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峰
栗子园故名思义,曾经是盛产板栗的地方。《诗经》云“栗在东门外,不在园圃中……”由此不难读懂,在两三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熟知栗树的生长习性。栗子园藏在山重水叠中,这里水源充沛,光照十足,是栽植栗树的好地方。单从栗子园这一古老的地名看,大片大片的栗树林曾经在这块别有风情的土地上辉煌过。而今,栗林成阵的雄姿已不多见,只留下一个美丽的地名供人遐思。
某个周日,我们一群文友去栗子园采风。中午,我们到“老韩家”小憩就餐,这是一家集古典四合院与现代园林为一体的建筑,专门经营山珍和当地农家特色食品,是休闲与餐饮、游玩与娱乐的绝佳场所。且不说其他佳肴美味如何,单就一盘“檀树芽”就足以让人大快朵颐。尤其更让孙老师我们惊喜的是,居然看到了几十年来在城市中难得一见的皂角树和戴胜鸟。
小时候,我居住的村庄就有两棵一搂粗细的皂角树。皂角刚刚泛青时,我和小伙伴们便会爬到树上采撷,然后剖开皂角荚,剥去表皮,再抠掉里层,取中间的那一层嚼食。嚼起来皮皮的,拧拧的,有一股淡淡青涩。这时,妇女们也纷纷忙着去采摘皂角用以洗衣。她们先用棒槌在砧上把皂角槌碎,然后再撮到水盆中揉搓,水面便会起一层沫,把衣物放进盆中浸泡搓洗后,拿到石砧上用棒槌慢慢去槌。到了冬季,那些干透了的皂角需浸到水中泡软后捣碎使用。皂角还可以入药,不但可以治结肠炎,还可以治妇女乳疮,故尔皂角树在每个村庄的地位独高,得到百姓们很好的保护。随着社会不断进步,各类洗涤用品繁多,用皂角洗衣早成历史,这树也就不甚主贵了,在城乡逐渐消失。
再说戴胜鸟,据记载:戴胜鸟又名胡哱哱、花蒲扇、山和尚、鸡冠鸟等,头顶羽冠,平时褶叠倒伏不显,直竖时像一把打开的折扇,随同鸣叫时起伏。该鸟性喜栖息在开阔的田园、园林、郊野的树干上,是有名的食虫鸟。此鸟五彩斑斓,体型大小似喜鹊,鸣唱时只“嘎”的一声,单调无韵味。我有些不解,为什么外表这么华丽的小精灵,鸣叫声却这么难听?后来仔细一想,造物主还真是公道,让世间炫于色者而涩于音,这应该也算是自然界里不移的定律。
饭后,我们驱车顺着村村通公路,往深山更深处徐行,目的是去寻寻那些即将消失的自然村落。不长时间便来到了一个四面环山,一涧旁穿,修竹蓊郁,麦苗铺秀的小山村。在村外的打谷场上,稻草被农民们摆成一长溜垛在那里。一只公鸡在上面觅食,看见这群不速之客到来,警惕地斜视着我们。孙老师和红欣急忙取出相机拍照,就在照相的当儿,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走到我们面前好奇地问道:“你们是做啥哩,是拍电影么?”
