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薇 郎学初[黑龙江大学伊春分校中文系, 黑龙江 伊春 153000]
《金锁记》诞生后,傅雷先生给予它很高的评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夏志清先生又把《金锁记》誉为“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①。毋庸置疑,这部小说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塑造了曹七巧这一典型形象。该形象无疑是张爱玲笔下诸多形象中,最为鲜活最为丰满给人印象也最为深刻的“这一个”。因此,与其他张爱玲作品中的人物相较而言,对她进行分析研究的文章较多,其中夏志清先生的观点应有一定的代表性,他认为曹七巧正是“代表着道德的破产,人性的完全丧失”②。这一见解的确深刻独到,令人信服。显然,夏先生主要是从道德角度对曹七巧进行分析,得出了该结论。但是,如果我们换个视角,依据弗洛姆的逃避自由的心理分析理论,对这一形象再进行透视,会对她有新的认识,得出新的结论。
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一书中提出了这样的观点:“人摆脱中世纪社会传统纽带的束缚,获得自由,尽管个人会有一种新的独立感,但同时他又会感到孤独和孤立,会充满焦虑和怀疑,并被迫臣服于新的权威,从事强迫性的非理性活动。”③也就是说现代人获得自由与感到孤独是同一个个体化过程的两个方面,人获得的自由越多,滋生的个人无意义感和无权力感便越强。因此,为了克服孤独感,人就想逃避自由。
弗洛姆还认为:现代社会结构对人所产生的消极影响——孤独感、忧虑感、无意义感、恐慌不安感、软弱无力感等心理状态,导致了人的异化和对自由的逃避。在人的异化方面,首先是人本身的异化,突出表现在现代人变成了自私的人。但“自私与自爱并不是一回事……自私是一种贪婪……自私的人总是对自己焦虑异常,他总是不满足,整天心神不定,害怕所得不足,怕错过什么,更怕被剥夺了什么。他对任何可能得到更多的人嫉妒万分”④。七巧正是处于现代社会结构中这类人物的典型代表。为摆脱孤独感、忧虑感、无意义感、恐慌不安感、软弱无力感,而选择放弃自我独立、破坏外部世界等途径,但这些却使她陷入更加四面楚歌的尴尬境地。她越是挣扎,越是坠落。张爱玲通过对这一典型形象心理世界的透视,表明了对人类的生命、家庭、自由等问题的探寻。
我们知道,在以往的大家庭中,七巧和周围的许多人都有密切的联系,如她与婆婆、丈夫、妯娌,小叔以及娘家兄嫂间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虽然在这个家庭中,她缺少自由,但正是与周围世界的这种联系,使她具有了依恋的基础和归属感。从分家之后,她虽获得了更大的自由,但新的自由“切断个人与他人的所有纽带,并使个人陷于孤立,将他与同胞分离开来”⑤。这必然地给她带来了深深的不安全、无力量、怀疑、孤独和忧虑感,从而导致了她的异化和对自由的逃避。
七巧的异化突出表现为自私。自私主要表现在:担心长安的嫁妆使她财产受损;长安出嫁使她陷于孤独。比如,十三岁的长安和表哥一起玩,长安险些摔个倒栽葱,幸亏表哥春熹给扶住了,可是七巧非但不感谢,还把春熹连同他的父母大骂一顿。“那两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老混蛋!齐了心想我的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⑥春熹气得白瞪眼,顿时离了姜家的门。七巧又教育长安道:“表哥虽不是外人,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混账。