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体分化:大学生“村官”角色建构的动因、类型及结果

2012-04-02 15:07:23
当代青年研究 2012年11期
关键词:村官个案村干部

张 睿

(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

据最新的《2012年中国大学生村官发展报告》显示,从2008年中央启动“一村一名大学生村官”计划至今,全国累计有200多万名高校毕业生报名应聘。2011年底,全国在岗大学生村官数量超过21万,到2015年,中国的大学生村官数量将达到40万人,覆盖2/3的行政村,到2020年将达到60万人,实现一村一名大学生村官的目标。[1]这个群体从出现至今,不仅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也引发了学术界广泛的讨论,其中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大学生“村官”制度本身的探讨,从解决大学生就业、平衡农村基层组织结构以及推进农村基层民主等方面论述了“大学生村官制度”存在的意义和必要性;而最近两年关于制度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大学生“村官”的培训、创业机制尤其是退出机制的研究,研究重点的转变既反映出这一制度在实施过程出现的问题,也可以看出研究也从早期的理想化期待逐渐转向群体的具体诉求。二是对大学生“村官”这个群体本身的探讨,包括对这一群体基本工作、生活、价值观的调查,对大学生“村官”职能的优劣势的分析,其中研究得比较多的是大学生“村官”的角色担当和角色社会化。这些对大学生“村官”角色学习的研究更多关注的是结构性因素的影响,突出角色担当中的角色冲突和角色距离,强调其被动适应的一面,忽视了角色担当者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以及角色扮演中的群体分化问题。从角色认知、角色领悟以及角色实践的三个阶段来审视大学生“村官”在角色建构过程中的群体差异和特点。运用质性研究中的观察法和半结构式访谈,采访了重庆市8个区县的19名大学生村官,其中重庆本地人15人,外省市人4人。有5人来自城市,其余14人来自农村或者有农村生活的经历。经过3年的基层锻炼,已经有2人通过选举和乡镇推荐成为当地村支书。

一、对大学生“村官”角色规范的差异性认知

角色认知是角色扮演者对与角色有关的权力和义务的认知和了解,在与一个新的角色发生联系之前,角色担当者会对角色进行考量,而一旦选择进入角色,便会通过对角色规范的认识来定义角色的需求和位置。大学生“村官”对角色的定位和认知往往因为个人的道德水平、能力条件、价值观念和所处环境的不同而不同,因此,对角色的认知也存在一定的差别。

(一)选择动因:角色建构群体分化的起点

乔纳森·特纳认为,人们的行动受目的和目标的引导,[2]因此,大学生“村官”在选择“村官”角色的担当时,选择初衷不同,其角色的认知和角色的扮演也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在19名被访者中,大学生“村官”在选择进入角色的动因时分化为两种取向,一是个人价值取向的理性化选择,二是以实现农村变革为目标的社会价值考量。

1.实现个人就业的理性化选择

科尔曼以“理性”这一概念为基础解释广义上具有目的性的行动,他认为行动者依据最大限度获取效益的原则在不同的行动或事物之间进行有目的的选择;行动者这种行动所追求的是价值或利益的最大化。[3]大学生“村官”制度从2008年起,由中组部牵头实施,并由国家力量延伸至各省市,一方面反映了国家为了解决高校毕业生在城市就业的压力所作出的努力,另一方面藉由这种从上至下的国家力量对这一制度的重视可以带来各种显性和隐形的收益。

个案7:现实地讲,一是出于就业压力,二是国家对农村倾斜力度较大,我觉得将来还有发展前景。

个案4:当时工作不好找,而且重庆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大学生“村官”可以直接转公务员,前景比较好。

在访谈的19名村官中,有15名大学生在选择“村官”这一职业时首先考虑的是解决就业问题,而对于重庆的大学生“村官”而言,其所获得的显性利益不仅包括对就业问题的解决,而且得益于“三年基层服务经历可直接转为正式公务员”这一兜底性的出口机制,加上“国家的政策倾斜”、“获取3年基层工作经验将有更多发展”的隐形收益所进行的综合性考量,成为大多数高校毕业生选择作大学生“村官”的重要因素,这也是一种个人价值取向的理性化选择。

