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领域、有限政治市场与政治沟通公共性——地方人大参与式预算改革可持续发展分析

2011-12-25 17:40隋斌斌
人大研究 2011年12期
关键词:温岭公共性民主

□ 隋斌斌

民主政治的实现必须有其沟通机制的“在场”和“到位”,否则,其必定如空中楼阁般不可达[1]。民主政治下的政治沟通,首要标志是公共性。以浙江温岭、上海闵行区和惠南镇为代表的地方人大“参与式”预算改革的发生与可持续进行,其关键就在于为政治沟通公共性的形成塑造了一个强有力的社会基础和政治环境。但是,从客观的角度,对改革以及由改革所带来的公共性政治沟通的可持续性进行探讨,我们不能忽视三个正在形成并发展的政治现实:①独立、理性沟通空间——公共领域的发展;②沟通促动力——有限政治市场的形成;③地方人大的角色优势、制度资源能够契合有限市场上的各方寻求多向度的公共政治沟通的需要。

一、自由平等公民互动所构成的理性沟通空间——公共领域的发展

在中国现代化的过程中,国家逐步向社会放权,公域、私域的界限逐渐明晰,一个介于二者之间的公民独立参与公共事务的区域——公共领域逐步发展。这对改革的产生和发展构成了两点影响:

1.公共领域所形成的外部评价对公共政治沟通的发生和持续进行起着关键性影响

民众的理性诉求是改革最天然的推动力。在这种情况下,改革的外部评价体系中,外围社会力量的声音显得尤为重要。

从既有的经验来看,公共领域形成的外部评价是参与式预算改革发生和持续进行的关键动力源。一般来讲,改革的外部评价主要来自于两方面:一是民众对改革的理性诉求和判断;二是改革的外围社会力量——专家、学者和大众传媒对改革的讨论和评价。

从实践的角度,民众的理性诉求是改革最天然的推动力。这是一个不容否认的现实。在这种情况下,改革的外部评价体系中,外围社会力量的声音显得尤为重要。一般来讲,对改革进行探讨和评价的外围力量包括两方面,一是专家、学者,一是大众传媒。在既有的改革中,我们都能发现这两种力量的存在。温岭、闵行、惠南的改革中,都能够找到不同方向专家学者的身影,部分专家学者还深入改革现场,以咨询者和研究者的双重角色对改革进行观察和评价。比如在温岭的改革中,与改革无利害关系的专家会在恳谈之前对人大代表和普通民众进行相关知识的培训;在恳谈之中,也有专家以“第三人”的观察员身份对沟通各方的行为进行理性调停和约束。

而大众传媒则是这些改革的另一推动力量。从某种程度上讲,参与式预算改革是地方政府自发的制度创新。在这种情况下,外界尤其是大众传媒的态度对于改革的持续进行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而事实上,主流大众传媒对参与式预算改革以及人大制度创新也具有相当的兴趣。以上海惠南的公共预算改革为例,《人民日报》《中国改革杂志》《21世纪经济报道》《瞭望东方周刊》等诸多媒体参与了采访和报道。尤其是《人民日报》《中国改革杂志》的较大篇幅报道,极大提升了惠南改革的积极性。总的来讲,大众传媒对改革不仅关注,而且总体态度是比较科学理性,能够肯定成就,也能指出问题。这无疑推动了改革的可持续发展。

2.还原或塑造政治沟通公共性,必须在公权力和公共领域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寻找一种沟通的切入点

实用主义和对效益的追求,使得普通民众不会轻易拒绝利益博弈中的任何关键元素,尤其是权威的、对其利益实现具有合法性支持的元素。在这种背景下,以人大为依托的理性协商具有了初步的实现基础。

在现实视角下,政治沟通公共性的达成不可能脱离中国既有的历史和政治文化积淀。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中国公共领域在日趋寻求独立发展的同时,必然不能脱节于对权威的固有依赖和借重。这一点在地方人大参与式公共预算改革中比较清晰地表现出来。以温岭和上海为例,两者地处东南沿海,市场经济比较发达。在民间的亚文化中,商业文明所推崇的实用主义、弘扬个体权益、理性博弈等元素占据着很高的位置。对于普通民众而言,这种文化并不必然带来主动性的政治参与,却非常有利于公共沟通和理性协商的实现。实用主义和对效益的追求,使得普通民众不会轻易拒绝利益博弈中的任何关键元素,尤其是权威的、对其利益实现具有合法性支持的元素。在这种背景下,以人大为依托的理性协商具有了初步的实现基础。这种文化折射到具体的政府治理上,就带来了这样的潜在事实:单独在物质财富上寻找政治资源是十分忌讳的事,必须找到与财富增长同步的社会稳定机制与民主建设成就来加以衬托[2]。对于基层政治精英而言,通过一些具体的生动多样的方式拓展政府和民众之间的沟通,使二者就某种问题进行“谈”,不仅仅可以打破过去单一、低效动员式的沟通方式,最重要的还在于可以真正地发现问题、化解矛盾、提高行政效率。

