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的词汇化进程及其语义演变

刘伶俐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无所谓”的词汇化进程及其语义演变

刘伶俐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通过词汇化产生新词和新义是一种常见的现象。由于“无”和“所谓”长期结合使用，到现代凝固成了一个整体，具有很强的独立性和谓词性表达功能，既可独立成句，也可在句中充当谓语、定语、状语等;在语义上，其主观态度“义”明显加强，语义指向根据“无所谓”在句中充当成分的不同而有所差异;从语用价值上看，“无所谓”的词汇化符合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并且词汇化后的“无所谓”经常位于句尾作为信息中心，能够充分表达出说话者的态度。

无所谓;词汇化;句法;语义;语用价值

词汇化是指在语言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一个短语或由句法决定的其他语言单位在经历了一段时间后，其自身变成了一个稳固的词项，并且进入基本词汇或一般词汇。简单的说，就是一种句法单位成词的凝固化。董秀芳［1］从汉语史的角度就句法结构的词汇化类别和成因进行了探讨，本文主要针对“无所谓”这一结构的词汇化现象进行考察和分析。

一、“无所谓”词汇化的进程

在词汇化之前，“无所谓”由三个语素构成，它是一个自由的句法组合，由语法性成分“无”和词汇性成分“所谓”组成的句法结构。毛哲诗［2］认为“无所谓”清代以前还未产生，只有“所谓”一词。“所谓”是一个代词，它总是在句中作定语，其后一定有中心语存在，并且与中心语结合得非常紧密。“无所谓”在清代出现，此时“所谓+中心语”与“无”结合在一起使用，用来表达“说不上”的意思。到了现代，“无所谓”的含义进一步得到了扩展，延伸出了“不在乎、没关系”的含义。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无”和“所谓”长期在一起使用，它们结合得越来越紧密，受重新分析机制的影响，“无+所谓+中心语”的结构存在了两种划分方法:一种是“无”+“所谓+中心语”，另一种是“无所谓”+“中心语”。“所谓”与“中心语”的结合已经不再那么紧密了，而是与“无”结合得更加紧密一些，当“所谓”后面的中心语不存在了，此时“所谓”的意义也发生了变化，它所表示的实在的意义虚化了，而且只能和“无”结合在一起使用，它们从原来的句子中分离出来，并且固定下来成为一个动词，表达另外的意义。例如:

1)我也渐渐清醒地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不过三星期，我似乎于她已经更加了解，揭去许多先前以为了解而现在看来却是隔膜，即所谓真的隔膜了。 (鲁迅《伤逝》)

2)作者批判的所谓“特殊知识阶级”，即指这类留学生。 (鲁迅《春末闲谈》)

3)对他这个技术人员来讲，无所谓可耻的和光明的。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4)围观的人也就迅即散开，有的颇失望，有的直吁气，有的无所谓。 (刘心武《吉日》)

5)你们去吧，反正我是个小孩子，去不去大姨家也无所谓…… (刘心武《我可不怕十三岁》)

前三例中的“所谓”都具有实在的意义，是具有指代性的代词，例1)、2)为肯定形式，例3)为否定形式。但是在例4)中的“所谓”已经丧失了其指代性的意义，只能与“无”搭配表示固定的意义，例4)中的“无所谓”结合在一起表示“不在乎”，例5)中的“无所谓”凝固在一起表达“没有关系”的意思，此时的“无所谓”就已经发生了词汇化。

二、“无所谓”词汇化的句法表现与语义的变化

1.“无所谓”词汇化的句法表现

(1)词汇化前的“无所谓”其后必定有其它的成分，但是词汇化后的“无所谓”一般单独使用，在复句中单独充当分句或者独立成句。例如:

6)管它两个女的爱一个男的，还是两个男的争一个女的，无所谓。(姜天民《第九个售货亭》)

“无所谓”独立成句，主要用于问句中，例如:

7)A:你觉得是红色好还是绿色好?