2.实现农村变革的社会价值考量

由于受家庭环境、教育环境和个人经历的影响,大学生在角色选择的动机上也不尽相同,在这一群体中,也有部分大学生“村官”将这一角色实践作为实现农村变革的平台。

个案3:我从小生活在农村,小时候就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农村,做一个农民企业家,将来回到农村做一番事业,为农村服务。2008年毕业刚好遇到招录大学生村官,我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个案11:我去过华西村,搞得非常好,当时我就想,我要到中国西部的农村去试一下,让一个农村从没有产业到有产业,改变村容村貌,我就觉得如果能让农村有这样的改变很有意义。

以个案11和个案3为代表的大学生“村官”在选择大学生“村官”的角色担当时并非出于显性、隐形收益的理性化考量,而是基于一种“服务农村”、“改变农村”的社会理想。而这两种选择动因取向在对国家期待、他者期待进行认知时发生了进一步的分化,这种分化也奠定了角色建构后两个阶段的行动基础。

(二)对规范的差异化认知

通过对角色规范的认识,人们可以知道他所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能够在此基础上形成明确的角色地位和角色形象观念,并能根据对角色规范的认识判断自身行为是否符合规范。这里的规范不仅包括来自国家政策的文本规定,也包括来自他者对角色的期待和定义,大学生“村官”在认知外部角色规范时进一步发生分化,这种对规范的差异化认知也影响到其建构的张力。

1.对国家期待的认知

从国家文本来看,中组部《关于选聘高校毕业生到村任职工作的意见》的颁布目的,一是为了加强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解决地方基层干部老化和弱化的问题;二是为了培养有知识、有文化的党政后备人才;三是为了解决就业压力。而在模糊的角色规定下,大学生“村官”对政策性规范的理解发生了两种分化,一种是“变革的主体”,一种是“个人资本的自我积累”。

个案9:首先是为了经济发展,还有精神文明建设,包括给村民讲解一些惠农补助的具体政策。

在被访者中,有部分大学生“村官”对国家期待进行了这样的解读:无论是发展农村经济还是思想建设,都是一种“主动变革”的意识。

个案1:我觉得国家最主要的目的是让我们去了解农村,积累基层工作的经验。如果在这个基础之上能发展一个村的产业,带领这个村致富,那是最好的;但是并没有要求一定要发展产业,一定要创业,带领群众致富不是它最主要的目的。

以个案1为代表的大学生“村官”对国家期待的认知与国家对党政后备人才的期待是一致的,但是在这里,“基层锻炼”是这部分大学生“村官”所理解的对国家期待的主要认知,而“变革”被作为补充性因素被认知,与“改变农村”的主动变革意识相比,其关注更多的是“基层锻炼”带来的个人政治资本的积累。

2.对他者期待的认知

戈夫曼认为,个体角色所负载的一系列行为规范、互动关系和意义符号,都是个体对他人的理解中作出行动反应来加以呈现的。国家期待只是从宏观上引导大学生“村官”的定位,而对他者期待的认知则反映了互动中他人对角色的具体要求,而与大学生“村官”互动的他者中,最重要的就是村民和村干部。

(1)对村民期待的认知。“改变村貌、发展当地经济”是村民对具有高学历、高资源的大学生“村官”的基本角色想象,也是村民比较直观的角色期待。这种需求型期待也促使大学生“村官”在进行角色建构时更愿意采取主动的行动策略。

个案7:他们觉得我是上面派下来的,希望我能够通过上面的关系给村里弄点钱,带点项目进来,希望我的到来能够让这个村有所发展。

村民对大学生“村官”的低期待和无期待,直接影响到其角色建构的动力机制,导致大学生“村官”在角色扮演的行动策略上更倾向于被动地进行角色实践。

个案2:村民觉得我是从上面派下来的,觉得我们呆了3年就走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不指望我们替他们做什么实事。

(2)对村干部期待的认知。作为互动场景的另一个重要他者,村干部对大学生“村官”的期待更是直接影响了其角色建构的张力。从访谈中可以看出,村干部形成了“变革”、“劣势弥补”以及“不作为”三种不同程度的期待进入到大学生“村官”的角色认知中。

个案19:他们希望我们带来实用的东西,给他们办点实事,让村民的腰包鼓起来。

个案4:他们的想法就是能够减轻他们的负担,弥补他们的空白,他做不了的事情希望我帮他搞定,尤其希望我在电脑和宣传上多做一点。

个案13:村里就是只要你听话,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他不要求你多有能力,也不要求你很会处理事情,只要你听话就可以。