当我们说明来意并问起村名,他说“这庄叫周家庄,村民周姓居多。”我们又问怎么没见到有人出进时,他说:“原来有几十户人家,160多口人。这些年来很多人家都陆续搬了出去,仅剩下十几户了,年轻人出外打工,村里只留下一二十个老弱病残的老年人看门。”说话间我们已步入村内,除又见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婆婆外,再没见到其他人。村中板打墙和土坯墙,以及红砖青瓦房和钢筋水泥平房很是招眼,不规则地散落在有限的空间里,彰显着不同时代的民居建筑,但很多人家的大门上都挂着一把锁。
村庄的南头,有一处倒塌了的房舍,屋梁门窗都已不见,唯有两堵土墙还倔犟地屹立在飒飒北风中,似乎向来访的我们展示着它们以往的丰采。颓垣内有几株白了头的茅草在风中摇曳,与这断壁残垣相互映照,给人以岁月不再的强烈感受。随之,几缕淡淡的忧郁在心头弥漫,喟叹那几千年来为无数人遮风挡雨的土屋茅舍,在一瞬间就被现代建筑材料所取代。如今到处高楼林立,广厦无算,遗留在这深山荒村中的板打土墙,有幸为即将尘封的历史留下残弱一痕,也为曾经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我留下一点小小的欣喜。
没有过多的流连,我们又循行于山间蛇道上。脚下槲叶遍地,荆榛丛生,山上黛松飒爽,意气风发。途经周家庄水库,见堤岸白茅齐人,一池寒水碧如翡翠,安静地镶嵌在苍山僻壑间,使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陡添了一陂灵气。登临本不算高的山梁上环顾,周遭山脉连绵,一派苍劲,不远处有条常年川流不息的山溪在哗哗欢唱,因了它的存在,给这本来静谧的旷山幽谷注满了盎然生意和蓬勃活力。
凭高向周家庄俯瞰,不少人家的房前和屋顶上安放着大锅样的电视接收器,这不仅使我想到,纵使深山更深处,现代文明的触角也毫不犹豫地伸入,在这新旧反差极大的古老村庄,构成了农耕文明与现代文明比肩共存的奇特画面,而摄入眼帘的苍桑古貌,毫无悬念地被现代科技所幻化,眼前景物与记忆深处的碎片在脑海里交相叠印。今天,我们佇立在这里,无疑是置身在历史沧桑和当代文明的交汇点上。
红石崖
红石崖位于淮源镇北曾家老湾,距桐柏县城18公里。崖高近400米,宽约300米,横亘在由太白顶向北伸延的淮汉分水岭东侧,归属淮河流域。
有心去近在咫尺的红石崖游玩的打算早已存之,却又屡屡误了行期。壬辰年初春的一个晴日,偕几位诗人、好友一道前往红石崖寻胜。一条弯弯曲曲的“村村通”公路直达村中,再向前走就是砂石路面。山里有座金矿,经常有汽车出入,道路修得还算平整。
把车停放在一个小山村的打稻场上,我们徒步向红石崖进发。因山势不甚高,坡度亦缓,所费气力并不大。沿途的山坳中散落着几座寂静的山村,偶尔有几个妇孺和老人的身影在眼前晃动,牛羊和鸡鸭也时有所见。山村中最不缺少的就是那些十分忠诚于人类的狗,不管主人在不在家,它们都毫不懈怠地守候在自家门前,一见有生人路过,便冲着他们昂首狂吠。每个村庄外都有一两片竹园点缀着绿意,与山村早春的荒芜形成强烈的对比。了无际涯的山岭上长满了低矮的槲叶树,樗栎蓬杈,零零散散。它们经过漫长冬季的压抑,似乎还未缓过神来,生命活力仍被铺天盖地的冷空气深深地挤压在厚厚的岩层下尚未释放,在风中摇曳着的仍是梢头上的枯枝败叶。疏疏落落的本地松间杂在槲叶林里,点点黛绿显得十分惹眼,我们不约而同地感受到在这荒草槲坡中仍隐藏着无穷的盎然生趣。
红石崖因岩面略呈赭红色而得名。崖壁上溶洞遍布,层叠有致,奇孔多窍,玲珑剔透,巨微各异,深浅不一,实在是天作神秀。峭壁上有一洞口似房门的洞穴,当地百姓称之为“牛尾洞"。出于好奇,我们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去向洞内窥视,但见洞中阴黯潮湿,幽深难测。朋友介绍说:许多来此游历的人们因胆气不够壮,未敢深入-步,唯有望洞兴叹,至今还沒有人涉险轻进。闻言悚然,我辈亦不能免俗,仅探头探脑向洞里张望一番便知难而退。据说斯洞更有一奇,无论春秋四季,每当阴霾密布泫泫欲雨时,洞孔便将周边的湿雾浓溯徐徐吸入,待云消雨霁后,涵纳入腹的烟云又出人意外地从其他洞窍中袅袅溢出,与崖岩上的烟树晴岚交织融合,缭绕飞飏,远远望去很是壮美。或许是奇窍通灵故,若逢山风骤起,一洞风笛长啸,百洞和奏齐鸣,似高山流水,余音不绝如缕,令人闻之神迷。红石崖后面有一谷壑,壑中有井,呈八角状。以往井水常年满溢,汨汨成溪,溪水缓缓流至险崖绝顶处飞泻而下,因崖壁间有几处岩石突凸,瀑布也随其势而跌荡,骤然形成一瀑数叠,蔚为大观。
