在时间较短,很快就被A2所代替。其二,“大为”的用法1、用法2和用法3在共存过程中,彼此所占的主导地位此消彼长,不断进行变化,直至用法3最后占统治地位。其三,用法2产生了变体用法2'。虽然两者中的“为”都是介词,但用法2'则通常要以否定形式出现。也就是说,词性没变,但用法略有改变。

三、“广为”的语法化

根据语料库在线[12]对“广为”的检索,“广为”有两个用法。其一,“广”作程度副词,“为”作动词,如“愿将军广为方针,以全独克。”(《兵法》)(春秋战国);其二,“广为”作程度副词,“为”作没有词汇含义的附着成分,如“祜缮甲训卒,广为戎备。”(《晋书》)(隋唐五代)。具体统计数据如下。

表2 “广为”呈现频数统计表

这些统计数据可以用下面图示来进一步表示语法化程度在各个时间阶段的具体表现。(图示中的五个时期和表格一致;A代表用法)

图5

该图示的前三阶段和 Martin Haspelmath[10]的模式1一致,属于右向扩展的语法化模式,但第四阶段略有复杂,第五阶段最终定格为A2。

四、结语

Martin Haspelmath曾说过他的印象是“语法化的常见程度是反语法化的一百倍”,并认为“这是广泛的共识”[14]。本文对“大为”和“广为”的研究也表明了这一点,亦即总体而言,“大为”和“广为”的历时演变符合语法化的基本规律。同时,本文也发现,作为并无实际词汇含义的词尾附着形式“为”在语法化过程会有种种不同的形式,例如,“大为”的语法化过程就远远比“广为”复杂,这也说明了在符合语法化基本规律的前提下语法化单向性又有其复杂性。

[1]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0:343.

[2]张谊生.副词“都”的语法化与主观化:兼论“都”的表达功用和内部分类[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5(1):56-62.

[3]赵军.“极”的语法化、可补化和相对性[J].语文学刊,2006(12):112 -114.

[4]文旭,黄蓓.极性程度副词“极”的主观化[J].外语研究,2008(5):9-13.

[5]Hopper J.& Traugott E.Grammaticalizatio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106 -107.

[6]Plank,Frans.“Entgrammatisierung:Spiegelbild der Grammatisierung?” [A ]. Norbert Boretzky, et al.Natürlichkeitstheorie und Sprachwandel[C].Bochum:Brockmeyer,1995:199 -219.

[7]Newmeyer,Fredrick J.Language form and language function[M].Cambridge,MA:MIT Press,1998:248,263.

[8]Campbell,Lyle.Some grammaticalization[J].Campbell,2001b:117.

[9]Traugott,Elizabeth C.Legitimate counterexamples to unidirectionality[OL].http://www.Stanford.Edu/^Traugott/papers,2001.

[10]Haspelmath Martin.On directionality in language change with particular reference to grammaticalization in Olga Fischer[A].Muriel Norde and Harry Perridon.Up and down the cline:The nature of grammaticalization[C].John Benjamins B.V,2004:17-44.

[11]Heine,Bernd & Tania Kuteva.World lexicon of grammaticalizatio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126.

[12]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计算语言学研究室.语料库在线[OL].http://www.cncorpus.org,2010 -05 -08.

[13]古代汉语词典编写组.古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272,1614.

[14]Haspelmath,Martin.Why Can't we Talk to each other?A Review Article of Newmeyer[A].Frederick.Language form and language function[C].Cambridge:MIT Press,Lingua,1998:110,235 -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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