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主要着眼于任意性原则,以相对任意性和绝对任意性的结合为切入点,总结出艺术语言的四个言语特点:艺术语言是反映真情实感的、包含隐性意义的、超越现实世界的、表现美学神思的语言。
关键词:任意性真情实感隐形意义超越现实美学神思
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论述能指与所指关系的时候,提到语言符号的性质之一是任意性。他认为,一个完整的语言符号包括能指与所指,而二者之间的关系是任意的,即语言符号是任意的。这里提到的任意性,我们可以从时空的角度对其进行更细致的切分,即相对任意性与绝对任意性的合二为一。相对任意性是指语言符号在某种特定的时空环境中保持性质状态的稳定性,它强调大同小异;而绝对任意性是指语言符号不论时空环境的状况不同或相同,其性质状态等都在持续变化,它强调异中无同。按照辩证法的观点,后者是片面的,它只看到事物变化的一面,却忽视不变的一面。当然,前面提到的任意性还可以做另类的理解。相对任意性注重不变性,而不变性是指同一语言符号在不同时空环境中始终存在一些共同的地方,比如我们现在提倡的科学语言就是注重稳定性的绝佳例子。绝对任意性注重可变性,而可变性是指语言符号在任何时空环境中都在发展变化,比如我们现在提倡的艺术语言就是变异性的典型代表。从某种程度上说,相对任意性的不变性内核是共时的观点,绝对任意性的可变性则是历时的观点,而学界对共时历时结合的呼声是一浪高过一浪。其实,我们应该承认,要准确地把握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就必须权衡相对任意性与绝对任意性,求二者之同存二者之异,找到最佳的平衡点,以便使二者互通有无、精诚合作,共同为语言符号使用者服务。
就目前国内学界而言,研究艺术语言的学者不乏其人。当中,研究范围最广、学术成果最大的首推骆小所教授。他撰写了《艺术语言和艺术语言学》等论文,并出版了《艺术语言学》《语言美学论稿》《艺术语言再探索》《艺术语言——普通语言的超越》等专著。其中,《艺术语言——普通语言的超越》一书中对艺术语言的言语特点进行了概括,艺术语言是自然的、具象的、灵活多变的、张扬个性的、富含感情的,它强调情感超越、感知世界与审美发现。毫不夸张地说,骆小所教授对艺术语言的剖析是全面且深刻的,对艺术语言的研究是细致且前沿的,这为学界探索艺术语言做了大量先导性工作。但是,学术活动是向前发展的永不停息的过程,学术思想也是多元的、辩驳的且不断更新换代的。基于此,本文拟以任意性为立足点,以相对任意性与绝对任意性的结合为切入点,探讨艺术语言的言语特点问题,错谬之处敬请批评指正。
从相对任意性与绝对任意性的结合看,艺术语言是反映真情实感的语言。这里的“真情实感”应做这样的解释:“真情”指真实的情况,它指描述主体借助语言对客观事件、事物等进行的真实反映;“实感”指实在的情感,它指描述主体借助语言把对客体的所思所想转化为情感反映。前者具备普通语言的功能,后者具备浅层修辞的功能,当普通语言与浅层修辞放弃彼此间的对立,亲密无间地共同服务于表达者时,艺术语言便应运而生了。更进一步说,相对任意性反映的语言符号的稳定性映射到语言上就表现为对普通语言的基本功能的借重,即客观真实地再现事物或事情的原初面貌,这与“真情”恰恰相互吻合了;而绝对任意性反映的语言符号的变异性映射到语言上就表现为对普通语言基本功能的突破,即描述客观事物之外的传情达意,这与“实感”正好互相映照了。古人在赏析文学作品时常用“文似看山不喜平”来凸显文章的优秀,语言表达出来的“天理人情”大概可以称得上“不平之处”吧!例如:
(1)黑夜
像一群又一群
蒙面人
悄悄走近
然后走开
我失去了梦
口袋里只剩下最小的分币
“我被劫了”
我对太阳说
太阳去追赶黑夜
又被另一群黑夜
追赶
——顾城《案件》
(2)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不辜负你的殷勤,
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啊,我年青的女郎!
你该知道我的前身?
你该不嫌我黑奴鲁莽?
