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路明
(上海政法学院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701)
20世纪以来西方文论的现代性及其借鉴意义
童路明
(上海政法学院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701)
西方文论尤其是西方现代文论,脱离了文学的主体以后,成为解构和分析文学及其相关学科的一把利器。自“五四”以来,西方现代文论进入中国,影响了中国文学的更新和再造。西方文论的现代性、流派、思想渊源等问题,是我们了解并准确使用其的重要前提。了解西方文论的现代意义和思想价值,有助于当代中国文学的发展与创新。
西方文论;现代性;中国文学
西方文论自诞生起,经历了古代、近代、现代和后现代的特征与历史形态转变,成为西方思想形态的主要组成部分。进入20世纪,随着被西方理论家称作“理论世纪”的到来,西方文论摆脱了对文学的衣服,成为独立的思想体系,现代性成为其本质特征。
(一)西方文论的现代性
现代性(modernity)从定义上看,是指“一种新的、与以前不同的社会秩序,强调创新、变化和进步的一个权力、知识与社会实践的特殊聚合体。”自启蒙时代以来,西方社会在制度演进过程中,产生了一系列的经济、政治、文化、法律等有别于中世纪欧洲的人文思想。从本质上讲,这些思想契合资本主义在欧洲的进程,因而对现代性的理解,可以从三个方面展开:一是现代性是有别于中世纪或古代西方思想的新的理论构架;二是现代性既是人文精神发展成果,也是物质社会发展成果;三是现代性必然根植于西方人文传统和资本主义发展轨迹中,是特定社会框架的产物。理解了这三个因素,也就理解了西方文论现代性的本质特征。
对于现代性,复旦大学朱立元教授曾有过精彩的论述,他说:“‘现代性’同人类自身心灵、世界观、思想和文化的巨大变革密切相关,如自由民主、社会进步、科学和真理的追求、个性主义和个体生命、理性主义、人道主义等思想意识逐渐取代专制主义、宗教神秘主义、神性至上等中世纪思想意识形态”,而且“‘现代性’同西方科学、经济的‘现代化’基本同步,特别是同近几个世纪科学、技术革命带来的工业和物质文明的现代化基本同步,可见,‘现代性’包含着经济、科学、技术等物质方面现代化的内涵”,由此推断“中国社会现代性与西方启蒙现代性在追求自由民主、社会进步、科学和真理、个人主义、理性主义、人道主义方面等基本一致”[1]。
现代性渊源于启蒙时代,是西方精神与中世纪神学决裂的产物,在这一过程中,人的苏醒和人的价值观念成为现代性对抗近代神学精神的有利武器。曼海姆说:“我能在我自己的感觉中加以控制,在我自己的经验活动中得到进一步证实,或者我自己能够生产,或者至少在观念上把它当做可以生产的东西。”[2]在这里,知识或者精神气质成为曼海姆口中的“它”。正是因为自我的存在,“它”才可以被解构、被评判、被颠覆,而这也正是现代性的独特气质。就此意义上看,20世纪西方文论的精神指向同样可以用于解构或重构中国当代的文学价值。
(二)西方文论主要流派
20世纪以降,西方文论流派迭起,以20世纪60年代为大致分界线,可以分为现代文论和后现代文论两个阶段。现代文论如俄国形式主义、布拉格学派、英美新批评主义和法国结构主义等;后现代文论如后现代主义、女性主义、后现代的马克思主义文论等。时间的划分只是显示了研究方法和论据的转向,而从根本上来看,西方文艺理论可以分为人本主义和科学主义两大思潮。
所谓人本主义(Anthropologismus),就是以人为本来研究哲学、社会学的观点。人本主义认为人是一切研究的出发点和归宿,是研究一切人类社会思想和社会进程的充要条件。费尔巴哈和车尔尼雪夫斯基是人本主义的早期代表。因为学界对人本主义并没有准确的定义,导致很多似是而非的观点丛生。如将笛卡尔的“我思”和康德的先验自我归属于人本主义,将胡塞尔现象学认作人本主义的代表,这些认知都是不准确的。事实上,康德和其继承者新康德学派,恰恰表现出的是科学主义的特征,如他们的理论指向,正好奠定了马堡学派(自然科学)和佛莱堡学派(文化科学)的纲领基础。属于人本主义特征的流派,如萨特的存在主义和美国的人格主义,以及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表现主义文论、直觉主义文论、象征主义诗论等。人本主义文论重视 “人”在文艺审美中的能动和核心作用,人的个性、心理与精神气质是其关注的焦点,这些是以往文艺理论研究所未能涉及的,因而对20世纪以来的文艺理论产生了深远影响。借用路易斯·沃思的话说:“社会生活以及因此而产生的社会科学在很大程度上关注的是对行动目的的信仰。当我们提倡某一事情时,我们对于是什么和将发生什么来说并不是纯粹的局外人。”[2]也即,我们——即“人”是研究生活的内核所在。有效区分人本主义与科学主义,才不致在进行文学评论和分析时,搞错对象张冠李戴。