从上述的分析可以看出,大学生“村官”在角色认知阶段基于选择动因不同分化为不同的价值取向,分别是以“改变农村”为特征的社会价值取向,以及以“实现就业”为特征的个人价值取向;而在认识外部的结构性规范时也产生了差异化的认识:从宏观政策结构来看,大学生“村官”对国家文本的解读是“作为农村变革的主体”以及“前往基层锻炼的党政后备干部”两种导向;从微观的对他者期待的认知来看,无论是村民还是村干部,对大学生“村官”的期待中都包含了“主动变革”和“被动不作为”的两种角色认识,但不同的是,在村干部看来,大学生“村官”虽然是“助理”的身份,但由于其具有国家文本带来的政策优势,以及由高学历带来的资源优势,使其与大学生“村官”存在着隐形的竞争关系,这也导致了村干部对大学生“村官”的角色期待模糊且飘移不定,与村干部的这种微妙关系也直接导致了大学生“村官”角色建构后期因权力的博弈产生的不同建构张力。

二、大学生“村官”角色领悟动力的差异性建构

角色领悟被米德称为“感受并理解他人角色”,是一种视他人态度和意向进行行动的能力,同时也是一种知道并体验到他人角色的能力,是对角色实践的角色准备。拉尔夫·特纳认为,人们彼此交往时,并非按照社会结构中的统一规范或地位来评价其行为,如果另一个人的反应与预期不一致,或不被视为潜在角色的一部分,那么,互动将变得相当困难。[4]在角色领悟的过程中,大学生“村官”都在不同程度上遇到了与他者互动中的角色冲突,但在角色冲突的调适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分化。

(一)符号的学习与回避

在社会互动的过程中,人们与他人符号化地交流意义,并在符号理解的基础上确定他们的反应行为,语言、人造物、身体行为都可以成为符号。[5]大学生“村官”进入农村,首先面对的是城市和乡村在符号使用上的差别,包括语言的使用、衣着打扮以及农村习俗的学习与参与。

首先,在语言的学习上,即使是重庆本地人,在进入村庄时也面临着学习和理解当地“土话”的困难。在采访中,以个案3为代表的大学生“村官”虽然是外地人,其进入村庄发现普通话失效的情况下采取了积极向当地人学习当地语言的调适策略,从而拉近了与村民的距离;而以个案2为代表的大学生“村官”在做群众工作时,出现了“跟着学讲重庆话村民可能听不懂,讲普通话村民又觉得跟他有距离”的两难境地,语言形成了其开展工作的巨大障碍。

其次,在身体语言的学习上,个案10说:“我从来不留长指甲,也不化妆、不穿很花哨的衣服,平时都是穿T恤,从来不带首饰,村民看到我这么朴实,就愿意跟我接触。”个案15指出:“我在城里呆惯了,去农村觉得板凳脏就把灰吹了吹,吃饭的时候嫌碗脏,就用纸擦了擦,后来发现一旦有这些动作村民就跟你有隔阂了。”

再次,是对农村风俗的了解和参与。以红白喜事为例,个案8指出:“像红白喜事是要参加的,表现积极一点,该给的礼金一定要给,这样他就能记住你。”而也有大学生“村官”对这类风俗并不乐于参与,个案2说:“我不喜欢这种类似的形式,有一户村民家里杀猪了请我去,我不想去,我们书记就劝我,让我要多跟这些村民打交道。”

(二)有效的想象性预演与无效的沟通

在米德看来,心智是人类进行思考的能力,它的独特之处在于一方面能够用符号来表示环境中的客体,另一方面能够悄悄预演针对这些客体可以选择的行动方案,同时抑制那些不适当的行动方案,选择一种公开行动的合适路线。米德将这种悄悄使用符号或语言的过程称为想象性预演。大学生“村官”在与村民交往时,想象其可能有的反应,通过预演可以选择的行为方案,从而获得基本的角色执行能力。

个案19:我去宣传之前就会想农民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有什么想法,他们会找什么借口,我心里就要先有个准备,然后去解释,因为我们可能想得好好的,觉得这个方法很好,但是农民可能就不会那样去做……你把农民可能的反应都想到了,到时候做起工作来就容易得多。