你自己要晓得当心,谁不想你的钱?”⑦接着她又低声道:“男人……碰都碰不得!谁不想你的钱?你娘这几个钱不是容易得来的,也不是容易守得住。轮到你们手里,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上人的当——叫你们以后提防着些,你听见了没有?”⑧显然,从七巧赶走春熹,到反复强调男人的不可靠,都是怕失去金钱。而为了保住钱,她就得限制长安的自由,免得上男人的当,所以灵机一动,想出给长安裹脚的办法。可见,为了金钱,为了获得安全感,七巧总是不能安心,她时时担心被剥夺了钱而提心吊胆,愁眉苦脸。又如:长安与童世舫订婚后,七巧更是疑虑重重:疑心他有太太,疑心他不成器,又疑心他是看中了姜家的门第,又说希望长安嫁个好人家替她争面子,她满腹狐疑,反复无常,逼着长安不得不退了婚。七巧的这种心理代表了自私人的共同心理——自私的人总是忧心忡忡地只关心自己,所以她总是不满足。总之,新的自由没有给七巧带来多少快乐,反而给她带来了深深的不安全感,所以她想逃避自由。
(一)寻求新的枷锁。弗洛姆指出逃避自由的第一种途径:个人为了获取他已丧失掉的力量,不惜放弃自我的独立而使自己与外在的他人或他物凑合在一起。换句话说,也就是指那种寻求新的第二个枷锁来代替业已摆脱掉的原始枷锁的倾向。
弗洛姆认为,被虐待狂和虐待狂倾向就是这种渴求屈从于统治意向的典型表现形式。虐待狂倾向分几种类型:其一,让别人依赖自己,以绝对无限的权力统治他们,把别人当做自己的工具来使用;其二,不只是绝对地统治别人,而且还要进一步去剥削、利用、偷窃、吞食他们的物质及精神方面的东西;其三,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对别人的痛苦幸灾乐祸。他通过压抑别人来寻求安全,个人的自我丧失了完整性。
七巧在和女儿长安、儿子长白的关系中,就充分表现出了虐待狂倾向,她不惜放弃自我的独立而使自己与儿女凑合在一起,以获得安全感。她对他们拥有绝对的统治权。本来长安已十三岁,过了裹脚的年龄,虽然当时已不时兴小脚,但七巧为了管住她,限制她的自由,强使长安依赖她,以拥有对长安绝对和无限的统治权,还是给她裹起脚来。可是一时兴致过去了,也就渐渐放松了。姜家大房三房里的儿女都进学校读书,七巧处处存心跟他们比赛,又把长安送进了学校。但由于长安弄丢了褥单等物件,她又不顾女儿的感受,准备到学校大兴问罪之师,致使长安不得不退了学。显然,长安没有人身自由,只是供七巧使用的工具。
七巧不仅要绝对地统治儿女,而且还要偷窃、吞食儿女们的物质及精神方面的东西。她阻止长安结婚的主要原因:一是无法忍受由于她财产的损失而引起的恐慌不安感,二是要剥夺她精神上的快乐以寻求心理的平衡。这突出表现在七巧对沉醉于恋爱喜悦中的长安的反感上:
长安带了点星光下的乱梦回家来,人变得异常沉默了,时时微笑着。七巧见了,不由得有气,便冷言冷语道:“这些年来,多多怠慢了姑娘,不怪姑娘难得开个笑脸。这下子跳出了姜家的门,称了心愿了,再快活些,可也别这么摆在脸上呀——叫人寒心!”⑨
一般来讲,心理正常的母亲看到女儿感受到爱情的甜蜜,也会为之欣喜,七巧却不然,她看着有气。所以便说出以上那些不合情理却符合七巧不幸处境和心理状态的话语,从而剥夺长安的快乐,以寻求消极的满足。
当兰仙前来议订婚期时,七巧又对长安破口骂道:
“不害臊!你是肚子里有了搁不住的东西是怎么着?火烧眉毛,等不及的要过门!嫁妆也不要了——你情愿,人家倒许不情愿呢?你就拿准了他是图你的人?你好不自量。你有哪一点叫人看得上眼?趁早别自骗自了!姓童的还不是看上了姜家的门第!别瞧你们家轰轰烈烈,公侯将相的,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早就是外强中干,这两年连空架子也撑不起了。人呢,一代坏似一代,眼里哪儿还有天地君亲?少爷们是什么都不懂,小姐们就知道霸钱要男人——猪狗都不如!”⑩
