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文化对中国古代文学的贡献

2012-08-15 00:50康维波郑方强张妍妍叶保华
关键词:文学作品文人昆虫

□康维波 郑方强 张妍妍 叶保华

从古至今,人们对昆虫的认识自始至终带有鲜明的文化色彩,很多人将极大的审美情趣寄托于昆虫世界,文学因而成为他们抒发审美情感的最好形式。昆虫文化为昆虫学家和文学家所共同关注也就在情理之中。但相比较而言,文学家反映昆虫族群,毕竟有别于昆虫学家。昆虫学家的神圣使命,就在于破解昆虫世界生存、生长的密码,进而揭示出昆虫生物种群的生存状态和规律,从而以科学的视野推动昆虫世界更好地服务于人类社会;而借助昆虫来发人生之感悟、抒个人之情怀乃至忧思与烦闷,以昆虫世界的意象来折射社会生活,常常成为文学家们的选择;因此,研究昆虫文化对中国古代文学的贡献,毫无疑问也就成为一个极富现实意义的话题。

一、昆虫文化所展示出的神奇世界使文学的美学意蕴更加深邃

所谓“意境”,是指文学作品描写某种事物所达到的艺术境界,它是作家思想感情和作品生活图景的和谐统一,属于文学作品审美的艺术范畴,要求主客观融为一体,做到情与景统一、意与象统一。意境美是古代文学作品尤其是诗词最高的艺术追求,文人们强烈的喜、怒、哀、惧、愁、爱、恶、欲等情感,一旦遇到外物便会激情四射、才情喷涌。而昆虫所具有的无与伦比的文化韵味,恰恰使文人的情怀找到了巧妙的寄托,因此,古代不少文人往往通过对昆虫特征的把握和描写,把抽象的意念更加形象化。

1.文化昆虫所具有的形态之美,使文学作品中的意象更加鲜明

昆虫世界色彩瑰丽,各种昆虫形态迥异,人们在感叹造物主神奇的同时,也会为昆虫族群奇异的形态所惊异,进而引发文人对昆虫族群无限的思考和遐想。就昆虫文化而言,昆虫形态的美学价值应当说主要体现在体色之惊艳与梦幻、体态之优雅与怪异,还有局部形态之夸张与奇特,这些都成为文人创作取之不尽的灵感源泉。南北朝著名文学理论家刘勰有言:“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情是也。”[1]文学作品要写出“色”、“音”、“情”,离开了恰当的载体是难能奏效的,而昆虫族群所具有的鲜明色彩特征,不仅大大激发了人们的想象力,也极大地满足了人类的精神与心理需求。而此时文人笔下的昆虫已不再是纯粹的生物景象,人的精神亦蕴涵其中。

最容易进入文人视野并使文人雅士情思迭起、暇想无限的,莫过于蝴蝶、蜜蜂和蜻蜓等文化昆虫。由于这些昆虫色彩鲜艳、体态轻盈,舞姿翩翩,让无数文人为之倾倒并加以吟咏。特别是蝴蝶,它是大自然的舞姬,是会飞的花朵,是昆虫世界的精灵,尊蝴蝶为“花月之神”毫不为过。其艳丽的色彩,使之成为美的化身,蝴蝶从此也变成了春的使者,成了美的化身,成为心灵自由的象征;“鸣鹂叶中舞,戏蝶花间骛”(刘令娴《答外诗》),蛱蝶齐飞本是雌雄相追逐,故蝴蝶双舞,那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愿景;“薄翅凝香粉,新衣染媚黄。风流谁得似,两两宿花房。”贾蓬莱《咏蝶》中所描绘的景象,那是自由和爱情的双重意象叠加,而殉情化蝶的美丽传说,更使得梁祝的故事家喻户晓。在文人的眼中,蝴蝶既可以变成妙龄女郎,也可以充当爱情的使者,它时而化为吉祥喜庆幸福的灵物,时而又化为长寿和福气的象征,有时又俨然成了梦幻与神秘的精灵;而蝴蝶虽然身体柔弱,却具有长距离的迁飞行为,在乐此不疲的奔波中,形成美丽壮观的风景线,体现了生命神奇的力量。因此,在中国文化中,五彩缤纷的蝴蝶就为古代文学作品增添了几分灵动,如北宋林逋就在他的《山园小梅》中,以“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的名句,通过粉蝶的拟人化,来表现出梅花的神韵,使这首诗歌成为千古绝笔……总之,将蝴蝶视为美好事物的代称,确也成为历代文人共同的审美观照。