这些因素表明,独特的区域文化所培植的一个独立沟通意识的公共领域在这些地区是具有生存空间的。从参与式改革的前身——民主恳谈的发展,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一点。早期的民主恳谈在很大程度上是作为一种思想政治教育的载体出现的,但一经产生,就具有了极强的生命力。2005年,温岭新河镇将民主恳谈纳入镇人大制度运行层面,对乡镇公共预算进行民主恳谈。由此,民主恳谈作为制度化的成果被巩固下来。从这个角度我们能够看出,参与式预算改革的关键性支撑在于公民社会对公共性政治沟通的期许。正如一位官员所言:“这里的群众已经习惯了民主恳谈,如果以后有领导不搞了,这里的群众不答应。这就是推动的力量。”[3]

二、有限政治市场驱动下的公共政治沟通

中国改革所带来的不仅是一个不断成长的公共领域,更重要的是促进了一个有限政治市场的形成。这种有限的政治市场不完全等同于公共选择理论的“政治市场”。因为它们的产生并不是依托于选举竞争所产生选民和公职候选人之间的利益交换和委托关系,而是依托于地方政府、基层政治精英、公民以及社会利益团体之间政治网络的形成和对政治资源的重新提取与组合。地方人大参与式预算改革打造了一个官民对话的公共沟通体系,其背后充分体现了一个有限政治市场的存在。

1.对于地方政府,这种类型的改革具有可控性,并兼具较好的收益性

以人大为平台,从公共财政预算切入,是一个策略上比较中间性的、既得到老百姓支持又容易获得上级政府认可的改革。官民共同参与的模式下,政府将决策行为的压力部分分散到人大以及其背后的社会领域。在这种背景下,行政决策成本和决策阻力大大减少。

从成本和收益的角度来看,对于地方政府,改革的成本主要集中于政治层面。作为发起者,地方政府必须掌握改革的主动权,尽可能地规避改革可能带来的社会和政治风险。也就是说,改革必须是可控的,不能威胁地方政府的自主性。

从可控性的角度,以人大为平台,从公共财政预算切入,是一个策略上比较中间性的、既得到老百姓支持又容易获得上级政府认可的改革[4]。相对于人大代表直接选举,将预算改革纳入人大平台进行有组织地对话和讨论是一种比较中性的选择,不仅不会对基层政治权力格局带来直接的冲击,而且也有利于提高基层政府的行政效率。在这个过程中,地方政府对民意,尤其是大多数人的利益关注点和思维模式有了充分了解。在这个平台运行程序的约束下,地方政府可以管束内部工作人员的行为,消除扯皮现象,还在一定程度上抵制条条对自己治理区域的渗透与扩张[5]。与此同时,官民共同参与的模式下,政府将决策行为的压力部分分散到人大以及其背后的社会领域。在这种背景下,行政决策成本和决策阻力大大减少。在温岭的实验中,人们看到,原来政府开展每一项工作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研究、宣传和发动。召开恳谈会以后,存在的问题和解决的措施当场就说清楚了,决策制定、执行的阻力都减少了[6]。在上海惠南人大“点菜”[7]工程的实行则有效解决了“实事工程”和百姓期望间落差较大的问题,使乡镇合并之后的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得到有效缓解,并使基层政府的工作更加容易开展。

另一层面,在中国现实的政治视域下,基层政府进行这样的改革,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增加其机构自主权,扩大其政治支持。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来自于两方面,一方面,改革从很大程度上使公共议程的设置趋于民主化,这从很大程度上契合了现阶段民众和舆论对政府的期待。在这个层面,政治沟通公共性的达成等于将决策的责任从政府这里部分转移到公民和社会身上。这使得政府公共决策的制定和执行具有更多民意的支持[8]。另一方面,对于主导改革进程、掌握“喊停”权力的上一级政府而言,改革的收益取向使其对基层政府的改革创新的适度“放行”甚至是支持成为可能。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对于上级政府来讲,参与式预算改革政治风险比较小,收益却比较大。改革做得好不仅可以控制下级政府官员的腐败,增进干群关系,也可以增强基层政府的行政透明度,提升行政效力。这种多赢的效果拓展了上级政府的治理空间,使得基层政府的改革创新得以成为现实。

