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呼唤人文体育价值观
——工具理性体育价值观批判(1)

2011-12-08 00:25袁旦
天津体育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民族价值体育

袁旦

时代呼唤人文体育价值观
——工具理性体育价值观批判(1)

袁旦

以文化结构三层次理论方法把握体育的结构。力图直面人们的生活和生活中的体育,从这两者的相互联系入手对现实中国体育的内在价值目标和结构形成的历史必然性进行反思、追问和评价,从而论证今日中国体育赖以存在的条件的根本变化,其价值目标和结构必须改造的历史必然性。指出:这一改造的核心是社会体育文化观念的转变,使我们的体育发展过程成为批判工具理性体育价值观和实践并不断丰富人文体育价值观的过程,不再是“普及—提高”为提高的过程,而是“普及—提高”为普及的过程。

人文体育价值观;工具理性体育价值观

恩格斯在《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中,在对黑格尔“现实的就是合理的”这个著名哲学命题的阐释中指出:现实的之所以是合理的,是因为它有它之所以成为现实的依据和必然性,但就黑格尔辩证法本性而论,其实合理的就是不合理的,因为物质的继续运动,当它成为现实的同时随即就失去了继续存在的依据,所以合理的同时也就是不合理的了。今日,中国体育同样逃不脱这种命运,它作为一种现实当然有它之所以成为这种存在的依据和历史必然性,但是,与此同时,今日中国和世界发生了空前深刻全面的变化,尤其是中国的变革已从根本上改变了体育在中国赖以存在的条件,因而我们若以恩格斯这种唯物辩证法的观点来看,迄今历史所造就的中国体育的现实随之也失去了继续存在的依据,成为不合理的了。同时,因为体育的发展也同社会历史一样,是无法割断未来和现实这两者间的联系的,现实是未来无可选择的基础和前提,未来只可能从现实这个基础和前提出发去创造。所以,如果我们对于中国体育现实的这个“既合理又不合理”的问题都不清楚,则我们怎样处理中国体育的继承发展、改革创新?

这个问题7年前在我执笔的题为《赶超型体育发展和中国体育产业结构非常规转换》那个课题的研究报告中就提出,并根据研究的目的在其中作过有限的讨论。我相信,一个人只要接受恩格斯对待历史的唯物辩证观点,只要认真理解我们中国今日正经历着的社会变革,如实地把中国体育置于社会变革的联系中来反思、追问和研究,则他是不会反对这个问题的提出的。或者说,一个人只要认真观察、体验和思考中国今日正经历的伟大社会变革对中国人的生活和生活中体育发展的影响,他就不会不由衷赞叹恩格斯的观点,从而同意中国体育现实“既合理又不合理”这个问题的提出。

中国体育现实或现实的中国体育之“既合理又不合理”问题出自于中国体育与社会生活各方面广泛联系的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矛盾,是一个社会生活与体育这两者关系的问题,而不是一个体育内部关系的问题,这是问题的基本性质。换言之,虽然中国社会生活与中国体育这两者关系探讨离不开中国体育内部关系的问题,但前者是一个更高层次关系的问题,用“就体育论体育”的办法研究是不着边际的,不过,说到底这种高层次关系的研究最终还是要归结到低层次上来,说明低层次的问题。现在看来,这个问题的重心在于对中国体育的现实和未来所追求的价值和意义进行评价和探讨,即不仅将现实的中国体育置于迄今社会生活历史的整体联系中对它所追求的价值进行反思、追问和评价,而且将问题置于未来社会生活发展的前景中进行价值评价,从而发现中国体育“应该是什么”的价值旨趋。所以,这个所谓“既合理又不合理”的问题是体育价值学问题,是一个与中国体育发展密切相关的一个实践性很强的重要理论问题。因为人的任何活动都离不开价值评价,人们总是基于对世事一定的价值评价来选择目标、进行决策和行动的。价值评价、选择目标、进行决策这是主导人的行动——人之为人(而不是动物)的一切活动(实践)过程的内在精神活动过程。体育是人的一种活动、一种实践,不是动物般的本能行为,当然也不例外,它同样是要为人的生活和生命创造价值和意义,同样基于人们对世事和体育的价值评价来选择目标、进行决策,然后诉诸于行动。这种价值评价,同样是主导体育行动过程的内在精神活动过程。

