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自然审美的哈尼族服饰生态文化

袁爱莉

(红河学院美术学院，云南 蒙自 661100)

哈尼族主要分布在中国云南和东南亚的缅甸、泰国、老挝、越南诸国的北部山区。据不完全统计，全世界哈尼族约193万人。其中，中国哈尼族143万余人（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统计数据)，主要分布在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元阳、红河、绿春、金平等县，普洱市墨江、江城、宁洱、澜沧、景东、镇沅等县，玉溪市的元江、新平、峨山、易门等县，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勐海、景洪、勐腊等县，楚雄彝族自治州的双柏县及昆明市的禄劝、武定等县。国外的哈尼族约50万人，分布在缅甸、泰国、老挝、越南4国的北部山区，其中缅甸掸邦高原东部景栋及边境一带约30万人，泰国北部清莱、清迈一带约10万人，老挝北部南康河流域约7万人，越南老街省和莱州省北部山区约3万人。［1］

服饰是人类特有的文化遗产结晶，是民族历史的活化石。哈尼族由于支系繁多，不同支系的差别也是体现在不同的服装款式上，这就构成了绚丽多姿的服饰文化。但总的特征是其服饰以黑色为基调，无论男女老少均以黑色或青蓝色为主。同时以蓝、绿、灰色布料作装饰，再配以红、黄、蓝、绿、白、紫色的棉线或丝线绣花作点缀。这些色彩斑斓的服饰无不显示着丰富的个性和迷人的色彩，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展示着本民族的历史文化。他们要一针一线绣出了不用文字记述的神话，再把这些神话故事变成一部部“象形文字”的符号“史记”穿在人身上。哈尼族用这种精美的工艺，记载着民族千年的历史，体现了人类的勤劳和智慧，寄托着人们美好的愿望，在每一幅图案和每一种佩饰的背后都有一个个鲜活而神奇的故事。所以说，哈尼族穿在身上的是一幅幅精美图案的古老文化艺术，戴在身上的是一个个传奇的神话故事。

一、融于大山森林的服饰基调——黑色

哈尼族的历史是一部辉煌灿烂的稻作农耕史，也是一部漫长而艰辛的迁徙史。哈尼族先民从遥远的青藏高原南下，来到云南高原上，为了生存，他们南迁进入了森林茂密的滇南哀牢山区。

哈尼族服饰以黑色作为基调色，是有其历史渊源的。在氐羌族群彝语支民族中的彝、纳西、拉祜等民族中，黑色具有尊贵、高雅、正统的含义。哈尼族作为彝语支民族的一员，同样也崇尚黑色，他们以黑色为美、为庄重、为圣洁，将黑色视为吉祥色、生命色和保护色。

关于哈尼族以黑色为基调的服饰审美意识有许多种说法。但归纳起来主要有这样几种，都体现了哈尼族在迁徙途中融入大山森林的黑色基调后避免了族群灾难的主题。一说是哈尼族南迁到“色偶”(地名，据说是今大理洱海边)时，非常羡慕白鹇鸟的浑身洁白及其无忧无虑的生活状况。于是，哈民族先民就摹仿白鹇鸟穿一身洁白的服装，男子以白布包头，女子戴白头巾。后因战争而继续南迁时，由于白衣白帽太显眼，不得不逃进深山老林，发现成天活跃在林中的是喜鹊。于是，又摹仿喜鹊穿一身黑白相间的服装，即内穿白衬衣，外套黑领褂，下穿黑裤子，头缠黑布包头。但这种黑白相间的服饰仍然显眼，“纳然”(外族)再次追来，哈尼族先民只好再度南迁，最终逃进森林茂密的哀牢山中，开始了安居乐业的生活。人们最终发现白色和黑白相间的服饰都不理想，黑色能融入到深山密林中与之浑然一体，于是将衣裤全染成黑色。二说是哈尼族古时喜欢浅色的服饰基调，并绣上各种自然花卉，非常漂亮，但是古时哈尼族居住的地方强盗横行，年青美丽的姑娘常遭凌辱。有一次，有一位寡妇大妈领着她的两位漂亮的姑娘上山挖野菜来充饥，不料遇上了一伙强盗，准备抢走两位姑娘。姑娘拼命逃避，跑进深山老林后无意中被野生蓝靛叶把她俩的衣服染黑了，黑压压的与大山森林混成一体，结果强盗进山搜查时没有发现她们便走了，姑娘幸免于难。三说是古时候，神鬼与人居住在不同的色彩世界里，神的地域是红色的，鬼的地域是杂色的，人的地域是黑色的。人和鬼原来是同胞兄弟，他们最先和谐共处，互相帮助。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产生矛盾，天天吵着闹分家的事。天神知道后，便扯下黑幕将他们分开，同情人的天神将遮身的黑幕送给哈尼人披在身上，以防鬼怪纠缠。

