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冰欣 王占斌
(天津商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134)
陕北民歌是镌刻在黄土高原上的一部史诗,是中华民族音乐殿堂里的“音乐活化石”。其中虽有个别歌曲被改编翻译,但陕北民歌翻译基本上还是一个空白。所以,如何将陕北民歌推介到世界,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文化,是需要我们不断探索和研究的课题。
薛范认为歌曲翻译具有文学属性和音乐属性,还区分了歌词翻译和歌曲翻译(薛范2002:31)。通过这些区分和理解,我们可以辨别出,《西北回响》其实正是薛范所说的歌词翻译,它只是陕北民歌走向演唱舞台的第一步。也正如《西北回响》的译者王宏印教授在其前言中所说:“这样译出的歌词可以朗诵,但很难达到演唱水平,因此可以称为文学性翻译,尚难说是艺术性的翻译”(王宏印 2009)。
关于陕北民歌的“韵味”,可以这么说,当你从奥芬巴赫的音乐中感受到了巴黎的气味时,这个音乐就传达了“韵味”。而当我们从陕北民歌及其翻译中感受到了大西北的气味时,我们不得不说,这民歌是有韵味的,而翻译对韵味的传递也是成功的。刘士聪教授在《汉英·英汉美文翻译与鉴赏》的前言中,提出了散文翻译“韵味”说(刘士聪2002)。而歌曲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体裁,具有其独特的形式和内涵,虽其翻译不能简单地等同于文学体裁的翻译,但刘教授的“韵味”说在歌曲的文学性翻译方面还是适用的。以下本文将从“韵味”的角度,对原文和译文进行对比赏析。
刘士聪教授在《汉英·英汉美文翻译与鉴赏》的前言中说过,文章的韵味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声响与节奏、意境与氛围和个性化的话语方式。
陕北民歌语言表现力强,其声响和节奏主要体现在叠音、拟声、衬字的使用上。
叠音也叫叠字,陕北民歌中的叠音运用得十分普遍,不仅名词、动词、量词能重叠,就连形容词、副词也会重叠,有时还会加上一个衬字“格”,如白格生生等。这些叠音唱起来容易上口,使语言表现得更加形象生动。但英语中并没有这种形式,所以译者在翻译时,只能舍弃其形式,尽量传达其修辞效果(尹衍桐,徐广英 2000:73-74)。 如:
1)原文:风刮(那个)灯笼呼噜噜噜噜噜噜转,/我和我那个三哥哥过新(哎哟嗬)年。(《挂红灯》)
译文:Lanterns spin around and around in the wind,/My sweetheart and I enjoy our spring festival.原文用了一个很形象的拟声叠词“呼噜噜噜噜噜噜”来修饰灯笼在风中的转动,不仅生动地描绘出了灯笼的动态,无意间也向我们展示了小情侣一起挂灯笼的默契场面以及他们彼此间浓浓的爱意。从整体来看,含义丰富,耐人寻味。这个叠词是原文中唯一一个修饰性的词,不仅没有为原句增加负担,反使句式更加整齐对称,为原文增添了很多 “韵味”。因英语中没有与其相对应的表现手法,所以译者灵活运用了短语 “around and around”来呈现原文的声音效果。“around”一词本身就有灯笼在风中转动的形象,而译文连用两个“around”表示重叠,可谓形象生动。更为巧妙的是利用了词里的头韵[ə]和尾韵[d],放到句子中,又与后面的“wind”相呼应,给读者以悦耳动听的节奏感,很形象的把灯笼在风中飘动的姿态以有声和有形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2)原文:青线线的(那个)蓝线线,蓝格莹莹的彩;/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地爱死个人。
译文:Blue thread dark and light look ever the best,/Blue Flower is born to the world so lovely and wet.这首民歌唱红了大江南北,蓝花花更是成为了千千万万人心中的完美形象。第一句中,唱出了“青线线”、“蓝线线”和“蓝格莹莹”三个叠词,不仅色彩鲜明亮丽,光彩照人,节奏也是听而可感的。而下文所引出的人物形象蓝花花便很自然地成为“青”和“蓝”代表,用“实实地”来形容对她的喜爱程度也就不为过了。译者的处理方法是把青、蓝两种颜色统一为“blue”,差别只是深和浅,然后用英语中的最高级形式来表达“蓝格莹莹”在陕北方言中的实际内涵,这种译法是可取的。而且,译文“thread”中柔软的“斯”音很容易让人感应到“柔软”和“温柔”这样的感觉,跟蓝花花的女性形象是很符合的。另外,“thread,dark,light,best”四个词的辅音结尾也形成了一定的韵律,读来很有节奏感。最后一个叠词“实实地”直接译为“so”,也是最为直接、妥当的译法,符合英语的表达习惯,而节奏也灵活体现在第二句与第一句的押韵上,即“best”和“wet”。
拟声词在汉语和英语中有各自不同的形式,但有时可以对方的语言里找到大致相对应的词汇。如:
(1)原文:一头毛驴踢踏踢踏踢(呀呼咳),/踢踏踢踏踢踏踢(呀呼咳)。 (《走绛州》)
译文:A donkey goes clip-clop-clip-clop and,/Clip-clop-clip-clop-clip-clop and clip-clop.
