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雅彬
财富每天都在更换着主人,有的人因此心神不宁,有的人因此选择绝路,而内心有着坚定道德操守的人,不耽于奢华,不追逐物质,用品德养心,用德行修身,最终获得了永恒的宁静平安的生活。
任何时代都有一些惯性思维像流行病那样四处蔓延,在某些时刻也许表现为没有房子就没有爱情,就没有欢乐,就没有幸福生活;没有大房子就没有圆满炽热的爱情,就没有甜甜蜜蜜的生活。这样的观点不断点燃着人们的欲望之火,为人们的盲从之风推波助澜,把人们的生活目标转移到了超越现实的梦境里,在这个梦里,没房的想房子,有房的想大房子,无数人成为彻头彻尾的房子主义者。
作为人,与其在商品社会的浪潮中苦苦追逐被无限放大的物质,不如充实自己的心灵,回归生活的本真,那里有令人神往的质朴和自然,借古风而行,你会发现,“蜗居”里的古人并不缺少幸福的滋味。
唐德宗手下有个丞相叫柳浑,勤勤恳恳一辈子,思想境界颇高,不求名不求利,连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一套。不说豪宅,哪怕是小户型商品房、经济适用房、限价房,怎么着也得有一套。可他满不在乎,依旧悠然自得地租房子住。《旧唐书》记载其“不治产业,官至丞相,假宅而居”。
您要是凭此猜测老柳是因为没钱,所以不买房,那是大错特错。
要说唐朝中晚期,国家腰包的确不富裕,甚至挺缺钱的。这直接影响仰仗财政收入吃饭的公务员们,普通国家干部即便没有减薪,也拿不到全额工资,而是“半钱半帛”,如果每个月工资条上白纸黑字写着3000块,好了,发到手只有1500块现金,其余一半儿用实物帛来替代。
然而对于宰相和节度使们,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情。他们可都是股肱之臣,是国家的胳膊和大腿,如果他们之中有几个偷懒耍滑甚至拧着劲儿当刺儿头的,这个国家的运转就会不灵光,甚至会出乱子。文治国,武强国,对宰相和节度使都要给予特殊照顾,所以国家财政再困难,他们享受的也是全额现金工资,而且从不拖欠。
所以对于柳浑来说,不买房不是经济问题。
坚持操守,安于蜗居的高级干部
买房置地,这是千百年来中国人心目中的大事,任凭谁也难以免俗。总体来讲,唐朝的干部还是非常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的,这从一些级别低的干部身上更容易看出来。虽然他们资历浅、收入低,但是买房的欲望却十分强烈。书法家柳公权的哥哥—曾做过首都市长的柳公绰就有过这种亲身感受。
不过不是他自己买房,而是遭遇了“啃老族”。据《唐语林》记载,本族子弟柳应规考上国家公务员之后,央求柳公绰为他买套房子,是为“族子应规,为水部员外郎,求公为市宅”。老柳认为,小柳刚迈入国家干部序列,还没几年工龄,就惦记着一步到位买房自住,过于招摇。因此通过身边的人给他透话:不如先租个房子住。
柳公绰的话不无道理。在当时,以及往前往后几十年,刚刚参加工作的人能有几个买得起房?白居易,大才子,又如何?29岁中进士,32岁任秘书省校书郎,在长安四处求租房子,最后“得常乐里故关相国私第之东亭而处之”,不过是简简单单的茅屋四五间,典型的廉租房。那可是白居易,学富五车,科级干部,已过而立之年,不也租房子住吗?还是被杜甫所憎恶的那种随时可能被风击破的茅屋,以至于老白的很多诗里都有与住房相关的感慨。所以人说长安居大不易,确非空话。
年轻人心高,想买房是可以理解的,但总要脚踏实地才好。和柳公绰同辈的,唐代文学家段成式的父亲段文昌,年轻时负才傲俗,在荆楚大地流窜,时常醉酒。他老爹当时在江陵当县令,他自己则拖拉着鞋没事儿跑到主干道上遛弯,赶上下雨道路泥泞,便挨着大户人家门口的水渠坐下,甩开鞋,一副“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的模样,开始洗脚。洗脚就洗脚,嘴上还不闲着,“自言我作江陵节度使,必买此宅”,扬言自己将来做了当地节度使,必定把这大宅子买了自住。不管他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醉酒撒泼,从中足可见,房子在年轻人心里很重要。好在段文昌有志气,凭着个人奋斗,果真做到了节度使,终于把这套房子买到了手。
话说回来,柳浑、柳公绰两位大人的心气儿反倒不如年轻人高,好像压根不把房子放在心上,一个自己租房,一个鼓励晚辈租房。排除经济原因,剩下的就是心理了。根据《旧唐书》记载,柳浑生性豁达开朗,为人品德高洁,为官正直清廉。柳公绰呢,跟他同姓,人品也像极了,修身洁行,刚正不阿,有名言“赃吏犯法,法在;奸吏舞法,法亡”这一名言传世。
症结基本就在这儿。像这类名留史册备受赞誉的性格官员,人品状态相当稳定,虽然天增岁月人增寿,道德品质却没随年龄增长褪色,始终身体力行着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牢记着开国先辈们的奋斗史,甚至时不时地还在为早年太宗世民皇帝的训示动情。
艰苦朴素的倡导者—唐太宗
据《旧唐书》记载,贞观二年(627年),伏天,隆暑未退,秋霖方始,宫里面地势低湿度大,大臣们开始给李世民上奏折,说按照《仪礼》的规定,出现这样的天气,皇上您有权利盖一座阁楼去住,这是基本待遇,完全算不上超标准享受。
太宗却断然拒绝。他说,当年汉文帝打算盖个露台,一番调研之后,发现要花费相当于十户老百姓的产业,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的道德水平赶不上文帝,节约还来不及,怎敢比他还能花钱呢?那不是败家吗?
