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羽华
仡佬族文学作为一种地域性的创作,它不是文学与地理的简单融合,而是地域文化、民族心理等因素在诱发作家的写作动机过程中对一个地方的心灵体验和审美创造。作为较少民族的仡佬族作家文学创作,无论是对地域民俗文化、方言土语的运思,还是在日常诗性生活中对人性的审视与挖掘,都具备一种内在的文化地理学属性,体现出文化地理的特有心理物象。从文化地理学的角度来解读仡佬族小说创作,我们会从中获得一种与众不同的审美效果,从而认为民族、文化、地理在较少民族作家创作中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和意义,也为我们审视其他较少民族作家文学创作提供了有效的艺术参照。
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开始,一直处于真空状态的仡佬族作家文学才逐渐引起人们的重视。80年代是仡佬族作家文学起步和发展的初期,进入90年代特别是新世纪以来,仡佬族文学尤其是小说创作出现了相对繁荣的局面,题材与创作手法表现多样化。三十多年以来的仡佬族小说,大多刊发在国内的一些重要刊物上,并获得各种奖项,也逐步引起评论家的关注。仡佬族作家长期植根于民族文化心理并不断去挖掘出民族文化形态,对人性、人的精神世界以及民族生态、民族语言作出独到的审视和体悟。凭着对生命本真意识的体验,仡佬族作家“对民族文化的认识,对复杂的艺术形式和丰富的艺术手法的掌握,都随着时代向前迈进”①。尽管步伐缓慢,但已体现了向文学艺术探索的勇气,同时彰显着文学独特的艺术魅力。
作为较少民族的作家,仡佬族作家主要长期栖居于贵州黔北少数民族地区,不自觉地受到民俗地域文化熏陶,积淀着深厚的族群文化记忆。民族地理文化构成仡佬族作家的创作母题和审美寄托,他们本能地把对生活的民间体验融入到小说艺术创作中去,不断挖掘出地域文化中具有精神文化结构的象征隐喻,描摹地域民俗文化的独特性,营造一种浓郁的民风民俗氛围,凸显艺术的生命力和永恒魅力。同时仡佬族作家通过流动的民族地域文化风情传达出生活在这一地区的人生命运,揭橥黔北地区少数民族特定的民族地理文化心理、精神气质和生存状态,借此管窥少数民族生存发展的历史横断面。一些本民族的民歌、故事、传说、神话、民间文化信仰以及地域风情融入仡佬族作家的创作中,能够真实地反映一定时期社会变迁和时代发展的风貌。小说创作中融入了少数民族的地理民俗风情,充满了一种独特的民间文化气息,这得力于自然景观和人文地理对仡佬族作家的文化心理结构、环境认知倾向、审美价值以及日常生活活动的深刻影响。
在作家看来,作为一个崇尚丹砂的民族,世代的悲欢都与丹砂有关。两千多年前,采丹砂的仡佬族人一直隐藏在云贵高原少数民族居住区的深山之处,运思着这个古老民族悠远而绵长的历史。作为—个政治、经济和文化都相对落后的黔北地区,青年作家肖勤承载着本民族的历史文化责任,翻阅苍茫的历史画卷,寻找仡佬族的文明史,打捞被社会遗忘的民族历史文化记忆碎片。这对于肖勤来说,无疑是一次民族的自觉与自省,正如她说“所幸的是,浩如烟海的历史最终没有丢弃这粒历经磨难的坚韧贝壳”②,肖勤艺术化地把这粒“坚韧贝壳”熔铸到小说中,从丹砂显性的物质实体里寻找隐性的民族记忆和民族精神。从短篇小说《丹砂的味道》中,肖勤以丹砂为引线,叙述仡佬族的发展史。丹砂作为葬品伴随着仡佬族人离开人世,目的在于加强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感,更在于丹砂能够祛除他们死去的灵魂所遭遇恶魔的惩罚。尽管“我”不知道丹砂的隐含意义,但它作为一种种族遗传和精神气脉的延续,又使“我”深受丹砂的诱惑,进而去追寻丹砂这一民族的史诗意蕴。《好花红》以一首广为流传的布依族民歌为标题,自然饱蘸着对家乡丰厚的民间历史故事的情感叙述。主人公花红从少女到指导员的成长经历,经历了情感的绞痛,读来令人扼腕叹息。作者把大娄山区的民间故事和湘西的土家话语跨越时空地密切联系起来,孕育着一种独特的民族地域文化情怀。