在此,原文用拟声词“踢踏踢踏踢”形象地模仿了毛驴走路,蹄子落地有声。而译文选用了英语中的拟声词“clip-clop-clip-clop”很好地再现了原文的拟声效果,可谓是惟妙惟肖。
(2)原文:(哟……嗬嗬……嗬嗬嗬嗬嗬……)
哎,你晓得天下的黄河,几十几道湾哎?(《黄河船夫曲》)
译文:(You-ho-ho-,ho-ho-ho-ho-ho,Haiiiiiiiiiiiiiii)
How many bends,do you know,does the Yellow River have?
在民歌中,呼喊的声音作为歌曲的辅助部分,具有烘托气氛、积累情绪、宣泄感情等作用,其重要性不可忽视(王宏印2009:266)。我们所举的例子正是来自船夫的呼喊声,对于此类拟声词的翻译,译者基本上是换用了英文的语音系统,创造出了一套声音符号,高亢豪迈、激越苍凉之感一览无遗,同时也传达了原文的形式美。英国著名语言学家Paul Chilton教授阅读过此译文后,表示 “It is like a folk song which tells about boatmen’s harsh life on Yellow River in China.”(王占斌 2011:27)。这足以说明,这种翻译方法在不扭曲原文意义的前提下,营造出了原文的氛围。
鉴于以上各例,本文认为,对于拟声词的翻译方法,我们应尽量找到目的语中可以与其相对应的词,如若不能,也要灵活处理,尽量补偿。
衬字在我国民歌中的使用非常普遍,它与歌唱有着直接的联系。作为一种添加的语言成分,它主要起渲染气氛、表现情绪、延缓音乐的节奏和旋律等作用。 但我们前面已经提到,《西北回响》主要是一种歌词文本的翻译,还不能直接用于演唱,所以,对于民歌这一独特特点,译者的翻译方法为“适当保留和删除”,以保证文本的流畅性和整体性。当然,恢复舞台演唱的时候,这些衬字仍然可以恢复过来。如:
1)原文:上一道(那个)坡来(哎哟哟哎),下一道梁(哎),/想起了(那个)小妹妹(哎哟哟哎),好心慌(哎哟哎嗨嗨)。(《上一道坡下一道梁》)
译文:I climb up a slope and come down a ridge,/And Ithink of my dear girl,and I fall into distraction.
2)原文:满(啦)天(哎咳)星(哎咳)一(啦)颗颗(哎)明,天底下我就挑下了妹妹(呀)你一人。(《满天星星一颗颗明》)
译文:One star shines overhead the brightest;/I sort out you all over the world the nicest.