因此,从政府的角度来讲,这种类型的改革不仅可控,而且具有较强的现实收益性。这一点决定了改革的可行性。

2.对于普通公民来讲,对这种类型的公共政治沟通的参与成本低,对解决问题、实现自身利益却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公民来看看,听一下、讨论一下、监督一下政府怎么花钱,本质上维护的是公民自身的利益。这种官民对话体系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政府和民众之间的政治分歧,也给地方民众提供了表达利益的合理平台。

从成本—收益的角度来看,在改革实践中,普通公民参与这种类型的公共政治沟通,成本来自于两点:直接的时间成本与间接的认知转换、风险承担成本。

从时间的成本看,参与公共政治沟通在某种程度上占用了公民工作时间。从改革成本计算的角度看,这项成本的考量往往被基层政府纳入总体的改革动员中去。很多乡镇在进行前期动员的时候,会通过给参与民众发误工补贴的形式吸引他们参与。但从长远的角度看,作为纳税人,政府花公民的钱,公民来看看,听一下、讨论一下、监督一下政府怎么花钱,本质上维护的是公民自身的利益。公民们参与沟通的动力也直接来自于对自身利益的关注。事实上,我们也能够看到,在公民代表直接参与的讨论和询问环节,人们参与的主动性主要来自于对自身利益的关注。退休干部代表会主动询问相关领导关于年度预算中养老保险和老年人活动经费的安排问题;村镇的代表会对计生、农村公路建设、老城镇改造等民生和公共服务均等化的议题表示特别关注。在实践中,村民代表,而非人大代表,是会场里发言最积极、质询最犀利的一群人[9]。显然,普通公民代表对某些话题提出异议和表示关注并非仅仅出于误工补贴的获取,其动力源来自于对自身权益的关注。

从认知转换和潜在的政治风险成本来看,客观地讲,这种类型的政治沟通,如果组织执行得好,对于普通民众而言不失为一种适时、适度、可靠的政治选择。民主恳谈,包括后来的参与式预算改革事实上构建了一种制度化、公开化的官民对话体系。这种官民对话体系的一个最大的特点在于为普通民众提供了一个对公共决策表达自己利益的平台。在官民对话的过程中,普通民众集中关注的是政府作为有效性。他们的想法往往是:“我先说出来,你们干不干?是你们自己让我说的哦!”[10]这种官民对话体系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政府和民众之间的政治分歧,使“政府如何更好为民众干好事情”成为公共政治沟通的主要议题。在这种趋势之下,政治沟通公共性的达成,不仅规避了地方政府改革的政治风险,而且也给地方民众提供了表达利益的合理平台。

3.对于改革的实际发起者和实践者——地方政治精英来讲,改革是提升职业身份,获取政治支持,实现自身职业理想的切实途径

地方人大参与式改革从某种程度上讲不仅是地方政府官员解决现实问题、拓展基层治理空间的一种尝试,也是一批思路开阔的政府官员对自身政治理念的一种践行。对于人大代表来说,参与公共政治沟通不仅仅是其政治身份的体现,更重要的是提高了他们进行公共政治沟通的自信和技巧。

首先,对于地方政治精英的主体——政府官员来说,成功的基层改革创新很可能对县级和乡镇一级的地方官员的职业身份带来正面提升。官员自身的职业理想、政绩和职位提升往往和改革创新的好坏联系在一起。比如,温岭民主恳谈创建初期,在基层官员中间,载体创制竞争绩效作为职务晋升途径的预期是普遍存在的[11]。作为农村思想政治教育抑或是官民沟通“载体”的民主恳谈一旦作出了成绩,对于基层官员来说,就是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工作创新,就是不断提升的影响力,就是实际的政绩。

