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亮
(黑龙江大学政府管理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理论是当下国内、外学术界研究的一个焦点问题。从研究视角来看主要集中在社会学、政治学与管理学之中。产生社会资本热的原因不外乎有这样几点:其一,社会资本从资本的意义上,是继物力资本、人力资本、文化资本之后对资本概念的一个新拓展;其二,在社会关系日渐疏离的当今社会,人们面临更多的不确定性因素,社会资本给个体、组织与社会发展提供了全新的解释范式;其三,西方社会资本理论本身具有较强的适用性,具有跨国度、跨学科、跨场域研究的价值。
作为资本概念的扩展,社会资本对于物力资本和人力社会在提高个体、组织与社会整体运行效率方面是一种超越。资本是一个最早诞生于经济学的概念,物力资本和人力资本这两种资本的形式对企业与社会发展的价值已经在马克思、舒尔茨和贝克尔等学者的系统论著中为我们所熟悉。社会资本却还是一个距离我们很近,我们却还不能深入了解其本质及价值的概念。从经济学角度来讲,资本的原始涵义指的是一笔确定的较大数额的财富,这笔财富可以用来投资于未来可带来回报的领域。物力资本的概念经常用来描述机器、厂房等物质要素在提高经济生产中的角色。在这个过程中,机器、厂房等成为资本用于投资以获得更多回报。他们的价值可以计算,也可以累加和比较,最直观的就是资本的投入与产出。而且,任何一点的价值波动都可以用货币来表达。随后,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资本的概念向人以及人的能力延伸。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西奥多·舒尔茨在1960年美国经济学年会的演说中系统地阐述了人力资本(Human Capital)的概念。贝克尔则弥补了舒尔茨只分析教育对经济增长的宏观作用的缺陷,从微观角度研究了人力资本与个人收入分配之间的关系。人力资本概念背后的意义在于可以把它作为衡量劳动者技能其实际价值的工具,对于舒尔茨和贝克尔而言,人力资本与生产环节的其它因素一样,都或多或少是生产性的。当你谨慎投资于人力资本时,例如教育以增加生产技能、医疗以保证技能的连续释放等等,人力资本将给你带来更多的回报。
社会资本理论的中心线索可以用二个字来概括,就是关系。社会资本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关系问题。某个人或组织通过与他人或组织的合作与联系,并长时间地保持这种合作关系,人们可以一同工作以获得个体或单个组织无法获得的稀缺资源与利益,或者说即便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行为主体也要付出高额的代价,克服相当大的行为阻力。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资本的价值。资本就具有这样的属性,它可以给它的拥有者带来收益。
社会资本的基本存在形式是网络。社会资本这个关系网络是无形的,网络上存在一些重要的人和事等要素将某个场域内的行为主体紧密联结在一起。人们通过一系列网络内部活动相互联系,并且与网络上的其它人分享某种共同价值。这种人际关系网从行动便利的角度来讲,既是一种资源也是一种资本。你参与的关系网络越庞大,意味着结识的群体就越庞大,能分享共同理念的人也就越多,能够获取的外部支持理解及合作的机会也就越多,社会资本总量就越丰厚。社会资本发挥作用的时间和空间因其网络存在特征而具有延展性。就像股票一样可以随时兑换。社会资本在一个时空环境可以发挥其作用,换一个时空环境同样可以起作用。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在西方学术界有三位社会资本理论的奠基人。他们是皮埃尔·布迪厄、詹姆斯·科尔曼和罗伯特·普特南。