括号内就是我们所谓的衬字,为了不影响阅读的流畅性,译文对衬字都采取了“删除”译法。按译者的话来说,这种音响的删除,实际就是由民歌的演唱性向文学的阅读性的滑落(王宏印 2009:267)。
声响与节奏是陕北民歌的一大特色,对叠音、拟声、衬字及韵脚的使用让陕北民歌变得更加活泼生动,妙趣横生。但因为英汉语言差异,在加上陕北方言特点,声响与节奏的翻译很难兼顾形式和内容,一些情况下,译者只能“割爱”,舍弃形式,尽量传达其修辞效果。
一般说来,任何形式的文学作品都有一种意境与氛围,这种意境与氛围通过作者在作品里所表达的精神气质、思想情操、审美志趣以及他/她所创造的形象营造出来,并构成作品审美价值的核心。译文只有保持和再现原文的这种意境或氛围,才能使译文具有和原文类似的审美韵味(孟庆升2009:149)。
自然生态与人文传统为陕北文化奠定了悲凉而乐观的基调(王宏印 2009:002)。陕北民歌是陕北人民生活的一部分,它传达了陕北人民内心的剧烈挣扎,悠远的歌声深深地体现出了“悲”的基调。陕北人民的悲凉,在社会、家庭和爱情等方面都有所体现。由于当时的封建势力而给陕北人民带来的不幸与苦难,如“三月里(的个)太阳红又红,为什么我赶脚的人儿(呦)这样苦命。”(《脚夫调》)、还有的是自然灾害造成的,如“老羊皮袄顶铺盖,光景迫下咱走口外。”(《光景迫下咱走口外》)等等;表现分离思念之情的如“这么长的(个)辫子(哎)探(呀么)探不上(个)天,这么好的(个)妹妹(呀)见(呀)见不上(个)面。 ”(《这么好的妹子见不上面》)、“提起哥哥走西口(哎),小妹妹泪长流。”(《走西口》)等等。可以看出,不论是表达人民生活疾苦,还是表达情人爱慕,都体现出了悲凉的情境。为了具有与原文类似的审美韵味,译文就必须传达出这种“悲凉”意味。译文如下:
“The sun is so red and hot in March.Why am I so miserable as a transporter?” (Transporter’s Song)
在《脚夫调》中,因为地主的逼迫才沦为赶脚人,不能与家人相守。脚夫是陕北高原社会中的一个特殊阶层。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前,陕北高原无机械化交通工具,各地运货、驮人,全靠终年赶着驴骡的脚夫完成。他们的生活方式、生活境况以及他们的精神状态,让他们对高原的自然、社会产生了比平常人更多、更强烈的感受。特别是常年游走在空旷、寂寞的黄土地上那些无尽的沟壑之间,或者是晚上歇息在简陋的大车店时,他们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唱歌。在翻译中,译者为了突出脚夫的悲与苦,增译了“hot”一词,巧妙地以太阳的热反衬出了赶脚人的受苦程度,且译文前后两句都用了副词“so”,不仅句式上显得整齐,热的程度和受苦的程度也更为突出了。另外,译文还将后一句话译成了反问句,感情上的呼吁便更真切、更动人了。原文的悲凉情境也便娓娓而来。
“An old sheepskin coat is all I have on me;Poverty forced me to leave my homeland.” (Poverty Forced Me to Leave My Homeland)
“走西口的人”是陕北社会中另一种特殊人群。因为年景不好,许多人因为生计而背井离乡,这些人为陕北民歌的发展和传播做出了一定的贡献,不仅丰富了民歌的素材,同时又为陕北人民已有的悲哀及期盼增添了一抹愁绪。在《光景迫下咱走口外》中,因为遭受了不好的年景,而被迫离乡背井,离开亲人,实为悲凉。再来看译文,译者省去了原文具体的意象“顶”和“铺盖”,译为了“all I have on me”。“顶”在陕北方言中意为“等于,相当于”,而“铺盖”简单的说就是睡觉时铺的和盖得,这个词所体现的实为中国一个民俗现象。中国人出门打工,往往卷起铺盖卷作为行囊,在外地长居,而西方是不存在这种情况的。译者对民俗现象的删除,可以降低西方读者的理解难度,但遗憾的是,在文化传播上是有所损失的。但“all”一词深深体现出了人民的贫穷程度,所拥有的一切只是一个老羊皮袄,且把光景具体译为“poverty”,更准确地再现了原文的悲凉内涵,也不失为一个灵巧的翻译手法。
陕北民歌以陕北方言为依托,也只有陕北方言才能够体现出陕北独特的地域文化色彩,土色土香的陕北方言词汇大大增强了陕北民歌的表现力。
(1) 称谓语
称谓语有后生(青年人、后辈)、婆姨(媳妇)、大(父亲)等;其他如:搭伙计(交朋友、谈恋爱),眉眼(相貌)、歪(厉害)、那达儿(哪儿)等等。这类词所负载的乡土气息不可译,只能舍弃。但译者对这些方言词并不是简单加以处理,而是根据对话和语境将其更好的体现出来。如称谓语中“三哥哥”、“干妹子”等,在不同的地方处理为不同的称呼,如“you,I,my dear,my love,we”等等。还有一些方言能够反映陕北人特殊的认知方式,如将太阳称作“阳婆婆”(《打樱桃》),具有独特的文化价值,应该尽量保留。所以,译者将之译为“the Granny Sun”,而不是直接译为“the sun”,这种译法更能体现太阳的女性形象,慈爱而温暖。
(2)地名与方位
地名的翻译很难,如《想哥哥》中出现的“大门外”、“五里桥”和“柳树墩”三个地方,只是说明送别之远,翻译时可以细究,也可以不细究。王的译法是“the Gate”,“the Bridge”和“the Willow”,这样译不但保留了中国“送别”的意象“桥”和“柳”,又避免了细究译法对语言简洁和流畅所可能造成的干扰。民歌的翻译应该简洁,不能太烦琐。又如在著名民歌《三十里铺》中,作为歌名,译者将其处理为命名式的翻译(The Thirty-mile Village),简洁有力。而在第一节,又给出了释义式的翻译(A village thirty miles from the city),使“三十里铺”这个地点更加形象、明了。
比兴是中国诗歌的主要抒情手段,仔细考察起来,又可以分为比(比喻)歌兴(起兴),二者都是在赋(直陈)基础上进一步文学化的创作方法。在陕北民歌中,三种方法都有使用,但以兴最具代表性。兴,就是上句起兴,下句抒情或叙事的方法,这样就构成了陕北民歌中信天游的典型二句式结构(王宏印 2009:262)。如:
这么大的锅(来)下不下两颗颗米,这么旺的柴火(来呀哎)烧不热个你。
So large a pan but it can’t cook millet gruel,
So big a fire but it can’t warm up your heart.
