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
一
在我的印象里,陕西省紫阳县洞河镇马家庄应该是以姓马的人为主,或者历史上是马姓人的村庄。马姓是回民的第一大姓,马姓的村庄应该是以回民为主的村庄,几乎全国各地都有这样的回民村落。而这里的马家庄则不同,这里一无马姓,二无回民,虽然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但也普通得如同山间的野草一样毫不起眼。
前几天一次偶然的机会,和一位80多岁的回族大妈聊天。她说她们的老屋在洞河的马家庄村,是她曾祖时从长安府迁移到那儿的,后来又迁出了。听了这话,我当时很兴奋,这证实马家庄确实是个回民村庄。尤其是她基本上肯定了马家迁移到这里的时间。而这个时间和清代的陕西回民起义的时间差不多,莫非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如果有,可以判断出紫阳回民的迁移源头的一个方向,进而据此研究紫阳回汉融合的历史以及因此而产生的文化碰撞、交流及发展,这些对地方史研究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
马家迁移到这里,是否受到陕西回民起义的影响?是一支军队的迁移,还是平民的迁移?他们为什么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来了这里又神秘地迁出了?是经济原因,或者文化原因,还是政治原因?
查阅相关史料得知:从唐宋以来,便有长江流域的回族先民溯汉江而上,活动在陕南东部一带,至今仍被称为“下河人”。到了宋元之交,宁羌、沔州、汉中一带已有回族分布,此时宋、蒙两军在陕南一带作战,不少的回回兵后来散落该地,扩大了当地的回族。此后,明清以来还有越大巴山而来的四川回民,越秦岭而往的关中回民,这就确定了陕南以后的回族分布。地处川陕之交的紫阳县,应该在唐宋时期就有回族的先民迁入。可惜,明以前的档案,因明末李白成的起义军火烧了位于今紫阳广城乡境内的古县城,全部历史档案化为灰烬,我们无法考证。
清代回族在紫阳的活动,不仅有回民的口头传承,而且毁于“文革”时的汝河清真寺更是一个见证。汝河清真寺有两百多年历史,这可以证明两百多年前汝河流域即有回民的宗教活动。
爆发于1862年的陕西回民起义,给清政府造成一定威胁。而此时清廷既要忙于对付南方的太平军,又要应对回民的起义,难免顾此失彼。开始清政府用安抚回民的政策,但没有效果,于是先派多隆阿,后派湘军名将左宗棠率军镇压。左宗棠用最残酷的手段将起义军赶往甘肃不允许他们再回陕西。除西安城内没有造反的回民外,陕北关中等地回民纷纷四处逃亡。左宗棠后期也用了安抚的手段,追杀有所缓和。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童家迁移紫阳会在河边,而先期到紫阳的马家会进入马家庄这个偏僻的地方。
据老辈人回忆,上个世纪50年代的洞河马家庄还是高山密林,有的树木需要四五个人牵手合抱才能抱住。以此推断,一百多年前,这里恐怕还是深山老林,而且地形复杂,便于隐藏,也便于自保。在战争中逃难的人理所当然会选择在这里安家。
我走访过回族知名人士、县农机厂前厂长马光明先生。他详细讲述了马家迁移马家庄的前后经过。马光明说,这支从长安府迁移来的马姓回民,到紫阳的时间是1862年,原因是陕西回民起义引起的战争动乱所致。到达马家庄的是登字辈的三兄弟。这个家族的排行是:“启程登山宝,乾光永远大,子孙万代兴。”马光明先生即第7代。据他的研究,这个家族本来是善于经商的,所以不太习惯农业。因当时的政治环境,他们来到紫阳后只能进入深山老林保生存。大约到了第2代,就开始陆续迁移到县城及洞河汝河流域及大坝焕姑等地。迁移到焕姑的一支因生存困难后移到安康,还有部分族人迁移到石泉县。
可是,大巴山地河道纵横,交通不便,回民的宗教活动并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传说大坝一回民死后被抬往县城的清真寺洗礼,但任河涨水不能过河,三四天后尸体腐烂,该地回民一怒反教,按汉族的风俗习惯埋葬了死者,这样这一支马姓回民就完全汉化了。这个传说在紫阳的马姓回汉两族人中都广泛流传,是可信的。
