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情感域表量结构对比*

张雳王煜

(哈尔滨师范大学，哈尔滨150025)

语言是人类用以描述和认知客观世界的方式，这必然使语言中存在表示数量的词汇，但是这些词汇在不同语言中的表现方式又存在差异(刘悦明2011:62)。按数量表达方式，语言被大致分为量词标记型语言和单复数标记型语言。汉语属于前者，有量词系统，名词没有单复数变化。在现代汉语中，数词和名词必须用量词来连接，不用量词的情况通常只出现在词汇结合度很高的成语当中。英语被认为是后者，数词或不定冠词可置于可数名词前表示数量，可数名词有单复数形态变化。量词没有进入英语的词类划分，英语中确实存在一类开放的词汇，它们在功能上与汉语量词相近，如:a pride of lions中的pride和a speck of humor中的speck，这些词被称为class quantifiers(Sinclair 1990)。本文拟以英汉情感域名量搭配的隐喻性分析为基础，从认知的视角描述英汉情感域表量结构的异同。

1 英汉情感域名量搭配的隐喻性

隐喻意义产生于始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语义映射，这种映射包括以下方面:始源域的概念、关系、特征、知识被映射到目标域的概念、关系、特征、知识上。(Lakoff＆Turner 1989:63－64)试比较:

①Obama gushes anger at oil execs.(http://www.clicker.com/tv/nightly-news)

②那些沉浸在悲伤与绝望中的人群……(《中国青年报》2011－5－15)

③Minds are clouded by anger or hatred，no angel can reach them.(Jackson 1992:2)

④上岸时的兴奋，都蒸发了。(钱钟书1980:29)

⑤His anger melted.(http://ezinearticles.com)

⑥不被痛苦压垮的心灵才是真正健康的。(周家华王金凤2007:214)

研究以上例子中的下划线词语所对应的认知域，可以发现英汉情感隐喻中的始源域。例①、②体现了情感是液体，例③、④体现了情感是气体，例⑤、⑥体现了情感是固体。在这些例子中，情感同时具有物质的部分属性、概念、知识。抽象的情感是气体，可蒸发;抽象的情感又是液体，可流动;抽象的情感也是固体，可消溶并有重力特征。研究表明，在英汉情感域的隐喻构建中，情感隐喻的组织存在着情感经验的物质化映射系统。情感映射为物体，而物体呈现出固、液、气三种物理状态，其属性也都映射到情感的属性上。(谭业升葛锦荣2005:60)

量词是有意义的，量词表明了名词一些明显的可认知的或规定的特征。(Allan 1977:285)量词的语义是指量词指示的实体所具备的能感知的特征，即，量词是认知主体与感知的语言上的联系。(Allan 1977:308)在英汉情感域名量搭配中，量词体现了认知主体对量词所限定的情感类名词的主观感知。人们用自己所熟悉的经验或更为具体的事物来描述和指称抽象的情感，因为情感域物质化映射的存在，认知主体对物质属性的认知被映射到量词所限定的情感类名词上。因此可以推断，英汉情感域的名量搭配具有隐喻性质。在英汉情感域的隐喻映射中，量词充当始源域，情感类名词充当目标域，量词所代表的物质域的概念、特征、关系、知识被有选择地映射到名词所代表的情感域。人们通过隐喻映射的途径，把所感知的丰富而具体的物质的某些属性赋予抽象的情感，情感因此而有其形有其味，甚至于有重量。

2 汉语情感域隐喻性名量搭配

汉语中表示情感的量词，一般借用“阵”或“股”。(王逢鑫2001:246－247)“阵”与“股”在量词中的虚化程度虽不能与万能量词“个”相比，但与“阵”和“股”搭配的表情感类名词却涵盖了多种情感类型，如一阵怒气、一阵心酸、一股喜悦、一股哀愁。

2.1 量词“阵”和“股”的语义演变

根据《说文》的释义，“阵”分化自“陈”，动词，表示排列或部署兵力。试比较:

⑦楚半陈，公使击之。(《国语·晋语》)

⑧兵官皆肄孙、吴兵法六十四阵。(《后汉书·礼仪志中》)

