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波马玉
(红河学院,云南 蒙自 661100)
崇龙本来是汉族信仰,在几千年的社会发展过程中,少数民族受汉文化影响,也都形成了各自独特的崇龙习俗。[1]云南彝族、哈尼族、拉祜族、布依族、土家族、傣族、壮族等民族文化中,普遍存在龙图腾崇拜和祭龙民俗,但祭龙的风俗和信仰不尽相同。金平县汉族祭龙是祭祖,过去一般祭三天,第一天(三月初三)祭龙,第二天养龙(三月初四),第三天(三月初五)祭路。[2]金沙江河谷地区傣族祭祀活动与稻作生产的各个环节紧密关联,每年农历正月初一至十五之间的属龙日祭龙,祈求风调雨顺、保佑水稻丰产。[3]土家族祭龙由祭祖祈雨转向祭龙祈雨,但也有过 “斗妖龙”、“捉龙求雨”、“压龙”等变迁,甚至有“斩杀龙子龙孙”来胁迫龙神就范的独特的祭龙求雨巫术。[4]布依族认为龙神驱除邪恶、保护庄稼和六畜,“龙出月”(农历正月)祭祀的龙神有“山龙”、“树龙”、“水龙”、“卧龙”、“圈龙”、“家龙”、“寨龙”、“出龙”、“朝门龙”、“造园龙”、“粮母龙”、“银公龙”等,各种龙神祭祀礼仪和祭词也不相同。[5]
即使同一民族的不同支系,祭龙也不尽相同。红河南岸哀牢山中的哈尼人祭龙是祭祀传说中的除魔英雄日则和努戛,二月二龙抬头开始祭龙,要选两个英俊的小伙子装扮成姑娘游寨子,表达对整个民族的敬意。[6]元阳县黄草岭乡哈尼族从龙的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到认为唯有龙能保佑吉祥平安、幸福昌盛,将祭龙视为最神圣的宗教活动,每年阴历正月属虎日至属马日举行五天。[7]
社会经济文化快速发展使各民族的祭龙民俗正在发生文化变迁,如金平汉族祭龙的“养龙”环节和禁止本村人外出、他村人路过等禁忌已消失。[8]本文在整理石屏花腰彝祭龙民俗的基础上,研究花腰彝祭龙民俗的文化变迁。
花腰彝属彝族尼苏支系,自称“尼苏”,男性称“尼苏泼”,女性称“尼苏摩”。其服饰绣工精美、色彩靓丽,以大花带系腰、定情交换花腰带,汉族称其为“花腰”。主要聚居于石屏县龙武、哨冲、大桥和玉溪峨山县的大坡租、坡脚。“截至2007年底,石屏花腰彝人口仅有31403人,加上比邻峨山县有两千多人,整个花腰彝民族总共才有33600余人”。[9]P1
祭龙(“咪嘎好”)为祭祀祖先、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康泰、团结和睦、无病无灾的仪式,内容集宗教、民间文化艺术、民俗风情歌舞为一体。一年一祭的祭小龙有三大程序:接龙、倮哦和送龙。最隆重的是12年一轮(马年正月第一个马日举行)的石屏县哨冲镇水瓜冲的祭大龙(“德培好”),“建国60多年来,仅举行过三次:第一次是1954年,属民间性质;第二次是1990年,属政府支持;第三次是2002年,属政府(哨冲镇)主办,民间(水瓜冲村民委员会)承办。 ”[10]P92祭大龙有四大程序:迎龙、祭龙、倮哦和送龙。
1.接龙。
接龙忌女性。鸣响三声礼炮、全村男丁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朝天放火药枪后,龙主率众抬“祭龙猪”等供品,举各色“龙旗”,把“龙神”迎到龙树脚下小石屋(龙宫)内。其中放有一个卵石——花腰彝英雄阿竜的化身。接着摆供品,点香烛,龙主抱出“龙”来用龙潭水净,祈念祝辞,并按年龄辈分长幼次序行礼叩头。用祭猪的扇子骨、猪心和猪血供奉龙神,然后砍一半祭猪各家分一块“祭龙肉”,拿回家挂在灶头祭地神,避灾难、镇妖驱邪,留一半祭猪聚餐。
2.倮哦。
“祭龙要跳龙,不跳荞不好。”倮哦指跳“祭龙调”,以龙头四弦伴奏,一不限人数,全村老幼都可参加;二不讲究穿戴,可披蓑衣拟求雨,可戴笠帽拟拜风,可扛锄头示铲地,可握镰刀喻收割。