布迪厄在八十年代初确立了社会资本的概念,但起初并没有像他的其它社会学理论那样引人注目,甚至由于语言及话话体系格局等因素使布迪厄的理论在社会资本研究领域内一度被忽略。作为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的社会资本研究借鉴了马克思主义者关于资源分配不公平及由此带来的社会不安定等问题的分析。1980年,他在《社会科学研究》的杂志上发表了题为“社会资本随笔”的短文,并把它界定为“实际的或潜在的资源的总和。这些资源与基于彼此承认而建立的持久关系网络有关,而且这些关系基本上是制度化的。”[1]布迪厄也因此成为把资本的概念引入经济学以外领域特别是社会学领域研究的第一人。随后,关于社会资本理论的研究重心由法国移向了美国,科尔曼在这方面作出了积极尝试。科尔曼坚持他的个体利益为中心的个体理性行为观点。他将社会学与经济现象融合于理性行为理论的旗帜之下,这一大胆的尝试震动了社会科学界和当时的政策制定者。科尔曼主要是从结构功能主义的角度来定义社会资本:“社会资本是根据其功能定义的。它不是一个主体,而是有多种主体,彼此之间有两个共同之处:它们都包括社会结构的某些方面,而且有利于处于某一结构中的个体或集体行动者的行动。和其他类型的资本一样,社会资本也同样具有生产性,这种生产性使实现某些目的成为可能,而在缺少社会资本的时候,这些目的不会实现。与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一样,社会资本也不是某些活动的完全替代物,而仅仅是与某些活动联系在一起。”[2]普特南则是将社会资本概念由社会学引向政治学分析的第一人。他在《使民主运转起来》一书中将社会资本界定为“……社会组织的特征,例如信任、规范和网络,它们能够通过推动协调的行动来提高社会的效率。”[3](P195)根据普特南的说法,社会资本的概念在整个20世纪被阐述过至少六次,每一次都是通过关系来协助那些受帮助的人改善生活。他继承并发展了社团、市民活动的理论思想,把社会资本作为社会凝聚和谐的基础。普特南系统阐释了社会资本在社会行为主体间特别是社会组织内部与社会组织之间所起到的凝结作用。社会资本使人们彼此间乐于采取互信的态度与积极合作的行为。因此,社会资本也成为社会组织的发展支柱。此外,普特南对社会资本的生产性、社会资本的存量问题都有开创性的研究。这三位思想家在社会资本的认识上虽然是有着分析重点和角度区别的,但他们均认为社会资本关涉到个体之间的关系和组织之间的关系,以及由这种关系纽带所决定的共同价值分享。这种共同价值就是网络上的个体之间所能感受到的共同利益所在。如果两个人仅仅知道彼此姓名,或是相互熟知,但不能让对方感觉到有某种内在约束力或者说是义务必须要帮助你,多数情况他是不会采取实际行动的,如果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帮助你,你也一定是让他感受到了与他之间存在的共同利益。这种共同利益或者是物质形式的,也可能是非物质形式的,可能是瞬间的,也可能是长久的。如果网络中的成员对共同利益都采取认可和互认的态度,对分享利益的机制、规则等都是认可的,他们就会乐于合作以获得彼此行动的便利等相关利益。对于社会资本问题的后续一系列研究总体来看并没有跳出布尔迪厄和科尔曼等先驱者的研究范畴。
社会资本对于个体、组织与社会发展的价值整体上呈现两面性。社会资本的正功能是不言而喻的,增加交往频次,加强互信与合作,降低不确定性与行为风险,降低交易成本,提高集体行动的效率与效果,使行为主体获得心理安全感。但对社会资本的批评声音同样不小。亚历山德罗·波茨(Alejandro Portes)教授在这方面做过专门的研究。他就社会资本的负功能问题有过比较经典的阐述:他说,“社会资本的消极一面主要体现在:(1)为团体成员带来利益的强大联系通常也能禁止他人获得收益;(2)团体壁垒的存在带来团体成员义务的增多,引发搭便车的出现;(3)社群或团体的规范可能限制成员的个人自由;(4)有些类型的社会团结和凝聚力是出于反社会的目的”[4](P129-143)。这里就揭示了社会资本的排斥性、强迫性等负面效应。某种意义上讲,这种负面效应的存在对于个体、组织及社会的发展的确是有一定伤害的。