⑨二将合兵，大杀一阵。(罗贯中2001:261)

例⑦到例⑨表明:从动词“阵”到量词“阵”，经历了从动作范畴到物质范畴的迁移，“阵”获得了名词的语义，即“军队布置的局势”。名词“阵”经历语义延伸，可指“冲杀一阵”的时间。从名词到情感域量词，“阵”语义泛化为“表示事情或动作经过的段落”，用于表示心理变化的持续量。量词“阵”和表示心理状态的词语搭配，凸显了认知主体聚焦于情感变化的时间维度，即凸显各类情感的时间性。

根据《说文》的释义，“股”本义指大腿，从胯到膝盖的部分。试比较:

⑩诸渠皆往往股引取之。(《汉书·沟洫志》)

[11]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长恨歌》)

“股”的语义成分包括“人体的一部分”、“力量”、“长条形的”等方面。名词“股”的语义泛化经历从指“人体的一部分”到“其它物质域的一部分”，表“一部分”的量词“股”在语义泛化过程中仍保留“力量”和“长条形的”两个语义成分，如:“一股绳”，既有“股”之形，也有“股”之力;而“一股烟”则更多取“长条形的”语义成分。汉语情感域中的“股”以描述情感的力度或强度维度为主，辅之以形，如:“一股怒火”。量词“股”在情感类名量搭配中，凸显了认知主体对情感描写时，聚焦于情感变化的力度或强度。

2.2 汉语情感域其它的名量隐喻搭配

汉语情感域其它的常用量词还有“丝、片、缕、番、团、线、场”等。

研究这些量词的名量搭配，我们发现，凸显名词时间属性与力度或强度属性的量词还包括“场”与“番”。量词“场”多用于“一桩完整的事情如表演、竞技等”，在情感域名量搭配中指情感的发生与终结，即情感的时间维度。量词“番”的本字当为“反”，由“翻转”﹑“返复”义引申而来(刘世儒1965:161)，和“遍﹑次﹑回”意思相近，用于费时较多、用力较大或过程较长的动作。(吕叔湘1999:197)在与情感类名词搭配中，量词“番”指情感持续的过程长，消耗的力量大。汉语量词“番”反映了认知主体对情感名词的描写凸显了情感的时间性与强度。此外，汉语情感域多摹状量词，汉民族赋予抽象情感以形状，如:形容细小的“丝”，大而无边界的“团”，面积大的“片”等。汉语情感域量词还包括容器型量词“怀、腔”，但使用频率相对低。精确度量衡量词多出现在新奇隐喻中，如:“一寸相思一寸灰”。

综观汉语情感域量词的使用，我们发现，汉语情感域量词反映了汉民族对情感的认知视角包括:形状、力度、时间性(见表1)。量词多表现为静态意象，即便是表示力度的“股”和计量时间的“阵”与“场”，兼具时间性与强度的“番”，动态意象也不突出。汉语情感域的量词语法化程度高，语义虚化，“股”与“阵”虽不可替代情感域的所有其它量词，但两量词分别从时间维度和力量维度规约与之搭配的情感类名词，语用范围广，使汉语情感域的量词使用表现出简化的趋势。汉语情感域中的名量搭配更多表现出同一个量词可用来计量多种不同的情感名词的倾向，即“一量多物”。(王文斌2008:257)

表1 汉语名量搭配分类表

3 英语情感域隐喻性名量搭配

英语情感域中的表量词来源于名词或动词，这些词大多又属于名动兼类词，它们可用于表量结构，但其名词或动词或名动兼类的词汇意义非常饱满，没有明显的语法化倾向，语义虚化程度不高，如:a burst/flood/spasm/thrill/twinge of joy等。

3.1 英语情感域表量词的动态意象

英语情感域表量词更多使用动态意象。所谓动态指表量结构中的量词表述名词所代表的动作行为，名词所代表的静态意象和量词所代表的动态意象之间存在着互动的映射关系。在互动映射作用下，名词所代表的事物最显著的动态特征通过表量结构中的动词性量词而突显和激活，并且其中名词和量词可以分别充当主语和谓语来表达一个完整的句子。(王文斌毛智慧2009:48－52)如:Hope gleams.和 a gleam of hope.