“特定的地域文化总是在不自觉中,规囿着人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使生存于其中的人们逐渐形成具有某种特定价值观念的文化心理结构”③,这对于具有地域民族文化情结的王华来说,更是如此。在黔北地区地域文化中长期形成的思维模式和心理特征牵引着她的直觉世界和审美情愫。她立足于现实,把握时代跳动的脉搏,从民族的生存现状中寻找民族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发展脉络,深入剖析民族文化与现实世界的精神交媾。长篇小说《傩赐》是王华的得力之作。王华是一个善于观察和想象的作家,对她笔下的人与事,都有着切身的体验和独到的审美价值判断。她对黔北地区的本民族和其他民族生活方式和民间文化信仰都有着深刻的体察,作者在故事的构架中,有意识地通过傩赐庄的民俗文化冲淡这种艰苦的生活方式和秋秋尴尬的生活情景,选秋秋作为桐花节的“桐花姑姑”,让秋秋从内在心理认同傩赐的生活方式和民俗信仰。傩赐庄人通过傩戏巫术来祈福消灾,通过婚嫁丧葬仪式来传承民族文化,并没有祛除傩赐庄人世代生存的苦难命运。相反,他们在获得暂时狂欢审美愉悦的同时,在一种定势思维中始终难以跨上追求幸福生活的道路。王华在小说中运用了大量民俗文化,以民俗特征和魔幻色彩再现民族历史,不仅是对民族文化的拯救与传承,更大的现实意义在于通过这一民族文化来揭示这一民族的生存心理和精神世界,寻找现代人的精神故园,同时也增强了小说的民族文化内涵和民族地域特色。
在长篇小说《家园》中,王华描写了两个村庄黑沙和安沙,一个寓意着现代文明的村庄,一个寓意着古老文明的村庄,通过两个村庄的对照,古老文明的村庄必将为现代文明的村庄替代。但是具有古老文明的村庄则寄托了中国人所有的梦想,然而这一梦想却被现代文明追捕、吞没。安沙庄人作为少数民族,有自己的语言,民间文化信仰,过着安居乐业与世无争的生活。在以现代文明为代表的强势民族势力面前,他们显得力不从心,在家园即将丧失的瞬间,安沙人怀着悲伤地情感过着最后一个具有民间文化情结的阿依节。作家深层地揭示了安沙人在现代文明照耀下精神心态的崩溃,民族文化的失落,生存命运的突变,精神家园的强制性被驱除这一历史现状。在赵剑平的大量中短篇小说中,“夜郎神话”几乎都成为民族的象征物。《青色的石板街》中石板街在“夜郎神话”的笼罩下,显示着浓郁的地域特色,构筑起了枫香的精神世界,融入了社会学的思考,染上了五彩斑斓的民族学色彩,闪耀着童谣童趣的艺术光辉,印证着特定时代给枫香这个弱女子带来的悲剧命运。《白羊》和《杀跑羊》中的羊与黔北山民生活密切相关,羊不仅是一种祭品,还象征着黔北人民的生存命运。随着全球化经济时代的浸湿,现代化以强劲的势头吹遍乡村角落,一些具有重要地域民俗价值的民族风情文化都处于朝不保夕的态势,它们正在现代化的宏大工程的改造过程中式微,于是文学对地域文化的观照和叙述就成为必要,也成为作家穿越时空,观照人的生命历程,进而追求生命的终极价值和历史永恒的必然归属。
我以为文学创作的最终目的在于从特定地域文化、时代语境和社会环境中凸显人的生存本相,进而挖掘他们的物质世态和精神心态。“文学作品不能简单地视为对某些地区和地点的描述,许多时候是文学作品帮助创造了这些地方”④,加强我们对地区感的理解,认识到一个地方独特的风情,一个地区特有的精神气质,在此基础上来挖掘特定时期该民族的情感结构和文化性格。黔北地区的空间为这里的人提供了必要的物质生活,他们在日常生活的劳作中艰难地踽踽独行。由于仡佬族作家常年的居住、长期活动的涉入以及民族记忆的认同,在时空的穿越中肯定这里人性的常态,肯定不甘向命运低头以及卑微生命存在的价值,从一个独特的角落去挖掘人“空间性存在的理由”。不论是戴绍康的中短篇小说《在故乡的密林里》、《地热》、《滚厂》、《头鸭》,还是赵剑平的中篇小说《峡谷人家》、《小镇无街灯》、《钟声》,都饱含着作家的生活感悟和生命体验,把这一群人界定在特定的时空领域,揣摩、审视他们的生存世界,揭示出他们的生存哲学。