而另一类大学生“村官”更多的是将村民的反应归结为“城乡”思想的差异,并对这种结构性的差异表现出较大的无奈感。

个案17:我觉得最大的障碍还是他们跟我们思想不同。比如我去做思想工作说要修路,有的人六七十岁了,他就觉得六七十年都过来了,都习惯了,你修不修路对他都没有什么影响……农民的思想工作太难做了。

(三)融合与边缘人

作为村干部的助理,大学生“村官”与村干部的关系在微妙的博弈中发展。一方面由于缺乏农村工作的经验,尽管具有大学生的知识头衔,但是村干部对刚去的大学生“村官”能力的发挥仍然持怀疑的态度;另一方面,由于是通过国家力量“空降”的一个权力主体,村干部对于一个外来的权力入侵者具有一定的防备心理,害怕大学生“村官”渗透或重组权力结构,再加上政策带来的待遇差别,使得作为“正职”的村干部待遇反而比不上作为“副职”的大学生“村官”,从而造成了某种心理落差。村干部的态度虽然对大学生“村官”角色领悟的张力有一定影响,但在现实互动中,大学生“村官”通过发挥不同程度的主观能动性,在村级基层组织的博弈中产生了不同的结果。

1.渐进式的融合

在被访者中,有部分大学生“村官”通过选举担任村支书,成为真正意义上“村官”,尽管作为一把手具有了自主决定的权力,但是作为一个村庄和权力体系的双重外来者,必然会引起其他村干部的质疑和排斥,但是国家力量对乡村社会的植入带来的政策性强制又使得其他村干部不得不顺应这种制度安排。在进行权力博弈时,这一类大学生“村官”使用了缓和性的调适策略,通过将核心权力部分让出,既让其他村干部一起配合参与管理村级财务,但同时也掌握了村级财政收入支出的最终决定权。

个案5:我担任书记以后就按照“村财乡管”的要求,让主任兼任出纳,让会计管公章,我主要管收入支出的账。不管是社会资助的也好,别的财政收入也好,每一笔都要进我的收入账,支出上不管办了什么事情,都必须要拿到我这里签字,如果的确作了这个工作的,我就会签字,如果没有做,我就不会签字。刚开始的时候有人会有意见,但是经过半年的时间,这个制度和规范就形成了,这个班子也还算团结。

而对于作为“助理”身份的大学生“村官”,虽然缺乏对决策的决定权,但仍然凭借着个人能力来运用有限权力来对决策进行影响。

个案10:一开始就是观望状态,开社员大会的时候就想看你的笑话,看你有没有胆识;后来慢慢接触,觉得我是那种踏实肯干的,就越过了排斥的阶段,中间有一个磨合期,磨合期关系是比较冷的,也不是很排斥你也不是很接纳你,让你感觉心里不是特别舒服……后来我筹办了春节联欢晚会,由我们村支两委、社长和村民小组一起来进行现场实施,通过这个事情我们村支两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状态,他们都觉得,原来团结起来我们村也能办自己的一台晚会,所以他们对我是一个从观望到冷漠到接受到团结的过程。

个案10很好地概括了大学生“村官”在村庄中如何获得村干部认同的心里过程。在被访者中,大学生“村官”还通过参与村级发展中的合同规划、村级领导班子人事权变更的决策以及解决村级重大纠纷等,在弥补村干部自身文化不足的缺陷的基础上,通过缓和的渐进式策略,逐渐实现了在村级基层组织的融入。

2.失语的边缘人

在村级领导班子的决策中,大多数大学生“村官”只有建议权,而建议权所发挥的作用,很多时候要来自于“一把手”对权力的让渡;而这种自主决定权力的丧失实际上在村支两委的派系斗争中容易造成大学生“村官”在村级领导班子中的边缘化,这类大学生“村官”因其助理身份的尴尬性,缺乏博弈的资本和能力,再加上村干部对其具有考核的权力,进一步加强了权力决策中的失语。

个案13:我们村上的事情都是党总支书记一个人说了算,他的岁数比较大,对下面人提出的建议反应冷淡,而且他年终也要考核我,即使看他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也不会说什么。

