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万寿寺》多重错置的叙事形式

2012-04-29 19:38赵凝
群文天地 2012年5期
关键词:万寿寺王小波叙事

摘要:王小波《万寿寺》叙事纷繁复杂,形式上呈现出多重错置的状态。笔者在简要分析文本情节之后,分别从自由联想、叙事时间、文本内部的“互文性”以及文本的结构特征出发剖析了其叙事形式特点,并提出:《万寿寺》的这种形式特点是和文本的思想内蕴有机统一的。

关键词:王小波;万寿寺;叙事;形式

《万寿寺》是王小波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不断突破小说的限制、穷尽小说的无限可能的作品。作家曾自己说:“写《寻找无双》时,还是中规中式的,写《红拂夜奔》时,对叙事本身就有点着迷,不再全神贯注于写故事。《万寿寺》则全然不关注故事,叙事本身成了件抒情的事。”因此,《万寿寺》成为理解王小波小说叙事艺术最值得挖掘的资源。

《万寿寺》的叙事结构纷繁复杂,但其情节线索可以概括为王二出院后试图恢复记忆、找寻自我的过程。在这一周的时间里,他借助自己的手稿找寻精神自我,在真实生活中通过提示寻回现实记忆。很明显,《万寿寺》中讲述的“我”出院后的生活为故事事件,生成于第一叙事中;“我”在手稿中讲述的是元故事事件,生成于第二叙事中中。按照在手稿中出现的时间先后,这四个元故事事件分别为:A、失去记忆之前写的关于薛松和红线在湘西的故事;B、出院以后恢复记忆过程中改写的薛松和红线在湘西的故事;C、出院后恢复记忆过程中写的薛松在长安里的故事;D、出院后恢复记忆过程中写的长安城中“我”的故事。这四个元故事事件是文本的主要表现对象,每个元故事事件都有一个主要的线索,后从中蔓生出许多枝杈:或是将情节开头解构成多个“开始”,或是将一个功能解构为多种原因和多种可能性,或是取消叙事时间、只描述场景式的想象。其叙事形式的多重错置藉由以上要素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以自由联想结构文本

如前所述,《万寿寺》的外部线索是“我”出院后试图恢复记忆、找寻自我的过程。除此之外,它还有一条极易被忽略的内部线索,那就是“我”相似的意识感受。

文本中故事和元故事之间是紧密融合的,这两个叙述层次之间的粘合剂就是相似的情绪、感觉、情境等因素引发的自由联想。正如叙述者王二自己说的那样:“我和薛嵩这之间有千年之隔,又有千里之隔……但我总要把自己往薛嵩身上想”。这种联想有时起着润滑和通顺情节的作用,有时则对情节起抉择作用,引导情节向规定的方向发展。后者如王二在改写的元故事B中说的:“他(薛嵩)像我一样,是天生的能工巧匠,也不喜欢草草行事。”这就直接引出了后来薛嵩为抢红线制造华丽囚车而被老妓女刺杀的情节。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行文的推进,这种感同身受式的联想出现频率越来越高,并且越来越隐蔽,几乎要和薛嵩的故事融为一体。在复述元故事A时,作者还故意保留了故事和元故事之间的距离,讲述薛嵩的故事时还会专门提示读者:“手稿上写道”或者用破折号将自己的联想、评论同手稿中的叙述区分开来,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我”对手稿中的人物有了一种置身其中的感同身受,时不时就会出现诸如“在不知不觉中,我把自己当作了红线……有个热烘烘硬邦邦的东西抵在我的后腰上。”这样的描述。这样的情形发展到叙述C时,就没有了任何的提示性话语,直接将自己作为元故事中的人物来写。“有一次,在我的故事里,我走上了一座高塔去修理一具茶炊……实际上是来会我爱的姑娘……”,正当读者将“我”当作薛嵩的时候,作者在下面毫无征兆地继续写道:“在长安城外的大塔上,在乌黑闷热的茶炉间,带着重重枷锁缩成一团,我也准备睡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薛嵩还会再来。”而到D中,想象的任意蔓延、意识的自由流动已经取代了情节,现实中的生活让“我”联想起“我”想象中诗意的长安,行文就发生在北京和长安之间的缓慢摇移,共通的感受和意识、对诗意的魔幻化表现取代了人物,“在这座城里,名字并无意义。”