在太宗的引领下,一干大臣都成了节约标兵。在房子上,不攀不比,不贪多不求“洋”。中书令岑文本的宅子十分破旧,家里连窗帘、蚊帐都没置办;户部尚书戴胄的房子简陋狭小,去世之后祭享无所;宰相魏征家里更是连个像样的客厅都没有。
堂堂贞观盛世,国家高级干部一上朝堂,简直是无房户云集,即便有房的也是破房。唐太宗带领着这样的队伍治理天下,该是一种怎样的革命豪情!
况且,那年月不只京官少房、租房,地方官也有不少租房的,特别是来京汇报工作的地方官员。
按照太宗的规矩,地方官员要定期到京城和他会面,聊聊地方风俗,谈谈家长里短,总而言之既能了解地方情况,又沟通了感情,否则地方官“久不入朝,情或疑惧”,日子长了会产生隔阂,于稳定不利。据《唐会要》记载,贞观十七年(642年),太宗考虑到来京相会的官员们“皆赁房与商人杂居”,不符合礼仪,于是下令在京城“为诸州朝集使造邸第三百余所”,盖了一批房子,解决了进京官员的临时性住房问题。
可见,此前在京城的官员们,租房非常普遍,而且租住随意,往往与做小生意的商贩混居在一起,实在没意识到自己身为朝廷命官,应该摆个谱、显个威,提前指示手下,在京城盖个驻京办大楼。
柳浑、柳公绰一类的干部显然继承了唐早期干部们高尚的品德遗产,在房子上普遍表现出淡然的态度,虽然到了中后期,众多年轻、年长的干部对私有房产乃至宽敞奢华的私人豪宅热情似火,他们依然坚守着内心的这份操守。
没有大房子就没有烦恼
公元782年,对中央统一指挥很不满意的四家地方藩镇联合起兵造反。唐德宗不敢怠慢,连忙四处调动兵马予以镇压。为了弥补军费所需,唐德宗火速颁行了一项新税种—物业税—来救急。物业税在当时称作“税间架”。根据《资治通鉴》记载,“所谓税间架者,每屋两架为间”,也就是说,两个并列的屋架之间的空间为一间,以此为征税单位。此外,还按照房屋分为三个等级,“上屋税钱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上等屋一间收物业税两千块,中等屋一千块,下等屋五百块。
如果您家有六间上等屋,一共要交税一万两千块,当年的富家大户官宦人家,住着百八十间屋子的人有的是,这样的话一交税就得几十万块。其实,虽然有人住着大房子,并不代表他很富裕。在当时就有不少名门望族的后代,虽然继承着祖先的高门大院,顶着鼎鼎大名,实际上家道中落,手头没什么钱。这么一收税,根本负担不起。于是,不少家庭火急火燎地开始求爷爷告奶奶找买家抛售房产,一时间房地产行业呈现出历史上十分罕见的买方市场形势,卖房子的只好狠心割肉,低价出售,史载“怨讟之声,嚣然满于天下”。
其实,不要说赶上这倒霉的临时税,让人们焦头烂额,如果不能控制好自己的追求,天天惦记着敛财聚富,同样让人心神劳碌、不得自在。人活百岁,终有撒手人寰之时,留下的无非是两块碑,一块墓碑,一块口碑。房子、票子、车子,哪怕是孩子,终将不属于你,也不是你生活的全部和意义所在。
继续回首古代,我们发现,还有些人干脆连房子都不买,而是直接选择租房。拿白居易来说,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收入不高,就在长安城中“求假居处”—寻找出租房。据《太平广记》记载,唐代有一个名叫“黑老”的打工仔,在徐州城外租赁半间茅屋居住。有的人并不贪图享受,在扬州别人的大宅院里选择“僦一室”,也就是只租住一个单间,满足遮风避雨有个栖身之所即可,实实在在地把房子当成了居住工具,而非生活的负担。唐代著名书法家颜真卿,在发达之前四处求学之时也时常租房住,而且经常租住寺院的房宅,那里远离红尘,既清净又便宜,特别适合读书人。有的人为了节约支出,甚至主动选择租住所谓的“凶宅”,只要人的心思纯净,又哪有那么多神鬼乱舞?
人活着总要有一点精神,让精神的畅快建立在物质丰厚的基础上,并不为错,但把精神愉悦的深浅程度与物质基础的丰薄紧密挂钩,形成同呼吸共进退的正向比例关系,那就迈向了人生的荒谬。如此,即便住的是别墅豪宅,又何尝不是“蜗居”?
回到前文,在他人为了转让房子四处奔波的时候,居住在小门小院的人们,比如柳浑大人,心情一定依然淡然。财富每天都在更换着主人,有的人因此心神不宁,有的人因此选择绝路,而内心有着坚定道德操守的人,不耽于奢华,不追逐物质,用品德养心,用德行修身,最终获得了长久的宁静平安的生活。
宁静、平安,才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