城乡的差别不仅体现在物质上,还体现在人的价值观、社会生活方式等方面,这也导致了大学生“村官”在村庄进行角色领悟时普遍遭遇各种困难。但从研究看来,在角色领悟阶段,大学生“村官”群体在领悟的动力机制上发生了进一步分化,表现为“主动变革”和“被动的适应性”两种建构张力。在对村庄符号的解读和理解上,表现出积极学习理解和刻意回避两种取向;在与村民互动的预设反应上,表现为有效的想象性预演和无效的沟通;而在与村干部互动的过程中,部分大学生“村官”不仅顺利完成了“排斥—冷漠—接纳”的融合过程,而且在被访者中也有大学生“村官”通过选举、乡镇推荐等各种渠道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村官”,掌握了作为村庄核心权力的财政权,但作为村庄和权力体系的双重外来者,在权力的使用上更倾向于采用缓和性的策略,来完成对村级领导班子的团结和融合。同时也看到,以个案13为代表的大学生“村官”在与村干部互动时比较被动和消极,在村级基层权力组织里沦为了失语的边缘人。

三、大学生“村官”行动策略的差异化选择

角色担当者会在角色领悟中“借助于心智的能力,在各种情境中进行界定、分类和让自身与周围的事物——包括他们自身——相互调适……从而能够评估、权衡,并采取最合适的行为路线”。[6]因此,在角色认知和角色领悟产生的不同取向来看,大学生“村官”也会采取不同的行动策略来应对“面临角色需求的变化时,对角色内涵的重新建构”[7]。大学生“村官”因角色认知的取向和角色领悟的程度不同,在面对农村现实情况时,出现了四种不同的建构张力。

1.对完成角色期待的坚持

这一类大学生“村官”在进入农村时表现出较大的变革动力,希望能够改变乡村原有的社会结构和经济结构,在角色实践遇到挫折也继续坚持这种期待。

个案11:这几年最遗憾的事还是产业最终没有发展起来……没有实权,发展产业受到很大的限制……但接下去我想继续推进种植业的发展,转型种蔬菜,我准备自己在村上先承包一些土地种蔬菜进行试点,成功了再铺开带动其他老百姓种,通过向主城区提供环保的蔬菜来带动产业。

2.对角色距离的无奈

这一类大学生“村官”在最初的角色认知中也是基于“改变村庄”、“带领农村产业变革”的社会价值取向,但是在遭遇挫折时,对“变革”表现出更多的无奈,从而将角色建构的重点转向了对村庄的“融入”。

个案2:我想在当地种植核桃,但发动群众比较困难,农民都不愿意做。加上我自己不是很懂,行间距是多少,要怎么管护,有病虫害怎么办之类都不知道,后来发现,想带动一个村的产业,短短的几年时间是不可能的……而且你要先融入这个地方,才有带动产业的可能。

3.对角色期待的适应性调整

这一类大学生“村官”初到农村对他者角色期待的认知是“带领村民发家致富”,但当这种认知遭遇农村的现实情况、与当初的发展思路相悖时,其采取调整性的策略,从以“发展产业”为重点转向帮助改善公共基础设施、培育乡村文化以及推动乡村政治文明建设等,这种角色实践尽管不会对一个村庄的经济结构产生巨大影响,但是也是在现有的乡村社会结构下作出的渐进式的改变。

大学生“村官”的第一个调整策略就是帮助村庄进行公共设施建设。

个案11:在修路集资上很多老百姓都不愿意出钱,我当时就当着社员的面拿了420元出来,他们看到我一个外人都拿钱出来修路,就觉得作为本村人不拿钱出来就不妥了,后来陆续把钱交上来就把公路修起来了……现在我们村在村容面貌的改变上是全镇最好的。

第二种调整型策略是对乡村文化的培育,根据村庄自身的特点进行的因“村”制宜。

个案10:最初我想的是致富一方,本来想搞一个养殖业,但我们村有化工企业在那里,会污染,产业发展不起来,所以我觉得再大的抱负也要因村制宜;后来我发现这个村有一个特点,一方面有个企业在村里,老百姓可以在当地就业,另一方面,这个村处在城乡结合部,劳动力转移达到了1300人左右(这个村一共3000人),这个村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劳务输出,从经济收入来说,村上找不到特别穷的,大家不愁吃不愁穿,有困难的可能20—30户,只需要我们做特别的帮扶就可以了,增加老百姓的收入这一块并不需要我特别强调,而且农民被占了地之后就要农转非,针对这个情况我制定的目标就是做文化的提倡者,提高老百姓的思想文化素质,更好地融入到城市里,实现城镇化。