所谓科学主义(scientism),是以自然科学的眼光、原则和方法来研究人类,认为自然科学是真正而唯一的科学知识,是人类最重要的知识。科学主义把一切人类精神文化现象都归结于数理科学,强调自然地“客观性”反对人的“主观性”。上述的俄国形式主义、布拉格学派、英美新批评文论、结构主义等都是科学主义文论的主要代表。自索绪尔以降,结构主义、形式主义等都不遗余力地试图用科学方法来研究文学、文学性和文学的规律性。科学主义专注于作品本身的语言、形式等结构性内容的研究,而将作者、社会、读者与文学作品一一分割,试图表现其“自然性”与“科学性”。科学主义的最大价值在于对文本规范性和科学性的研究,是总结和分析文本体的有力工具。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人本主义文论和科学主义文论存在解构性的差异,但“正因为如今我们能够越来越清楚地看到,相互对立的观点和理论数量并不是无限多的,它们也不是武断意志的产物,而是相互补充的、产生于具体的社会环境的东西”[2]。综上,20世纪西方文论的现代性和不同流派的学说体系,要求我们在分析中国文学时,一方面要借鉴现代性和人本主义、科学主义的有益之处;另一方面,也要看到时代框架以及不同流派的缺陷与局限。
在西方哲学传统上,人们习惯将其划分为理性主义(以德、法为代表)和经验主义(以英国为代表)。理性主义始终是一元论的。它从整体和一般概念出发,最重视事物的统一性。经验主义从局部出发,认为整体是一种聚集,因而并不讳称自己为多元论。理性主义总以为自己比经验主义更有宗教信仰。在这种情况下,理性主义者就常会是赞成所谓意志自由的人,而经验主义者一定会是一个宿命论者。最后,理性主义者在断言时总会带些武断性的气质而经验主义者可能采取怀疑的态度并且愿意开怀畅谈。虽然经验主义者是喜爱各种各样原始事实的人,理性主义者是信仰抽象和永久原则的人,但两者的差别,不过是着重在那一方面罢了[3]。
(一)人本主义文论思想渊源
人本主义文论的思想与理性主义哲学传统相契合。理性主义(Rationalism)是建立在承认人的理性可以作为知识来源的理论基础上的一种哲学方法,高于并独立于感官感知。理性主义始于笛卡尔,因其对人的思考和对神性的抗争,成为启蒙时代的思想旗帜。在此之后,经康德、费希特、谢林等人之手,在叔本华的总结下,理性主义开始向现代意义上发展。叔本华认为,人本主义哲学应关注个人的价值,而不能只注重探讨理性与世界,人的非理性情感、意志或下意识以及顿悟等心理本能是人的真正本质。现代哲学的思辨方式需要依靠自我的情感与意志、灵感与直觉、本能与内心体验等,而不能依靠理性思维(欧阳友权,1995)。叔本华的理论影响了一大批同时代或后来的西方学者和艺术家,如尼采、萨特、维特根斯坦、柏格森、波普尔、霍克海默、托尔斯泰、莫泊桑、萧伯纳、瓦格纳、马勒,再后来海德格尔和萨特。人本主义文论“无不强调文艺活动中主体的决定作用,追求艺术审美的绝对自由和超越,反对对艺术品的理性分析,而力主对非理性的审美意识领域作深层次的开掘”(欧阳友权,1995)。换句话说,就是“辩证的思维实际上是理性的东西,但它在非理性主义中达到顶点”,因而,反对“一切文化生活都取向于客观价值”,因为“这种观点不过是又一种典型的现代理性错觉”[4]。
理性主义对人本主义文论的影响突出表现在以方面:一是人本主义文论以人为核心,把艺术家摆到艺术活动的本体地位,“着眼研究作者的创作动机、心理条件和主体模式,这就有利于推进文艺理论的主体性研究,进一步引起人们对艺术活动中人的地位的关注”。二反对“为艺术而艺术”的唯美主义,主张艺术的“有为而作”,提倡合目的性的价值构成论。三是其艺术目的的核心构架多是心理假设命题,并不是经过科学求证的理论范畴[4]。理性主义的缺陷是相当明显的。“要指出理性主义哲学思想的肤浅,就一定要回溯到那个浅薄的戴假发(17、18世纪的英国)的时代。对于热爱事实的人来说,就是现今理性主义的乐观主义,也是同样的肤浅。真实世界是开放的,理性主义却要判定出许多体系来,而体系总是封闭的。对于人来说,在实际生活中,完善是件很遥远的东西,现在还在完成的过程中。这对于理性主义来说,只不过是有限的和相对的事物的一种幻象:事物的绝对根据却是一种永远十全十美的东西。”[3]
(二)科学主义文论思想渊源
科学主义文论主要源于经验主义哲学传统。经验主义(Empiricism)认为理论应建立于对于事物的观察而不是直觉或迷信上,需要通过对事物的客观研究才能进行理论归纳,认为科学推论要优于单纯的逻辑推理。经验主义在西方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代表性的人物有阿奎纳、霍布斯、培根、洛克、贝克莱和休谟等,经验主义主要由洛克归纳整理成体系,因而又被称为英国经验主义。经验主义认为人们并不能从对事物的实践中自动获取相应知识,由感受到知识,必须经过适当归纳或演绎。因而人的价值在经验主义者看来,属于从属地位。