“游蜂与蝴蝶,来往自多情”(裴说《牡丹》),“游蜂高更下,惊蝶坐还起”(李端《鲜於少府宅看花》)。蜂蝶相映,是大自然中最如诗如画的一幕,曾让许许多多文人流连难舍、不忍释手。蜜蜂采花酿蜜、绕花飞舞,蝴蝶竖起双翅,坐停花蕊之上,蜂蝶美景使中国文学更加浪漫而多情。蜂与蝶并提,不仅在于它们飞舞的身影摇曳美丽,更在于它们奉献出了自己的勤劳。“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罗隐的这首咏蜂之作,不仅使蜜蜂辛劳的形象跃然纸上,而且进一步开拓了避题诗这种新的诗歌类型。在昆虫族群当中,由于只有蜜蜂能酿甜蜜、产蜂蜡,是人们现实生活中发家致富的好帮手,正是这一特点,使它成了文学作品中勤劳的象征。

唐代才女鱼玄机《江行》中有诗云:“梦为蝴蝶也寻花。”蜂蝶恋花,原本是一种很正常的自然景象,但在文学作品中,以蜂蝶比喻好色之徒、轻狂之辈,古亦有之,正所谓浪蝶狂蜂,这充分反映出古代文人对昆虫习性的立体化感知,因而以此对社会丑恶之徒的鞭挞和嘲谑,也不绝于书。元代王和卿的〔仙吕·醉中天〕《咏大蝴蝶》堪称代表之作:“弹破庄周梦,两翅驾东风。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难道风流种,吓杀寻芳的蜜蜂。轻轻的飞动,把卖花人扇过桥东。”类似这种蜂蝶意象的多层面开发,显然使文学赞美抑丑的功能得到了全方位的发掘。

蜻蜓也是昆虫族群中形态颇具特色的一种,这类昆虫体态轻盈、身手敏捷,搏击长空,飞行迅捷。于是在文人的眼中,蜻蜓是诗情画意的缔造者。“蜻蜓怜晓露,蛱蝶恋秋花”(元稹《景申秋八百》),“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刘禹锡《春词》)。如果说元稹、刘禹锡只是善于捕捉蜻蜓的动态之美,那么杨万里则将文人捕捉细节美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荷塘之上,蜻蜓倚立,美妙的画面不仅吸引了文人去捕捉那富有情趣的瞬间,也将文人发现美的能力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和高度。

2.文化昆虫所具有的发声之美,让文学作品的意境更具神韵

刘勰在他的《文心雕龙》中这样写道:“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盖阳气萌而玄驹步,阴律凝而丹鸟羞,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钟嵘的《诗品·序》也说:“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郭沫若也讲过:“语言除掉意义之外,应该追求它的色彩、声调、感触。”昆虫文化反映到文学作品,毫无疑问大大地增强了文学作品的生动性和形象性,使文学的意境更具立体感,神韵更为悠长。昆虫世界悦耳的鸣声,那是大自然天赐的奏鸣曲,总会引发出古代文人不尽的思绪,使他们的作品不仅充满了对昆虫族群的由衷赞美,也充溢着对生命的关爱之情。

据不完全统计,发音昆虫有16目之多。昆虫界的声音反映到文学作品,无疑会成为天籁之音。蝉声之嘹亮,螽斯声之清脆,蝗虫声之深沉,蜜蜂飞响之热烈,蟋蟀声之悠扬,使得许多文人才子陶醉其中并从中获取了创作的灵感。难怪韩愈在《送孟东野序》中这样表述:“维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夺,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其于人也亦然。”[2]昆虫无疑是文人情感的一种触发物,其中鸣虫成为文人情愫的又一载体。

常言道:“蝈蝈叫,夏天到。”蝈蝈是螽斯的俗名,其种类很多,也是善鸣的昆虫。在全世界已知的约七千种螽斯当中,我国约有百余种。天气越热,这种昆虫叫得越欢。按成长期划分,端午节后出现的,声音低弱,称“夏叫”;立秋后十天出现的体型健壮,叫声洪亮,常引吭高歌,铿锵有力,称“早叫”;晚秋出现的,叫声柔弱,称“冬虫”。螽斯产卵极多,被视为象征子孙兴旺的吉祥物。当成百上千的螽斯奏起高亢轰鸣的乐章,螽斯就不仅仅是孩童手中的一种玩物,更寄托了人们心中祈愿多子多福、企求人类种族延续的美好愿望,人们所熟知的《诗经·周南·螽斯》表达的就是这样一种愿望。

