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生活的语言
——杜威的语言哲学研究

2012-03-19 11:20贾媛媛
外语学刊 2012年3期
关键词:杜威工具性工具

贾媛媛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150080)

约翰·杜威的哲学思想近年来越来越受到国内外学者的重视,但是他的语言哲学却是例外。其根本原因是,与分析哲学研究语言的传统不同,杜威对语言的研究兴趣不在纯语法和逻辑的语义分析上,而在对语言的经验分析和意义分析,这使他的语言哲学很难称得上是科学的语言哲学,但是杜威的实用主义的语言哲学却对逻辑实证主义、现代经验主义以及日常语言学派都构成影响,因此研究杜威的语言哲学也具有重大意义。本文力图通过考察杜威的语言学说,揭示杜威的语言哲学与当代哲学需要的密切关系。

1 杜威语言哲学的基础:经验自然主义

杜威的语言哲学建立在他经验自然主义的哲学观基础之上。在杜威看来,传统哲学中人与自然的对立是通过“经验”与“自然”两个概念的对立呈现出来的。传统哲学把经验局限于主体与客体相对立的认识论框架中,认为经验是一种纯粹的主观感受,因而同客观的自然相分离。更有甚者,“他们认为经验不仅是从外面偶然附加在自然身上的不相干的东西,而且是把自然界从我们眼前遮蔽起来的一个帷幕,除非人能通过某种途径来超越这个帷幕。因此,某种非自然的东西、某种超经验的东西,能用理性或直觉的方式被介绍进来了”(杜威2005:1)。在杜威看来,经验与自然的对立、主体与客体的分离并不是天然存在的,而是理智活动派生的结果。事实上,经验与自然是相互作用、彼此维系的关系性存在,就如同人与环境的关系一样。人与环境并不是相互外在的关系,而是相互渗入、彼此造就的关系:一方面,人不得不承受环境对他的作用与塑造,即经历或经受;另一方面,人在面对环境的时候也不完全被动,而是具有一种积极的“做”的行为。人类的经验就是“做与经历”(doing and undergoing)相互融通的一种生存活动,“经验变成首先是做(doing)的事情……它按照自己的机体构造的繁简向着环境动作。结果,环境所产生的变化又反应到这个有机体和它的活动上去。这个生物经历和感受它自己的行动的结果。这个动作和感受(或经历)的密切关系就形成了我们所谓经验”(杜威2005:8)。也就是说,经验是在人与环境的相互作用、彼此维系的基础上展开的生命活动和生命样态。因此,对杜威来说,经验不再局限于认识论的领域,而是建立在生存论的基础上,经验、自然、生活在某种意义上是同义词。更确切地说,“经验既是关于自然的,也是发生在自然以内的。被经验到的并不是经验而是自然——岩石、树木、动物、疾病、健康、温度、电力等等,在一定方式之下相互作用的许多事物就是经验,它们就是被经验的东西”(杜威2005:3)。这样,作为近代认识论哲学前提的经验与自然的对立、主体与客体的分离就被经验整合到一个未曾分离的整体中。

正是在消解了经验与自然的人为对立的基础之上,杜威拓展了“经验”概念,这种拓展并不在于他把“经验”视为一个无所不包的概念,而在于把“经验”作为认识的前提从而使其超越了近代认识论的狭隘限定。在他看来,“经验”既是经验的对象,也是经验的过程本身,而经验活动的直接后果就是发现和赋予事物以意义,人们通过经验,原本生疏的自然和与人无关的原始材料变成对人有意义的东西。“我们是这样通过这个途径而回复到所经验的事物的,即所经验的东西的意义,它的有意义的内容,又因为通过达到它的这个途径或方法而获得了一种丰富和扩大的力量。”(杜威2005:6)

在这样的经验自然主义的哲学基础上,杜威开始了他的语言研究。他首先认为信号动作是语言的基本材料。他举例说,婴儿一落地就会啼哭,啼哭本身是人类有机体的一种本能,一种无意的流露,但是这种啼哭却是一种信号,能够引起成人的注意,并且激起一种对于婴儿有用的反应,而且啼哭的方式、强度,时间长短的差异会引起成人不同程度、不同方式的反应。信号动作不仅在婴儿那里存在,在成人世界中也存在。一个人即便什么都不说,但是姿态和面部表情就会泄露他内心的想法。因此,语言的基本材料是信号,是人类的一些简单动作,如啼哭、姿态、表情、手势等。