以贝克莱为例,他“对于物质观念的处理是众所周知的,无需多说。他不但不否认我们所认识的外在世界,反而证实了它。经验派关于物质实体的观念是,它是人所不能达到的,它是在外在世界背后的,它比外在世界更深远,更真实,人们需要它来支持外在世界的……贝克莱说,废除那个实体,相信你所能了解并接近的上帝会直接给你可以感觉到的世界;你就是他的神圣权威来证实这个世界并支持这个世界……因为它真实地存在,所以我们有这些感觉;它不存在,我们就没有这些感觉。这些感觉是物质的唯一意义……物质就是能够感觉到的东西的真实名称”[3]。贝克莱的论述就是经验主义的所指。
科学主义文论秉承经验主义对人和物质的看法,将解构、归纳和分析文本作为最主要方向和核心内容,并在此过程中要求人做到中立和客观,避免人为因素对文本分析的影响。欧阳友权教授对其有着深刻的总结:第一,从本体论上看,科学主义文论排除人本的形而上学,提倡对文本的科学求证,把文学研究导向词语符号与意义、形式结构与功能等方面的实证分析和具体解释。第二,从认识论上看,科学主义文论把作品文本作为唯一的认识对象,排除一切背景材料,试图从作品本身自足的语言系统的结构分析入手,客观、科学地揭示作品的潜在意义。第三,在方法论方面,科学主义思潮惯于用数理逻辑和语言分析等作为哲学运演的工具,避开哲学本体论去探求所谓“精确方法”,用某一具体科学的研究方法去代替哲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4]。
经验主义的缺点在于“有事实无宗教”,威廉·詹姆士说:“经验主义的哲学宗教性不够,而宗教哲学又经验性不足。”事实上,社会知识“构成一个复合体,既不能离开组成它的基础情感和生命的冲动的心理学根源(宗教),也不能离开它在其中发生以及寻求解决的情境(事实)”,因为“作为个人动机的一切观念和感情都是起源于个人”。在经验主义哲学观下取得的成果,“也有局限性,因为它在科学命题的幌子下进行阐释,就试图取得普遍意义,即取得只是一定时期才有的科学的地位”[3]。
综上,无论是人本主义还是科学主义文论,都是西方现代性思想的表征。我们既需要分析和了解它们之间的不同点,更需要“对迄今相互独立发展的思想模式进行的综合更加必要,因为如果思想要握住其数量与难度都与日俱增的问题,就必须不断地扩大其范畴形式的容量……(就是)寻求对整体的包罗万象的理解”[2]。
“五四”以来,以中国新文学运动为起始,西方文论开始拥入文学界。在“革命”和“再造”的旗帜下,中国文学传统和文学体系被批驳地支离破碎。在中国社会意识形态的不断变革中,西方文论和苏联文论先后占据着中国的文艺评判阵地。四川大学曹顺庆教授就此评论道:“长期以来,中国现当代文艺理论基本上是借用西方的一整套话语,长期处于文论表达、沟通和解读的‘失语’状态。自‘五四’‘打倒孔家店’(传统文化)以来,中国传统文论就基本上被遗弃了,只在少数学者的案头作为‘秦砖汉瓦’来研究,而参与现代文学大厦建构的,是五光十色的西方文论……建国后,我们又一头扑在俄苏文论的怀中,自新时期(1980年)以来,各种各样的新老西方文论纷纷涌入,在中国文坛大显身手,几乎令饥不择食的中国当代文坛‘消化不良’。”[5]即便如此,中国的新文学本身也并未产生系统或者有创新性的文论体系,当前的许多文论理论、方式、手段,不过是西方文论现代或后现代性的借用和复制,自身的匮乏性一目了然。
对于西方文论和中国文学传统,季羡林先生曾说:“就让这两种话语并驾齐驱,共同发展下去吧。二者共存,可以互补互利,使对方时时有所借鉴,当然也并不能排除,在某些方面,能互相学习。所有的这一切,都只能说是好事情。抑一个,扬一个,甚至想消灭一个,都是不妥当的。”[6]事实上,对于西方文论现代性的种种缺陷,我们要有足够的警醒,“为什么抛开上帝放在人类里面的活泼泼的天性反而要那云雾般的虚构,那僵木的死板生硬的东西,那晦涩而又别扭的矫揉造作,那腐朽的课堂产物和那病人的梦呓!去它的吧,所有这一切都去它的吧!要不得!要不得!”[3]
[1]朱立元,等.现代性视野下的中国文艺学[J].山花,2003,(8):16—22.
[2]卡尔·曼海姆.意识形态与乌托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3]威廉·詹姆士.实用主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4]欧阳友权.20世纪西方文论主潮的哲学基础[J].学术月刊,1995,(1):63—68.
[5]曹顺庆.文论失语症与文化病态[J].文艺争鸣,1996,(2):10—18.
[6]季羡林.季羡林妙语录(全本)[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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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05X(2012)08-0078-03
2012-05-20
童路明(1954— ),男,上海人,上海政法学院外国语副教授。
责任编辑 姚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