七巧这样侮辱长安,无非是因为自己婚姻不幸,情感荒芜,而导致心理变态,所以她也不允许长安幸福,她要吞食长安的嫁妆,剥夺爱情给她带来快乐,以寻求一种安慰。在母亲的强力扼制与破坏下,长安又被逼无奈,不得不退了婚,和童世舫做起了朋友。但这也让七巧不快,她要彻底铲除长安的快乐,根除她对婚姻的幻想,所以设置了一场鸿门宴,“以一个疯子的审慎和机智”轻描淡写地把女儿说成是吸大烟的,她以剃刀片般扁平而尖利的喉咙,割破了童世舫对楚楚动人的东方女性的幻想,也彻底割断了长安的幸福。在对女儿婚姻一次次的扼杀中,七巧感受到一丝成功的满足。
显然,七巧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长安的痛苦上,其目的是通过压抑长安来寻求安全感,个人的自我丧失了完整性。关于这一点,在她与儿媳的关系中体现得更为充分。
儿媳芝寿进门当天,就受到七巧的侮辱。七巧嫌她嘴唇厚,因为她认为这代表性欲的强烈。并且当着众人的面,还说出如此令人难堪的话语:“但愿长白的性命别送到她手上”,“你们瞧咱们新少奶奶老实呀——见了白哥,她就得去上马桶!真的!你信不信?”如果说,七巧向亲戚诉说嫌儿媳笨还不算太过分,那么作为婆婆对儿媳竟如此糟蹋,说出如此不雅之语,就显得有些违背常理令人难以忍受了。听到了婆婆的这些冷言恶语,芝寿的心情可想而知。她急得只待寻死。显然,七巧之所以如此排拒、侮辱儿媳,是因为害怕失去她生活中只剩下的儿子——这半个男人,怕失去他的爱。所以她想通过侮辱儿媳,达到离间新婚夫妇关系的目的,最终得到心理上的安全感。
因为儿媳是与她争夺儿子情感的对象,所以七巧要无情地冷落、打击她。因而,她的虐待狂倾向就表现得越发严重了,从侮辱儿媳逐渐发展到不让新婚夫妇同寝,却让儿子连着三个晚上整宿陪她烧大烟:
她眯缝着眼望着他。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只有他,她不怕想她的钱——横竖钱都是他的。可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他这一个人还抵不了半个……现在,就连这半个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亲。……七巧把一只脚搁在他肩膀上,不住地轻轻踢着他的脖子,……七巧斜着眼看定了他,笑道:“你若还是我从前的白哥,你今儿替我烧一夜的烟!”⑪
七巧和儿子讨论了一夜东邻西舍的隐私,甚至包括自己儿子的。她一夜没合眼,却精神百倍。在麻将桌上有声有色地当着芝寿母亲和众人的面,把儿子亲口招供的与媳妇间的秘密宣布出来,众人虽竭力打岔,然而七巧却笑嘻嘻地转了个弯,又回到她媳妇身上来。逼得芝寿的母亲脸皮紫涨,无颜见女儿与众人,仓皇地逃回家了。芝寿更是痛苦不堪,精神的痛苦使她身体消瘦,毫无血色,骨瘦如柴,只想一死了之。
所以,从七巧对儿媳和亲家母的痛苦幸灾乐祸的态度和做法,再一次表明她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羞辱媳妇,离间儿子、儿媳间的关系,其实就是要达到在精神上独占儿子的目的,以摆脱孤独感、忧虑感、无意义感、恐慌不安感、软弱无力感等心理状态。在强迫儿子、压抑儿媳的过程中,来寻求安全感。其结果是导致了个人的自我进一步丧失了完整性,也更加导致了她的异化和对自由的逃避。