表面看来,原文好像没有什么道理,再小的锅又怎会不能下米,但稍加琢磨,便可看出端倪。这样的表达实为引出“我的浓浓爱意如正旺的火,但仍无法将你的心融化”。正如“锅再大也无法下米”一样。前句正是后句的“起兴”,有了这个兴,就能让读者明白姑娘冷漠无情的喻意,更能衬托出小伙子炽烈的爱。译文统一由程度副词“so”开头,以“so+adj.+n+but it can’t...”的句式展开,原文的转折对比含义,由“but”引出,句式整齐,意义表达准确。而为了使比兴的含义更为明确,原文具体译出了“heart”一词,可以说,译文忠实再现了原文的意义,也准确的传达出了比兴的含义。再如:
青杨柳树长得高,你看(呀)哥哥儿我哪达儿(噢)好?
Poplars now grow tall enough and mature.
How do you think that I’ve grown up and good for you?
马里头挑马不一般高,人里头属上哥哥儿(噢)好。
The horses are not of the same height,though,
And nobody you know,is as good as you.
在此,后半句与兴句相呼应,高高的青杨柳树正如哥哥俊俏模样一般,参差不齐的马儿正如人格不一的人,哥哥的好人品正如马儿中最高最好的那一个。由身边切实可感的物,联想到身边的人,着实更加生动形象。读起来也是朗朗上口。译文中,正是根据比兴的意义联系,将柳树的优点“tall”和“mature”译出,借以形容小伙子的优点,即“grown up”和“good”。 下一节的译法依然如此,突出了马儿的“height”和小伙子的“good”。
陕北民歌中,还有一些比兴,上下句之间的联系非常模糊。如“六月的日头腊月的风,老祖先留下个人爱人。”(《老祖先留下个人爱人》)上下两句话看起来是风马牛不相及,但译者将其译为“The sunny day in June and windy day in December,That man comes to love woman is by human nature.”译文中增译了 “by human nature”,这样就使得上下句之间的比兴关系合情合理了。且更能体现陕北人民对爱的向往,以及他们热情奔放的真性情。
由于中西方语言文字及地域文化的本质差异,汉英两种语言之间必然会存在某种程度的不可通约性,特别是对于被看作诗歌的一种特殊形式的民歌,独具民族特有的风格和神韵,所以把陕北民歌翻译成英语时,我们不能苛求完全对等的翻译目标。但总的来说,要尽量直译,传达出陕北民歌的特有文化内涵。对于一些地名和文化专属词,也要尽量采用音译加注的形式,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留中国文化特色。但实在无法直译时,如叠词、韵脚等,再进行意译,但也要尽量灵活处理,以不丢失原文化色彩为标准。《西北回响》的整体译法平直而放逸,语言淳朴,避免生硬、牵强,也不拘泥于原文的格式和字词上的细节,可谓翻译中的佳作。
刘士聪(2002).汉英·英汉美文翻译与鉴赏 [M].南京:译林出版社。
孟庆升(2009).实用汉英翻译教程 [M].天津大学出版社。
王宏印(2009).西北回响 [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王占斌(2011).目的决定手段——析王宏印译作《西北回响》[J].天津: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6)。
薛范(2002).歌曲翻译探索与实践 [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
尹衍桐,徐广英(2000).汉语叠词英译 [J].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