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艳梅
摘要:以美政称屈原的政治思想,学界对此多无异议,但“美政”具体指什么,学界对此众说纷纭。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对《离骚》的文本分析为重点,对美政的内容进行了探讨——高尚的品德修养、明君贤臣、忠君忠国。关于屈原与楚怀王的关系,怀王或许是由于政治目的而利用屈原,但确是出于对其才能的认可;屈原对怀王有忠有怨,但忠是最主要的。怀王对屈原有知遇之恩,屈原并非简单地视怀王为实现其美政思想的工具,更视其为知己。
关键词:《离骚》;屈原;美政思想;楚怀王;关系
中图分类号:I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3-291X(2012)22-0232-02
一、关于屈原美政思想的研究现状
屈原在《离骚》中曾提到“美政”一词:“既莫足与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用“美政”指代屈原的政治理想,学界已达成共识。但“美政”具体指什么,《离骚》中并未明确指出。
洪兴祖《楚辞补注》引王逸注,释“美政”为“行美德、施善政”[1];朱熹《楚辞集注》未予解释;按王夫之《楚辞通释》,“美政”似与“恶政”相对;蒋天枢《楚辞校释》注:“美政,可以实现己理想事业之政。”[2]王泗原《楚辞校释》:“为美政是屈原的抱负,生死以之。”[3]姜亮夫《屈原赋今译》释为动词“修美政”[4]。
上述注本或译本对“美政”一词的解释,都不够具体,并不能帮助我们很好地理解“美政”的内容。
廖化津在《屈原美政思想系论》中,对今人关于屈原美政思想的研究作了梳理:解放前,研究者寥寥,游国恩先生为代表:“美政者,即合从以摈秦之政也。”“所谓美政者,非合从抗秦之策乎?”认为美政就是楚国现实政治中的一种正确的外交政策。解放初期,研究者仍很少,但认识出现分歧。一是美政是儒家思想,屈原的“理想的政治就是尧舜禹汤文武那样的政治”,以何其芳先生为代表;二是美政是法家思想,“屈原的主导思想是主张法治,使国家富强的法家思想……不能实现他的美政……只好决心从彭咸之所居。”以张纵逸先生为代表。20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研究者渐多,论文(含专著)有十余篇,多仍依儒、法两家之间,持折中、调和之说,以孟醒仁先生为代表;其他论者,或儒、法杂陈,或儒主法次,少数人仍坚持法家说[5]。
20世纪90年代初期到现在,关于屈原“美政”思想的研究依然不少,一是承袭上述观点,二是认为屈原美政思想兼融先秦诸家学说,分对内、对外两部分,包括举贤授能、实行德治,君主贤明、政治清明,关注民生、系心于民,变法革新、修明法度等。
二、屈原美政思想的内容
屈原的美政思想,首先是要有内外兼修的高尚品德。《离骚》一开始写自己的出生:“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1]出身高贵,有美名,内含天地之美,与生俱来诸多“内美”。但屈原并不满足于此,“又重之以修能”,在衣着服饰、饮食装扮等方面亦十分讲究:“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是服饰之美。“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靡以为粻。”——是饮食之美。“揽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折琼枝以继佩”,“琼佩之偃蹇”——是装扮之美。“鸣玉鸾之啾啾”,“奏《九歌》而舞《韶》”——是声乐之美。“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凤凰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是车驾之美。衣着服饰、饮食装扮、声乐车驾等都说明屈原志向高洁,注重培养自己的美好品德,“内美”、“修能”兼有。“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君臣都要有德者为之。
其次,美政思想离不开明君贤臣。“兮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尧、舜、禹、汤、文王是历史上有圣明的开明君主,不仅有美好品德,亦能遵天地之道,选贤任能,有圣明之智,亦有盛德之行。“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羿淫游以佚畋兮……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羿、浞、浇、桀、纣是历史上骄奢淫逸、昏庸无德的君主,不能选贤授能,而且常逆天而行,故而不能守住社稷。两者对比,说明屈原对明君的渴望。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暧。”谗佞之人,相与朋党,嫉妒忠贤,陷害忠良,苟且偷乐,不仅不能辅佐国君,反而会将国君引入歧途,远离明君先王的圣贤之道。“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姚小鸥老师在《〈离骚〉“先路”与屈原早期经历的再认识》中,考证“先路”在屈原生活的时代是诸侯乘舆的专用名,“尊贵者出入必有前驱,前驱者的地位,依出入之尊者的身份而不同,但皆为亲贵之人。”[6]可见,屈原对自己的期待——以亲贵贤臣的身份辅佐怀王,对怀王的期待——要作亲贤臣、举贤任能的贤能之君,而非被谗佞蔽明害公的昏庸之君。
