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玛的生命之花:《包法利夫人》的叙述暗线

2012-08-15 00:42苏州市职业大学江苏苏州215000
名作欣赏 2012年36期
关键词:夏尔包法利夫人莱昂

⊙王 艳[苏州市职业大学, 江苏 苏州 215000]

人们常说女人如花,而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爱玛)也犹如一朵过早凋零的花,让人怜爱与惋惜。小说中多次出现对花的描写,看似是小说情景的一部分,但按照韦勒克和沃伦的理论“:一个意象可以被转换成隐喻一次,但如果它作为呈现或再现不断重复,那么它就变成了一个象征,甚至是一个象征系统的一部分。而且作为背景的意象很容易具有象征性,甚至会变成‘气氛’‘情调’,进而被看做是对人物的转喻性或隐喻性表现,或一个人意志的表现。”①显然,在小说中反复出现的“花”有其暗含的象征意义。爱玛生亦爱花,死亦如花。花就是爱玛的生命象征。

一、与丈夫夏尔的花 在爱玛与她的第一个男人夏尔相遇后,两人有说不完的话,爱玛给夏尔“看她的旧音乐书、奖给她的小册子以及随便扔在衣柜底部的橡叶花冠”②,“花冠”象征着爱玛的爱情要如花绽放,“随便扔在衣柜底部”却预示着不好的结局。鲜花敬献亡母也象征着花一样的爱玛同母亲一样早逝的命运。这是花冠第一次在文中出现,花冠第二次出现是在与莱昂幽会时,本文稍后会提到。故事快要进入尾声时花冠再次出现,这时已是爱玛死后入殓时的装束,花冠戴在头上,这朵女人花过早凋谢了。

象征着爱情的玫瑰花也反复与其他种类的花穿插出现在小说中:在爱玛与夏尔的婚礼蛋糕上蛋糕师制作了玫瑰,但玫瑰含苞未放预示着夏尔和爱玛的爱情之花不会绽放,这段婚姻已经蒙上了阴影。

在爱玛出嫁随丈夫回到新居后,作家对爱玛未来的住所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描写,起居室的墙纸上毫无生气的花边既象征着夏尔与亡妻缺乏激情的生活,也预示着爱玛也将像花一样在这毫无生气的婚姻生活中慢慢枯萎。花园里“四垅稀疏的玫瑰,对称有序,环绕着一块更为实用的方形菜地”,说明夏尔以前的生活是在其亡妻调教下缺乏浪漫的实用主义生活,玫瑰在夏尔这里得不到滋润,爱玛的浪漫之花面临着凋萎的命运。当爱玛来到卧室时,发现“窗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个水晶瓶,里头插了一把白绫带束扎的橘花。这是新娘子的花、前人的花”。当丈夫发现了现任妻子看到了亡妻之花后,便把这束花移到了阁楼,而爱玛却出神地想着,如果自己死后,她从家中带来的结婚花束不知又将如何处置。从这段描写中,读者可以感受到花和书中女性的密切关系:花昭示了女人的命运,是一条命运之线。同时作者也借她的凝想向读者透漏了一丝故事的悲剧性结局。

在包法利夫妇参加德·昂代尔维利埃侯爵在沃比埃尔举办的舞会时,爱玛在发髻上插了一朵玫瑰花,随着花枝的摇摆,花也跟着晃动。同时她身着绣有三束绿叶衬托的玫瑰罗裙,显得娇羞欲滴。玫瑰的选择,象征着爱玛对爱情的渴望,在爱玛一直所追寻的浪漫生活中,这场舞会对她来说像是生活的高潮,如此之美妙。她多么渴望她的爱情也能像这难得的舞会一样令人心驰神往。只有在这样的浪漫情境中,爱玛才能活得国色添香,得到最好的滋润。就像颤动的花枝,爱玛心生荡漾。而罗裙上的三束玫瑰又恰好预示了她与三个男人的感情纠葛。

舞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收到邀请的爱玛,就像从浪漫的高潮跌落,对托斯特无聊的生活忍无可忍,最终决定搬离。在收拾抽屉时,她的手指被自己新婚花束上的一根铁丝扎了一下“,橘花布满灰尘,变成黄色,银滚条缎带沿边也绽了线”。这些描写有着深刻寓意,寓意爱玛的婚姻生活已如昨日黄花,当初那种对美好婚姻幸福生活的渴望就如同这凋萎的花束,没有了生气,也没有了希望。花束上的铁丝就像爱玛心头的刺痛,让人痛苦,令人生气。她干脆把这束已经枯萎的花束扔进了火里。这一举动加速了新婚花束的灭失。读者可能会回想起在爱玛刚搬到新居时,她还在想万一自己死后,她的结婚花束该如何处置,而现如今,爱玛已经对这束花自行处置,由此作者告诉读者爱玛的命运出现了转折,她对婚姻的背叛不可避免,其生命的逝去有其自身的原因,是她加速了自己的香消玉殒。

在爱玛死后,夏尔遇到了他的情敌罗多夫,在理亏的罗多夫面前他并没有怨恨,而是把一切都归结为是命运的错。在相遇的第二天,在茉莉花与百合花的香气中,他追随爱玛而去。在夏尔的心中,他的爱玛依旧如花般清纯迷人,依然那么高贵。