B:无所谓。

8)我吗?无所谓。随他们怎么办全好。 (杨沫《青春之歌》)词汇化后的“无所谓”也可以充当定语、谓语、状语、宾语，或者嵌入到“是……的”结构中。

9)李梅亭脸上升火道:“你们全去了，撇下我一个人，好!我无所谓。” (钱钟书《围城》)

10)孙燕觉出自己哭了，可也觉得无所谓。使劲拉起被子把脑袋蒙上。 (万方《空镜子》)

11)孙燕问都都想不想妈妈，他无所谓地说想啊。 (万方《空镜子》)

12)我的一切都在这儿。转不转正，其实是无所谓的。 (刘醒龙《凤凰琴》)

“无所谓”在例9)、10)、11)中分别充当谓语、宾语、状语，在例12)中嵌入到“是……的”结构中。词汇化后的“无所谓”作为一个结构凝固、语义凝炼的动词，它的句法功能发生了变化，具有较强的谓词性句法功能。

13)我呢，尽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但心里却怪别扭的。 (宋学武《干草》)

14)他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说，仿佛这些与他无关似的。 (余华《河边的错误》)

词汇化后的“无所谓”可以充当定语形成定中结构，一般整个结构再充当分句或介词结构的宾语，其定语标志“的”不能省略。例13)中的“无所谓”作定语修饰“样子”的定中结构整个充当“装出”的宾语，例14)中的“无所谓”作定语形成的定中结构充当介词结构“用”的宾语。

(2)词汇化后的“无所谓”在构成上具有凝固性，任何一个部分都不能被替换，各部分之间也不能插入其它成分，它已经凝固成了一个整体，表达固定的意义。例如:

15)A:这里的天气全年都差不多，无所谓春夏秋冬。

B:这里的天气全年都差不多，没有所谓的春夏秋冬。

16)A:到哪儿我都无所谓。

﹡B:到哪儿我都没有所谓。

例15)中“无所谓”中的“无”可以被“没有”替换，句子仍然成立，A句可以转化为B句;但是例16)中的“无”却不能被替换，A句不能转化为B句。

17)A:无所谓“民主”。

B:无他们所谓的“民主”。

18)A:去不去，我无所谓。

﹡B:去不去，我无他们所谓。

例17)中的“无所谓”之间可以插入别的成分，说明它们的结合还不够紧密，反之，例18)中的“无所谓”插入别的成分后是不能成立的。这时例16)和例18)中的“无所谓”已经发生了词汇化，不再表示其本义，而是表示“不在乎”或“没有什么关系”的意义。

2.“无所谓”词汇化的语义变化

“无所谓”词汇化之前由三个语素构成:“所”是代词，放在动词前面组成名词性词组，表示“……的人”、“……的事物”、“……的地方”等;“谓”是动词，有“说”、“称呼”、“叫做”的意思;“无”既可以是动词也可以是副词，表示否定。词汇化之后，“所谓”的意义发生了虚化，它不再表示实在的意义，而是和“无”固定在一起，表达别的意义。例如:

19)每逢结婚，两个当事人无所谓，倒是旁人替他们忙。 (钱钟书《围城》)

20)这倒无所谓，反正蒋芗泉不能不买我的面子，现在就可以打入预算之内。

(高阳《红顶商人胡雪岩》)

例19)中的“无所谓”表示“不在乎”，例20)中的“无所谓”表示“没有什么关系”，可以看到“所谓”的本义已经丧失了。

(1)“态度”义的凸显

词汇化后的“无所谓”具有“态度”义，是指它表达人们对某种现象、情况和事件的看法、感觉和态度。句中的主语多数情况下是姓名或人称代词。我们看以下的例子:

21)实我无所谓。宋建平，我半辈子都过去了我还求什么? (王海鸰《中国式离婚》)

22)不料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无所谓。 (王海鸰《中国式离婚》)

以上例句中的主语都是人称代词。有时在“无所谓”单用时或主语省略的情况下，可以将主语补出，这些主语仍然是人称代词。例如:

23)A:你的意见呢?

B:(我)无所谓。

有时主语不是姓名或人称代词，但是仍然可以将它补充出来，依旧是表达人们的看法、观点和态度。

24)小枫，其实小学无所谓，哪个学校都一样，综合比较，咱后面这个学校还要好一点，至少离家近。 (王海鸰《中国式离婚》)

小枫，其实小学我觉得无所谓，哪个学校都一样，综合比较，咱后面这个学校还要好一点，至少离家近。

25)看戏无所谓!反正大家做个伴。 (岑凯伦《蜜糖儿》)

看戏我觉得无所谓!反正大家做个伴。

(2)主观性的增强

“无所谓”词汇化以前，常常表示一种判断、推论或结论，带有一定的主观性，但是，词汇化后表达人们的一种感受和态度，主观性明显增强，句子中常常会出现“觉得”、“态度”、“口气”等词语。

26)黄岛主博大精深，文才武略，无所不通，无所谓绝技不绝技。 (金庸《神雕侠侣》)