要我这黑奴的胸中,
才有火一般的心肠。
——郭沫若《炉中煤》
例(1)是作者凭空杜撰出来的一个案件:黑夜是强盗,打劫了我,而我向太阳告状,太阳去追赶黑夜,途中又被另外的黑暗追赶。作者所要表现的只是“日升月落”“日落月升”的自然现象,他却不直接描写,而是赋予无生命的太阳、黑夜以生命感知,使描写主题跃然纸上,给读者留下生动深刻的印象。例(2)中,作者以“炉中煤”自喻,借“年青的女郎”比喻祖国,赋予客观存在的“炉中煤的燃烧”以个人情感,而表达甘愿为祖国奉献生命的崇高爱国情怀。例(1)和例(2)都是作者充分调动艺术化想象,借助艺术语言,把个人情感寓于描写客观事物和表现个人思想之中,以达到“真情”“实感”的预期效果。
一般而言,普通语言因推崇理性逻辑而提倡“语言技巧说”,即把语言看作描写客观事物的工具;艺术语言则不同,它推崇情感逻辑,往往认可“语言无技巧论”,即艺术语言的表达是一种自然天成的艺术境界,受话人与其达到最高的审美契合,完全看不出艺术语言创造所使用技巧的痕迹。[1]艺术语言是内容与形式完美的统一的最高审美状态,是在艺术语言传情达意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艺术语言主张“文无定法”而“师心法”,正如清代画家石涛在《画语录》中说的:“至人无法,非无法也,无法而法,乃为至法。”
从相对任意性看,艺术语言是包含隐性意义的语言。语言符号(包括艺术语言)虽然可以无限地进行组合,以表达近乎无限的意义,但某些语言符号的固定组合却有着相对稳定的意义,对于艺术语言来说,言外之意的表达是主要的,字面意思的表达是次要的。根据王希杰先生的修辞“潜-显”理论分析得出,艺术语言主要表达的是一种隐性信息,即发话人所传递的暗含在理性信息之中的实际信息。这些具有隐性意义的言语,一方面可以增大话语信息量,使话语言简意赅;另一方面有助于把握交际对象的意图和心理,尤其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可以顺利地达到交际目的。
从修辞学上讲,这些包含隐性意义的语言可分为四种类型:包含预设信息的语言、包含留白信息的语言、包含辞格隐含信息的语言、包含语境信息的语言。这些语言表达信息的特殊性,决定了它们不是通过简单的言语编码可以实现的,而必须借重于联想这个传递中介,分别用语义联想、语境联想和语用联想等联想方式实现意义的内隐,从而达到言语编码者的主观意图。这些包含隐性意义的言语表达,在当代小说创作中被称为屏蔽。屏蔽是当代小说在表现特定情境中的人物心态、人物关系或促使情节发展的一种手法,它指对话一方有意或强制将话语屏蔽,未经信息通道传送给交际对象的一种潜在话语现象。当然,使用这种话语表达方式要把握住“度”,不然很容易产生言语表达过程中的信息错位、减值、增值、冗余、改值等语病。包含隐性意义的语言体现了言语表达者独具匠心的运思,也必将考验言语理解者与表达者在文思上的契合程度。例如:
(3)“你的火炉跟我妈的火炉一模一样。”姑娘答:“是吗?”小伙子又说:“你觉得在我家的炉子上,你也能烘出同样的碎肉馅饼吗?”姑娘欢悦地回答:“我可以去试一试呀!”(林薇人《空口道》)
例(3)看似只是描述了小伙子和姑娘之间一段再平常不过的家常对话,实际上作者要表现的却是小伙子向姑娘求婚的过程。对话中虽然没有直接使用与求婚相关的字眼,却创造性地借“在我家的炉子上烘饼”代指求婚,借“试着在你家的炉子上烘饼”代指姑娘同意小伙子的求婚,既生动又含蓄地表现了求婚的整个经过。不得不说,这种曲径通幽式的表达,展现了作者娴熟的言语表达技巧与语言运用能力。
从绝对任意性看,艺术语言是超越现实世界的语言。绝对任意性告诉我们,语言符号的表达有很多种方法,不同的方法能取得不同的表达效果。艺术语言不同于普通语言就在于它抓住了语言表达的多样性,在语言上完成了对现实世界的超越。这种超越主要是对理性逻辑和语言规范的超越,具体表现为对感官、色彩、情感、理性和语言规范等的超越。
超越感官的艺术语言表现为对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和复杂感觉等的超越,在修辞上表现为通感、移觉等辞格的使用。比如“绿色的希望”“很臭屁的话”“山接斜阳天接水”[2]等就是如此。超越色彩的艺术语言表现在色彩的实体、色彩的情感和色彩的哲理等三个方面,在修辞上表现为借代、讳饰等辞格的使用。比如“绿色家园”“蓝色忧伤”“白匪”等就是这种情况。超越情感的艺术语言表现为感官刺激的情感、对立的情感和变异的情感等三种类型,在修辞上表现为夸张、空文等辞格的使用。比如“旌旗蔽日”“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3] “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可恶!然而……四叔说”[4]等就是这样的情况。超越理性的艺术语言表现为意象的交错拼接、悬想、空想等三个方面,在修辞上表现为示现、夸张等辞格的使用。比如蓬子的《苹果》中“夕阳沉在山下,如一条老狗僵眠着”等就是这类描写。超越语言规范的艺术语言表现为对语音、词汇、句法、标点格式等的超越,在修辞上表现为拟人、倒置等辞格的使用。比如“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5]“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6]等就是这类手法的使用。总之,艺术语言对现实世界的超越是作者使用各种语言表达方法,对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等的生动表现,体现了艺术语言与作者心灵在时空上的虚拟而真实的对接。