改革同时是地方官员获取政治支持的一种途径。地方官员,尤其是把握决策权的决策班子成员,在进行公共决策的时候面临着比以往更大的压力。无论是书记负责制还是行政首长负责制下,决策的高层始终面临着说服决策班子其他成员,获取政治支持的压力。尤其在关系财权分配的敏感议题上,许多官员感到:“现在的钱比以前多多了,他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如果自己决定,不一定能说服班子里的其他人。”[12]这个时候,决策权力向社会下放,事实上为地方官员获取政治支持,分散决策压力提供了现实条件。

改革也是展示或实现政府官员职业理想的一种途径。官员的职业理想往往是由其信仰或政治理念所决定的。但在现实条件下,官员自身政治理念的实践必须是渐进的,并且在很大程度上需要借助于某种现实的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的平台。地方人大参与式改革从某种程度上讲不仅是地方政府官员解决现实问题、拓展基层治理空间的一种尝试,也是一批思路开阔的政府官员对自身政治理念的一种践行[13]。

其次,对于人大代表这一政治参与群体来说,参与公共政治沟通不仅仅是其政治身份的体现,更重要的是提高了他们进行公共政治沟通的自信和技巧。对于地方人大代表而言,其政治身份的实现必须与公开的政治沟通联系起来。而显然,在中国地方人大“橡皮图章”的角色式微之下,乡镇人大职权长期虚置。基层人大代表在公共政治沟通时往往缺乏主动性和积极性,角色体认和沟通技巧也乏善可陈。但在改革过程中,人大代表直接参与政府决策,地方人大成为政府公共决策事实上的决定者和监督者,这些都激发了代表履职的积极性。在温岭和上海等地的改革中,人们可以发现,地方人大代表在公共政治沟通中的主动性和技巧都有了明显的提升。人大代表不仅积极参与政治沟通,而且在沟通中表现出越来越高的自信。在温岭的改革中,人们就发现,经过11年“民主恳谈”和4年公共预算改革的历练,“人大代表们不只能对政府花钱的打算说三道四,还可以对政府花得如何指手画脚了。这些从土壤里成长起来的草根代表们,终于对民主有了习以为常的较真与自信。在整场恳谈中,没有一次因领导发言而鼓掌,也没有一位代表因不满而离席。”[14]

再次,对于另一群体,来自最基层的村级官员而言,依靠人大这个平台在老百姓关心的公共预算的问题上进行政治参与,这是一件和他们现实利益和政治身份息息相关的事情。村级官员在日常工作、生活中,直接和村民进行互动,代表一方利益。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比政府官员更加关注改革。比如,在温岭的改革中,一名村干部对记者称,“做了28年村书记,以前是不知道蛋糕有多大,现在知道了,我就要争取了。”另一名村长则自豪地对记者说,“村里有700位村民,我是他们用455票选出来的,我的权力是村民给的,不是镇长给的,所以,我要对村民负责任。如果镇长分配财政不妥当,我要和他说道理的。”[15]

三、地方人大在政治沟通公共性形成过程中的角色优势

对各利益主体而言,人大这个平台不仅合法、权威,还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政治收益的实现。通过人大,各利益团体协商、讨论,并将协商的结果转化为公共政策和具体的制度规范。

公共领域和有限政治市场的发展,同时对中国公共政治沟通实践的“切入点”和中间平台提出了要求。而处于体制内的“存量民主”与“增量民主”交接位置的人大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成为我们培养公共领域、稳定有限政治市场、塑造政治沟通公共性的一个天然制度资源。从某种程度上讲,地方人大、地方政府、公民、地方政治精英在有限政治市场的驱使下进行公共政治沟通的天然平台。

首先,人大既有的制度资源为政治沟通公共性的还原提供了合法性基础和权威的实践平台。作为宪法规定的国家权力机关和代议机关,人大从根本上为社会阶层间公共协商和沟通提供了合法性依据和权威的平台。作为天然的民意代表机关和代议机关,人大在民众、基层政治精英和政府之间构建起一道协商沟通的制度化桥梁。在上海惠南、浙江温岭的改革中,我们都能够看到这一点。比如,在上海惠南最初的改革中,政府曾经设想由群众直接表达意愿,决定实事工程的项目选择。但是,他们很快意识到,人大是地方重大事项决策一个很好的平台。于是如何发挥人大代表在汇集民意、反映民意方面的作用,如何履行人大对实事工程项目的确定与实施中的审查监督职能,成为惠南模式中的重要亮点[16]。