同属螽斯科的纺织娘,紫红色的“红纱娘”品质珍贵,嫩绿色的“翠娘”堪称精品,它们的叫声亮丽而清脆;惟有枯黄色的“黄婆”,音色虽全,可惜寿命却短。传说纺织娘原是仙女,当年跟随织女一起来到人间,并学会了一手好织艺。织女被王母娘娘抓回天宫后,她就流落人间化成了纺织娘。因白天怕被人发现,只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开始躲在草丛中辛勤织布。每到夜晚,家庭主妇烛光下纺织,纺织娘窗户外草丛里附和而唱,纺织娘也就成了女性劳动者的同义词。借纺织娘抒发相思之情,作品的凄美色彩也就油然而生。“络纬秋啼金井滥,微霜凄凄箪色寒。”李白的《长相思》,正是通过描写纺织娘凄切的鸣叫,将孤栖落寞之情抒发得酣畅淋漓。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蝉》)中国文人自古就有厚重而丰富的“蝉声情结”,蝉鸣之不同,给了文人以不同的启发。早晨的蝉沐浴着清露,其鸣声清脆而悠扬,似在悠闲地抒情;中午的蝉鸣显得急躁庞大、疯狂刺耳,如同斗士在对天呐喊、抗议宣战;到了傍晚,鸣累了的蝉,迎来习习晚风,在享受夜之安详时的鸣叫,如同唱着小夜曲。蝉在中国古代文学中既是复活和永生的象征,也是高洁的标志,这两层意义,一则源自于蝉生命周期的周而复始,二则因为古人误以为蝉能餐风饮露(其实蝉以刺吸树枝内汁液为食)。在中国浩繁的诗文当中,总伴有不甘寂寞的蝉声。譬如蚱蝉之鸣声粗犷而洪亮,高亢有力,似鸣不平之音;而蟪蛄个性孤僻,总是“呜呜呜——哇”,声调悲哀凄惨,又好象是在哭泣倾诉;而蛁蟟夏至才登台,“伏了、伏了”地叫个不停,盛夏炎暑,蝉鸣给人带来的是野趣以及对宁静和凉意的渴望。而寒蝉在入秋时才开始鸣叫,深秋时节叫得尤欢,故秋蝉的歌唱堪称“蝉声系列音乐会”的压轴曲。总之,蝉的鸣声为其赢得了“昆虫音乐家”、“大自然的歌手”的美誉。文人们闻蝉声感怀于外,抒慨寄情动于中。蝉音既是诗人高洁品质的象征,也是才华绝伦的慨叹,更有怀才不遇的无奈。“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曹植《赠白马王彪》),尤其是当别离之感充塞心中之时,寒蝉就成为悲凉的同义词,所引出的只是羁旅之愁、离别之恨,“昨日始闻莺,今朝蝉又鸣。朱颜向华发,定是几年程。故国白云远,闲居青草生。因垂数行泪,书寄十年兄”(郎士元《闻蝉寄友人》)。而当文人们表达高尚的情怀,抒发满腔的悲愤,感慨岁月的流逝,触发悲秋的思绪,鸣蝉终于唱响了意境深远的文学神韵。

蟋蟀有“大自然的箫管”、“田园里的歌星”之美誉,因能鸣善斗而屡屡出现于文学作品当中[3]。陆游有诗云:“布谷布谷解劝耕,蟋蟀蟋蟀能促织。”蟋蟀之所以被直接唤为“促织”,是因为它鸣叫时发出“唧唧吱、唧唧吱”的声音,同织机的声音极其相似,于是就与促人纺织、准备冬衣产生了紧密的联系,所以,怀念征人之感因此而生。蟋蟀的鸣声名堂颇多,不同的音调、频率能表达出不同的意思,夜晚蟋蟀响亮的长节奏的鸣声,既能警告同性个体,又能招呼异性;当有同性者不识抬举贸然闯入其领地时,它便威严而急促地鸣叫以示警告,甚至打斗一番。而深秋时令蟋蟀的鸣声,其哀音似诉,闻之后难免使人产生惆怅之感,很容易引发文人怀才不遇的共鸣,“莫度清秋吟蟋蟀,早闻黄阁画麒麟”便是杜甫深深的感叹;而岁暮将至,蟋蟀在堂,这一意象极易触发对人生时光易逝的感受,参悟出珍惜时光的道理,中国文学的生命意识传统因此被继承。