Talmy(2000)按动词词汇化模式类型把语言分为以移动+方式/原因为主的方式语言和以移动+路径为主的路径语言。Talmy认为英语与汉语同属于典型的方式语言，但有学者对这一判断持不同观点。语料调查表明:由于英汉对“方式”的概念化和词汇化方式不同，汉语方式动词的语义区分没有英语细致，汉语方式动词的类型没有英语丰富。(李雪 白解红2009:6)以表示发光的上义词shine为例，与汉语相比，英语语义场内包括数目更繁多的方式动词下义词，如:blaze，blink，flash，flicker，glitter，glisten，gleam，sparkle，shimmer，twinkle等。这些语义细致的动词对应着同样栩栩如生的表量词。由动词转类的表量词在描摹事物的动态特征方面，其优势性远超汉语的对应表达。以“一线希望”为例，英语中与hope搭配的表量词有十余种之多(见表2)，这些表量词兼具方式动词的词类，其动词语义成分中的方式也被映射到名词的特征之上，使名量搭配传意精准而生动。

表2 英语名量搭配分类表

3.2 英语情感域名量搭配“一物多量”的特征

“一物多量”，指同一有形事物，可与多个量词搭配，并接受这些量词的计量和描述。(王文斌2009:6－11)英语情感域的名量搭配表现为“一物多量”和“一量多物”两个趋势，但“一物多量”为其更显著的特征，从愤怒情感域的表量词使用即可见一斑，如:a bundle/burst/flood/fit/gale/gush/gust/hail/sea/spasm/spate/speck/storm/surge/twinge/of anger等。英民族使用表量词对情感名词分类时采用了更多视角，包括形状、液体与气体的动态性、灵性等(见表2)。形状表量词多反映静态意象，其摹状功能丝毫不逊色于汉语，在英民族的认知意象中，情感形状的维度可以是一维，如ray，或是二维，如speck，或是三维，如lump.表量词的动态意象是英语情感域表量词的另一显著特征。表示自然现象和身体感觉的名词可以用于情感域表量结构，成为英语认知主体认知情感的视角，这些词自身具有的褒贬意味使表量词同时具有更显著的评价意味。精确度量衡类量词在英语中语用分布很广，如表多或少的an ounce of和a pound of.

4 结束语

对比英汉情感域表量结构，我们发现英汉情感域的量词使用存在共性:第一，英汉域都存在情感的物质化映射;第二，英汉情感域的量词使用都反映了认知主体对情感的物质属性描述，量词所代表的认知域与名词所代表的情感域是互动的映射关系。而英汉情感域表量结构的共性也反映出英汉民族对情感的认知方式大体相同。

英汉情感域表量结构的差异性更为突出，即汉语情感域量词使用趋简，而英语情感域表量词使用向繁。汉语情感域中的量词语法化程度高，表现出“一量多物”的特点;英语中的表量词多由词汇语义饱满的词汇化词担当，表现出“一物多量”的趋势。英语情感域表量词的使用反映出认知主体对情感认知的多维视角。汉语量词使用静态意象居多，英语则动静结合，动态意象尤为引人注目。语言类型学的研究为英汉情感域表量结构的差异提供了解释。因为英语属于典型的方式语言，表示具体方式的动词占优势，这些动词可直接转类并用于表量结构中描述情感类名词，使得英语情感域表量词的丰富性优于汉语。此外，作为量词标记型语言的汉语不同时兼有复数标记，汉语名词的个体标记由量词充当。汉语量词发展的显著趋势是，随着量词结构固定化和语法化程度的深入，量词为名词分类的信息功能逐渐减弱，量词个化名词所指的句法功能成为其根本功能。(金福芬陈国华2002:8－14)英语作为复数标记型语言，表量词“建立名词的描述性指称表述，凸显名词所代表事物的某一方面，为交际提供足够的描述信息”(Foley 1997:232－233)，英语中表量词为名词分类的功能成为其存在的主要原因，而标记个体的功能为其次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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