信号动作是语言的物质条件,但是它们并非语言。动物可以发出各种信号,但这些信号只是一些无意识的刺激反应动作,还不能称为语言。只有当这些信号在一种经验的具体关联之中被运用时,它们才变成语言。在杜威看来,语言不只是包含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姿势、图画、古迹、视觉现象、手指运动等有意地和人为地作为符号的东西,都是语言。这些人工符号或语言与动物发出的信号的不同之处在于语言是一种经验之物或社会活动。“母鸡的活动是自我为中心的;人类的活动却是共同参与的。后者把他自己放在这样一个情境的立足点上,即在这个情境中有两方面共同参与。这是语言或记号的本质特点。”(杜威2005:115)杜威举例说,譬如甲指着某一个东西,请乙拿给他,乙按照甲的动作作出反应,杜威认为,“关于乙之所以能理解甲的动作和声音的突出特点,就在于他是从甲的立足点去反应这个东西的。他感知这个东西,似乎它是在甲的经验中发生作用一样,而不仅是以自我为中心去感知它的。同样,当甲在作此请求时,他不仅按照这个东西对他自己的直接关系去理解它,而是把它当做是一个能为乙所掌握的东西。他看见这个东西时也正似它可以在乙的经验中发生动作一样”(杜威2005:116)。也就是说,甲与乙之间的相互理解是以同一个经验基础为依据的。正是在经验的基础上,在语言中被理解的事物成为具有意义的事物。对杜威来说,一件已知的事物、一种被理解了的事物和一种有意义的事物只是不同说法的同义语。因此,要理解一件事物或一个事件的意义,就要看它与其他事物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正是在经验的基础上应运而生的。

不仅如此,在经验自然主义哲学基础上,杜威还探索语言与环境的关系。他认为,语言和环境的关系非常密切,语言与环境相互作用。首先,环境对语言的影响非常重要。杜威认为,一个人即使具备遗传下来的发声器官,但是如果他生活在一个哑巴的非社会的环境中,他就不能学会有声语言。因为,语言的基本模式和词汇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形成的。而不同人种、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家庭的人们语言的习惯之所以有很大差别,主要原因就是语言环境的影响。“婴儿学会母语,这话说得好。虽然这样养成的言语习惯可能被改正,或者甚至被有意义的教学所取代,但是,在兴奋的时候,有意识的学会的言语模式常常消失,恢复他们真正的本族语。”(杜威1990:20)其次,语言也影响环境。杜威认为,语言影响环境的突出表现在于语言可以激起一种情境。“文字,作为指导行动的手段,可以激起一种情境,在这种情境中我们在一种特别明显的方式之下享有有关的这个事物。”(杜威2005:196)也就是说,语言本身可以使我们进入到某种情境中,这种情境使得事物的意义鲜明地呈现出来。

因此,在杜威的理解中,语言并不是超自然的东西,并不是纯粹“心理性”的事件,而是发生在自然之中的经验着的事件。

2 工具主义语言观

“工具主义”(instrumentalism)是杜威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内容,很多学者都用“工具主义”概括杜威的哲学思想。但是,对杜威哲学的误解也由此而生。因为在传统哲学中,“工具”概念一般具有贬义,它往往被理解为试图达到某种目的而必须采取、达到目的之后又必须抛弃的手段,而且“工具”一词又似乎常常与私利联系在一起,因此人们对工具大多采取一种蔑视态度。杜威认为,对工具的蔑视是与传统社会中的社会等级关系和对劳动的厌恶直接相关的。事实上,工具在人类文明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是与人类对工具的应用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对杜威来说,“工具主义”是与他对“经验”概念的理解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在杜威看来,经验在其自身之中同时包含着经验的对象和经验的过程,因此经验也可以作为一种方法使经验能够深入到自然的内部,成为探索自然的有效手段。经验本身即是“工具性”的,这种“工具性”使经验活动不断地深入自然,使原来对人类来说陌生的自然成为“人化”自然,成为可以被人类把握和使用的存在,自然无限丰富的意义从而得以彰显。从这种意义来说,杜威的“工具性”意味着满足需要,它体现为在经验之中的转化性和生成性的力量,它使粗糙的自然具有为人们所直接感受到的“使用和享受”(use and enjoyment)的意义。