这些故事的主题都反映黑色使哈尼族先民免除了灾难，黑色成为哈尼人生命和族群的保护色，因而哈尼族崇尚黑色。哈尼族服饰以黑色为基调的情况在汉文史料有零星记载，(明景泰)《云南图经志书》载：“倭泥，类蒲蛮，男子绾髻于顶，白布缠头，妇人盘头露顶，以花布为包头，衣黑布桶裙。”(清乾隆)《景东直隶厅志》载：“窝泥，男服皂衣，女束发，青布缠头，别用宽布帕覆之，衣用长桶，有领袖不襟，穿衣自首套下，内著裤，领缀海贝，用作短小筒串饰项。”(清道光)《普洱府志》载：“黑窝泥，宁洱、思茅、他郎暂有之，性惰和缓，服色尚黑。”［2］这些史料说明，哈尼族古时的着装与现在的着装相比有很大变化，但黑色是从古到今的服饰基调。在民族服饰不断变迁的今天，哈尼族在任何时候的祭祀活动，主持人都必须着黑色衣服，平时着汉装的人，到了正规礼仪的场合就得着黑色服装，否则视为不严肃、不庄重、不洁利。

二、源于日月山川的服饰生态文化

(一)日月星辰——天赐福祉

哈尼人认为，天有九层，每层都有不同的神灵主宰着；地上有多少人，天上就有多少颗星星，地上的人死去一个，天上的星星就要陨落一颗。因此，每当在天空中出现划破夜空的陨石，人们就要吐唾沫，以示忌讳看见陨石下落。哈尼族对天体结构认识，只知道“诺玛（太阳)”、“巴腊玛”(月亮)、“阿沟习”(星星)等名称，并给少数几颗星星取了哈尼语的星名。他们把晚上最先看到的那颗明亮的星星叫“技某”，意为夜明星；把清晨看到的那颗最明亮的星星叫“索某”，意为启明星，还有七子妹星称“哈玛然守”等。哈尼人传统的计时方式，是依靠观察上述天体位置的变化来掌握季节或昼夜时间的变更。一般白天看太阳与山体的移动位置的距离，晚上看月亮和星斗移动的位移，或以公鸡啼鸣次数来确定时间。他们以日月星辰等星空物象观测来判断气候的变化，时间的轮回。因此，星空宇宙的神话传说成为哈尼人识识天地空间的桥梁，日月星辰神话成为哈尼人向往伊甸园。

在哈尼人的眼里，日月星辰是天神所赐的福祉，是幸福、吉祥的象征。因此，在哈尼族服饰中，它们成为最基本的装饰图案，无论哪一个支系的何种款式衣装，都有它们身影。如元阳县昂倮支系少女形似龟甲的银泡衣，整件衣服用银泡嵌钉成满天星，胸前钉一枚代表太阳大银币。绿春、墨江等地白宏支系妇女，胸前部位镶钉六排银泡，正中一枚是代表太阳的梅花形大银牌。哈尼人把日月戴在身上外，把它们创作成各种民歌，其中家喻户晓的就是《巴拉拉度斗》(月亮歌)。

(二)山川河流——自然之美

抬头见着山，低头还是见着山，山川河流是哈尼人美丽的家园。在哈尼人的内心世界里，山和水都是无比的重要。山上有树，有树就有水，崇拜山神和水神其本质上是完全同等的，因为哈尼人的生存环境是一部由森林（水源)——村落（生命)——梯田（生命力)组合成的生命交响曲。因此哈尼人就生成了“阿倮欧滨”这样的神话情结，即简收姑娘(人)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森林)。有了森林就有生命泉水，哈尼人的梯田就成了生命的乐章。因此，在哈尼族妇女的眼里，连绵不断的山川和飘带如银的河流相依相伴，总是一幅幅永远绣不完的图画，是一个永改变不了的服饰文化主题。在她们手下的服饰图案，层层叠叠的山峰时而是红色、时而是绿色、时而又是金色，山角形的纹路，沿着衣襟、袖口、衣脚、裤脚周边延伸，与此相伴随的是连绵起伏的波浪纹，朝着同一方向水流的样子，这些“河流”同样时而是绿、时而是红。哈尼小姑娘到了八九岁就跟着姐姐学刺绣，先用妈妈裁衣剪下来的碎布头，一双稚嫩的小手捏着细细的针头，沿着妈妈给她在布头上做好了的纹路，绣着有规则的长方形、三角形等几何图，这是哈尼族初学刺绣的基本图案。由于哈尼小姑娘从小见惯了妈妈姐姐们做的这一类针线活，自己学起来一点也不陌生，随着小手腕的飞舞，把一块块山峰的轮廓再现出来，然后用不同彩色线填满空间，凸现出色彩饱满的图案。哈尼族因居住不同，服饰的图案纹样也不尽相同。