其次,人大在官民对话体系中发挥核心平台作用更加符合中国文化和普通民众的政治心理需求。不能否认的是,从文化的角度看,中国社会缺乏一种公共性政治沟通的文化支撑。乡土社会中,人们更加习惯以家族为单位进行政治沟通。“潜规则”在政治沟通中往往占据重要位置。尽管在市场理性下,民众对公共性政治沟通提出要求,但必须面对的一个现实就是,普通的基层民众不可能完全脱离旧有的文化背景进行公共性的政治沟通。从“潜规则”走向“明规则”的过程中,对权威的依赖与民众心目中有效可靠的政治参与在很大程度上依旧是联系在一起的。而以人大为平台,对公共预算进行协商和讨论,不仅具有较好的合法性基础,也能够解决一些公民关注的利益问题。尤其在一个政府和人大主动发起、共同主导、共同承担责任的公共政治沟通环境中,普通公民从心理上更加容易获得一种“合乎规则”、“可靠”的认知。

再次,最为关键的是,对各利益主体而言,人大这个平台不仅合法、权威,还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政治收益的实现。通过人大,各利益团体协商、讨论,并将协商的结果转化为公共政策和具体的制度规范。这种看得到、摸得着的效果对于政府以及官员而言是政绩和执政有效性的提升,对于社会公民和社会利益团体来说则是实际权利维护或收益的实现。

从既有的参与式公共预算改革中,我们也能够发现,几乎所有的改革都自然导向了人大这一制度平台。温岭的改革是在民主恳谈制度化的情境下自然导向了人大这一平台;上海惠南的改革则直接将人大的重大事项决定权落实到改革过程中;上海闵行的改革中,人大不仅对政府预算的审查、批准进行监督,还对政府预算执行的制度和纪律进行评估。总的来讲,在改革的过程中,地方人大成为官民对话的核心平台,极大地推动了改革的可持续发展。

四、小结

在公共领域的发展过程中,政府和社会之间的沟通将越来越多地建立在利益互补的基础之上。公民和社会团体要求权利空间和看得见的利益。权利和利益并不能主动实现,需要政府的承诺和兑现。而地方政治精英,尤其是政府官员需要公民和社会的认可,以此提升自己的影响力,获得政绩支持。在这样的政治网络中,既有的政治资源往往成为政治精英和社会双向选择之下的“载体”或平台。在创新载体或搭建平台的过程中,既有的政治资源从某种程度上担负起为政府和社会双方提供“公共产品”的职责。这些政治资源原有的某些被掩盖的职能被激活,并为政府和社会间、社会利益团体间多向政治沟通提供了实践场域和沟通通道。地方人大的制度资源就是在这种情境下被自然地激发,成为政府和社会双方共同选择的公共政治沟通平台。在这个过程中,既鼓励老百姓的积极参与,而又有制度化的机构吸纳老百姓的参与,从而形成了一个制度化的参与过程[17]。

在地方人大参与式预算改革发生和发展的过程中,公共领域、有限政治市场与政治沟通公共性的塑造之间形成了以上比较写实的逻辑关系。从目前看,改革以人大为核心塑造了政治沟通公共性,并比较持续地满足了政府和社会双方在公共预算问题上的共同利益需求。改革产生的效用在满足有限政治市场中各方需求的同时也刺激了新一轮的改革投入,从而使改革得以延续。

但是,按照一般性制度变迁的规律来看,制度变迁所产生的边际效益递减是不可避免的现象。因此,如何使改革的边际效益保持高效将成为改革可持续进行的关键所在。从现有的情况看,改革的可持续性最终在于以下两点:

首先,改革在技术和策略层面应逐步成熟,但最终应超越技术和策略层面,使参与公共政治沟通成为人们解决实际问题的一种生活方式和理念。

从现有的改革看,一个现象是,每一个地方的改革都是不同的。从技术操作和策略选择的层面看,各地是各具特点。这种局面的形成部分来自于地方政府对自身情况的现实考量,部分来自于地方官员对本区域求改革、求好、求创新的偏好。从这个角度讲,技术和策略层面的完善对于改革持续进行和范围的进一步拓展是有着关键作用的。不同时期,不同地域,改革所面临的环境都是不一致的,完善的技术规范、因地制宜的策略推动从某种程度上能够满足改革的变动性和地方政府对创新的偏好需求。