二、与实习生莱昂的花 在初次遇到实习生莱昂后,作者描写了一段两人散步路过花园时的场景。“砖头间长出些香罗兰花,包法利夫人打着遮阳伞走过,伞尖把萎谢的小花碰了下来,落在黄色的尘土里。”出身平民、嫁与平民的爱玛就如同砖缝中生长的香罗兰花,在没有爱情滋润的婚姻生活中渐渐枯萎,而香罗兰的花语是在困境中保持贞节,花朵的掉落预示着爱玛没有抵挡住外界的诱惑,她不会忠实于她的婚姻。墙内伸出的金银花或铁线莲的花枝与伞边的丝线咬在一起也暗示了她与莱昂未来的关系不会只停留在朋友的层面,金银花意味着献爱,铁线莲意为高洁,这两种花与外界的诱惑纠缠在一起,既有对视自视高洁的爱玛的讽刺,又传达出爱玛未来的“红杏出墙”。

莱昂初次送给爱玛的花是仙人掌,它的花语表达着默默的爱,在两人还受着道德约束的情境下,爱只能含蓄地表达。并且仙人掌的刺还扎破了莱昂的手指,说明他们的爱情会受到重重阻碍,不能马上开花结果。而紫罗兰是爱玛与莱昂重逢后莱昂送给爱玛的花,这是他第一次正式送花给女人,此花明确表达了莱昂想得到爱玛的爱和信任,并表达了他对爱玛美貌的赞赏和对她无尽的爱。这时的莱昂与爱玛已今非昔比,此时他们对彼此已经可以赤裸裸地谈情说爱了。而作为对莱昂的回馈,爱玛也会从荣镇带来玫瑰花,献给她的情人。当莱昂发现爱玛是他事业的障碍时,他放弃了玫瑰花,放弃了爱玛。在与莱昂的约会情景描写中,座钟上爱神丘比特托举的镀金花冠(小说中第二次出现的花冠)意味着爱玛当时所拥有的爱情华丽而不真实。在最终被莱昂抛弃后,爱玛又忆起了铁线莲的香气,好像荡妇的自己已无法像铁线莲般高洁,往事如烟,万般惆怅。

三、与情场老手罗多夫的花 在爱玛厌倦了婚姻,而多才多艺的实习生莱昂又离开荣镇后,爱玛失去了精神寄托,轻而易举地被情场老手罗多夫引诱。他们走到一个小水塘边,水塘里“萎谢的睡莲,一动不动地浮在灯芯草之间”,对睡莲的描写刻画了爱玛厌倦了令人窒息的婚姻,睡莲的花语表明她很依赖罗多夫,马上就要投入情人的怀抱,任由罗多夫摆布了。这之后,他们的约会频繁起来,爱玛主动出击,沿着河边围墙走着去看她的情人,途中有时堤岸很滑,“她要用手抓住一束束凋残了的桂竹香,才能不跌倒”。凋残的桂竹香预示着爱玛在一步步走向爱情的深渊,对罗多夫造成的致命伤害浑然不觉。而爱玛继续享受着罗多夫带给他的欢愉,每次情人要来,她都要将两个碧琉璃大花瓶里插满玫瑰,至少当时她在情人那里得到了爱情的滋润。在被罗多夫无情地抛弃后,爱玛陷入了经济困境,走投无路时,她想起了罗多夫也许能相助,在旧情人面前她的眼泪“仿佛蓝铃花萼里含着一滴雨珠似的”。蓝铃花意味着访问,花里的雨珠预示着这次对旧爱的访问终会不欢而散。在受到羞辱后,爱玛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四、与“幻影情人”的花 在爱玛与莱昂频繁的厮混中,他们彼此之间产生了厌倦,但尽管如此,爱玛始终没有勇气下决心舍弃,当她继续给莱昂写情书时,“她心底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形象……他居住在蔚蓝色的国度里,花香馥郁”,对于爱玛来说,爱情里总少不了花香,但这个情人只能是一种幻影,而他蔚蓝色国度里的花香也只能存在于爱玛的幻想中,她终其一生为美好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奔忙,却终不可得。

尽管福楼拜并未刻意地要把花作为小说叙述的一条重要发展线索,但花在场景描写中的一再出现的确有其良苦用心。福楼拜避免在小说里直接表达对人物的看法,而是借“物”来展示小说的发展轨迹和人物的心路历程。“花”是作者在小说中的一种必要创造,并非偶然。爱玛的生命如花期般短暂,她用她的生命印证了浪漫的追求与出身平民的无法兼容,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社会,出身平民的再美的花也只能被滚滚红尘淹没。爱玛的希望破灭了,生命如花般凋零,这一切的一切难道真如她的丈夫夏尔所说都是命中注定吗,读者自会找到答案。

① 雷纳·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第四卷),杨自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版,第39页。

② 古斯塔夫·福楼拜:《包法利夫人》,英语学习大书虫研究室译,伊利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页。以下《包法利夫人》原文均引自本书,不再另注。

[1]康建兵.论《包法利夫人》中“马”的叙事艺术[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2008,(11).

[2]刘良华.福楼拜的“情感教育”与美育的旁门左道[J].当代教育与文化,2009,(01).

[3]詹婷,袁群.轻叩《包法利夫人》的暗线门扉[J].宜春学院学报,2008,(10).

[4]张云君.《包法利夫人》中的隐喻象征意象阐释[J].北华大学学报,20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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