最后,屈原美政的核心思想是“忠”——忠君忠国。“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7]司马迁首先指出了屈原的忠君思想,后世对此亦多无异意(虽如李贽曾对屈原“忠君”思想有过尖锐批评[8],① 但并未否认屈原是忠君的),“忠”在《离骚》中亦多有表现,兹不赘述。学界对屈原是否具有“爱国主义”曾进行过非常激烈的讨论,详见《屈原“爱国主义”研究的历史审视》[9]。曹大中先生持否定态度,认为在先秦时代,人们(包括屈原在内)的社会思想意识中,实际上只有忠君政治道德观念,而并不存在爱国政治道德观念,“卫社稷”、“存君兴国”、“思君念国”等都是忠君政治道德观念的具体体现。笔者以为,若以“楚国”或者“故国”去理解“爱国”之“国”,应该没有问题,但若以现代之“国家”观念去理解,则有待商榷。按前者,对屈原来说,忠君与爱国二者并不矛盾。《离骚》除忠君外,亦表达了屈原对故土的眷恋: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没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国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古都。”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7]楚国、郢都、国君在屈原心中早已融为了一体,并不能截然分开。国君代表了楚国和郢都,而郢都则代表了国君和楚国,楚国亦然。臣要忠于君、忠于国,君亦要能识别和任用忠臣。
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甲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7]。
楚怀王不识忠臣而疏屈原。臣忠而君不识,必然不能实现屈原之美政理想。“余故知蹇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屈原不因怀王不贤而弃之,亦是“忠”之体现。
三、屈原与楚怀王的关系
关于屈原与怀王之关系,余未迟认为,怀王出于巩固其王权统治、建立霸业野心的需要,起用了屈原,这时的屈原应充分认识到,他不过是怀王利用的一个工具,怀王并非是出于爱才或认为他是“帝高阳之苗裔”而重用他,所以他必须很好地、谨慎地利用这种机会,同时也将怀王作为实施“美政”,统一中国理想的一个工具,并充分利用怀王来打击政敌、保护自己[10]。
对此,见仁见智。笔者认为,怀王任用屈原,确是出于对其才能的认可。按《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博闻强志,明于之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屈原是有才的。战国时期,“智者不为谋,则社稷危;辨者不为使,则使不通;勇者不为斗,则边境侵。”[11]“辩”才之人往往胜任外交使者。
屈原对怀王的态度是矛盾的——有忠有怨。按前文屈原美政思想对国君的期待,怀王并非贤君或明君,甚至不能称为合格的君主,不仅被奸邪谗佞之人所蒙蔽,而且不识屈原之“忠”甚至怒而疏之,亦无国君应有的判断力,以致政治上屡被欺骗乃至客死秦国。“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曾歔欷余郁悒兮,哀朕时之不当。”“闺中既已邃远兮,哲王又不寤。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如果屈原仅把怀王作为实现其美政思想、保命、消除政敌的工具,那么,既然怀王已经疏远并不再信任自己,屈原完全可以离开楚国而到他国去寻找能帮己实现美政的国君,可见,实现美政并不是屈原唯一或最重要的目的。忠君是屈原美政思想的核心,而美政亦是“忠”之反映,是与怀王和楚国息息相关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7]由豫让报知伯知遇之恩的例子可知,在战国时代,知遇之恩对臣子来说有时是要以死来报的,正如司马迁所说:“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7]也解释了屈原为什么如此“执迷不悟”。
参考文献:
[1]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蒋天枢.楚辞校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3]王泗原.楚辞校释[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8.
[4]姜亮夫.屈原赋今译[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7.
[5]寥化津.屈原美政思想系论[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1):55.
[6]姚小鸥.离骚“先路”与屈原早期经历的再认识[J].先秦两汉文学论集,2004,(6):222.
[7]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8]张建业,张岱,注.李志全集注·焚书注:第2册[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144.
[9]周建忠.屈原“爱国主义”研究的历史审视[J].中国楚辞学第一辑,2002,(7):1-17.
[10]余未迟.论屈原“美政”失败的自我原因[J].晋阳学刊,1994,(3):58.
[11]刘向.新序[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
[责任编辑 王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