(二)毁坏自我之外的世界。弗洛姆还指出,破坏性是人类逃避自由的第二种途径,这就是指人通过毁坏自我之外的世界,消灭与之抗衡的对象,来显示自我的力量,逃避不堪忍受的孤独感和软弱无力感。如果说施虐——受虐待狂冲动旨在与对象主动或被动地共生,那么破坏性则旨在消灭对象。但是,破坏性也根源于个人不堪忍受的软弱无力感和孤独感。“与自身之外的世界相比,我感到自己无能为力,为了避免这种感情,我可以摧毁世界。可以肯定,如果我成功地驱逐了它,我仍孤独孤立,但我的孤立是光荣伟大的孤立,其中我自身之外的强大权力无法将我击碎。”⑫当然即使我成功地破坏了这一世界,也不会完全摆脱孤独感。然而,此时的孤独已是一种理想的孤独,在这种孤独状态中,任何外在对象的淫威都不能压倒我。这一理论,正好恰切地说明了七巧与周围人的关系及她的心理状态。
七巧与儿子、女儿构成了施虐——受虐的关系,旨在与他们主动或被动地共生,而把童世舫、芝寿、绢姑娘等人,看成是造成她不堪忍受的软弱无力感和孤独感的外部世界。因为假如童世舫与长安结婚,不但会使她的财产受到损失,还会带走女儿,这就会增加她的孤独感。所以她撒谎说女儿吸大烟,使童世舫彻底断绝与长安往来,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童世舫的幻想和对她的威胁连根拔除。此后,长安也早就断了结婚的念头。
儿媳芝寿无疑是强化七巧孤独感和与之抗衡的强有力的对象,所以七巧要不遗余力、想方设法地消灭她。她先向亲戚们侮辱她,说她性欲强,嫌她笨,这样做的结果是,不但降低了芝寿的威信,而且也致使儿子、儿媳不和。所以长白渐渐又往花街柳巷走动。为了拴住他,七巧又把丫头绢儿给他做小,但还是牢笼不住他。七巧又变着法哄他吃烟。这果然比较管用,他不大往外跑,只在家守着母亲和新姨太太。而芝寿在这个“丈夫不像个丈夫,婆婆也不像个婆婆”的世界中气出了肺痨,只想早死。在婆婆和丈夫的折磨下,芝寿如行尸走肉,生不如死:“芝寿直挺挺躺在床上,搁在肋骨上的两只手蜷曲着像宰了的鸡的脚爪。帐子吊起了一半。不分昼夜她不让他们给她放下帐子来,她怕。”⑬
绢姑娘生了小少爷半个月后,芝寿死了。绢姑娘扶了正,做了芝寿的替身。扶正不上一年就吞了生鸦片自杀了。对于绢姑娘的遭遇,作者没有详写,也无须写。她只是强调做了芝寿的替身,那么读者就不难想象她与芝寿一定是遭受到同样的折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她不会吞了生鸦片自杀。因此,长白不敢再娶,只在妓院里走走。到此,七巧完全、彻底消灭了与之抗衡的以童世舫、芝寿、绢姑娘所代表的外部世界。七巧在蚕食女儿、儿子的生命中,享受着理想的孤独。
这两种逃避自由的途径,并不能使七巧真正克服孤独感,她既不能把她和世界更新,又不能使她和世界统一起来,反倒是丧失了自我,导致了人格的分裂。七巧作为孤独的存在物,是无力与外部世界抗衡的,因而她非常害怕外部世界。即使她成功地破坏了这一世界,也不会完全摆脱孤独感: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带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
七巧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边小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泪她就懒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⑭
这是在小说的结尾,七巧对自己一生的回顾、反思和总结。显然,她虽毁坏了威胁她财产和情感的外部世界,却没有真正消除孤独感。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生命的意义,她已完全茫然不知所措,陷入孤军奋战、孤家寡人的绝望深渊。纵观其一生,她越是挣扎,越是向更深的泥淖坠落。张爱玲通过对这一典型形象心理世界的透视,表明了对人类的生命、(下转第63页)但这巨大的悲哀却一直紧紧追随着使人无法逃遁,于是人感觉到“精神上的储蓄猛然的崩坠了下来,失去了一切概念,一切信仰;一切标准‘价值’规律全模糊起来”⑨,人在现代都市中迷失了,带着颓废的情绪,过着颓废的生活。