近来,对黔北地区人们的生存命运着力书写的仡佬族作家主要有肖勤和王华。肖勤以自己在乡下任干部独有的人生经历,叙述着她笔下一群老人、女子等弱势群体的悲剧人生。她以青年女人母性的本能体察大娄山区农村中底层人物特别是农村女子的命运,感受着从泥土里散发出来的生命原味以及生命的体温,把母性的情感贴近原本温存的悲悯人生,把历史的乡村与现实的乡村以敏锐的穿透力有机地对接起来。在乡村缺乏来自整个社会吝啬的温情和关爱时,是她以基层干部的身份看到了乡村人的焦躁与不安,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缺乏一种普遍的博爱,在心灵的搏斗中感受到了一幅现代化的城市抽走了乡村唯一支撑的肋骨,留守乡村的孤独老人和幼小孩子失去了人间的温度,失去了人间大爱的生动图景。在肖勤的小说创作里,乡村是孤独而安静的,任何一种声音都会把孤独放大。我们读《暖》,会立刻想象出一个小姑娘陪伴着躺床的奶奶的生动画面。一个十二岁的姑娘本来需要父母的关爱,却一个人承担了家庭的重担,还遭遇奶奶的梦境、山林雷雨和无家可归的恐吓,更可怕的是还遭受外出打工的母亲在电话里粗暴的责骂。肖勤在充满人道主义的叙述中坚持了人应有的良知和善的本能。在短篇小说《霜晨月》中,庄三伯作为村干部,为了解决村寨的生存环境,从修渠到修公路,牺牲了爱妻和亡妻,最后连自己和独子的性命都丧失其中。中篇小说《我叫玛丽莲》写一个乡村女子孟梅来到城市求生挣钱为母亲治病和弟弟读书,当别无他路时,也只有付出唯一值得炫耀的身体,与各种男人周旋,最后换上了绝症,唯一待她真诚的人也不知所踪。在她生命垂危时,她并不认同卖淫女这种遭受屈辱的身份,还想回归到那种单纯文静的乡村女孩的轨道上。作者饱蘸着浓郁的情感叙述了孟梅心酸的人生经历。
实际上,在肖勤的很多中短篇小说中,我们都会发现到她对乡村女性命运的关注是如此强烈。中篇小说《云上》描写了人性遭遇扭曲的悲剧。村干部何秀枝本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唯一值得依靠的儿子被荞麦的弟弟正当防卫杀掉,从此引起何秀枝命运的改变。本是云上村致富的引路人,可她却茫然成为镇党委书记王子尹的情人,继而摧毁美丽善良的荞麦。当然荞麦的愚昧、无知,也是自身造成悲剧的因素。然而像何秀枝和荞麦这样的乡村女子在作家的生活体验中却很多,她们有着爱的渴望和梦的幻想,但是由于山区与城市的距离、现实与理想的距离却让她们默默地忍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在小说《金宝》中,我们看到了作家肖勤的另一种叙述能力,她把普通正常的上访写成上访的人性异化,这使得我们对目前乡村的现状和人心的复杂多了一层认识。原本值得尊重和维权的正当利益,却被现实的生活环境扭曲了,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在城乡发生突变的过程中,人心所散发出来的精神世界。
在对日常生活的书写中,我们往往关注最多的是新写实主义小说体现出来的城镇人鸡毛蒜皮的常居生活状态,往往忽视了当前社会转型期较偏远落后地区人的物质生活状态和精神世态,善于细节描写的王华捕捉到了这一时代命题。中篇小说《回家》写了几个家庭成员到南方打工陷入了生存困境的尴尬境地,在城镇化宏伟的工程改造过程中,他们失去了土地;当金融危机到来时,他们却失去了挣钱的机会。作者写出了新农民在面临社会转型期进城寻求生存回家的路是多么漫长的精神心态。《天上种玉米》可以说是写一个父亲进城的故事。当儿子王飘飘率领全村人从偏僻的乡村迁居北京打工后,父亲一心想改村名,这体现出父亲的一种乡村情结,特别是对土地的挚爱,当城里没有土地耕种时,异想天开地在房顶上垫泥土种玉米。王华熟悉她笔下的乡村群体,尽力把这群人的精神脉络准确地清理出来,在现实与想象的交织中感受着底层人卑微的精神力量,守望并执意书写底层人强有力的生存能力。《天上没有云朵》写一个家庭妇女苦难的人生命运。黑溪庄村民久未遇见大雨,村庄稻田枯竭,作为一个承受很大家庭负担的妇女,不仅要遭受村长的肉体蹂躏,还要遭受繁重体力活的压力,当夜间趁邻村不注意时,到水库放水灌田,尽然以被五个邻村男人蹂躏为代价来换取放水,得不到村庄人的理解和丈夫的体凉,最后在丈夫的暴打中上吊自杀。