在文化学看来,各民族的文化是互不相同的类型,但是任何类型的民族文化都是有结构的,并且根据文化三层次结构的观点,每一类型的文化都有外在的物质技术表层结构、内在的价值观念核心结构和介于这两者间的组织制度中层结构[1]。这种结构也体现在现代各民族社会生活的体育之中。人们进行的各种运动技术活动和为使这些活动得以进行的物质技术条件即是其物质技术表层结构,各民族社会生活中按照一定制度建构和运行的体育组织即是其组织制度中层结构,这两者是我们可以直观看到的,它还有只能用我们的思维去把握的内在价值观念核心结构即民族生活中占主导地位的体育价值目标。这种文化三层次结构观点或理论显然是一种从整体上把握民族文化和民族生活中体育的有效的理论方法。某种程度上讲,由于表层和中层结构的直观性,特别是由于在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相对稳定的社会生活联系中,人们对世事和体育的价值评价具有相对稳定性,或者说体育发展的方向具有相对稳定性,因而在行动决策时很少关注,所以长期以来对表层和中层的研究也多。但是,不从这个三层次结构以及它们的相互联系进行研究,尤其是如果忘却民族社会生活中占主导地位的体育价值目标的研究,这本身就很有可能忘却体育乃是人的活动,把人的这种生命活动视为没有自主意识和主体性的人的活动,甚至是无人称的客观物质运动。更不要说,今日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发生的伟大变革,社会的结构性变迁,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社会生活与体育的固有联系,往昔人们对世事和体育的价值评价的稳定性也随之不复存在,社会生活处于多元价值观念的冲突矛盾中。例如,过去政府说了算的事情现在要开听证会,北京奥运会和广州亚运会后,中国体育价值问题也成为民众讨论的问题。这说明,对世事和体育的价值评价已经成为人们普遍关注的、关系中国体育未来不可忽视的重要问题。体育在社会生活整体联系中究竟应该居于何种地位?体育究竟应为人的生活和生命创造何种价值和意义?这等问题已经提到中国体育发展的议事日程上。这等问题的提出实际上就是人们对自己生活和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进行反思、追问和评价,它是有深刻根源的。从价值哲学看,人之作为人(而不是动物)的一切活动,不论是实践或者认识,都是人的价值活动。人对各种事物的基本态度,首先来自价值评价,取决于人们在社会政治、经济和传统文化各种因素或力量的影响下,自觉或不自觉形成的价值取向或价值观念——即他们对自己生活中的各种活动,对世事孰重孰轻的价值评价体系[2]。他们就是在这个评价体系中认定体育的地位和价值的。认定体育的地位,解决社会生活和体育的关系问题,认定体育的价值,解决体育本身内部的关系问题,两者相互联系构成了体育价值评价的活动,它们都是主观的,某种程度上并不取决于社会生活和体育客观上是怎样的,所以,其正确与否则要由实践来检验。因而,随着时代的前进、中国社会的进步、社会生活整体联系性质的改变,就要求这种思考和价值评价体系随之相应地迅速转变,使之登上理性自觉的新高度,使中国体育的决策登上理性自觉的新高度。