置身红崖奇岩,目睹千仞百窍,深感此岭的神气清通。冥思遐想,情缕万千,不知不觉中便思接万古风云。想象历史上这方绰约多姿的灵山胜水,四季花树掩映,凌波绝尘,五彩裙裾风舞,丰神独秀,犹如及笄少女,尽管重帷深遮,遗世独立,但浓妆淡抹,风情万种,婀娜婉转,不掩风流,每逢人至,更似惊鸿一瞥,粉面敷丹,其不胜娇羞的神态让人感奋,可谓是佳人在侧,情何以抑。纵是心弦狂拨,又怎敢趋前将她翠袖轻绾——生怕轻薄了这位仪态万方的娉婷佳人。
历史留给人类的创痛在短时期内是很难愈合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这里茂密的森林也同我国其他地方一样,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劫难,无数棵粗壮的大树伴随着炼铁土炉的缕缕青烟化为乌有,绿色植被遭受到毁灭性破坏,远山近岭也随之裸露出它们那巨大的躯体,偃卧在天荒地老般的旷野中呻吟。那种有悖自然界生态规律的无知行为,不但造成大量水土流失,也破坏了生态平衡,致使无数个小流域枯竭干涸。缺水不仅仅是大自然对人类的嘲讽,更是对他们的无情报复。痛定思痛,终于使人们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水是大山的灵魂,大山托起了绿树的生命,山川因水丰而滋润,树木因山腴而茁壮,水土因树茂而涵养,万物生发,自然循环,依附相生,生生不息。如今,绿荫如盖的巨树伟干已成历史,百泉汩汩的声乐也似乎成了绝响,红石崖上的井水与溪流悄无声息地干涸了,唯独悬瀑飞动时所刻划在崖壁间的凹痕和点点黯淡斑驳的苔影仍在默默地忍受着繁华过后的寂寞,瞩目能不让人生发沧桑之感么?今天,尽管人们一再反省自己以往那种种错误行为,认真做着亡羊补牢的努力,但那飞珠泻玉般的瑰丽奇观,在近期内恐怕不复再现。千洞百窟吞吐烟霞的神异绮景亦不知可否重睹?
收回飞扬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凭立在红石崖前向南眺望,桐柏山主峰太白顶的雄奇一览无余,而傲立在太白顶西侧的香炉峰,也以它峻秀挺拔,超然脱俗的身姿映入眼帘。挺矗在太白顶东端的田王寨,在飞云淡烟的袅绕中,更无意掩起它的苍桑古貌而时隐时现。崖岩西边,层岭逶迤,循岭而下,不远处便是豫南古刹清泉寺,寺前那棵硕大无朋、树干需几人合抱的千年银杏王仍枝叶繁茂,生机勃勃。而曾经让汉武帝刘秀经历了一场与王莽的生死拼杀,落败而逃到此处驻足的“歇马岭”,就在红石崖的西北方。红石崖的北边,层岭横陈,翻越岭坡,就可眺见像翡翠般镶钳在群山崇岭之间的“二郎山水库”。
《西游记》中的“二郎神”杨戬,恰就是流传在桐柏民间“二郎担山撵太阳”的那位尊神。他担山至此,却偷了懒,放下两座小山包,成就了一座大水库,这对侧身“灵霄殿”位列仙班的他而言,既使穷其三生也断难想象得到的。在据此东北方向的崇岭上,还矗立着一段斑驳陆离的楚长城,虽经千年风雨磨洗,至今仍雄立如故。可以说,红石崖看起来虽不十分伟岸,但其气势,其苍劲,其壮观,其mw 蕴,其人文景观与其他名山秀岭相比,似乎也并不逊色。
午后的春阳柔胰而含蓄,随风而逐的春气,携起温煦的阳光,轻轻抚摸着斜偎在“佳人怀抱”中的我们,天籁仙乐不时在耳际萦回,像是红唇低吟,给人一种似真似梦的幻觉。余生已晚,虽然无缘目睹红石崖以往那卓然玉立的灼灼倩姿。与周围铺锦叠翠般的繁花瑶草,但在今天,我们有幸在时光流淌的岁月长河中,依稀捕捉到了她身上那尚未褪尽的天然神韵,和娴雅婉丽的风流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