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春
(衡阳师范学院 外语系,湖南 衡阳 421008;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浅论总体文学研究
郭晓春
(衡阳师范学院 外语系,湖南 衡阳 421008;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寻求一种超越民族、国家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学表达与理解的思想,一直是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比较文学学者的共同追求。从歌德及马克思等人分别提出“世界文学”的概念起,“总体文学”作为比较文学研究领域的一个重要方面逐渐走入人们的视野。然而,作为在学界仍存在极大争议的“总体文学”,在发展道路上困难重重。因此,对一些有争议的方面进行疏通,确定总体文学的研究内容和方法,为其今后的发展扫清障碍,就成为文章的主要探讨对象。
比较文学;总体文学;比较诗学
“寻求一种超越民族、国家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学表达与理解的思想,一直是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比较文学学者的共同追求。”[1]从歌德及马克思等人分别提出“世界文学”的概念起,总体文学作为比较文学研究领域的一个重要方面逐渐走入人们的视野。比较文学研究的道路也愈来愈开阔,由开始仅局限于西方拓展到东方,从西方单一文明内部的文学比较拓展到东西方文明间的比较文学研究,它使得比较文学具有了世界眼光和胸怀。
总体文学的出现,使它与民族文学、外国文学和世界文学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组相互关联但又有区别的文学术语。为了更好地理解总体文学的含义,有必要把这四个文学术语放在一起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民族文学 指的是一个具体的民族根据自己的传统创作的文学。民族是历史上形成的人们的稳定共同体,一般使用共同的语言,居住在共同的地域,过着共同的经济生活,具有共同的文化和心理素质,这样的群体,他们创作的具有继承关系和独特文学传统的文学,便形成了这个民族的民族文学。有些人把民族文学又称为国别文学或国家文学,这是不准确的,因为一个国家可以有多种民族文学,比如在中国同时存在的民族文学就有汉语言文学、藏语言文学、维吾尔语言文学和蒙古语言文学等。
外国文学 顾名思义就是指除本国文学之外的其他国家的文学,比如,相对中国来说,英语语言文学、德语语言文学、法语语言文学、俄语语言文学都属于外国文学。不过外国文学有时也难以区分,因为国内现在接触的外国文学大多是翻译版本,虽然所写的故事、反映的文化是外国的,但是它们是用汉语语言翻译过来的,因而具有汉语言文学的特征;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一个作者用其他国家的语言写成的文学作品,他的思想同时受到两种文化的影响,因此很难说是纯粹的外国文学或民族文学。有些学者称这种文学具有“两栖性”,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世界文学 现在学界对世界文学的理解分为两种。一种认为世界文学是各国文学的总和。特别是指一系列文豪巨匠的文学作品和文学遗产,如古希腊的《荷马史诗》、西班牙塞万提斯的《唐吉珂德》、意大利但丁的《神曲》、英国莎士比亚的戏剧等经典文学遗产,以及经过时间考验并获得世界声誉和永久价值的优秀文学作品,如《失乐园》、《少年维特的烦恼》、《战争与和平》以及中国《红楼梦》、《三国演义》,印度的《罗摩衍那》、《吠陀》,日本的《源氏物语》等等。这些作品都超越了民族界限而广为流传,并经由许多时代而为读者一直喜爱,具有超民族、超时代的普遍性。另一种指的是能反映世界普遍性的文学,相当于整个世界已经融为一体,各种思想文化都已经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在此基础上创作的文学作品就是世界文学,它反映世界普遍的永恒的真理,揭示具有永久价值的人性。现在学界一般认为后者只是一个良好的愿望,是个无法实现的理想。