当然,叙述元故事D时毫无顾忌的肆意抒写是自由联想的极致化状态,但正是这些自由联想将文本向前推进并自然紧密地粘合在了一起。以自由联想来行文赋予了作者叙事中的最大化自由,使得他可以在不同的叙述层次和叙述视角之间肆意转换,并直接导致了叙事时间的空间化。

二、空间化的时间构造

《万寿寺》不以线性的时间为核心背景来填充情节,而是以叙述者的思维和意识为核心来定义和关照时间。时间被内化为若有若无的要素融入到“我”的意识流动中,以心理时间取代线性时间,整体上表现出空间化、静止化的形态特征。

“我”的故事发生在当代,薛嵩的故事发生在晚唐时期,作者并不是对这两个叙述单元作边界清晰的独立呈现,而是在古今(薛嵩的故事和“我”自己的故事)、外叙述层和内叙述层之间、想象和现实之间自由穿梭,时而是王二,时而是薛嵩、红线或妓女。除了暗示读者第一叙事中故事的时间幅度为一周以及出院后第一天的时间可以再现之外,文本中其他地方的时间(如简单的“早上”“中午”“傍晚”)都很难定位,仿佛只是不同时间矢向中的任意一点;而古今的自由对话则将历史内化为一种共时性的结构因素,时间的线性矢量被打乱。

笔者认为,整部小说就是叙述者王二通过想象来虚构故事的思维过程展现。叙述者在一开始就确定了关于薛嵩的情节框架,并在一开始就告诉了读者:“薛嵩难于忍受,就去抢了红线为妻子。这样他就不会被寂寞穿透……如果这样解释薛嵩,一切都进行得很快……红线在此时出现也为时过早。”同时,在第二叙事中,情节序列中的基本功能在一开始也被确定:薛嵩去湘西当节度使、薛嵩抢红线为妻、刺杀薛嵩和红线未果,薛嵩和红线杀刺客,薛嵩在长安去塔里修锅炉。叙述者的主要工作就是给予这些功能以不同的演绎,通过想象赋予每一块功能多种讲法以求穷尽小说的最大可能。这样一来,线性的时间矢量静止不动,文本以意识的延展和想象联想的不断发生为根据,在空间化的时间维度中放射出无数枝节,放射式的情节序列使时间呈现出共时化的特征。

三、文本内部的“互文性”

“互文性是自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以来批评家所热衷于使用的术语,它不限于指涉文学中常见的借鉴、引用、影响、戏拟等关系,而更是要说明意义的无以确证性:一方面,意义既是此处的文本和彼处的文本的空间上的共时态联系;另一方面,它又是此时的文本和彼时的文本的时间上的历史态联系。” 这里,笔者将互文性的概念和使用范围分别加以泛化和扩大,用来表述《万寿寺》中故事和元故事之间、四个元故事之间、每个元故事内部在意义上的共通性和情节上的互补性、连贯性。

这种互文性首先表现为意义的共通性。“我”的故事和薛嵩的故事是同时行进的两个叙事单位。现实生活中的“我”和元故事中的“某一个薛嵩”(文中有多个性格不同的薛嵩)有着一样的生存困境,“我们”都追寻诗意、自由,追寻自我价值的实现和被认可,但现实却处处都设置有阻碍,虽处在两个不同的时空,但遭遇却雷同,一样的不得志、一样的不自由。对专制和无趣的控诉是作者意识中一以贯之的思想,这种思想贯穿于整个文本中、回响在薛嵩和“我”的生活里,古今的交错融合叙述强化这种控诉的力度。