从绝对任意性看,艺术语言是表现美学神思的语言。语言符号的任意组合带给言语理解者很多内容,有基本信息、语境信息、美学信息。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必然包括这三种信息,其中,美学信息是不易察觉的,它经过言语表达者的特殊编码,以隐晦的方式出现,需要言语理解者借助于全面的知识储备以及高超的理解能力,去捕捉话语编码形式传递出来的美学信息。它是信息传递过程中除实际信息外的补充信息,是某些话语编码形式所固有的美质,是同语境相互作用而产生的美学意味。例如:
(4)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
不想到这小生命,向着太阳发笑,
上帝给他的聪明他知道,
他的欢喜,他的诗,在向前轻摇。
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
他看见春天,看不见自己的渺小,
听惯风的温柔,听不惯风的怒号,
就连他自己的梦也容易忘掉。
——陈梦家《一朵野花》
例(4)既可以看作是诗人以野花自比,也可以看作是诗人对具有野花特质的一类人的赞美。从诗中,我们可以总结出野花的特性:不以己小而自卑,不以境恶而害怕。随季节变换容颜,不变的是对万物的虔诚般温柔。这首诗的意象并不新奇,形式也不新颖,却用强有力的艺术感染力描述了野草的独特之处,在同言语环境的联系中给我们以美的享受。
诚然,本文对艺术语言的言语特点的探讨并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一方面,本文只是着眼于任意性,简要梳理了其脉络,大致区分出笔者认为较重要的四个特点。实际上,除此之外肯定还有其它特点,但因篇幅有限,暂不作讨论。另一方面,学界一直提倡“百花齐放”,即对同一问题就其形式、内容、特点等都可以作不同程度的分析,或以点概面,或层层深入,以张扬个性思考,最终达到学术探讨在深度和广度上的不同扩展。笔者深感因知识储备及悟性等方面不足带来的学术探索之艰辛,但仍敢以粒米之力,抛学术鄙陋之砖,引学界高明之玉,祈盼相关的学术研究能百尺竿头。最后,笔者借用骆小所教授的一段文字来结束本文:“艺术语言的创造活动,是一个涉及社会、心理各方面和各种因素的整体系统活动。发话主体的内在的主体情感在创造艺术语言时,不仅有感性与理性的对立统一、认识与情感的对立统一,而且有意识与潜意识的对立统一,表层心理结构与深层心理结构的对立统一。所以,我们说艺术语言的创造不是纯主观的,也不是纯客观的,而是主观与客观地统一。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对艺术语言的言内之意和言外之意加以理解和把握。我们才可以找到通往发话主体心理深处的道路。”
注释:
[1]骆小所《艺术语言——普通语言的超越》第15页。
[2]范仲淹《苏幕遮》。
[3]晏几道《蝶恋花》。
[4]鲁迅《祝福》。
[5]宋祁《玉楼春》。
[6]《秋兴八首》。
参考文献:
[1]骆小所.艺术语言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
[2]骆小所.语言美学论稿[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6.
[3]骆小所.艺术语言再探索[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
[4]骆小所.艺术语言——普通语言的超越[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
社,2011.
[5]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9.
[6]顾城.顾城诗全编[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5.
[7]郭沫若.郭沫若——新诗[M].北京:北京电子出版物出版中心,
2001.
[8]傅德岷.唐诗宋词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
社,2008.
[9]骆小所.艺术语言和艺术语言学[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00,
(4).
(官贵羊昆明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650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