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兰 佟 博
作者:赵晓兰,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610068;
佟 博,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610068。
《成都文类》是南宋庆元年间袁说友任四川安抚制度使时组织编纂的一部有关成都诗文的分类纂次的总集,共五十卷,按文体分为十一类,其中诗歌十四卷,共982首。《全蜀艺文志》是明代杨慎编纂的有关四川的诗文等文献的总集,成书于明嘉靖二十年(1541),共六十四卷,其中诗歌二十二卷,存诗1100余首。
《全蜀艺文志》的编纂,源于明嘉靖二十年四川巡抚刘大谟组织重修《四川总志》,礼聘其时由滇返蜀的杨慎修《艺文志》。杨慎《序》中称:“先君子在馆阁日,尝取袁说友所著《成都文类》、李光所编《固陵文集》及成都丙丁两《记》、《舆地纪胜》一书,上下旁搜,左右采获,欲纂为《蜀文献志》而未果也。”由此可知,杨慎编纂《全蜀艺文志》,以其父杨廷和搜采的资料为基础,而《成都文类》正是其最重要的资料来源。《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则以为该书的编纂,乃因《成都文类》“中间尚有所未备”。
由于《全蜀艺文志》选录的标准是“凡名宦游士篇咏,关于蜀者载之”,杜甫“飘泊西南天地间”,在蜀中度过近十年,这十年正是杜甫创作的高峰期和成熟期,其作品占现存杜诗的一半以上,自然是搜采的重点之一,而《成都文类》中收录的杜诗多达198首,是《全蜀艺文志》搜采杜诗的重要典籍。下面,拟将二者选录的杜甫作品作一些对照(《全蜀艺文志》用刘琳、王晓波点校本,其底本为明嘉靖二十四年刻本):
《全蜀艺文志》选录的杜甫作品 吴枚庵藏明刻本《成都文类》卷五 成都府 卷二卷五 夔州歌绝句(十首取七)卷六 奉和严中丞西城晚眺 卷二卷六 上白帝城卷六 白帝城最高楼卷八 陪李七司马皂江上观造竹桥卷八 野望 卷三卷八 野望因过常少仙 卷三卷八 春日江村 卷三卷八 奉观严郑公厅事岷山沱江画图十韵 卷十卷八 阆水歌卷九 天池卷十一 谒先主庙 卷六卷十一 蜀相 卷六卷十二 滕王亭子卷十二 卜居 卷七卷十二 西郊 卷七卷十二 田舍 卷七卷十二 严中丞枉驾见过卷十四 望牛头寺卷十四 玉台观卷十四 暮登四安寺钟楼寄裴十 卷五卷十五 陈拾遗故宅卷十六 桔柏渡卷十六 飞仙阁卷十七 奉和郑公军城早秋 卷九卷十八 石砚卷十八 石笋行 卷十卷十八 梅雨 卷十卷十八 江头五咏卷二十 寄柏学士林居卷二十 寄常征君卷二十 赠花卿 卷十二卷二十一 涪江泛舟送韦斑归京卷二十三 赠蜀僧闾丘师兄 卷十二卷二十四 哀严郑公 卷十四卷二十七 夔州谢上表卷三十四 唐兴县客馆记
据上表所列,《全蜀艺文志》共选录杜诗48首,(其中见于《成都文类》者23首),记1篇,表1篇。因为选录的范围系“全蜀”而非“成都”一地,故《成都文类》中选录的杜诗只有23首入选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成都文类》收诗982首,而选录的杜诗竟多达198首,约占全部选录诗歌的五分之一以上。然而《成都文类》中选录的杜诗有不少历代传诵的名篇未能入选《全蜀艺文志》,如卷二的《登楼》、卷三的《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江村》、卷七的《草堂》、《水槛遣心》、《江亭》、《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卷十的《古柏行》、《春夜喜雨》、《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卷十四的《宿府》、《客至》、《绝句漫兴九首》等,而《成都文类》未选的杜甫在蜀中的名篇,如《咏怀古迹五首》、《秋兴八首》、《登高》等亦未能入选。实在是令人遗憾。
杨慎的诗作雄视一代,其诗揽采六朝,融会三唐,不限于一时一格,歌行及七言尤为诗家推崇。杨慎是“杜学”的积极倡导者,认为“学诗之法,在于‘别裁伪体’、‘转益多师’”,学杜独具会心。业师王仲镛先生在《升庵诗话笺证》的《前言》中称:其早年为诗,时伤绮丽,得罪戍滇以后,感于少陵《入衡州》之语,诗境为之一变。于杜之晚规庾信,由绮艳、清新以入老成之意,体会尤深。其嘉靖四年入滇途中《乙酉元日新添馆中喜晴》(五律)一首。已见其进境“老成”,与少陵“波澜无二”。“其后,十一年居安宁,有《春兴》八首,感事咏怀,沉郁悲凉,直出《秋兴》,昔人亦称其可媲少陵‘夔州以后诗’”,足见其对杜诗之推重及受杜诗影响之深。
