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季野史中的张佩纶

2012-04-29 00:44赵广军
寻根 2012年5期
关键词:野史清流马尾

赵广军

张佩纶(1848~1903年),字幼樵,一字绳庵,号箦斋。直隶丰润(今河北唐山市丰润区)人。同治进士。光绪元年(1875年)大考翰詹时,名列二等第三,擢侍讲,充日讲起居注官。1883年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针对法国侵略越南和觊觎中国边疆事,上奏章十数篇,主张抗法。中法战争起,主战。上谕以三品卿衔会办福建海疆事宜,兼署船政大臣。因为马尾战败为朝野所舆论,被褫职遣戍。1888年获释返京,复入李鸿章幕。1894年迁居南京。中日甲午战争期间,被劾“干预公事”,旨令回原籍。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后,北上以编修佐办议和。因在对俄态度上与李鸿章意见不合,旋返南京,自此称病不出。著有《涧于集》《涧于日记》《管子学》《汉儒近思录》《谷粱起废疾补笺》等。死后,葬于丰润东北部北黑山沟村的秦王山下。终其一生,起合颇大。

时人对其赞誉有二:文章诗词和风骨耿直。最为时人所诟病的也有两件事:马江败臣和入赘淮戚,而野史演义中对这两件事情的关注似乎情有独钟。

马尾海战中的书生

中法战争期间,1884年春,法军占领越南北圻。慈禧太后借机扳倒恭亲王奕诉,并彻底改组军机处,史称“甲申枢变”。在枢变中,清流首领李鸿藻出阁。5月8日,清廷谕令三位清流干将吴大潋、陈宝琛、张佩纶分别外任:通政使吴大潋会办北洋事宜,内阁学士陈宝琛会办南洋事宜,翰林院侍讲张佩纶会办福建海疆事宜。1884年5月22日,又令张之洞署理两广总督。这样,清流派四名干将都以书生身份奔赴抗法前线,担任要职,被称为“书生典戎”。书生典兵不仅是清廷马江败役的悲哀,也是清流政治文化和群体解散的悲哀,更是张佩纶政治生涯、人生由盛转衰的悲哀。这成为张佩纶人生起合的大转折。《清朝野史大观》称张佩纶“马江一役,开炮先溃,身败名裂,为万世唾骂”。这是张佩纶被野史舆论演义所诟病的一段惨痛经历。

张佩纶到达福建时,中法已因“观音桥事件”而重新起衅,马尾船政局被法国侵略者定为“踞地为质,勒索赔款”的主要目标。张佩纶抵达福建后,立即查勘船政局及闽江沿岸各要塞形势,主张沉船堵塞闽江口,使法舰不得入内,但清廷不许先发制人,结果坐视大量法国军舰进入闽江。法舰强行侵入闽江,张佩纶主张塞河,也为何璟等人所阻,不得行。张主战一开始就受到主和派的挟制,处处掣肘,陷入困境。

在形势急剧恶化情况下,张佩纶与船政大臣何如璋虚骄轻敌,还禁止港内福建水师舰只移动,自缚手脚,听任法舰与福建水师舰只同泊港内达一月之久。当张佩纶闻知法舰闯入马江时,就于二十七日冒雨赶到马尾船政局,与船政大臣何如璋一道指挥抗法事宜。他们把一般适用于陆战的以军队数量多少决定战争胜负的规律生搬硬套到海战上来,错误地以为舰只多少即可决定海战的胜负。所以在闰五月下旬就调集了“扬武”“福星”“福胜”“建胜”四舰到马尾,同法舰“衔尾相泊,备敌猝发,即与击撞并碎,为死战孤注计”。他命以11艘兵舰环卫船厂,福建水师的各舰管带对张佩纶的做法持反对意见,张佩纶、何如璋却对这些意见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将散在各处的弱舰调集起来。至开战前,张佩纶、何如璋总共调集了“扬武”等11艘舰船及10余只旧式师船与法舰对峙,总吨位约1万吨,大小炮50门。所有这些船只都是木制的,未装铁甲,外表美观,但质地脆弱。船身借一些不透水的壁板,多少得以免于沉没。而法舰虽然只有11艘,总吨位却是约15万吨,大小炮72门,还装备了新式的机关炮,比福建水师占绝对优势。法舰集结起来后,递交了定期开战的通牒,管带们又急请张佩纶下令备战,又受张呵斥。等到法舰开火,张佩纶才开始害怕,急派学生魏瀚前往法舰请求缓战,魏瀚还没到,法舰就开炮了。结果,开战不到半小时,福建水师几乎就全被法舰轰沉了。

此役,福建水师被击沉7艘,官兵伤亡700余人,马尾船厂也被轰毁。清军的战果为“击坏法船三艘,立沉者二艘”。

马尾海战之后,清廷追查马尾战败罪责,于是,由福建士绅两次公呈和翰林院潘炳年上疏追究战败的责任,加上张佩纶错误保荐徐延旭、唐炯等因,遂把他发配察哈尔察罕陀罗海。

入淮戚的故事

以清流旗手身份扬名的张佩纶在晚清时人眼中是一个清谏、耿直的形象,而马尾海战的败局使他在时人笔下霎时间变幻为被嘲笑、戏谑、谩骂的对象,这成为其一生被诟病的事件之一。另一件则是其戍满回到直隶后,娶李鸿章“剩女”的事情,在野史中也被描述得形象可笑。入赘淮戚,成为其一生政治名节的悲哀归宿。