总体文学 也叫一般文学或普通文学。关于总体文学的定义,学界有不同的意见,它是个有争议的术语。不过,综看各家不同的定义,法国《拉鲁斯百科全书》中的解释较为精准,并得到广泛的承认,该书是这样定义的:“一般认为,各国文学的总和就是世界文学。总体文学的目标则是从世界文学史中提取永恒的、不变的因素,总结出文学创作的普遍规律,并制定文学类型的一般理论……而总体文学则必须将文学看作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用综合的方法对文学作全面的研究。然而,这种综合的研究只能建立在比较的基础上。”[2]86后来,北京大学李赋宁教授在《什么是比较文学》一文中基本上沿袭了这种定义:“比较文学可以被看成是连接国别文学和总体文学的桥梁。总体文学研究是文学研究的最高目标,因为它研究的问题是文学作品的一些普遍、最根本的问题。”[2]86
由以上定义可以看出,前三种文学指的是作者创作的文学作品,而总体文学则是对这些文学作品进行研究的一种方法,其目的是要探求文学创作的普遍规律。这种所谓的文学普遍规律是否存在,这是学界有争议的问题。其实,我们也许可以从其他社会现象得到启示,比如宗教,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几乎都有过自己的宗教,西方的基督教,印度的佛教,阿拉伯国家的伊斯兰教,中国的儒教,它们有不同的创建者,起源地也是相隔万里之遥,但它们的教义都不约而同地包含了行善的普世思想,这说明人心有相同之处。正如清朝文人袁枚写的一个故事:
五台山某禅师,收一沙弥,年甫三岁。五台山最高,师徒在山项修行,从不下山。后十余年,禅师同弟子下山,沙弥见牛马鸡犬,皆不相识。师因指而告之曰“此牛也,可以耕田;此马也,可以骑,此鸡犬也,可以报晓,可以宁门。”沙弥唯唯。少顷一少年女子走过,沙弥惊问:“此又是何物”师虑其动心,正色告之曰:“此名老虎。人近之者,必遭咬死,尸骨无存”。沙弥唯唯。晚间上山,师问:“汝今日在山下所见之物,有心上思想否?”曰:“一切物都不想,只想那吃人的老虎,心上总觉舍他不得。”[3]
这个故事说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类存在着某种共同的心里结构,而这种结构不会因人种、性别、年龄或地域的不同而不同,这种结构会促使人们以相似的方式表达对世界的态度和观念,很多充斥于不同国家不同作者中反复出现的相同意象正说明了这点,正如马克思发现人类社会都有相同的发展轨迹,文学亦然。
总体文学的提出和发展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正如任何新事物的出现和发展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总体文学从提出开始,在发展的道路上就历经磨难和指责,至今在学界仍对这个术语争论不休,没有得到一致的认同和接受。
总体文学是由世界文学发展而来的。它的发展可以简要概括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指它的提出,这一阶段总体文学尚未有明确定义。德国学者首先在此领域进行了开创性的拓垦,早在18世纪末,德国学者便使用了总体文学这一概念。1788年,埃希霍恩编辑了一套名为《总体文学史》的丛书;1798年,哈特曼编辑的《诗歌的总体史探讨》面世;1793年至1801年,瓦赫勒编辑了四卷本的《总体文学史探讨》。这些著作中都探讨了总体文学的问题。1827年1月31日,针对诗人马提森自负、褊狭的文学观,歌德在与秘书爱克曼的谈话中盛赞中国文学,提倡文学研读的世界性视野,并指出:“民族文学在现代算不了很大一回事。世界文学的时代已快来临了。现在每个人都应该出力促使它早日来临。”[4]此后,歌德又多次使用过世界文学这一概念,强调文学是一种世界现象而不是一种民族现象。根据歌德当时讲话的语境,他讲的世界文学应该是指各国文学的综合。至19世纪中期,格拉塞编辑了一套规模宏大的《总体文学教科书》。在英国,蒙哥利马于1833年作了关于总体文学、诗歌等的讲演,同时,伦敦还成立了总体文学与科学系。自此,总体文学作为一个重要文学术语开始受到各国学者的认真对待。但上述学者的“总体文学”概念,时而指代一般的文学理论与批评原则,时而指代欧洲各国的文学史,显得混乱而含糊。