这种“工具性”还体现在杜威对“原始经验”和“反省经验”的理解。“原始经验”是具有直接性的经验活动或所经验的事物,它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和活动;而“反省经验”主要是指理智的认识、分析和推理等活动及这种活动所获得的成果,它是第二级的、次生的。经验活动的实质在于它从生活本身(原始经验)出发,然后经过理智活动(反省经验)阶段,并最终返回生活本身这样一个不断生长的过程,并且,在这一过程中,生活的意义得到扩展。于是,我们看到杜威不同于传统哲学的思考方式,传统哲学将反思活动(反省经验)作为最终的目的,而在杜威这里,反省经验只是经验历程中的一个阶段,它们是手段,是工具,最终不能离开日常生活和经验的历程。并且,在经验的历程(日常生活)中,目的和手段不具有唯一性和最终性,它们是不断的相互作用和相互转化的。这样,经验才具有一种生长性和开拓性的力量,生活的意义才能不断趋于完善。“如果我们考虑到意义和了解所发生的情境的形式或轮廓,我们就会发现直接性的效用性、外显现实性和潜在可能性、终极的东西和具有工具性的东西,在这些情境中乃是同时出现而且是相互参照的。”(杜威2005:117)也就是说,杜威的“工具主义”改造了传统哲学固有的观念,传统哲学所追求的具有最高意义的理智活动对杜威来说只具有“工具性”价值,它始终不能离开经验的历程。并且,正是在这种“工具性”意义上,经验由直接的经验转化为为理智活动所指引的活动,新的意义也因此得到生长。因此,杜威的“工具主义”是以生活的扩展和生存的完满为内涵的,它通过不断赋予事物和生活以意义来促进生命活动的完满。

在杜威看来,语言也是一种经验方式,语言作为一种经验方式具有无可比拟的“工具性”价值,它能深入到生活中并通过它使生活的意义挖掘出来。并且,它是最普遍意义的工具,是“工具的工具”。“在每一点上,器具和应用、用具和使用总是跟指导、提议和记录联系着的,而指导、提议和记录之所以可能是由于有了语言,凡为人们所谈过的有关于工具作用的东西,都要服从语言所提供的一个条件,语言是工具的工具。”(杜威2005:109)具体说,语言的“工具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语言承载事物和动作的意义。杜威举例说,“专门用来固定和传递意义的有形物体,即是符号。一个人将另外一个人推出房间,他的这一动作并不是符号。然而,如果他用手指向门口,或者发出声音——‘出去’,他的行为就成为表达意义的工具了:它只是一个符号,而实质上并不是事物的全部。就符号而言,它们本身是什么,我们毫不关注,但是却关注它们所代表的事物”(杜威2004:190)。从这个意义上说,语言是人们有意创造的符号,它的意义已经同物质的特性彻底地联系在一起,通过语言,事物不只是物质的存在,而是获得独特的、永久的意义,人们因而能够直接理解事物的意义。因此,语言的目的就是传递意义,意义没有语言是不会存在的。

第二,语言是思想的“表达”。杜威强调,语言对思想的“表达”并不是像水管传导自来水一样只是扮演机械地传送原来业已存在的观念的通讯员的角色,事实上语言在“表达”过程中在悄悄“转变”观念。或者更进一步说,语言是观念或人的心理存在的最主要条件。杜威认为,人类的心理和动物的心理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人类的心理存在与语言密切相关。“心理的事情并不仅仅是动物所作的一种可以感受痛苦和散布安乐的各种反应而已,它们还必须有语言来作为它们存在的条件之一。每当休谟反躬自省时,他就发觉‘观念’是在恒常流变之中,这些在流变中的‘观念’就很像是一连串默念的字句。当然,在这些事情中,有一个有机的‘心理-物理’动作的实体。但是这些‘心理-物理’的动作之所以能够成为可以认识的对象,成为具有一种可感性的事情,这是由于它们在谈论中已被具体化了。”(杜威2005:110)也就是说,正是在语言的交谈中,人们可以交换不同经验,倾听对方的意见,埋怨别人或为自己辩解,意识与观念也就在此时悄悄地发生了。因此,意识决不是内在和私有的事情,它是在语言的表达之中产生的。

第三,语言的后果能够反作用于其他的事情,从而赋予事物以新的意义。杜威认为,语言就像货币一样,不仅自身具有价值,而且又通过影响其他事物使事物具有新的特性和意义。“语词就好像钱币一样,在这儿,金、银以及作为信用的各种工具,在它们成为钱币以前,首先是一些具有它们本身的直接和最后性质的物理事物。但是当它们作为钱币时,它们说是体现着各种关系的代替品、代表物和代理者。当钱币是一种代替品时,它不仅仅便利了在使用它以前就业已存在的这些货物的交换,而且它也使得一切货物的生产和消费都发生了改革,因为它产生了新的交往,形成了新的历史和事件。交易并不是一件能够被隔绝开来的事情。它标志着生产和消费进入了一个新的媒介和关联,在这里它们获得了新的特性。”(杜威2005:113)因此,语言在人类探究自然的经验中就成为扩展和转换的力量,它使自然的事情变成可以被人们所享受和管理的音讯。不仅如此,语言产生的另外一个后果就是它进一步促进思维活动。“说话的发生使得哑巴动物——这是我们这样有意义地称呼它们的名词——变成了有思维和有知识的动物,并从而建立意义的领域。”(杜威2005:109)通过语言符号进行思维,不仅可以代替某种事件或行动,而且可以无限扩大经验资源,具有扩大经验的手段,人们的理解能力也因而获得发展。