《全蜀艺文志》对杜诗的选录有限,其入选篇目在后蜀花蕊夫人(98首)、范成大(51首)等人之后,这是由杨慎的选录体例决定的。杨慎《全蜀艺文志序》称:“诸家全集,如杜与苏,盛行于世者,只载百一”、“若蜀人作仅一篇传者,非关于蜀亦得载焉”。即使有此限制,以杜诗存世1400余首之巨,仅有48首入选,仍且诸多名篇漏选,仍令人叹惋。
对杜诗选录不多且漏选名篇的另一个原因是《全蜀艺文志》成书匆忙。杨慎之序言其“始事以八月乙卯日,竣事以九月甲申,自角匝轸,廿八日以毕”。而全书网罗赅洽,卷帙浩繁,其内容除传统的诗文外,更有世家、传、碑目、谱、跋、赤牍、行纪、诗馀等诸多新增文体。在终身罪谪废居边地返蜀之时辑成此书,保存了许多今已失传的珍贵文献,可谓其功至伟,这是我们不应苛求前人的。
杨慎以其学力之富,自然敏锐地觉察到该书的疏漏之处,所谓“食时而成,既愧刘安之捷;悬金以市,又乏《吕览》之精”。为了“补其未备”,杨慎尝“属乡进士刘大昌、周逊校正,而付之梓人”,但杨慎委托刘大昌、周逊校正之单刻本未见传世,故当时杨慎查漏补缺力求精善之心愿似乎未能实现。
比对吴枚庵藏明刻本《成都文类》和《全蜀艺文志》中选录的杜诗,亦时有异文出现(着重点为笔者所加,异文之讹误则一仍其旧):
篇名《全蜀艺文志》吴枚庵藏明刻本《成都文类》野望(篇末注云)《野望》诗:“西山白雪三奇戍,南浦清江万里桥。”按《唐·地理志》:彭州导江县有三奇戍。《韦皋传》:遣大将陈洎等出三奇西南。《备边录》所谓三奇营也。一本作“三年”,赵氏本作“三城”。当从旧本“三奇”为是。潏水李氏云:“老杜读书破万卷,不曾尽见所读之书,则不能尽注。其间又用方言,如岸溉、土锉、乃黔,蜀人语,须是博闻多读。”(《困学纪闻》)(篇末无注)田舍 柴门古道旁獉柴门古道傍獉严中丞枉驾见过 皂獉帽应兼似管宁白獉帽应兼似管宁奉和郑公军城早秋 已收滴博獉云间戍已收滴传獉云间戍石笋行苔藓食獉尽波涛痕是恐獉獉昔时卿相墓注云:成都子城西金容坊有石二株,挺然耸峭,高丈馀。耆旧传云其名有六:曰石笋,曰蜀妃阙,曰沈犀石,曰鱼凫仙坛,曰西海之眼,曰五丁石门。皆非也。《图经》云:乃前秦寺之遗址,诸葛武侯掘之方验。有篆字曰《蚕丛氏启国誓蜀之碑》。以二石柱横埋连接,铁贯其中,一南一北,无所偏邪。又五字“浊歜燭触蠲”,时人莫晓。蜀相范贤议曰:“亥子岁,浊字可记,主水災。寅卯岁,歜字可记,主饥馑。巳午岁,烛字可记,主水灾。辰戌岁,触字可记,主兵灾。申酉岁,蠲字可记,主稼穑富赡。悉以年事推之,应验符响。”(以上文字系从《九家集注杜诗》节引杜光庭《石笋记》录入)苔藓蚀獉尽波涛痕恐是獉獉昔时卿相墓(无注)江头五咏·丽春 如何贵此种獉如何贵此重獉江头五咏·鸂鶒 看云莫怅獉望看云莫恨獉望
赠蜀僧闾丘师兄(无题下注)岂能达词獉门始与道旅獉敦驱驱獉獉争夺繁题下注云:太常博士均之孙岂能达辞獉门始与道侣獉敦区区獉獉争夺繁哀严郑公幼有成人之獉历职匪父獉獉獉任长安、东都也。后又迁獉京兆尹群鸟獉自朝夕言无出戍贾谊徒忠贞獉虚为獉马融笛(此篇注文系转录《成都文类》引《唐诗纪事》。)幼有成人历父任二京,长安、东都也。后又还獉京兆尹群乌獉自朝夕言无出戍也獉贾谊徒忠身獉虚无獉马融笛
前文述及笔者使用之吴枚庵藏明刻本《成都文类》,有很大可能是现存仅有的完整的明翻宋刻本,从以上校对的结果看,杨慎父子所用的《成都文类》,似乎不是笔者现在使用的本子。
南宋庆元年间《成都文类》编成后,似乎并未刊行。不仅至今未闻其宋元刊本流传,且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马端临《文献通考》等私家书目及《宋史·艺文志》均未见著录,仅袁说友之友尤袤《遂初堂书目》总集类载有其书名。现在流传的最早的《成都文类》版本,只有明刻本。
《成都文类》明刻本的刊印,当在明嘉靖初年之前,即杨慎《全蜀艺文志序》中所称“先君子在馆阁日,尝取袁说友所著《成都文类》……上下旁搜,左右采获,欲纂为《蜀文献志》而未果也”,其父杨廷和嘉靖三年便已去位还乡,搜采《成都文类》资料之事,当在此前,且可上溯至正德甚至弘治年间。而《成都文类》的刊刻当在此之前。
《成都文类》明刻本珍同宋元,清初学者吴枚庵珍藏此本,后为陆心源所得,《皕宋楼藏书志》卷一一四《集部·总集类》有著录。此本早已归之东瀛,今藏日本静嘉堂文库。笔者所用的本子,即从该文库寻觅而得。
综而论之,杨廷和、杨慎曾从中选录杜诗的《成都文类》,约刊印于明嘉靖初年之前,与今藏静嘉堂文库的吴枚庵、陆心源藏明刻本《成都文类》似非同一版本。杨氏父子对杜诗的搜采对后世考订《成都文类》的版本有重要参考价值,这也许是前人始料未及的。
《全蜀艺文志》卷十七选录的杜甫《奉和郑公军城早秋》,见《成都文类》卷九,但《成都文类》误将作者名署为“前人”即宋祁,《全蜀艺文志》或从《九家集注杜诗》等选入,或据其对《成都文类》作了订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