总体文学发展的第二阶段以法国学者梵·第根为代表,这一阶段开始真正严格使用“总体文学”概念并确立其理论价值。针对当时法国比较文学界盛行的实证主义和民族主义,1931年,梵·第根在《比较文学论》中专门用一章的篇幅讨论了总体文学理论,辨析了国别文学、比较文学与总体文学的联系与区别。他指出,民族文学、比较文学和总体文学代表三个有关联的层次:民族文学的研究限于一国文学之内的问题,如研究卢梭的《新爱洛绮丝》在法国18世纪法国小说中的地位;比较文学通常探讨两个国家的文学问题,如研究英国作家理查生对卢梭的影响;而总体文学则专门研究许多国家中共同发展的问题,如综合研究在理查生和卢梭的影响之下的欧洲感伤小说的发展问题。
总体文学发展的第三阶段以中国学者为主流,这一时期,中国学者开始大河转向,以盲目推崇西方转向对本土文学的共识,在坚守本土文化的基础上与西方强势文化和平对话。这一时期,中国比较文学台湾学派、香港学派对推动中国比较文学的发展功不可没,他们提出了要对中西诗学进行比较研究,以得出文学发展的普遍规律,这一目标与总体文学的研究目标不谋而合,也自然就促进了中国总体文学的研究。中国大陆著名学者曹顺庆先生在总体文学研究领域披荆斩棘,独树一帜,提出了颇有见地的观点。他不仅重新对总体文学进行正本清源,使它的概念进一步明确化,而且还对总体文学的研究目标进行了明确的划分。他指出:“总体文学研究,可以从五个方面来切入总体文学的研究领域:一是从跨文明异质性与互补性研究入手,探讨多种文明间的异质性、变异性与互补性问题;二是跨文明阐发研究问题;三是跨文明对话研究问题;四是从比较诗学到一般诗学研究;五是文学人类学研究。”[5]曹先生对总体文学定的研究目标非常明确具体,使研究者有一个努力的目标。但是,他确立的五个研究方面也值得商榷,异质性、变异性与互补性研究在平行研究中也是广泛存在,这就造成了进一步的混乱;而跨文明阐发也很难与总体文学的宗旨挂上钩;比较诗学的归入则引起总体文学与比较诗学关系的错乱;文学人类学本来就可以独立成为一个体系,把它归入总体文学显得牵强附会,是不可为而为之之举。
由此可见,自总体文学提出至今为止,关于总体文学的划分和研究目标等问题在学界仍未有定论。因此,这一领域的探讨仍大有可为,有待后学扫清迷雾,凌越前贤,澄清浩宇。
总体文学自它出现时起就一直存在争论,这个争论主要来自比较文学的美国学派和法国学派。
美国学派是平行研究的倡导者,因此,他们认为总体文学研究跟平行研究并无什么区别,这样划分是多此一举。美国学者韦勒克认为把“比较文学”与“总体文学”区分开来的做法既站不住脚又难以实现,并指出这样的划分,有将比较文学缩小为仅关注国别之间文学“外贸”的危险。[1]217美国另一学者雷马克认为梵·第根对比较文学和总体文学的划分“武断而且机械”。他以质疑的口气问道:为什么我们研究理查生和卢梭的比较算是“比较文学”,而理查生、卢梭和歌德的比较就算是“总体文学”呢?难道比较文学这个术语就不能包括任何数目国家的综合研究吗?由次,雷马克主张避免使用“总体文学”这一概念,而在不同的场合以“比较文学”、“世界文学”和“翻译文学”及“文学理论”等来代替”。不过与韦勒克一样,雷马克并不反对从一般原理上研究文学,只是觉得总体文学提法欠妥,认为与其称为“总体文学”不如去掉前面的任何修饰和限制,直接叫“文学”更好。[1]217
另外一些法国学者则仍在承认彼此密切关系的前提下,坚持“比较文学”与“总体文学”的区分。波尔多大学的热那教授一方面认为不能在撇开“比较文学”的情况下来谈论“总体文学”,另一方面又对“总体文学”与比较文学的不同进行了明确的界定。他认为总体文学意在铲除各民族文学的壁垒,是架设在一国文学同它国文学之间的桥梁。而法国学派的代表人物基亚,则公然提出不能容忍梵·第根提出的总体文学的概念。基亚指出:“人们曾想,现在也还在想把比较文学发展成为一种总体文学来研究,找出多种文学的共同点,来看看他们之间存在的是主从关系抑或只是一种偶合。为了纪念世界文学这个词的发明者——歌德,人们还想撰写一部世界文学……无论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打算,对大部分法国比较文学工作者来说,都是些形而上学的或无益的工作。”[6]