戍边的张佩纶,虽出塞,赖乃师李鸿章之荫庇,谪戍生活,仍很舒适,饮食有人馈遗不绝。《日记》载:光绪十三年六月一日,得合肥(李鸿章)书,及暑药一包。廖毂士寄银百两。初二日午后,永俊峰送扇一握,又衣履食物。十一月初六晚,琴生斋中饮。初七日,寄复合照书。晚王镇召饮。及返,地方官纷纷饯行如云,戊子四月十一日,五更起行,镇道辈均追送不及。十二日至怀来,知县贺瑞霖迎候。(郑逸梅:《逸梅闲话二种》,100页)除了心情上的沉闷之外,生活反倒好过在京城时候的苦贫,在京城时张佩纶因为贫困甚至不能生火做饭:“张初为御史,贫甚,至不能具炊。京人称日‘黑都老爷。”(徐珂:《清稗类钞·战事类》)甚至在赴戍出居庸关时,曾经致信顺天府某人,称自己半生仅有羊皮袄,没有狐裘,如果能够赠与舍利狲裘,则很是感激。也可见其廉洁。

政治上的戍边造成另外一件悲情之事是:次年张佩纶第二个妻子在京城府中病故。戍期满后,回到直隶的张佩纶演义出一段入赘淮戚李鸿章的温情历史。对此,陈寅恪先生《寒柳堂记梦未定稿(补)》道出一个原因:“马江战败,丰润因之戍边,是丰润无负于合肥,而合肥有负于丰润,宜乎合肥内心惭疚,而以爱女配之。”此说并非陈寅恪先生一人主张,《近代名人小传》也指出张佩纶与李鸿章之女婚姻成事的原因是因为马江之役:“佩纶初数弹鸿章,鸿章以五千金将意,且属吴汝纶为介,张李遂交欢。及闽事败,实由于鸿章,至是乃以女妻之。”

关于张佩纶如何娶得李鸿章女,《清朝野史大观》《同光风云录》等书籍的记载与小说《孽海花》描绘的情节很相似。

《孽海花》有一节写张佩纶(小说中化名庄仑樵)与李鸿章女婚事,谓鸿章小女爱慕佩纶,佩纶被责,鸿章女独赞之,写了两首诗,放在其父房中,被佩纶谒鸿章时看见,大为动心,因成婚姻。

1888年11月15日,张佩纶在天津举行了第三次婚礼,正式迎娶李鞠藕。李慈铭在《越缦堂日记》中记载十月初七日,自己的学生周学铭告诉他,李鸿章以女妻张幼樵,定期在十二日亲迎。也记载了李鸿章只有一女,是继室赵夫人所生,“敏丽能诗,甚爱之。今年甫逾廿,幼樵年四十余,美须髯,已三娶矣”。李鸿章时年六十六岁,晚年得佳婿甚感喜慰。对于这段婚姻,张佩纶自述“先君子与合肥师为患难交三十余年,申以婚姻,古义也”,指出婚姻是来自世交,是能够称古义的。

“淮戚不淮戚,清流不清流”的人生悲哀

张佩纶入赘李鸿章为婿的事实,民间文人诗词讽刺颇多,但是也有对该婚姻赞许有加者。

文人们的讽刺往往将张的三次婚姻与清流、中法战争、放逐军台等联系在一起。在中法战争期间不肯借舰与张佩纶而与张交恶的浙江巡抚刘秉璋子刘体智记载有三联:《异辞录》卷二称,张佩纶戍满后娶李鸿章女公子,当时人曾经作了三副对联:“养老女,嫁幼樵,李鸿章未分老幼;辞西席,就东床,张佩纶不是东西”,说的是张佩纶先就职直隶莲花书院,后又入赘的事情;“后先判若两人,南海何骄,北洋何谄;督抚平分半子,朱家无婿,张氏无儿”,指的是张佩纶先娶朱学勤(伯修)女,次娶边宝泉女,后娶李鸿章女;“中堂爱婿张丰润,外国忠臣李合肥”,指的是当时浮议迁怒于李鸿章甲午败事与张佩纶马江败事。三次婚姻都与“清流”建言和中法战争联系在一起,几乎囊括了张佩纶一生的起落。特别是他入赘淮门,为时人所轻。《药裹慵谈》记载,张佩纶被议,入赘李鸿章婿之后,侨居江宁,“颇为时流所轻”。

《清朝野史大观》记载:“丰润张佩纶马江败绩。郁郁不乐,入李文忠幕。适丧偶,文忠妻以老女,遂晏居白下以终,孙丁戏挽之云:‘三品功名丢马尾,一生艳福仗蛾眉。”(《清朝野史大观》(四)卷十“清朝艺苑·挽张佩纶”)文辞尖刻的梁鼎芬则以诗相贬:“佩纶学书未学战,战败逍遥走洞房。”

这些充满感情色彩的描述几乎多是对马尾战役中张失败的追忆,指摘张在政治品格上的丧失,进一步滑落到了入赘淮门的地步。

入赘淮戚使张佩纶受益最大的是得到了大量的藏书。柴小梵《梵天庐丛录》:“张好读,即移眷金陵,得饱观其书。出李夫人奁金,数甚巨,畀其弟,尽得之。在京本有书癖,至此收藏弥丰富。”《同光风云录》也称,张本来就有书癖,避难到南京之后,得李鸿章女的嫁妆较多,李鞠藕用其巨额嫁妆为张佩纶收购了大量的宋元古籍,“举凡宋元善本,几无不备”,自此收藏日丰,尤以宋元藏本,称绝于天下。

野史中记载张佩纶与李鞠藕的婚姻是和谐幸福的。这个根据是在张佩纶日记中经常有“以家酿与鞠藕小酌,月影清圆,花香摇曳,酒亦微醺矣”;“鞠藕小有不适,煮药、煎茶、赌棋、读画,聊以遣兴”;“鞠藕生日,夜煮茗谈史,甚乐”这样的记载。他们生有四子一女,第三子志沂,生于1898年,是现代著名作家张爱玲的父亲。

作者单位:河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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