“海派小说”中缺乏明朗的人物形象,主人公常常是在都市中迷失了的男女,他们过着奢侈的物质生活,但内心却哀愁、困惑、迷茫、阴郁、孤独、疯狂、变态,“不做贼的人也偷了东西,顶爽直的人也满肚皮是阴谋,基督教徒说了谎话,老年人拼着命吃返老还童药片,老练的女子全预备了kissproof的点唇膏……”⑩现代生命呈现出极度的混乱状态,如果“脱离了爵士乐,狐步舞,混合酒,秋季的流行色,八汽缸的跑车,埃及烟……”“便成了没有灵魂的人”⑪。不是“叫生活压扁了”,就是“被生活挤出来”⑫,他们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只能丢掉人性和精神追求地纵情纵欲,进而更加迷失,具有鲜明的颓废色彩。
现代都市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却不停地被命运捉弄。施蛰存的《薄暮的舞女》中的舞女素雯每天过着纵情歌舞的日子,表面风光,但内心充满了谋生的无奈和艰辛之感,终于有一天,她自以为找到了归宿可以过正常人的日子了,欣喜地做好了一切新生活的准备,但很快又发现那不过是一场骗局,她不得不马上转而讨好旧相好,继续尔虞我诈的生活,在颓废中沉沦。穆时英的《被当作消遣品的男子》中的“我”早已被锻炼成了一个“女性嫌恶症患者”,一直害怕自己被当成消遣品,最后还是难逃被当成消遣品的命运,他彻底失败而更加绝望、颓唐。
现代迷乱的都市生活中不可能有真正的成功者和胜利者,更没有人能获得真正的幸福。穆时英的《被当作消遣品的男子》中把男子当成消费品的主人公蓉子身边总是围绕着无数的崇拜者,但她并不真正感到幸福,常觉得“消化不良症”的痛苦。张爱玲《金锁记》中的七巧嫁进了有钱有势的姜家,却有着一个残疾的丈夫,终于等到夫死翁亡真正掌握了金钱,无奈青春已经老去,原本套在圆润的胳膊上的镯子居然可以套在腋下,她的心灵也严重畸形变态,亲手造就了儿女的不幸。
在现代都市中,“人生是急行列车,而人并不是舒适地坐在车上眺望风景的假期旅客,却是被强迫着去跟在车后,拼命地追赶列车的职业旅行者。以一个有机的人和一座无机的蒸汽机车竞走,总有一天会跑得筋疲力尽而倒毙在路上的吧!”⑬“海派小说”展现了众多精神迷失而行将倒毙的都市人形象,他们本身带着强烈的颓废情绪,他们的存在也增强了作品的颓废色彩。
“海派小说”具有强烈的颓废色彩,这种现代性的颓废既来自于对西方“世纪末思潮”的借鉴,同时也来自于“海派”真实的现代都市感受。颓废情绪在作品中自然流露出来,增强了现代情感的深沉色调,也符合现代人的审美需要,在中国现代文学的情感之园中绽开了一朵“恶之花”。
①② 厨川白村:《西洋近代文艺思潮》,台湾志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56页,第57页。
③⑩ 穆时英:《夜总会里的五个人》,《公墓》,现代书局1933年版,第106页,第71页。
④⑧⑫ 穆时英:《自序》,《公墓》,现代书局1934年版,第4页,第4页,第4页。
⑤ “颓加荡”是Decadent的音译词,意为“颓废”。因当时某些人并不熟悉此词,而采用音译法,翻译为“颓加荡”。李欧梵在《现代性的追求》中说:“把颓和荡加在一起,颓废之外还加添了放荡,甚至淫荡的言外之意,颇配合这个名词在西洋文艺中的涵义。”
⑥ 张均:《张爱玲传》,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1页。
⑦⑪ 穆时英:《黑牡丹》,《公墓》,现代书局1933年版,第232页,第218页。
⑨⑬ 穆时英:《自序》,《白金的女体塑像》,现代书局1933年版,第1—2页,第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