3.送龙。
接龙要庄重,送龙要拜别。不同村寨的祭龙天数最少两天,多则四天。龙主在最后一天组织舞龙队到村民家中进行龙拜别。要踩高跷、敲大鼓、放火炮,隆重地把龙神送到村口。龙主在村中长者的护陪下,将龙神送回龙宫,然后返村以谢龙恩,祭龙结束。
1.科技进步和注重娱乐性使祭典祭品、仪式等精简化。
“随着民众生活方式的变迁,一些传统的民俗文化必然要退出历史舞台,或者以另一种形态存在于生活文化中。现代生活对传统文化的冲击是残酷和不可避免的。”[11]P114花腰彝传统祭龙必需的两种祭品,一是一棵有尖嘴雀鸟窝的松树(保佑彝家人代代兴旺),二是象征男女生殖器官的一块通孔石头和一个能穿此孔的鹅卵石(生子添丁之意)。龙主给龙净身的水,要用当年结婚男子们分头取自东南西北的龙潭水。龙主接龙时要举行驱鬼仪式,从跪在龙树下的12个青年中抽签选出一个扮演不洁、灾难、恶魔的鬼怪,其余11人带上饭菜,手拿树枝驱赶鬼怪到翻过一座山或一条河,直到看不见龙树,表示鬼怪被山河隔开,不再回来危害村民。然后村民燃放鞭炮,入龙树林公祭,年轻人腰系树叶或棕裙,画面文身。当晚,全村小孩挨家挨户喊门,被喊的人家要给米和红糖。孩子们在大门口放一些小石头,表示龙神送来的财宝。次日早上,头家用孩子们讨来的米、糖在村里的广场上煮稀饭,并放少许“龙肉”给孩子们吃,表示他们世代享有祖神恩德。这些仪式活动都被弃用了。
神圣而繁细的传统花腰彝祭龙祭祀仪式被精简化,像送龙时,青壮男子要在身上画出恐怖狰狞的图案,手持刀、叉、棍棒、铁链等武器,以压倒邪恶,那些驱除污秽的仪式已变化为娱乐性、群体性文艺表演活动。
2.祭龙活动现代化。
花腰彝祭龙民俗随社会生活的变化而改变,“民俗文化本来就是由民众创造和享受的,这种创造和享受绝不会放弃对新鲜文化的吸纳,也不会放弃现代化带来的便利,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所体现的是民众思想观念的变化。”[12]P2082002年的德培好增添现代气息“一是扎彩门;二是挂条旗;三是设开幕会场;四是安排歌舞晚会;五是安排沿街表演;六是绣包展销”。[13]P223-224祭龙活动更注重形式,村民们会精心排练节目、利用现代音响、用化妆品精心打扮。
3.龙主身份变迁和参祭人员多元化。
龙主处于替民求祖、代神施福双重的地位,他在仪式活动中得到圣化。村民名为敬神,实为尊拜世俗生活中的龙主,龙主是掌管村寨一切人事的全权代理人。现在,龙主相当于主持人,带领村民祭献先祖、主持活动。花腰彝祭龙原本仅限于本村男性,现在,除了入龙树林接龙等关键环节外,各级领导、远亲故交都是贵客,祭龙活动趋向社交化。
1.现代元素的加入使花腰彝祭龙歌舞变化。
倮哦最初带有娱神功能,“在原始先民的观念意识里,舞蹈也像祭祀、咒语、祈言祝愿、供品牺牲等一样,达到取悦神灵同等重要的方式”。[14]跳“祭龙调”歌舞是向“阿竜”祈求风调雨顺、人畜平安、粮食丰收。现在的祭龙调更多是表演和娱乐,对原生态歌舞作改编,而且加入了创作型歌舞,舞步越来越简单。
2.现代花腰彝祭龙民俗中舞龙的多样性变化。
花腰彝舞龙是祭龙的压轴大戏。传统的祭龙活动中只有男子舞龙,现在花腰女子舞龙(凤舞龙)影响已超过了男子舞龙。“凤舞龙”改“锣鼓为奏”为“音乐为奏”,套路也和传统舞龙有所不同。还出现了男女混合舞龙的“龙凤呈祥”和“娃娃舞龙”。[15]P59花腰彝具有创新性的舞龙形式,迎合了观众口味,也丰富了祭龙活动,满足了花腰彝地区开放的需要和发展的需要。