还有一个问题,马家庄是不是只有这一支马姓回民?洞河镇退休干部马银录的讲述解答了这个问题。据他讲,他的祖先是湖北云梦县人,后来迁移到紫阳的马家庄。这就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马家庄在历史上是回民的一个驿站。对于回民来讲,也许故乡总是一个驿站,他们从遥远的阿拉伯半岛沿丝绸之路来到中国,后因战争以及经商迁往全国各地。
二
在马家迁移到洞河马家庄初期,是紫阳历史上经济有突破性发展的20多年。据民国《紫阳县志》载:1838年紫阳人口已达到12.7万人,紫阳的河滩及深山几乎到处有人。当时的紫阳知县陈仅为了发展经济从中原引进红薯在全县推广种植。由于红薯耐干旱,适宜在坡地种植,经济效益显著提高。这一举措解决了紫阳人的温饱问题。为了发展经济,陈仅还号召乡民遍植桑树,发展蚕桑生产,紫阳的土丝产量也大为增加,大量土丝通过汉江水道销往汉口,商业也有了较大的发展。
在上述历史背景下,马家三兄弟迁移至马家庄,即使那里的地形复杂,森林茂密,居住隐秘,但也不可能长期隐居而不为人知。马家能够在这里生息繁衍,一是因为当时的紫阳官府和紫阳民众并不排挤外来回民。这也可证明紫阳文化的包容性。要知道当时整个陕西的政治气候是“陕不留回”,即陕西不留回民。当然,这也和当时的交通通信落后有关。其后迁移而来的童家、禹家也都证明了这一点。其中禹姓回民先在恒口的月亮关停留,后来才到紫阳。二是马家到来之后,紫阳也受到战争影响,太平天国的西征军,四川、云南的农民起义军都曾在紫阳作战。战乱需要乡民们团结起来患难与共。
马家到紫阳时只有三兄弟,第2代已有八兄弟之多。马家庄森林草场资源好,可发展农业和畜牧业,从后来尚有曹、魏、邓、胡等县乡民迁入的情况看,当时的发展空间还是很大的。马家庄为什么没有形成如同新疆、甘肃,甚至因陕西回民起义而远迁到哈萨克斯坦的回民一样以农牧业为主的回族村落,而仅仅只是一个驿站呢?回族是一个勤劳的民族,同时马家是一个经商的家族。随着同治年间的战乱得到平息,马家庄的第2代便走出马家庄,开始在紫阳境内做生意,并有人移居县城。除传统的羊肉、羊皮买卖外,他们参与了长途贩卖茶、漆等紫阳县特产,后来又开办栈房(即旅社)。民国年间的“田庆和”栈房就是马金山的子女所开办,这个商号的名也是从马宝田、马宝庆、马宝和三兄妹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而组成的。
据考证,马家当时的长途贩运规模已经很大,从马金山长期租用四川万源县大竹河周家坝大财主周云剑的一号大船贩运山货,就可知道他的生意规模了。该船系老鸦船,能装几十吨货物。有意思的是,马金山长年租用此船,和船主的女儿产生了感情。因马金山为人正派,仗义重情,深得周云剑赏识。很自然地,马金山与周云剑之女结为夫妻。这也开了马家与汉族通婚的先例,此后马家历代都有与汉族通婚的故事发生,这在民族融合史及紫阳地方史上都应该是一段佳话。清光绪十年,马金山被推举为本县乡约,受县衙门颁发的“紫阳县正堂乡约印”一枚。凡诉讼、呈文、保举、证明等事,均需经他盖印方可生效。他还负责调解民事纠纷,每月向县令报告三次。马金山留有长弓一副,据马光明讲,他小时曾见此弓,当时没有一个年轻人能拉开,后来此弓不知去向。
到了第3代,由于和汉族的融合,他们学习和吸收了很多汉族的文化传统。这时候的马家子弟已完全是紫阳人了。他们在经营上也固守“仁义礼智信”的儒文化道德操守。创建于民国初年的“田庆和”栈房以仁德而备受乡民赞颂。
“田庆和”是栈房,接待来往紫阳的商家过客,同时经营茶叶生意,在当时生意算很不错的。但民国年间,紫阳兵连祸结,匪患四起,民无宁日,“田庆和”也是在风浪之中苦撑。“田庆和”的大掌柜马宝田为人厚道,常常接济无法度日的亲友;二掌柜马宝庆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为乡民拥戴。据老辈人回忆,民国年间很多街坊在“田庆和”内躲壮丁,一躲数月,马家食宿全免,热情周到。
从1862年马家迁移至紫阳马家庄,到后来因社会发展有规律地迁移分布至他处,历时一百多年。在这一百多年里,南北文化、不同民族风俗不断地碰撞、融合,为紫阳地域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注入了新的元素。马家庄作为一个回族的历史“驿站”,马家及紫阳回族的这段迁移过程,均化为一段历史,不能也不应该消散在风中,不能更不应该为时间所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