(三)祖先烙印——历史折光

元阳县哈尼族昂倮少女龟甲式的银泡衣，在衣服的胸部以梅花银泡镶成太阳和月亮形状的图案，衣胸前正中钉有一块大圆形的银牌，牌上有鸟、鱼、青蛙、螃蟹等造型图案，学术界称其为“生命起源图”。此外，田螺和鱼纹状造型的银饰较多地应用于银链上，挂在妇女的前胸及腰部。在哈尼族神话传说中，这些动物都是主题，所以说哈尼人把创世历史穿戴在身上。哈尼族在迁徙途中为了躲避战乱曾仿照白鹇鸟毛色衣着，由此绣在衣服上和挎包上的白鹇鸟成为吉祥美好的象征，是哈尼人的吉祥鸟。

从哈尼人历史发展来看，图纹刺绣不仅仅表现了哈尼族的服饰文化特征，还扮演了另一个重要角色，它是再现许多哈尼族神话传说、故事主题的符号，表现在服饰纹样或佩饰造型的主要有鱼、螃蟹、青蛙、田螺、白鹇鸟、燕子、牛等。虽然哈尼族支系服饰图案较为多姿多彩，但是，这些动物图案是哈尼族服饰中象征吉祥物的影子。它们大量出现在哈尼人的口头文学里面，而且大部分都和水有关系。其中最有代表性是《神的诞生》、《青蛙造天地》等。 《神的诞生》讲的是，远古时无天无地，茫茫雾海混沌一片，雾海里只有一条大金鱼活着，它每过100年翻动一次身子，翻了77次身子就睡醒过来，把右鳍一扇，把上面雾汽给扫干净，露出了蓝蓝的天空；把左鳍往下一扇，露出黄生生的土地，于是有了天地。又不知过了多少年，金鱼把鱼鳞张开，一片片的鱼鳞射出万道金光，从脖子里抖出两个大神，它们就是太阳神约罗和月亮神约白，它一抖鱼鳞，从脊背上抖出两个大神，它们就是天神俄玛和地神密玛，从细腰里抖出来的两个大神是人神，男神叫烟蝶，女神叫蝶玛，但它们都回到天上去了。《青蛙造天地》讲的是，古时候无天无地，只有漫无边际的海洋，动植物相互蚕食，彼此生去了生态平衡。龙王想挽救这场灭顶之灾，派青蛙去造天地。青蛙告别了龙王，浮出水面，吐出来的骨头变石头，拉出来的屎变成土覆盖了大半水面。青蛙怀孕后生下一对巨人兄妹，把造天地的事业交给了兄妹俩。兄妹俩按照青蛙的指教造出了天地间的万物，世上有了人烟，但龙王不许他们变成人，于是兄妹俩不甘心，每到下雨时，就在水塘边“呱呱呱”地叫个不停，表示对生活在水里龙王的永世不满。［3］

哈尼人的服饰也反映着祖先迁徙与社会分工的历史。如生活在元阳县新街镇一带的哈尼族昂倮支系妇女在丧礼上穿用寿服的头饰，记录着哈尼族早期的社会阶层，其寿服头饰上绣有像征三种能人“最、批、技”的宝塔式图案，即哈尼族社会中的官、莫批、工匠三种能人，宝塔的尖顶象征官人，中间的十字架图象征主持宗教祭祀活动的莫批，最下面的十字架图是象征工匠技人员，密密麻麻的底层是平民百姓。