社会资本网络对组织发展来讲,在组织正式规范、组织行为模式层面上都有较大的影响。这种影响是正反两方面的,往往这种双重影响交叉存在。一方面提高着集体行动的效率,降低行为成本,一方面对组织正式规范形成巨大威胁。或者说,在负面上,社会资本以非正式制度的形式对正式制度造成一定的冲击。在现代社会,组织是人活动的基本单位,组织通常有组织规范。组织内部运行、决策、处理问题都有一定的程序和步骤。组织责任也通常被清晰地落实在岗位上。组织运行出现问题往往表现为规范被破坏,程序被打乱。有时,人们会不顾所谓的程序和责任,直接去找他所熟悉的人。这种情况的出现往往是因为人们对不确定性及相应风险的恐惧。事实上,重要的决定往往都带有某种程度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比如招聘人员、找保姆、求学、就医等等。这些重大事件按照相应组织程序进行,可能存在被淘汰、价格高且不专业、落榜、医疗事故等等风险。按言之,按照正常的组织程序无法保证行为目的顺利实现。为了增加确定性,降低风险,他们宁可选择超过组织程序,去找熟悉的人来解决麻烦。即便是打一个电话,也能求得心理上的安慰。社会关系网络的存在对于组织中的人,特别是官僚组织机构中的人来讲,的确可以调和心态。关系网络的存在可以使心情放松,通常也会节省时间和金钱,取得令人满意的行为结果。
社会资本网络存在的基础是信任,既是自信又是信他。在网络结构中表现为行为主体间的互信。支撑信任行为的是其背后的道德选择。信任既是对自身道德行为的认可,又是对他人道德行为选择的认同。信任是一个历时性概念。可信程度来源于信任的历史经验,可信程度高意味着行为主体过去的可信行为经历的累积。同时,信任也是一种行为预期。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的行为结果处在未知与全知之间的不确定状态,我们只能通过可信标识来加以意识判断及行为选择。这种选择从决策的角度来看可以提高决策效率,缩小决策空间,节约决策成本。对于选择活动客体来说,增加了社会资本拥有者的行动机会。可见,社会资本对管理行为、管理时间与空间结构都产生不小的影响。
社会资本的终极价值在于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社会学界、政治学界对社会资本负效应的研究大多集中在社会资本对行为主体自由的限制,或者以部分人的行为自由限制了其他行为者的自由,即前者自由以牺牲后者的自由为代价。这种认识具有片面性。原因主要有三:其一,没有认识自由的完整涵义。其二,没有认识到社会资本的系统性。其三,没有认识到社会资本的规范性特征。具体来说,自由从古典权力自由走到道德自由其内涵已经趋于完整,托马斯·格林(Thomas Green)的道德自由主义学说向我们揭示了自由的完整涵义,既自由是权力与责任的完美统一。传统绝对权力意义上的自由要么使社会陷入混乱,要么在片面追求自由的同时失去自由。而马克思主义的自由观以类自由的角度,站在总体性的高度,向我们诠释了自由的彼岸。所以,只享受权力而不承担义务的自由不能算作真正的自由。社会资本作为意识形态概念必须选择其发挥作用的物质载体来展现它本身的运动过程。组织与管理就是这个物质载体,在管理哲学中也称为管理的实体系统。管理的时空系统和管理的环境系统都因社会资本的存在而发生着改变。社会资本承袭了组织的系统性特征。组织内的行为主体拥有选择与不选,多选与少选社会资本的自由,即社会资本的个体存量。换作研究组织问题,就是组织的社会资本存量问题。个体与组织的社会资本存量直接影响着全社会社会资本的总储量。换言之,社会资本的存量是动态变化的。因此,社会资本存量的测量也是社会资本理论中较难研究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研究需要放在具体的场域并选取特定的对象与工具加以测量。