正因为如此,对杜威来说,作为“工具性”的语言在经验中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它不仅是身体活动的延展,而且具有一种无法否认的转化与生成的能力,它使“自然的”成为与人相关的“文化的”,使“直接的”事物成为有“意义的”事物,并使事物的意义固定下来服务于人类生存和生活意义的拓展。

3 语言的最重要功能:沟通

传统思想认为,语言是思想的表现。但在杜威看来,语言作为工具最重要的功能不在于“表达”,而在于“沟通”。“语言虽然可以表达思想,但是,起初并不是表达思想,甚至也不是有意识的。”(杜威1990:196)而且,“语言的要点并不是对于某些原先存在的事物的‘表达’,更不是关于某些原先就有的思想的表达。它就是沟通,它是在一种有许多伙伴参加的活动中所建立起来的协同合作,而在这个活动之中每一个参加者的活动都由于参与其中而有了改变和受到了调节”(杜威2005:116)。对杜威来说,“沟通”相对于“表达”对人类生活有更根本的意义。人类之所以能够形成共同体或社会,是因为沟通使他们具备共同的目的、信仰、了解、知识和期望,所以杜威说,“社会不仅通过传递、通过沟通继续生存,而且简直可以说,社会在传递中、在沟通中生存”(杜威1990:5)。

沟通就是协调社会活动,它必须使成员一起参与到某项活动中,一起分享目的和意义,理解可能性。因此,对杜威来说,沟通的主要作用是使社会活动成为一种有意义的存在。“当发生了沟通的时候,一切自然的事情都需要重新考虑和重新修订,它们要被重新改作,以适应于交谈的要求,无论它是公开的交谈或是那种所谓思考的初步谈话,都是如此。事情变成了对象;事物具有了意义。”(杜威2005:108)沟通不仅使不在场的事物成为可以指涉的对象,而且使直接的活动充满意义。“一个直接享受的事物加上意义,因而享受便被理想化了。甚至于自己身上暗自感觉到的一种剧痛,当它能被指点出来和加以叙述时,就成为一种有意义的存在。它不再是仅仅使人难受的东西,而且成为重要的东西了……”(杜威2005:109)握着将要离世的朋友或父母的手,因为有其他人的分享与参与,单纯的事件就成为有意义的东西。进一步说,沟通也使理智的事情成为可能,探讨、思索、逻辑上的阐发都是沟通的结果。因此,沟通对于有生命活动的人类存在来说具有重大意义。

杜威认为,沟通的关键在于个体如何参与到他人的生活中,而语言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语言作为存在的必要条件、最终也是作为充分条件、作为非纯粹的有机活动的传播及其结果,其重要性在于这样的事实:一方面,语言是严格的生物行为模式,是从更早的有机活动中在自然的连续性中出现的;另一方面,语言又强迫个体采取其他个体的立场,并且从某一立场去看或学得,这一立场不是严格的个人立场,而是对于共同承担的参与者或各方来说都是共同立场。但语言首先是指其他某些人,或是与其一道组成交流——制造某些共同东西的那些人。”(Dewey 1938:46)也就是说,语言的本质是相互作用的“某人”与他人,这两个不同的行为中心有一些事物已成为共有的东西,他们要相互了解、相互参照,共同参与在一个共同的事业之中,因而物质信号事实上只有当人们在互助和指导的具体联系中被运用时才发展成为语言,这些特定的关系性存在正体现经验的内在结构。

杜威认为,语言在沟通中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通过对愿望、情绪和思想的表达影响别人的行动。经验是某种特定关系性的存在方式,因而在经验中,人们的行动总是要求相互协作、共同参与。但是,人们由于互相不了解或彼此误解可能会产生意见分歧甚至行为冲突,从而使相互协作不可能。这种情况需要语言沟通。由于语言交流,某一个动作或事物成为可以理解的东西,人们可以参与多人的活动,使活动具有协同合作的性质。因此,杜威说,“语言总是行动的一种形式,而且当它被当做工具使用时,它总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而进行的协作行动的一种手段,但同时它本身又具有它一切可能后果所具有的好处。因为没有一种行动方式像协作行动那样具有完满结果和报酬的性质的。它带有一种分享和融会一体的意义”(杜威2005:119)。这里又提到语言影响人类行动的进一步作用,即语言是人类交往中节省精力的手段,它使人类的需要在少于个人劳动所付出的代价的基础上获得满足,因为它取得别人的合作协助。因此,互相沟通也是生活的一种直接提高。同时,在人们相互协作中,语言或交谈也可以是行动的“预演”,人们可以使相互协作的动作在交谈中“事先”展开,从而使活动结果获得某种预期,人们可以根据不同结果指导自己实际的动作和行为。这样,沟通就可以成为行动的实验,它使人类的生存活动由于相互交流而达到一种完满状态。