作者对妇女的命运充满着同情,并没有给予道德的谴责,而是指出了这一弱势群体生存的无奈所引起的思考。《人本善良》把原本善良的从外地打工回来的之生通过村里的谗言,不明就里地引向了死亡的道路。《静静的夜晚》通过一系列事故把民政局长罪恶卑鄙的行径引向人性的复苏,把人的本能善良的一面生动地刻画出来。《女人花》中对王冰和天航关系的描述,把人物的个性心理传神的表达出来。当她来到高原铁路工地后,丈夫天航并没有给她带来一丝温情和爱意,反而疏远和冷淡她,使她选择了以自我精神压抑的方式离开。从众多创作中我们可以看出,王华对乡村地域生活很有艺术见地,也很有心得体会,她用自己的生命体验,用心灵去感悟,关注底层人的生存窘况,直面现实社会中的苦难问题。
王华的大量中短篇小说都注重从乡村日常生活中去捕捉人的生存命运,以及他们在苦难生活面前表现出来的精神心态,读来令人心痛。王华用心去体验生活的土地,用心去体察生活在这块土地上乡村人的温情和忧伤。她对乡村自然生态的破败倍感焦虑,对在生态破坏后造成的人性的扭曲给予真诚的关注和批判。长篇小说《桥溪庄》(单行出版后改为《雪豆》)因为厂矿在桥溪庄的建立,村庄的空气遭受污染、气候变得反常,桥溪庄人生理上遭受摧毁,失去了遗传的功能。长篇小说《家园》中家园的毁灭,也使安沙庄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发生了预想不到的改变,进而破坏了安沙人美好的精神家园,使原本善良、淳朴的人性变得乖戾和放荡。我以为仡佬族作家小说创作的价值不仅局限于对黔北地区民俗风貌、地域文化、方言土语的展露,更大层次上的意义在于作家如何看待日常生活中人的精神世界,在于作家看待这些文化意义的深度,对这些人生活的领悟力厚度,人文关爱的程度,以及在这样一种语境下作家对人性复杂性的揭示,对苦难的认同与承担,对他们的生存困境和身份认同的焦虑作出合理性的诠释。
一个有成就的作家,离不开他对语言运用的考究。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体现着作者对生活价值的取向。独特的语言艺术风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地域民俗文化语言广泛的运用。语言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它是一个民族彰显个性的文化表征。作家经过独特的生活体验和思考,在语言的选择和运思上进行艺术化的处理。有着独特语言艺术的作品,往往会吸引作者的阅读趣味,激发读者的审美情感。读者从作品中去寻找语言的美,感悟语言的艺术魅力,进而提升读者的艺术鉴赏力。“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常会在它的语言中有所反映,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构成民族的也正是语言”⑤,仡佬族作家不断探究本民族、本地域的语言质料,从民间语言中汲取丰富的营养,将各种民间语言艺术化地呈现在作品中,不仅感受着散发出语言文字的艺术芬芳,而且传递着地域方言土语的文化气息。当然也对民间文化资源的拯救、保存、传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在黔北山地的古老山区,深藏着丰厚的民间语言,各种方言土语、歇后语、俚语、谚语等通过作家运思,借助汉语言文字传播媒介来抒发对生命本真意识的感悟和对风土人情的文化阐释,进一步激活艺术思维表达的活力和生命力,让民间语言在艺术的张扬中审美的体现。这些方言土语、谚语、俚语等民间语言凝聚了他们的文化精神和勤劳智慧,是他们对自然生态、社会和生活的一种独到认识和生命体验,是他们生与死的空间场域,是他们追求人生价值的动力源泉。“方言以其民间性、口语性以及表情达意的生动性,自然被作为重要的语言材料”⑥纳入作家文学创作的视野中,精到地表述这些流动的生命个体,建构一个理想的世界。