最一般地说,因为所谓价值是指客体的功能(作用、能力)同主体需要的关系,是客体对于主体的意义,是客体的功能对于主体结构、需要和能力是否相符合的性质[2]。所以,对中国体育的价值评价就是要在历史的高度上评价中国体育(客体)的功能同我们(主体)需要的价值关系,就是研究中国体育对我们的意义,就是评价和研究中国体育这个现实存在的功能对于我们作为中国社会生活主体的结构、需要和能力是否相符合的性质。而要使这一研究深入到实际生活中,做到理论联系实际,重要的是必须重视“主体结构”的问题。从政治社会学的角度来透视社会的结构,在现代一个民族共同生活的社会,其中至少要考虑个人、社会组织和国家等三种居于社会结构不同层面的主体。个人主体就是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社会组织是在社会经济、政治生活中承担某种特殊功能或为实现某种特定目标的非人格化的社会群体,而国家则是凌驾于所有其他主体之上的政治权力机构[2]。它们不同的本性决定了各自不同的需要(利益诉求)和能力。它们相互联系形成了社会生活主体的主要结构,从而与它们共同面对的各种事物如体育有着不同的价值关系,在不同角度影响和制约它的发展。并且,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由于它们各自的需要和能力都发生着变化,又使社会生活主体结构处于动态之中,从而又改变着它们与共同面对的各种事物(如体育)的价值关系,改变着对体育发展的影响和制约作用,中国社会也不例外。因此,我们要在历史的高度评价中国体育与中国社会生活主体的价值关系,主要就是评价和研究这三种有着不同能力和需要或利益诉求的主体同体育所构成的不同价值关系,它们的需要或利益诉求是怎样在相互作用中形成决定中国体育方向的占主导地位的价值目标的;尤其还要通过研究把握今日中国社会伟大变革和社会生活主体结构变迁已经引起的它们与中国体育价值关系的变化,从而发现中国体育占主导地位价值目标和方向必将转变的历史必然性。这可以说就是我们研究中国体育现实“既合理又不合理”问题本身最主要的目标。

在这一研究中,有一个不言而喻的前提,即我们是把中国体育视为世界体育或人类体育的组成部分来研究的。我们能够最经常地直观到的或亲历其中去体验的是我们民族实现生活中的体育即中国体育,但是我们的研究却面对着一个无可争议的基本事实,即包括中国在内的千姿百态、丰富多彩、各具特色的各民族体育,它们都是人类体育的组成部分,它们是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人类体育。因而,人类体育是一种超越种族、民族相互间种种差异的一种跨文化的存在。今天不论人们在理论上对于人类体育的起源有些什么说法,但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即人类体育作为一种跨文化存在,它是由不分种族、民族的一切个体的人(即前面所说社会生活中的“个人主体”或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生命中一种内在共同需要产生的。虽然我们还未论及这是一种什么需要,但可以肯定这种需要是人类创造体育的原始的动力。因而,正是人们生命中这种内在共同需要(始原的动力)决定了他们创造的体育对自己生活和生命的本质的功能(作用、能力),从而构成了不论种族、民族的一切个体人(作为主体)的需要同体育(作为客体)的功能之间最一般的价值关系,这种最一般关系体现的正是人类体育对一切人(不分种族、民族)生命所具有的共同一般的内在价值和意义。这是人类体育的本真的价值和意义。这种本真的价值乃是人类体育成为一种跨文化存在,能够存在于各民族社会生活中的最基本的根据。换言之,如果没有这种本真的价值,它就不可能普遍存在于各民族生活中成为人类共同拥有的体育。所以,它是所有民族社会生活中千姿百态、丰富多彩、各具特色的现实体育的内在共同的“基因”。而人们直观到的或我们亲历其中的任何千姿百态、丰富多彩的体育则都是这种内在共同“基因”和各民族不同社会生活环境和文化共同作用所展演的过程。各民族不同的社会生活环境和文化是造成它们千姿百态、丰富多彩、各具特色的主要力量。它使得其中有的所实现的价值逼近体育的本真价值,有的远离体育的本真价值甚至异化。然而,所有这些(包括异化的)体育构成了人类体育的历史。