传统花腰彝人认为女人是污秽的,不能碰龙。女性禁止进入祭龙的龙树林,甚至禁止从龙树林方向经过。但现在花腰“凤舞龙”,从1994年11月28日石屏县举办的第一届“中国·云南石屏豆腐节”上首次推出后走红,知名度和关注度越来越大。1997年11月18日,石屏花腰女子舞龙队参加了红河州建州40周年庆祝晚会;1999年12月,在“庆祝澳门回归祖国,喜迎世纪千禧龙年”的“国安杯”中华舞龙大赛上,“凤舞龙”女子舞龙队代表云南省参加全国首次中华舞龙大赛,并夺得金奖;2008年8月8日,120名花腰姑娘参加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前大型文艺表演,向世界展示花腰彝精彩的民族文化。“云南石屏花腰姑娘们不仅服装漂亮,而且技艺高超,具有独特的民族风格,是一朵藏在彝山深处的艺术奇葩”[16]P105-106。“凤舞龙”“凤舞龙”已成为现在祭龙活动中必不可少的项目,提高了花腰彝女性的地位。花腰彝女性已经允许参与一些村子的公祭。
1.祭龙使花腰彝人增加了文化的自豪感,有利于祭龙民俗的承袭。
“民俗文化的发明和传承本身,明显地表现出各民族民众的聪明和智慧,是各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具体的民俗活动,不仅可以使本民族熟悉自己祖先所创造的历史文化,而且由于潜移默化的作用,使人们产生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自信心。 ”[17]P65过去称呼“花腰”带有贬义,今天的花腰彝的祭龙及其民族文化,使“花腰”获得了赞誉和赏识。花腰彝祭龙文化越来越受到重视,花腰彝人增强了对自己文化的自豪感。
2.祭龙加快了花腰彝地区的开放,也使花腰彝传统文化的承袭受到威胁。
花腰彝冬暖夏凉、防火防盗的传统民居土掌房建筑样式受到现代住房样式的威胁。石屏花腰彝生活在高寒山区,交通闭塞,经济落后,受教育程度低,没读过书的人大多不会讲汉语,但现在花腰彝人青年走出村寨的越来越多,他们很难回到原生地承袭古老的传统文化。“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民众的思想和生活总是随着时代前进,我们不能要求人们为保存传统的民俗文化而永远生活在艰苦的条件之下。”[18]P114当民俗被当做旅游资源开发时,民间歌舞逐渐失去了原味。“民俗文化有一定的脆弱性,它虽是民众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当社会向前发展时,它极容易消失。 ”[19]P114
3.花腰歌舞传承形式变化。
花腰彝歌舞原本靠口传心授,曾经面临老艺人们去世后失传的危险。政府部门、民间个人都在为花腰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做努力。中央乐团著名作曲家丰田先生创立“云南民族艺术传习馆”,开了在全省保护传承民族民间艺术的先河。[20]P64“著名舞蹈家杨丽萍多次深入石屏花腰彝聚居的乡镇、村庄学习花腰歌舞,吸收了几十个花腰姑娘到《云南印象》剧组,把原生态的花腰歌舞编得风韵迷人。 ”[21]P77石屏县“龙之彝”公司,聘请花腰文化传承人做教练,招聘花腰彝青年成立花腰新娘、龙之彝艺术团歌舞表演队。但在市场化背景下,花腰彝祭龙歌舞正在面临发展创新和保持原生态的冲突。
现代社会经济文化生活正在冲击着花腰彝传统祭龙文化,对其文化构成因素产生破坏。花腰彝已经有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年轻一代承袭和保护传统文化的责任越来越重大。在政府部门、组织的努力下,花腰彝祭龙文化不仅不会消失,而且会不断地繁荣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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