3.文化昆虫所具有的发光之美,使文学作品的内涵更加深远

今天,对昆虫科学的研究使《礼记》、《吕氏春秋》中“腐草化萤”的说法有了更为科学的解读,也引发更多的人去观萤、赏萤、颂萤。萤火虫是昆虫世界为数不多的光明使者,因其腹部末端的发光器官,能发出绿色的光,且昼伏夜出,故有“萤火惟知夜”之说。而萤火虫之所以发光,或为求偶,或为捕食,或为骇敌。每当夜晚,这群挑着灯笼的小天使,飞来飞去,流萤点点,犹如漫天闪耀的星辰,仿佛要与繁星争辉,使漆黑的夜空充满了梦幻的色彩。萤火虫这种奇异功能触发了古今诗人的灵感和情思,咏萤诗于是成为诗苑的又一枝奇葩,也使这种小小的精灵在文学作品中发挥了不可比拟的作用。“本将秋草并,今与夕风轻。腾空类星陨,拂树若花生。屏神疑火照,帘似夜珠明。逢君拾光彩,不吝此身倾。”对萤火虫的歌颂,最值得一提的莫过于梁简文帝的这首《咏萤》,作品不仅描述了萤火虫的明亮、灿烂,也把萤火虫无私献身的精神刻画得形象逼真。而如果说晋代车胤“囊萤夜读”的典故,彰显的只是萤光之宝贵和苦读的精神,那么,萤火虫“恐畏无人识,独自暗中明”(虞世南《咏萤》),则是在昭示着自己的存在,表现自己不甘默默无闻,如此一来,诗歌中的寓意给读者留下了更为丰富的想象空间。而“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飞天上去,定做月边星”,李白这首《咏萤火》,更是用奇特的想象,把萤火虫装点成昆虫世界中的璀璨明星。

二、昆虫现象的广泛运用使文学的语言增添了奇妆异彩

作为动物界中最庞大的类群,昆虫种类繁多、数量庞大、进化史漫长,在生物多样性中显然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同时,昆虫族群对文学语言宝库的贡献,毫无疑问也是十分巨大的。

语言是人类用以反映社会生活、塑造艺术形象的最重要工具。没有语言,根本谈不上文学;没有精彩的语言,也就谈不上杰出的作品。虽然昆虫是动物中的小字辈,但因习见而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自然也就作为语言素材渗透于文学活动之中,构成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使得文学语言更加生动形象、寓意深刻,这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有关昆虫成语的大量产生,使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的形象性得到进一步加强。昆虫的形态和习性千奇百怪,昆虫生物的多样性与人类社会的复杂性于是就有了比照。常言道“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古代文人表达对事物的认识,一是巧妙借助昆虫的形态,使形象更加鲜明,如蚕头燕尾、薄如蝉翼、蝉衫麟带、螓首蛾眉、蜉蝣之羽、蝇头小利、无头苍蝇、蜂腰猿背、楚腰蛴领、蝉腹龟肠等等,昆虫体态的奇异性,为文学语言涂抹上了一层瑰奇的色彩,让人眼界顿开;二是合理借助昆虫的声音,抒发对人世间的爱憎,使作品声情并茂,如蛙鸣蝉噪、蜂目豺声,使人犹如身临其境;三是科学借助昆虫的习性,使作品形象生动,栩栩如生,如蚕食鲸吞、招蜂引蝶、蜻蜓点水、蜂拥而至、作茧自缚、蜂合蚁聚等等,让人读来兴趣盎然;四是灵活利用昆虫的生活环境,为主人公提供故事背景。如唐代李公佐的小说《南柯太守传》,不仅为明代汤显祖的戏曲《南柯记》提供了蓝本,还引出“南柯一梦”这一成语,而主人公淳于棼梦境中的大槐国,不过就是大槐树下的一个蚂蚁洞。