确实,总体文学与比较文学在某些方面存在一定的共性,如都是要运用比较的方法得出对文学创作和文学规律的一些认识,因此,不少学者对它们提出质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总体文学与比较文学的区别也是显而易见的,平行研究主要是对事实上没有联系不同民族文学作品或者理论进行比较,发现和分析它们的相同或者不同之处,得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而总体文学则是对各国文学作品进行综合的考察,以期发现文学的普遍规律,它们的研究目标、方法和范围都有不同的地方,并不是可以相互包含的术语。因此,总体文学的划分是必要的,并且可以把它归入比较文学研究的范畴,从平行研究到总体文学研究,实际上是比较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正如著名的比较文学学者张隆溪先生所指出,“比较文学的最终目的在于帮助我们认识总体文学乃至人类文化的基本规律”[7]。
另外,总体文学和比较诗学也是两个很容易混淆的术语,有不少学习者对这两个概念往往把握不准。而且,在很多比较文学教材中,往往不把它们同时编入,有的教材,虽然把两个术语都进行了分章节的讲述,但却没有涉及两者之间的联系和不同,以至造成部分读者疑窦丛生,无可适从。总体文学与比较诗学之所以容易混为一谈,是由于两者都致力寻找文学的普遍规律。也就是说,比较诗学定义与总体文学定义的部分重合。比较诗学在一开始就表现它的崇高目标,这一目标与总体文学目标高度一致。如在陈惇、刘象愚主编的《比较文学概论》中说“比较诗学则是近20年来比较文学发展过程中新提出的名称,专指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体系的文学理论的比较研究。由此可见,比较诗学研究与一般文艺理论研究不同,它要求研究者有更加广阔的视野,有国际的角度,有比较的自觉意识,关键的一点是他们要超脱本民族文化体系的‘模子’,站在更高的层次上来探求人类文学的‘共同规律’。”[8]同样,在曹顺庆先生主编的另外一部书里,仍然是抱住此目的不放。“比较诗学就是通过对各种文学理论体系的研究,去发现全人类对文学规律的共同认识。”[1]279这两个定义后来被一直沿用。
由于总体文学与比较诗学容易混淆,很多比较文学教程都没有同时把它们列入教材。这其中当然有编者个人的学术观点的原因,但更多的可能是觉得二者确实重合过多。有些教程虽然把二者同时编入,但对二者区分不够明确。比如在曹顺庆先生主编的《比较文学教程》中,干脆把比较诗学也归类到了总体文学研究名下。该书把总体文学研究的内容划分为六个方面,比较诗学是其中之一方面。把比较诗学划归为总体文学研究范畴,这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比较诗学与总体文学研究目标一致,而研究的广度远远低于总体文学研究。该书虽然提法不错,但在具体操作的过程中却难免有所疏漏。在举例说明总体文学研究时,编者用了西方“迷狂说”与中国“妙悟说”的实例,而关于比较诗学的研究实例,则用的是“风骨”与“崇高”比较的例子。这就让人不由产生疑惑,这两组其实都是中西方文论的比较,这样把它们放在不同的地方,给人一种错觉,就是总体文学研究与比较诗学是一回事。其实,严格地说,比较诗学不能放于总体文学的名下,因为比较诗学本身就包含影响研究、平行研究很多根本不属于总体文学研究的内容。这样硬把它归于总体文学名下,显得非常勉强。
本来,总体文学与比较诗学的区分并不是那么复杂,只不过是一些学者在运用过程中把它们的关系变得复杂,陈述不清,使用混乱,再加上对总体文学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乐意接受,因而就任其讹误泛滥。总体文学研究主要是对多国文学作品进行比较,特别是对事实上没有影响的文学作品进行比较,找出它们的共性,得出文学作品发展的普遍规律,就象发现一年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周而复始,往来不断,总体文学研究力图发现这样的规律。当然,总体文学研究不可能一步到位,它开始必然在一个相对小的范围内进行,这样既便于操作,也是人力可为,如果一开始就要对全世界文学进行一个整体的考察,那是不现实的,也是不能实现。因此,梵·第根把三个国家的文学进行比较,得出当时欧洲文学发展的一个趋势,也可以算是总体文学研究的实例,虽然它反映的不是整个世界文学界的状况,但它可以算是小范围内的总体文学发展状况。比较诗学则主要是在诗学也就是文学理论内部进行比较,包括影响关系、平行关系,它与总体文学研究有共同的地方,但更多是不同。当比较诗学致力于通过比较得出文学发展的普遍规律时,可以视为总体文学研究范畴。