第二,语言是社会产生和发展的决定性力量。“既然作为一个工具或被用来作为求得后果的手段就是具有和赋予意义,那么作为工具之工具的语言就是抚育一切意义的母亲。因为其他用为工具和媒介的东西,即平常认为是用品、代用品和设备等等的事物,只有在社会集体中才能产生和发展,而社会集体是有了语言才可能形成的。”(杜威2005:121)语言之所以能够起到这样的作用,是因为语言具有自身的特性:“语言是至少在两个人之间交相作用的一个方式:一个言者和一个听者。它要预先承认一个组织起来的群体,而这两个人是属于这个群体之内的,而且他们两人是从这处群体中获得他们的言语习惯的。所以它是一种关系,而不是一个特殊的事情”(杜威2005:120)。也就是说,语言作为沟通的工具,它使每个人都必然成为社会性存在,正是由于彼此交谈,每一个人的个人行为都成为社会行为的参与者。从这种意义上说,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自言自语。“自言自语乃是跟别人交谈的结果和反映。”(杜威2005:110)如果我们从未与别人交谈过,那么我们就不可能自言自语。在此基础上,语言也是意识与思想产生的条件,“通过语言,一个人好像扮演戏剧一样,似乎自己正在从事一些可能的活动和事业,他扮演许多不同的角色,他不是在生命的连续阶段上,而是在同时扮演的戏剧中这样做的。因此便有了心灵的产生。”(杜威2005:111)可见,语言对于社会联系的发生与开展具有重要作用。正是在此意义上,杜威说,“当沟通的工具性的和终极性的功能共同在经验中活动着的时候,便有了智慧,而智慧乃是共同生活的方法和结果,而且也就有了社会,而社会则是具有指导爱慕、景仰和忠诚的价值的”(杜威2005:132-133)。

第三,语言是思想和知识的媒介。前面,我们已经说过语言作为事物或观念的载体,承载着意义并塑造着思想。语言的沟通力量还可以以另一种形式表现出来,即语言由原来作为实际的、社交的工具逐步变成有意识地传播知识、帮助思维的工具。概念和文字即是语言这一工具形式的副产品。在此意义上,语言的参与性具有把人类的多样性协调进一个文化中或一个社群中的能力,这样语言所达到的人们之间的相互理解就上升为文化之间的相互理解。“因为语言代表着为了社会生活的利益经过最大限度改造的物质环境——在变成社会工具时物质的东西已丧失它们原来的特性——所以,和其他工具比较起来,语言应起更大作用。通过语言,我们间接地参与过去人类的经验,因而拓宽并丰富了目前的经验。使我们能运用符号和想象去期待种种情境。语言能用无数方法把记录社会结果和预示社会前景的意义凝缩起来。”(杜威1990:42)所以,语言也是人类参与不同时空的文化的媒介。对杜威来说,文化即是经验,即是人类改造自然的经验成果,因而它不仅仅是逻辑和理性,远在逻辑和理性之前,文化就是关于故事、摇篮曲、游戏、表达感受、社会的相互作用、宗教、教育及艺术的事件。因此,语言使我们自由地参与生活和文化中有价值的东西,从而拓展生存的意义和价值。

4 结束语

杜威所理解的语言是发生在自然之内的人类的经验方式,它本身是经验的开展过程,具有“工具性”价值,这种“工具性”体现为语言自身的转化性力量,它使直接的事物成为具有意义的事物,使直接的经验成为在理智指导下的活动,使个人的行为成为一种关系性存在。事实上,在杜威看来,语言就是人类的生存活动,这种生存活动是通过沟通或交流体现出来。正是在沟通或交流中,语言成为人类实践活动不可缺少的工具。因此,杜威的语言哲学虽然涉及到语言的起源、性质和功能等方面,但他本质上不是对语言进行逻辑分析,而是通过语言对现实生活进行思索和洞察。可以说,杜威的语言哲学是其实践哲学的另一种展开方式,其中贯穿着他立足于生命活动与生活意义的新的哲学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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