在上述四种情况当中,借昆虫习性的成语尤其之多,主要表现为:一是对不同昆虫相近习性的归纳。譬如,“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挡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庄子·人间世》),这显然是对不自量力之人进行讽刺,“螳螂当车”的成语由此而成;“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韩愈的《调张籍》借“蚍蜉撼树”同样讽刺自不量力,与“螳螂当车”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再譬如,同样是来比喻趋炎附势或追逐名利的肮脏行为,庄子《徐无鬼》用“如蚁附膻”,清代张岱用“如蝇附膻”,曹雪芹用“如蝇逐臭”,凡此种种,也都充分说明自古以来文学家对昆虫习性的观察是超乎寻常的细腻。二是对同一昆虫不同习性的借用。蝉是文学意象最突出的一种昆虫,马致远的《任风子》四折中有:“唬得我玉魂消,怎堤防笑里刀,他待显耀雄豪,乱下风飑,天也我几时能够金蝉脱壳。”吴承恩的《西游记》二十回有“这个叫做‘金蝉脱壳计’,他将虎皮盖在此,他却走了”。金蝉脱壳本是蝉的发育过程,却被赋予智慧的内涵,用来比喻用计脱身。而同样是蝉,晚秋的蝉,由于天气寒冷不再鸣叫,常常被人用来比喻不敢做声,梁启超《上鄂督张制军书》中就有:“而阁下顾噤若寒蝉,未闻一伸前后。”因此,蝉所形成的两个成语“金蝉脱壳”、“噤若寒蝉”成为文学中意趣不同的意象。三是对昆虫一种习性多重含义的挖掘。“双蛾来翩翩,慕此堂上烛,附炎尽何功,自取焚如酷”、“灯引飞蛾拂焰迷”(齐已《默坐》),这些诗句,把蛾类的趋光性描画得惟妙惟肖,使飞蛾形象深入人心,将蛾类夜晚扑火的习性行为与人世间自寻死路、自取灭亡的现象联系起来,生动自然。同时,飞蛾类昆虫所具有的“趋光性”,又被用来比喻不惜牺牲而有所作为,如北宋黄庭坚《演雅》诗“蛣蜣转丸贱苏合,飞蛾赴烛甘死祸”,使飞蛾的文学意象空间得到新的拓展。

其次,昆虫歇后语的大量涌现,使中国文学作品的语言更加生动、情趣更加诙谐。歇后语是我国人民在生活实践中创造的特殊语言形式,它是一种短小、风趣、形象的语句,由前后两个部分组成:前一部分起“引子”作用,是形象的比喻,像谜语;后一部分起“后衬”的作用,是解释和说明,像谜底。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亮”出前半截,“歇”去后半截,就可以使人领会和猜想出它的本意。正是因为昆虫世界与人感情的某些相通性被深入挖掘,才使得文学语言更加形象生动、简明易懂、风趣幽默、委婉含蓄。据统计,在汉语中与昆虫有关的歇后语有500多个,绝大多数妙趣横生,让人忍俊不禁。昆虫歇后语借用昆虫的形象与习性,大致可分为以下三种:一是利用昆虫进行褒扬:譬如“春天的蜜蜂——闲不住”,“蚊子飞过能认公母——好眼力”,“蚂蚁关在鸟笼里——门道很多”。二是借用了昆虫表达憎恶:如“高射炮打蚊子——小题大作(大材小用)”,“蜜蜂的哲学——口蜜腹剑”,“苍蝇的世界观——哪臭往哪钻”,“蜘蛛拉网——自私(自丝)”,“蚕儿的肚子——尽是私(丝)”,“屎壳螂搬家——走一路臭一路”,“螳螂挡车——不自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蚱蜢碰上鸡——在劫难逃”。同时,我们不难发现,昆虫引出的歇后语总是褒少贬多,这显然与某些昆虫对人类生产生活的危害性以及人类对不同昆虫的情感取向不无关系,而此二者反映到语言当中,顺理成章地表现出人们的爱憎和喜恶之感。同时昆虫世界的影像反映到文学作品中时,对社会丑陋现象的贬抑和揶揄,也使作品充满了讽喻性,思想内涵因而更为深刻。三是挖掘了昆虫之趣:譬如蜻蜓产卵时,“点水蜻蜓款款飞”(杜甫《曲江二首》),引出歇后语“蜻蜓点水——东一下西一下”,类似这种利用昆虫习性中的有趣现象,创造出了许许多多的昆虫歇后语,如“苍蝇采蜜——装疯(蜂)”,“热窝里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萤火虫飞上天——假惺惺(星星)”,“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所有这些,都使文学的语言趣味陡增。

总而言之,在中国古代文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昆虫文化给人类进行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创作源泉,昆虫学家对昆虫世界的不断探索和科学解读,帮助文学家从更高的层面去进一步挖掘昆虫语言及昆虫形象,增强了文学作品的丰富性和生动性;而文学家的生花妙笔,也使得昆虫学的研究更加意趣盎然、深入人心。研究昆虫文化对中国古代文学的贡献,无疑能帮助人们从中找出相应的规律,从而为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开辟出一条新的途径。

[1]陆侃如.文心雕龙译注[M].济南:齐鲁书社,1982:143.

[2]杨金鼎.古文观止全译[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4:745.

[3]白耀宇,郑方强.资源昆虫及其利用[M].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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