第三种策略是加强乡村政治文明建设。通过村务公开、民主管理进行农村民主政治建设,最终实现了村务管理的民主化、科学化、规范化,以及财务管理的公开化和透明化。

个案5:第一,我把村的财政管理好了。第二,现在村里搞惠农的事情更加透明了,以前就是支书说应该搞这个,主任说应该搞那个,搞了半天贫困的村民什么都没享受到。第三,在基层解决好了稳定的问题,现在我做下来基本上上访的没有了,我的工作还算比较出色地完成了。

4.对角色期待的被动性扮演

受到农村现实条件的限制和个人主观能动性的影响,部分大学生“村官”在角色扮演中表现出较大的被动性。由于难以融入乡村社会和当地的人际关系,加上自身在遭遇角色扮演瓶颈时缺乏主动变革的动力,并最终成为滞留乡镇的行政化秘书。

个案15:不能完全融入进去,生活习惯上还是不太一样,所以我也更愿意在镇上呆着,不愿意到村上去。

个案9:在村上的话,你要去独当一面去解决具体问题,还是有些难度,只能处理一些不太实际的事情。

在大学生“村官”的角色实践阶段,不仅有来自村庄秩序和村庄结构对其行为实践的巨大限制,而且在前期的角色认知和角色领悟阶段的角色准备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大学生“村官”的行动策略,在面临角色需求的变化时,大学生“村官”通过“期待坚持”、“被动融入”、“适应性调整”、“行政秘书担当”四种不同的行动取向来拉近或调适建构中的角色距离,而这四种行动策略对村庄的结构也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第一,采取“期待坚持”的大学生“村官”在积极的行动策略下继续带动产业变革,其带来的村庄经济转型和改变并非立竿见影,但具有较强的前瞻性;第二,在“被动融入”下的大学生“村官”尽管在变革中受挫,但其变革的尝试已经在村庄展开,其影响具有不完全性和融入后实现变革的可能性;第三,采取“适应性调整”策略的大学生村官通过渐进式策略,无论是文化带动还是乡村公共实施的改善,其效果具有显著性和实时性,但这种渐进性策略并不触及以调整经济结构为核心的村庄变革;第四,“行政秘书担当”下的大学生“村官”运用其知识优势,弥补了乡村基层组织结构中文化断裂的缺陷,但对于行政秘书角色的过度担任使其对村庄的影响日渐式微。

四、结论和讨论

角色理论的一个基本立场是强调人的大部分行为不是任意的,而是受社会环境的控制[8]。但是角色扮演并不是被动地服从与给定身份相联的规定,特纳为此使用角色建构概念,提出行动者是在社会互动过程中,根据他人的行为和对角色的期待,作出推断并相应行动,即时创造出角色。[9]黛博拉·梅杰提出了有效角色建构的六个步骤[10],国内的周晓红等学者也提出了角色学习的三个阶段[11],对角色的学习提供了一个参考框架。而笔者认为,用这个整体框架来研究群体的角色学习过程容易产生泛化的结果,因为人们对角色的建构要受到个体主观能动性和角色位置的相互作用、家庭和工作领域对角色的需求和期待、角色所拥有的资源和限制等因素的影响,这也决定了群体在建构角色的方式和结果上也会发生分化。

在研究中发现,角色认知作为角色建构的基础,角色领悟作为认知和实践的桥梁,这两个阶段的角色准备程度对角色实践的行动策略都有不同的影响。从研究可以看出,在角色认知阶段,角色担当者藉由选择动因,产生了社会价值和个人价值的两个取向;在角色领悟阶段,产生了主动变革和被动适应两种不同的建构张力。笔者从访谈材料分析发现,在角色建构阶段,大学生“村官”更倾向于采取与价值取向和建构张力相一致的行动策略,基于这种分化,笔者将研究对象按照这四个维度分成四种不同的角色建构类型,分别是社会价值取向下的主动变革模式(简称社会—主动模式)、社会价值取向下的被动适应模式(简称社会—被动模式)、个人价值取向下的主动变革模式(简称个人—主动模式)以及个人价值取向下的被动适应模式(简称个人—被动模式),在这几个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在角色建构的每一个阶段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在角色认知阶段,社会—主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在选择大学生“村官”的角色担当时是一种“服务农村”、“改变农村”的社会价值取向,并不满足于国家期待中关于“去基层锻炼”的构想和“培养党政后备人才”的政治目的,这种类型在研究个案中较少,类似于一种理想类型;社会—被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在进入角色前进行的角色选择是基于“回归乡村、服务农村”的社会价值的考量,是藉由角色担当者根据自身经历作出的价值判断和选择,其角色认知与社会—主动模式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国家期待的认知是以“锻炼、实践和学习”为导向,与社会—主动模式相比,社会—被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更倾向于在“锻炼和学习”中争取建构空间,是一种适应性的建构,而非主动性的变革。个人—主动模式囊括了本研究中的大多数个案,这种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是基于“解决就业”、制度安排上“3年可以直接转为公务员”带来的显性和隐形收入;个人—被动模式同样也是基于功利化的考量作出的角色担当的选择,但是在他者期待的认知上表现出模糊性,在面对即将进入的村庄环境和人际关系上表现出无力感。