一种思潮、观念的诞生,必然有其滋生的土壤。“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因此历史中有逻辑,自然中也有,归根到底,宇宙是一个逻辑体系。”[9]506黑格尔的格言道出了总体文学研究终将走向必然。其实,在西方,就一直有着总体文学研究得以产生的理论基础。从柏拉图开始就认为世界存在一个最高的理念,而这个理念是主宰世界的最高存在,一切事情都是由它衍变而成。有缘于此,柏拉图因而提出“文学艺术是理念的模仿的模仿”、“镜子的镜子”[10]18。既然现实世界是对理念的模仿,而文艺则是对现实世界的模仿,那么也就是认定世界的真理是固定的,文艺创作者都在试图描述世界的真理,虽然在柏拉图看来是不可能实现的任务。“理念论”的提出,对于总体文学的提出具有重大的意义,它承认了世界真理的存在,这一普遍真理决定艺术家必须殊途同归,走向相同的目标,这正是总体文学研究要表达的一种理想。
柏拉图之后,西方对他的理论进一步的发展。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对他的理论进行了修正,摈弃了“理念”论,认为文艺可以反映真理,因为现实世界是实在,不是虚幻的。“他确认艺术摹仿的决不只是现实的外形,而且反映世界本身所具有必然性和普遍性,亦即内在的本质和规律。”[10]29这一观点的提出更为总体文学的提法提供了依据。它首先是肯定了优秀文学作品都应该是可以反映真理的,现实世界是真实的存在,也是可以反映世界的本质,因此,反映现实世界的文学作品也能揭示世界的本质。世界的本质是固定,因此反映世界本质的优秀文学作品必定包含有普遍的东西。而总体文学的任务正是要发现这些优秀文学作品中包含的普遍成分。
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师徒二人的文学理论奠定了西方文论的基础,他们以后的文学理论探索基本是他们的注脚。到了康德、黑格尔,吸取前人的研究成果,肯定了美的普遍性和客观性,为总体文学的提出奠定了牢固的理论基础。“康德提出审美有不涉利害而愉快、不涉概念而有普遍性、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和来自共通感的必然性这样四个特点。”[10]157而黑格尔则认为宇宙的最高存在是绝对精神或理念,而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他的理论其实又返回到了柏拉图那里,尽管他们的理念在内涵上有所不同。所有这些理论都为总体文学的提出准备了条件。最终,黑格尔的崇拜者歌德首先提出了世界文学的概念,主张用平等的国际视野研究世界各国的文学作品,这个概念的提出直接导致了总体文学的提出。
康德、黑格尔之后,西方哲学美学继续沿着他们的思路前行,其后,依次出现了叔本华、荣格、列维·斯特劳斯等著名哲学家、心理学家和人类学家,他们分别提出了直觉主义、集体无意识和神话原型等理论,为总体文学的提出进一步提供了理论依据。叔本华作为西方非理性哲学的先驱人物,其理论同样难逃西方传统思想的窠臼,他的哲学基础仍然是理念。他认为:“艺术不是摹仿个别事物,艺术是对理念的认识和复制。艺术的唯一源泉就是对理念的认识,它惟一的目标就是传达这一认识。”[10]301他其实是肯定了真正艺术应该反映那万古不变的普遍真理的观点。荣格则提出了集体无意识的理论,认为人类具有一些相同的心理积淀,这些积淀表现人类自远古以来一代一代遗传下来的一些相同的意象。他认为:“原始意象或原型对于所有民族、所有时代和所有人都是相通的。它们是人类早期社会生活的遗迹,是重复了亿万次的那些典型经验的积淀和浓缩。”[10]355在荣格集体无意识和索绪尔语言学的启发下,列维·斯特劳斯建立了他的神话原型批评理论,成为结构主义理论的领袖。他通过对各国的神话研究,得出结论:“这些神话表面看来似乎是各民族的一种随意创造,其实,从根本上说,它们同人类言语活动一样,都来自一个共同的人类思维的普遍基础。”[10]443所有这些理论其实都似乎在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这也正是总体文学研究的目标和基础。