27)苒青，我很讨厌你这种无所谓的态度。 (百合《哭泣的色彩》)

28)也许他一直都在爱着她，只不过因为他爱得太深了，所以才令她觉得无所谓。(古龙《小李飞刀》)

例26)表达了一种结论，是有一定的理由和根据的，存在着一种因果关系;例27)、28)完全表达的是人的一种态度，主观性明显得到了增强。

语言在演变过程中，词汇化和语法化是研究的热点问题，但是它们之间并不存在严格的分界线，从“无所谓”词汇化考察中就可以看出，它在词汇化的过程中同时伴随着语法化的过程。词汇化在某些情况下可以看成为语法化的反例，但语法化并不是词汇化的直接镜像反映。［3］

(3)语义指向的变化

“无所谓”词汇化以前，其语义指向“所谓”后面的宾语;词汇化后，其语义指向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主要存在两种情况:其一，当“无所谓”作谓语、宾语、状语和嵌入“是……的”结构时，指向发出感受或态度的主语;其二，当“无所谓”在定中结构中出现充当定语时，既指向主语，也指向后面的中心语。例如:

29)客观的看去，父亲应当和平常一件东西似的，无所谓可爱与不可爱。(老舍《新韩穆烈德》)

30)柔嘉本来不看电影无所谓。 (钱钟书《围城》)

31)陈正摆出无所谓的样子，一面浏览室内的宝贝收藏，一面微露苦笑说，……(中杰英《怪摊》)

例29)中“无所谓”的语义很明显指向“可爱与不可爱”;而例30)中则指向主语“柔嘉”，例31)中的“无所谓”语义则指向句中的两个成分“陈正”和“样子”。

三、“无所谓”词汇化的语用价值

词汇化后的“无所谓”从其本身的结构上看，由三个语素构成，简单明了，同时又可表达比较复杂的汉语语义。成句时，其经常独立成句，由其充当成分构成的分句一般都比较简短，其凝练性符合语言的经济性原则。例如:

32)我可以想像你母亲的反应会相当强烈，但无所谓。 (琼瑶《鬼丈夫》)

33)这样的伎俩用多了，即使被识破，也无所谓。 (陈世旭《将军镇》)

34)过去朱延年借点钱，那倒无所谓，现在要他自己出面活动，千万要不得。(周而复《上海的早晨》)词汇化后的“无所谓”一般居于句尾，其关涉的对象则放在句首。例如:

35)因为一个人若到了真正有钱的时候，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了。(古龙《陆小凤传奇》)

36)这个滋味真不好受，多退补一些钞票倒无所谓，……。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37)李鸿章争不过无所谓，自己争不过，让李鸿章喧宾夺主，那就一世英名付之流水了。(高阳《红顶商人胡雪岩》)

这种结构形式与信息结构的一般形式相吻合，即已知信息在前，新信息在后;整个信息中心也就是新信息的最高点为最后一个实义词。“无所谓”作为一个实义动词居于句尾，作为信息中心能够充分表达出说话者的态度。

另外，词汇化后的“无所谓”常出现在对话语体中，在口语中的使用非常广泛，其口语色彩浓厚，口气轻松随便。

［1］ 董秀芳.论句法结构的词汇化［J］.语言研究，2002(3):56－65.

［2］ 毛哲诗.“无所谓”小考［J］.高等函授学报，2001(4):65.

［3］ 李健雪.论作为语法化反例的词汇化［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2005(1):86－90.

(责任编辑:倪向阳)

Lexicalization Process and Semantic Change of“Wu suowei”

LIU Ling－l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ube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Xiangyang 441053，China)

In the process of language development，it is the common phenomenon that new words and new meanings generate by the lexicalization.The article has studied the lexicalization of the polysemy“Wu suowei”.As“Wu”and“Suowei”are used together for a long time，they are combined into a word in modern age.It has a strong ability to the independence and predicate expression ability.It can act as a sentence alone，but also act as the predicate，attribute or adverbial in a sentence.Semantically，the subjective attitude has been strengthened，and the semantic point is different according to the ingredients acted as in the sentence.As for the pragmatic value，the lexicalization of“Wu suowei”has the accordance with the principle of economy，and it is often located in the end of the sentence as an information center that can fully express the speaker＇s attitude.

Wu suowei;Lexicalization;Sentence structure;Semantics;Pragmatic value

H031

A

1009－2854(2012)04－0070－04

2011－10－08;

2011－11－01

刘伶俐(1979—)，女，湖北荆州人，湖北文理学院文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