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上有这样一幕令人印象深刻:在米字旗升起之际,一大群医护人员走进运动场,排出了流光溢彩的三个字母:NHS。NHS是“国民卫生服务(National Health Services)”的缩写,代表了一个雇佣了150多万医护人员,由英国财政支持、免费为所有英国人提供医护服务的医疗制度。
奥运会开幕式展示的,未必总是一个国家最为世界瞩目的东西,但肯定是其国民最自豪的事物。在四年前见识过张艺谋摆出的秦俑式方阵后,今年的伦敦主打的是“田园”和“医疗”:天人合一的生存环境和覆盖全民的公共服务,在当今的英国人眼中,这一切是比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和缔造日不落帝国等“十全武功”更值得骄傲的成就。
1942年,还在和德国对峙着的英国,公布了一份由贝弗里奇爵士(Sir William Beveridge)主持的专职委员会撰写的关于公共服务改革的报告。这份旨在推动英国建立福利国家的文件,被后世称为《贝弗里奇报告》,甫一公报便广受欢迎。它使战争中的英国人看到了国家美好的蓝图,尤其是使战线作战的将士们精神更为之一振。当时的英国首相邱吉尔,虽然领导英国打赢二战,却因为对英国人渴望改变的决心后知后觉,被高举福利国家政纲的工党对手艾德礼在1945年的大选中击败,不仅使工党首次成为英国执政党,更使英式福利国家首次登上了历史舞台,国民保险(National Insurance,简称NI,即国民养老金)与国民卫生服务(亦即NHS)便是艾德礼根据《贝弗里奇报告》的建议最先推行的两项政策,分别旨在确保所有英国人都老有所养、病有所医。
六十多年过去了,尽管经历过最憎恨福利制度的撒切尔夫人以及被称为“形左实右”的“新工党”贝莱尔,大量的公共事业被私有化,但NHS依然屹立不倒。原因只有一个:英国人不但非常支持这个制度,甚至视之为一份国民荣誉。NHS尽管也受到不少批评,历年来有过不少改革,但其核心理念始终没改:服务覆盖全民(universal)、经费由税收支持、使用基于需要且完全免费。英国人生病了,进公立诊所和医院就医均免费,不用先买医疗保险,也不必担心口袋或银行里没钱看不起医生。在事事讲究体面(decent)的英国人看来,让所有人都病有所医,因此是一件必须做、又很体面的事,绝对比全世界去耀武扬威来得实在和重要。
按照社会政策学者G.sta EspingAndersen的分类,资本主义国家的医疗体制主要有三类。第一类是以英国和瑞典为代表的社会民主主义体制,特点就是财政支持的全民免费医疗,第二类则是与之完全相反的自由主义体制,几乎所有医疗服务由市场提供,病人要么自己口袋埋单,要么就买份个人医疗保险,政府只提供最后安全网(经收入审查后提供医疗救助),代表国家是美国;第三类则是统合主义(corporatist)体制,强制全民购买社会医疗保险。如果说第一类与第二类是两个极端,一个完全由政府来承担,另一个政府几乎完全不负责,那么第三类便站在两者之间,政府居中进行协调。
自由主义体制被学界认为是最无保障的类型,奥巴马医改正是要走向统合主义体制。后进国家的医疗改革也多数走同一路径。支持社会医疗保险、反对全民免费医疗的学者,最主要的理据是后者将带来财政黑洞,不过相关的国际比较研究又很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医疗体制研究最常用的指标不外乎是预期寿命与公共医疗支出占GDP的百分比。
比较上述三种体制的代表国家的预期寿命(世卫2010年数据)会发现,美国是78.2岁,德国79.4岁,英国和瑞典分别是80.5岁和80.9岁。与此同时,这几个国家公共医疗支出占GDP的比例(OECD的2009年数据)则是美国7.1%,德国8.0,英国6.9%。不仅如此,如果把私人医疗开支也算进去,这三个数字分别17.4%,11.6%及9.8%。英国的全民免费医疗不仅总成本远低于美国和德国,效用更略胜一筹,某些鼓吹医疗应该自付的学者提出的“国家财政无法负担”的理由,在事实面前可谓不攻自破。
近年来,中国有一些城市号称实际了“全民医疗”,其实只是做到了当地居民的社会医疗保险全覆盖及较高的报销比例而已,并非英式的全民免费医疗。事实上,中国的公共医疗开支仅为GDP的1.9%,相当于英国二战前的水平。需要说明的是,国际统计口径中的“公共医疗开支”,不但包括政府的财政支出、社会医疗保险支出(区别于个人医疗保险),还包括国际机构及各类非政府组织的借贷和捐赠。医疗为何被视为当代中国的“三座大山”之一,这些数据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有新闻报道说,尽管奥运尚未结束,已经有中国商人看到商机,积极接洽英国方面,计划把伦敦奥运的开幕式搬到北京。说实话,如果我们真的那么有钱去翻版英国的体育与娱乐项目,倒不如先把NHS搬过来,让所有穷人都不用再担心有病没钱医。
在公共医疗支出不过两个百分点的中国,建立一个全民免费的医疗体制是一个遥远的梦想,不过我们仍然期待有一天可以真的爬上了这个道德高地。(文/陈永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