在角色领悟阶段,社会—主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对角色的学习主动积极,但由于“有限权力”对其角色的发挥产生的巨大限制,导致了其在与村干部的互动中对“主动决策权”有更多的诉求;社会—被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由于过于强调“改变”的即时性,导致其面临村民质疑和村干部排斥时表现出了被动的适应性,其关注的重点也逐渐由变革转向村庄融入的可能性;个人—主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在较为自由的建构空间中获得了较大的弹性,与社会—主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相同,在符号学习上具有积极的学习动力,但是在与村干部的互动上也相对随性,其注重得更多的是整个领导班子的“团结和融合”;个人—被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在村庄符号的学习上表现为被动和抵触的情绪,且在基层权力组织中不但失去了与村干部进行博弈的动力,而且逐渐沦为失语的边缘人。

在角色实践阶段,社会—主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在角色实践时受农村现实结构的影响,其“变革农村”的实践遇到了阻力,表现出较大的角色距离,但基于其社会价值取向的角色选择,以及角色领悟阶段的主动变革的角色准备,在遭遇角色建构瓶颈时,他们更倾向于采取坚持变革的行动策略,继续推动农村的产业变革;社会—被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在遭遇变革压力时,对改变村庄现状表现出了明显的无力感,加上在角色领悟阶段的村民质疑和村干部排斥,使其最终选择回到认知阶段的“锻炼和学习”上,并投入到“融入”乡村的实践中;个人—主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由于最初的角色认知期待是“锻炼和学习”,为自身获取了较大的建构和缓冲的空间,而在角色领悟时又表现出主动的变革力量,因此在角色实践时更倾向于在有限的权力范围内进行缓和性的变革,无论是村庄的公共设施的建设、对乡村文化的培育,还是对乡村政治文明的建设,这部分大学生“村官”利用其学历和知识的优势,在农村基层组织中发挥着缓慢但是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个人—被动模式下的大学生“村官”在遭遇角色冲突时更倾向于采取回避的消极态度,在角色的建构时更倾向于被动的适应性扮演,其角色更多地表现为被乡镇截留的“秘书”,更多地成为了秘书化的行政人员,而在乡村中的“村官”角色建构明显不足。

社会结构本身(包括价值体系、规范、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不可能在一夜之间颠倒过来。社会结构的改革要缓慢很多,特别是风俗和约定俗称的传统[13]。在中国宏观的经济结构下,在未来较长的时间里,靠人为的力量改变传统农村的现状是极其困难的,而被寄予同样期望的大学生“村官”同样也会背负着结构带来的巨大压力。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能够看到,不管是社会价值取向还是个人价值取向的大学生“村官”,在推动农村改变的过程中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而且有相当一部分群体在“权力失语”下作出主动变革的努力,这种努力对改变传统农村结构的效果并非立竿见影,但其渐进式的变革策略使其作为一个变革主体逐渐被村庄接纳和认同。因此,用大学生“村官”制度来促进农村现代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尽管这个过程受到村庄原有的强大社会结构的限制,但是并不影响其向前发展的可能性和必然性。

[1]Admin.中国2015年在岗大学生村官将覆盖2/3行政村 [EB/OL].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2-05/20/c_123158426.htm.

[2]Jonathan Turner.The Structure of Sociology Theory.California,Wadswoth Publishing Company.1998.

[3]文军.西方社会学理论:经典传统和当代转向[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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