这种社会资本测量研究背后的理论意义就在于通过社会资本存量的时间与空间变化研究,我们可以获得一些信息,包括组织的凝聚力、成员间连续的紧密性、集体行动的效率与成本。除此之外,我们从运动的社会资本当中可以确定,社会资本的边界是开放的,就如同组织系统的开放性一样,其成员可以自由结合,自由选择。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社会资本的开放性是否会造成合作的不稳定性?人们定义社会资本排外性与限制自由性的原因在于,人们总是希望社会资本能够发挥它的正效应,而忽视或不愿意看见它的负效应的出现。而客观地讲,社会资本的负效应的确存在,还不只是系统的稳定性,甚至说不良目的的社会资本可以使组织走向歧途与灭亡,即集体行动的悲剧。解释这个问题我们有两个视角可供选择,一个是社会资本行为主体的能力,一个是社会资本的规范性。能力与权力不是对等的概念。权力可能是外生的,能力主要是内生的。能力是一种非权力影响力,或者是一种权威。在社会资本视域下,个人与组织的社会资本存量不仅仅用网络规模来衡量,更需要用集体行动的效果来判断。社会资本是数量与质量的统一。社会资本存量的判断标准是行为主体,个人与组织在最广范意义上最有效调动资源带来行为收益的能力。这种能力又转化为感召力与合法性。只有英明的决策给全体成员带来预期的利益,组织才具有凝聚力和稳固性,因这种感召力而壮大社会资本存在的基础。英明的决策来源于英明的判断,即组织行为目标的选择与行为方式的选择。社会资本网络中,各节点所处的位置不同影响了该节点的地位及获得和动用社会资本的能力。所以在社会资本网络中,各行为主体即是平等的,又是不对等的。社会资本拥有组织的另外一个特征,即层次性。核心社会资本要素直接影响着集体行动的方向。所以行为主体的能力建设是避免集体行动悲剧发生的根本出路。解释社会资本稳定性的第二个视角是社会资本的规范性。社会资本并不强求稳定性。如果说社会资本能力建设对社会资本稳定性的意义在于自由进入,那么社会资本规范性存在对社会资本稳定性的意义就在于强制退出。这是一种双向选择的机制。行为主体选择社会资本网络的同时,也处于被选择过程之中。社会资本网络筛除了不符合网络行为规范的行为主体。这个过程就是有效的惩罚。该行为主体不再成为社会资本诸行为主体的交往对象。所以,社会资本网络所排斥的所谓“局外人”是不可信的人及其不可信的行为。如果行为主体自由地选择了不可信行为,他也就选择了社会资本网络对其进行的不可信选择,即社会资本有行为惩罚的权力与功能。综上所述,自由是双重涵义的,既是权力又是义务与责任。社会资本作为系统的自由是双向过程,既是行为主体对社会资本的选择,又是被社会资本所选择。人生而自由,却因其社会属性而背负着履行义务的历史使命。自由在不自由之中得以实现正是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相统一的完美诠释。
在当代社会,人的发展与社会的发展已经表露出明显的融合趋势。社会资本作为关系的存在已经成为社会整体与行为个体相统一的粘合剂和润滑剂。当社会发展进入瓶颈期,甚至社会发展与个体发展发生冲突时,社会资本的出现无疑给在困境中苦苦挣扎的人们提供了路径与希望。对社会资本还需要针对其在不同场域的价值作进一步深入的研究。
[1]Bourdieu.The Capital Social:notes provisories[M].ActesRech.Soc,1980.
[2]Coleman.Foundations of Social Theory[M].Cam-bridge:Belknap,1990.
[3][美]罗伯特.D·帕特南.使民主运转起来[M].王列,赖海容,译.江西: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
[4][美]亚里山德罗·波茨.社会资本:现代社会学中的缘起和应用[M]//李惠斌,杨雪冬.社会资本与社会发展.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