(四)花鸟银饰——图腾标识

哈尼族妇女服饰上的银饰主要有银手镯、银耳环、银链梳子、银针筒、腰带等。无论何种服装款式，银泡缀饰都是哈尼族服饰引人注目的一个亮点，在黑色布料的底版上镶钉银泡图案，显得朴实而华丽。如元阳县哈尼族昂倮支系少女的银泡衣，全身缀满了梅花银泡，其银泡衣的胸前又嵌钉一块圆形大银牌，像征太阳。墨江县、绿春县等地碧约支系妇女胸前的八角形银币像征月亮。红河县弈车支系姑娘胸挂的银链，每隔一段缀饰数条银鱼、银币，腰上缀饰有银螺、银鱼、梅花牌、银链等，都具有像征意义。［4］因此，哈尼族女子的各种银饰，既有图腾的标识，又有吉祥如意的像征。

一套完整的哈尼族妇女服饰必须有银饰相配，衣和银合二为一成为有机整体。哈尼族一直非常注重使用银饰，在他们的理念中，钱和银是等价的，有同样的名称“铺”，对金银的叫法也把银排在前面叫“铺思”，这些说明了哈尼人对银的钱财观念最高位置，相信银能体现富裕的标志。因此，“哈尼族把家当都穿在妇女身上”的含义就在于此。

哈尼人和银饰有着密不可分的原因是，银除了能体现家庭经济的富有外，它是为姑娘必备的陪嫁首饰，所有的哈尼人的娘家兄弟要为出嫁的姑娘至少准备一套嫁装、一条多节的银链梳和一对手镯，银链上再配以成套的小配饰和细小的链子。这是哈尼人的家业分一半给姑娘的体现，否则在娘家继承家业的兄弟于心不安。在哈尼族的家庭里，银饰一般都是祖传的，要么来自家庭的母亲和祖母，要么是娘家的陪嫁物。哈尼族节日庆典活动的时候，青春年华的姑娘们都会戴上家中所有的银饰，这是她们向外人展示自己银饰的最佳时机。

三、结语

在哈尼人眼中，自然界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鸟树木都充满了神灵的智慧。服饰上的每一幅精美的图案，都再现着哈尼人对自己美好生活的描绘，凝聚着对自己民族历史文化的理解，虽然哈尼族历史上未形成与自己语言相对应的传统文字，但那一幅幅鲜活的刺绣揭示的就是最基本的文化象征，哈尼人用这些极具意义的符号来表达她们对自然物的崇拜。

色彩是宇宙自然界的化装品，炽热红色的朝霞，纯洁的白云，富丽而金黄的秋色，高远的蓝色，春天的绿色，都能唤起人们的感情浮想联翩，感受大自然瑰丽与多彩。然而，在这些七彩斑斓的世界里，哈尼人认为惟有黑色才能表达和彰显神秘、高贵、圣洁的美感和个性。黑色的服饰能搭配出变化多端的艳丽色彩，能够衬托银光闪闪的日月星辰，偏爱哈尼的天神就将夜幕扯下给人作衣装的同时，也把宇宙间的太阳、月亮、星星、彩虹的影子带到人间供人装扮使用。也正是日月星辰的影子，震慑了鬼怪的作祟。因此，今天的哈尼人做衣服绣饰，佩戴饰物都要将这些影子表达出来，戴在胸前的银币像征日月，黑色底板上点点滴滴的银泡像征夜空中的闪闪星星，服饰边沿的五彩绣饰像征天边的彩虹。把它们装饰在身影不离的服装上，这不仅仅是漂亮的元素，更是天神对人的宠爱，是驱邪除魔的护身符，是祖祖辈辈穿在身上的福祉。

哈尼人把黑色基调的大山森林视为生命的摇篮，是取决于其生存的自然地理和梯田农耕的社会经济，水是梯田农耕经济的血脉，没有森林就没有水源，森林除能直接提供梯田命脉的水源外，也给哈尼人提供了丰富的采集和狩猎资源，使其成为哈尼人物质生产生活的极大依赖性，因而与大山森林融为一体的黑色成为民族生命色。

从服饰审美的艺术看，哈尼人穿的是艺术，戴的是神话。以黑色为美的民族审美观念，反映了哈尼族大山般的深沉和厚重；以自然山水、日月星辰作为服饰审美图案，寄托着哈尼人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充分展示了人地和谐的服饰生态文化。

［1］黄绍文.箐口：中国哈尼族最后的蘑菇寨［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2］李宁.流不尽的万般神韵——解读哈尼族服饰文化［A］.哈尼族文化论丛·第二辑［C］.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

［3］云南省民间文学集成办公室.哈尼族神话传说集成［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90.

［4］李憾怡.哈尼族服饰文化解读——访哈尼族文化学者黄绍文［J］.中国民族，2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