这种互文性也表现为情节上的互补性和连贯性。《万寿寺》是一部穷尽小说的无限可能的作品,几乎每一个重要的行动的原因、过程在作者笔下都有数个讲法。比如元故事A中,关于薛嵩去湘西的讲法就有五个,而薛嵩抢红线的讲法就有四种。但是这些功能相同内容不同的讲法之间存在着互补性,薛嵩去湘西的前四个讲法可以相互嵌入,从而整合成一个连贯的带有前因后果的去湘西的过程。另一方面,很明显元故事A、B、C、D的出现存在着时间上的先后顺序,但其情节表现出连贯性和互补性。元故事A中的功能有薛嵩去湘西当节度使、薛嵩抢红线为妻、刺杀薛嵩和红线未果,薛嵩和红线杀刺客。在B(对A的改写)中,讲述一开始,叙述者便说:“一切如前所述,晚唐时节,薛嵩在湘西做节度使,在红土山坡上安营扎寨。”后面便省去了薛嵩去湘西的经过、老妓女和小妓女的来历等背景,直接从薛嵩抢红线讲起,但是因为前面的元故事A中已有交代,情节上的互补性和连贯性使读者感觉并不突兀。这种“互文性”,一方面使读者不断加入投身于对文本叙事结构的重建和连贯、企图加深理解中,另一方面又使阅览者对于叙事形式更加困惑,整体上加深了文本形式的错综复杂。

四、结构紊乱

叙事形式多重错置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结构紊乱,这种紊乱不仅表现在整体结构中,也表现在相对微观的叙事单位中。

如前所述,《万寿寺》的叙事拆解了线性时间,尤其是在第二叙事中,一方面不断重构功能内容,对之前的叙事不断否定又不断更新直到“我”满意为止,情节因此停滞不前;另一方面,作者在第一叙事和第二叙事之间不断跳跃,在“我”的过去的记忆、现在的生活和唐朝长安的故事中随意转换,讲述一件事情的时候会忽然跳到其他事件上去。文本在整体上只可被勉强梳理出线索,无法被整理疏通。若把其情节结构用线条表示,那么它时而呈放射状停止不前、时而断裂、时而跳到另一个平面,杂乱无章、毫无头绪,无论是在时间维度、空间维度、还是在文本内部的层次结构中,叙事都是被错位放置的。

如前所述,整部小说就是叙述者王二通过想象来虚构故事的思维过程展现。作者在构思这个故事的过程(即讲述薛嵩和红线的故事)中,首先提前确定并透露简要情节,然后对其情节进行极致化的填充,再在后面对前面的情节叙述进行总结性、解释性或补充性的概要复现。这样一来,主要的情节进展几乎都要至少被叙述三遍,每一遍有数种不同的讲法,在每个不同的讲法中夹杂着其他的描述和自白。翻来覆去对同一功能的描述带来的“多头”开始,繁杂的插叙、闪回、闪前,回环往复的复现和梳理,使《万寿寺》在微观叙事上也呈现错乱纷繁的状态。

五、结语

《万寿寺》叙事形式的这四个特征或是其表现或是其原因,或者二者兼备,它们相互交融、渗透,有机构成了《万寿寺》多重错置的叙事形式特征。同时,《万寿寺》的这种形式特征是和其思想内容有机统一的,王小波对自由和诗意的追寻、对专制和现实的控诉、对理性的解构以及否定时间进化的思想内容与其多重错置的叙事形式相得益彰。

参考文献:

[1]王小波.万寿寺[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

[2]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3]王先霈,王又平主编.文学理论批评术语汇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4]张川平,叙事时间的重塑与变奏—论王小波小说蕴含的时间观[J].江苏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0(6).

[5]王金龙,内容/形式范畴研究六十年[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6).

(作者简介:赵凝(1991.3-),女,河南漯河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实验班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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