赵剑平本身是一个很讲究语言艺术的作家,在语言的运用上,显示了他独特的美学风格。在他的早期短篇集《小镇无街灯》、中短篇集《赵剑平小说选》中,已经显示出他的语言艺术天赋。赵剑平具备深厚的语言艺术功底,再加上民族地域文化的长期熏陶,他能够天衣无缝地把黔北地区的语言位移到小说创作中进行艺术化的嫁接、润饰。一提到民间语言、方言土语,似乎就标示着作家思维的落后,恰恰相反,在我们对方言土语陌生化的时代,赵剑平却执意地去进行一次“语言寻根”的冒险,从语言的旅行中去寻找诗意的存在。长篇小说《困豹》出版后之所以引起很大反响,这主要体现在作家对黔北地区民族民间语言的炉火纯青的运用上,作为在黔北地区成长起来的赵剑平,对语言有一种先天性的野性思维,他把这一地区劳动人民日常生活运用的语言深有感触地以一种民间姿态熔铸于小说中,使语言的情境陌生化,审美风格的异质化,形成一种语言艺术的张力。大量俗语、俚语、口语、土语、谚语的运用,蕴含着永久的跨越时空的历史记忆,体现出作者的一种民间立场。作家以主人公的身份进入到方言土语的话语表述中,与里面的人物、自然景观达到一种不期而遇的默契与认同。这些方言词汇,经过地方文化长期浸蚀逐步形成的可口的语句,是黔北地区人们在长期的劳动过程中产生的特殊符号,是民族文化的长期积淀与现代话语体系自在表述的文化记忆库,是其他民族无法替代的标志性法码。另外对充满民间文学色彩的歌谣的运用,也传达出黔北人的地域心态和精神气象,显示了黔北地区少数民族的生存心态和精神世界,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肖勤的小说语言风格更渗透出一种现代化的气息,具有浓厚的乡土味,散发出乡村泥土的芬芳。她用细腻的语言描绘大娄山区充满时代气息的乡村人物的生存命运,以其独特的民族意识和民族风俗的审美眼光平视大娄山区的乡村世界,运用底层的语言表述,借助风的力量,把一群苦难的人们带向阳光明媚的地方,比如《棉絮堆里的心事》、《霜晨月》等小说。另外王华的小说语言也运用自如,在《傩赐》中,通过民歌幽默机智的语言,巧妙的对歌,刻画人物性格,体现出独特的民间审美立场。在长篇小说《雪豆》的开篇,作者运用自然景物的语言来预示桥溪庄人的悲惨命运。“黎明无风。茫茫雪野在朦胧中沉睡。但,桥溪庄无雪。”另外《傩赐》开篇“有一轮白太阳。从升起到落下,一直洁白如银,一直,那么美丽而忧伤”,这里融合了作者的审美情愫,运用诗情画意的语言,为人物的生存命运作了铺垫,同时也增强了小说的想象空间和艺术魅力。
作为新时期以来较少的民族文学创作,仡佬族作家在以小说为创作主体的形势下,取得了丰厚的成绩,初步显示了较少民族作家的创作实力和发展潜力,无论是对本民族民俗风情、历史文化、自然景观的挖掘还是在方言土语的运用上,都体现出别具一格的美学向度。但从总体上来讲,仡佬族作家创作的审美力度还显得不够,文体创作类型还显得单一,他们自己必须拿出一种敢于探索的勇气和超越的精神,在立足于汲取本民族的民间文化资源、体验本民族的生活景观的同时,更应该多维度地向其他民族寻求写作的艺术佐料,在创作技巧方面兼收并蓄地熔铸多种方法的同时不断探索、凝练出独特的民族写作风格。
【注释】
①李鸿然:《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史论》,云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522页。
②肖勤:《丹砂的记忆》,《民族文学》2009年第10期。
③黄永林:《中国民间文化与新时期小说》,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88页。
④[英]麦克·克朗:《文化地理学》,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0页。
⑤[瑞士]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43页。
⑥赵园:《地之子》,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