各个民族自古以来就表达一种远大的理想,整个世界合为一体,没有人种、文化、宗教等方面的区别,人们幸福快乐地和谐生活。中华民族是一个有美好理想和愿望的民族,中国自古代以来就描述了一个“大同世界”的美妙图景。如《礼记·礼运》是这样描述世界美好图景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已;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已。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11]这个美好的社会图景是古代仁人志士的政治目标,而总体文学的研究有利于实现这一崇高目标。
总体文学研究以发现文学创作的普遍规律为目标,而这种发现具有重大的意义,能促成“大同世界”实现。首先,它能使人类之间有一种认同感。文学的共同规律说明人类有共存的基础,无高低贵贱,无等级差次,一个民族能想到的,其他的民族也可以想到。这样,就可以打破曾泛滥一时的人种优越论,特别是打破“西方中心论”长久以来对人们头脑的禁锢。其次,文学共同规律的发现能指导世界各国的作家进行创作,在此基础上创作的作品必然有更大的共性,从而可以极大地消除不同民族之见的文化差异,使不同民族之间有更大的认同感、亲近感,对实现地球的大一统大有裨益。第三,总体文学研究能促进各国文学的发展和繁荣,各国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互相融合,创造具有国际视野的作品,从而有利于世界民族大团结。
总体文学是多代人孜孜以求的目标,只要后来者继续朝这个目标奋进,世界文学作为一个整体的时刻定会到来,前贤所幻想的“大同世界”也一定会实现。
因为总体文学自其出现起就一直备受质疑,没有得到学界广泛的认同。因而,关于总体文学的研究方法,学界涉足尚少,基本没有系统的关于总体文学研究方法的论述。不过,前人在这方面并不是毫无足迹,还是有些弥足珍贵的经验烛照后人的。如总体文学的倡导者梵·第根就曾在这方面努力过,他把当时法国、英国和德国三个不同国家的作家进行了比较,得出伤感文学是当时欧洲盛行的文学模式。另外,中国著名学者曹顺庆先生在这个领域辛勤耕耘二十余年,成果极为丰硕。在他撰写的论文《建构比较文学学科研究新范式》中,他提出要从五个领域展开总体文学研究。五个领域的提出,其实也就是间接的为总体文学研究提供了方法。但是,前面提到,这五个领域归入总体文学研究的范围本身就是有欠妥切之处,因此,不足以成为总体文学研究的指导思想。
虽然前人在这方面缺乏理论的建树,但是前人有大量的研究实践,通过这些实践,亦能窥探总体文学的研究方法。根据前人的实践,可以把总体文学研究归结为四个方面:一是三个以上同质民族文学之间的比较研究。如把法国、德国、英国、西班牙的文学作品放在一起做比较,中国与朝鲜、日本的文学放在一起比较,得出具有普遍意义适用于这几个国家的共同规律。这种比较研究属于小范围内的总体文学研究,也就是地域性总体文学研究;二是异质民族文学的比较研究。如把中国文学与西方文学或者印度文学进行比较,得出它们的共性。比较文学建立之初,其实考虑的只是同质文学特别是欧洲文学的比较,根本没有把东方文学纳入研究视野。因为在西方学者眼里,东方文学是比西方文学低劣的,不值得他们的重视。后来,随着中国比较文学的兴起,才逐渐缓解西方文明对东方文学的蔑视,才开始把异质文明的比较纳入视野。异质文学之间的比较涉及的是两个体系之间的比较,因为它们有不同的文化源头,因而这样的比较研究具有重大的意义,可以把其称为跨文明总体文学研究;三是以世界性的眼光总括各国文学,对整个世界的文学做一个总体的考察。这一步是很难做到的,也是总体文学研究的最高境界,需要研究者有渊博的学识,超凡的智慧,宽大的胸怀,思维必须凌越五大洲、四大洋。这方面,中国著名学者曹顺庆先生开了先河,他撰写的论文《从总体文学角度认识《文心雕龙》的民族特色和理论价值》堪称这方面研究的典范,该文洋洋洒洒一万余字,广泛探讨了古代欧洲、印度和中国的文学理论状况,求同探异,探微索隐,言之有据,论之有理,既梳理了各国的文学理论发展状况,又为《文心雕龙》正名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奠定了《文心雕龙》在世界文论史上的重要地位;四是比较诗学某些方面的研究,特别是求同方面的研究,也可以列入比较文学研究的范畴。比如,曹顺庆先生曾经把中国的“风骨”与西方的“崇高”,中国的“妙悟说”与西方的“迷狂说”进行比较,找出它们的共性,论证了“人同此心”的道理,为总体文学的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总之,总体文学研究的存在是有必要和有理论依据的,它虽然在发展道路上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争议,但它终将破浪前行。另外,总体文学研究已经有了大量的实践,这些实践为后来学者铺平了前进的道路。只要世界各国学者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进,一定会结出更加丰硕的果实。
[1] 曹顺庆.比较文学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2] 孙景尧.简明比较文学——“自我”和“他者”的认知之道[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3.
[3] 袁 枚.袁枚全集:4[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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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张隆溪.比较文学研究资料[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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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梯 利.西方哲学史[M].葛 力,译.北京:中华书局,2005:506.
[10] 马新国.西方文论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11] 十三经注疏:附校勘记[M].阮 元,校刻.北京:中华书局,1980:1414.
(责任编辑:倪向阳)
On the Study of General Literature
GUO Xiao-chun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Hengyang Normal University,Hengyang 421008,China;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610064,China)
For so many years,scholars across the world have been searching for general literary expression which is beyond different nationalities and countries and suitable for all the literature on the earth.Since Goethe and Marx put forward“world literature”,general literature,as an important aspect of the field of the study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gradually moves into the researchers’horizon.Whereas,as a still controversial conception,general literature encounters great obstacle.So the major task of the article is trying to probe the research content and method of general literature,making some controversies clearer.
Comparative literature;General literature;Comparative literary theory
I1
A
1009-2854(2012)04-0040-07
2011-12-07;
2012-01-17
郭晓春(1974—),男,湖南汝城人,衡阳师范学院外语系讲师,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