关键点在于,民主改革的试验必须结合当地的实际问题,使得民主制度成为人们解决实际问题的一种方式,在这种形势下,改革才能具有持续性和拓展性。

但是决定改革最终走向的元素是超越技术和策略层面的——改革必须使参与公共政治沟通成为政府和民众解决预算问题的深层次意识。这里面的关键点在于,民主改革的试验必须结合当地的实际问题,使得民主制度成为人们解决实际问题的一种方式[18]。现实中,我们也发现,能够持续进行的改革,一个突出的共性在于,这些改革在实践的过程中都具有比较明显的“解决问题、说事情”的导向。无论是浙江温岭,还是上海闵行、惠南的改革,其成功之处都在于,以公共预算的审议为契机,通过人大,为地方政府和普通民众表达需求、解决各自问题提供了一个系统化的平台。改革加速了民众和政府双方的预算意识与民主沟通意识的成熟。在这种形势下,改革才能具有持续性和拓展性。

其次,化解结构性矛盾,实现制度化是改革可持续发展的另一核心点。改革可持续进行的一个核心支柱在于参与式公共预算制度化的实现。但是,在现实中,我们能够看到,既有的改革,其深入进行的关键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地方政府和其主要领导人的意愿。而决定他们意愿的,则是既有的结构性力量。在高层官员没有直接表态的情况下,在现行体制改革没有突破性进展的前提下,体制内的基层政府的领导人,明显缺乏将政府创新制度化和推动其深入发展的动力[19]。在这种情形下,改革想要避免成为“偶然”的社会现象,就必须跳出人走政息的怪圈,走一条制度化的道路。

注释:

[1]卡尔·科恩:《论民主》,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158页。

[2][5][11]萧楼:《载体—通向制度抑或回归事件—“民主恳谈”个案与东南沿海的有限政治市场研究》,载《开放时代》2003年第6期,第88、93页。

[3]王运宝:《温岭参与式民主恳谈》,载《决策杂志》,2008年第1期,第32页。

[4][17]李秀东:《参与式预算是发展基层民主的新平台——世界与中国研究所所长李凡一席谈》,载《巴中日报》2010年1月 27日。

[6]贾西津:《中国参与式民主的新发展——浙江温岭民主恳谈会创新模式分析》,选举与治理网,http://www.chinaelections.org/NewsInfo.asp?NewsID=111914,2007-7-3。

[7]从2003年底以来,惠南镇实事工程建设在广泛征求群众意见的基础上,采取了工程立项由代表“点菜”,实施过程由代表监督,建设结果由代表评估的做法,不仅扩大了基层群众民主参与的层面,而且让镇人大代表直面群众,直接参与镇的重大事项决定,监督实事工程的实施,为选民谋“看得见、摸得着”的福利。

[8]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2008年新河镇财政预算民主恳谈时,塘下片代表曾提出,希望增加100万元投入“塘下中学”的校园建设。镇人大讨论后,认为涉及数额太大,不打算列入预算修正案,将另作专项处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塘下代表团集体离席表示抗议。镇长和党委书记也离席去劝阻。离席的双方,在镇政府大楼前再次展开激烈的讨论,继而又被拉回会场。尽管大多数人赞同财政预算应倾向教育投资,不过最后的全场表决中,对塘下中学增加投资建议并没有通过。但在激烈的讨论之后,没人对这个表决结果有异议。

[9][14]王婧、沈茜蓉:《温岭:“参与式预算”的民主样本》,载《中国新闻周刊》2011年第4期。

[10]萧楼:《载体—通向制度抑或回归事件—“民主恳谈”个案与东南沿海的有限政治市场研究》,载《开放时代》2003年第6期,第93页。

[12]天则双周论坛报告:《如何推进公共预算改革——上海闵行区等地的做法》,天则经济研究院网站,http://www.unirule.org.cn/SecondWeb/DWContent.asp?DWID=438,2010-1-29.

[13]比如温岭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张学明在温岭的改革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推动作用;上海惠南镇人大主席周华忠是“点菜”的创意人;上海闵行的改革中,也有专家认为改革能够得到推动是与区委书记的宪法学专业背景直接相关的。

[15]罗洁琪:《亲历温峤“预算民主恳谈会”》,载《中国改革》2010年第4期。

[16][19]周梅燕、何俊志:《乡镇公共预算改革的起步与思考——上海市南汇区惠南镇“公共预算制度改革”案例研究》,载《人大研究》2008年第11期,第26、28页。

[18]蔡定剑、强世功:《选举发展中的矛盾与选举制度改革的探索》,载共识网http://www.21ccom.net/plus/view.php?aid=922,201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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