所以,人类的体育在不同社会条件下的实际发展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就像一对孪生婴儿出生后不幸被分别投入两个不同家庭环境中成长的遭遇。他们的生活和生命同体育发生的关系肯定不同。他们有着一样的先天禀赋和本性,这种一样的先天决定了他们生命对于体育的共同内在需要,从而也决定了体育对他们生活和生命本来应有的功能和价值以及在生活中应有的地位。但是,不同家庭环境的后天影响却使得他们的成长过程与体育构成的关系判然不同,从而使得体育在他们生活和生命中现实的价值判然不同:可能是“正”,可能是“负”,也可能是“零”。换言之,在其中一个家庭生活中体育所实现的价值可能逼近体育的本真价值,另一个家庭可能远离甚至异化。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首先,都是由于不同家庭对世事孰重孰轻价值评价体系、价值观念、价值取向不同;由此决定了体育在家庭生活中地位、功能和价值不同;其次,终于使得体育对于他们生活和生命造成了不同影响,使他们生活和生命的质量因而不同。对于其中任何一个家庭来说,至少在没有足以引起家庭格局、生活方式或类型发生转变的更大力量作用的情况下,事情就会依着惯性或在既往生活所积聚的势能作用下朝着固有方向继续进行下去,而现在我们讨论的问题就正像是一个家庭发生这种转变了。在民族社会生活整体的或宏观的层面上,体育的发展与一个人和家庭这种微观层面上的逻辑其实是一致的,只是前者的规模大、结构复杂、影响体育发展因素更繁多,每一因素在社会结构更多层次间传递其影响,但是只要根据这种逻辑同样可以进行有效的分析。并且,因为社会是人与人相互作用的产物,个人和家庭是构成社会生活的基础,所以,从个人到家庭再到社会组织、国家和整个社会是不可分割的,应该当做一个整体来研究。同时必须指出:人类的体育之所以是跨文化的存在,就是因为它在不同种族和民族的个体人的生命中有着共同的“基因”,就是由一切人生命的内在的共同需要而产生的,所以体育之对于个体人的本真价值是人类各民族体育价值目标选择的旨趋,它是讨论和研究中衡量现实体育价值目标选择和发展水平的基本的或最高的标准。

其实,人们对体育的价值评价以及我们对于评价的评价,首先并不是理论的问题,而是实践问题,并且是生活中普遍存在的实践问题,其次才是理论问题。例如,我很难忘记30多年前(1974)作为北京体育学院招生人员去新疆伊犁地区经历的一幕,“文革”的影响致使工作晚秋才启动,在伊宁市那几天,全国赴该地高校人员在公用的房间各置一案干起来,引来各族学生和家长,好不热闹。一天,一位少数民族农妇领着帅气的儿子从熙攘的人群中朝我走来,这立即把我的目光吸引到她儿子身上,“像是块材料!”我想,同时耳听农妇操着浓重口音劈头便大声问道:“你招啥的呐?”“我是北京体育学院的,招体育的!”我答道。话音刚落便听她很兴奋地又说:“欧!体育!我知道咧,篮球!跑步!……”但不料,我目光刚转向她,却见她摇着头斩钉截铁地说:“我娃学习好着呐!体育的我娃不学!”拽着儿子的衣袖离去了。我之所以难忘这短促的一幕,不单是因为她儿子学习好使我和我的体育学院一时在左右的高校人中感到无地自容,更因为那时很难遇到如此大方泼辣、果断坚毅的少数民族农妇,她瞬间就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对世事、对体育进行了一次价值评价,对儿子的前途做了一次选择和决断。她不像那时多数家长和学生,“管它学什么?有学上离农村就行!”显然,在她心目中,体育就是她所见儿子在学校跟着体育教师的篮球、跑步等,像田里干活一样出汗却不生粮食,学会这种本事当体育教师能换回多少?她儿子一定要比这更有“出息”。她使我看到,在这种生活实践的面前,当时已经建立起来的无功利价值取向的体育学理论、强调人的全面发展的、其中那些人文的体育学理论是多么软弱,缺乏说服力。

不要以为时过境迁,这种事情已经过去。例如,30多年后,时间到了21世纪初年,我的一位有高级职称的老友,他因孙子学习成绩低劣而羞恼不堪,找我打听体育学院招生的事,道:“你看我这没出息的孙子,他还能学什么?不就是体育嘞呗!”他毫不经意地就把他学了一辈子体育的老友——我和我的体育学院跟他孙子揉在一起骂了。我敢担保凭这位老友的学养,再艰深的体育学理论他也是可以听明其要的,但是他对这些会有耐性吗?一切人文的、人性的体育学理论,今天在他前面和30多年前在那位农妇前面,难道不是一样地软弱无用?如果体育院校里真的有几个学生就是为了学个一技之长拿到文凭,甚至只为混到文凭以便营生,则那种理论(譬如体育院校为他们开设体育价值意义和人文性的理论课程)在他们中间的命运不是同样如此吗?

然而,这些看来既不讲理又不讲情的事——作为现实却都有它们存在的必然性,都是合理的。因为人有逐层上升的三种需要:生存需要、乐生需要和发展需要。低层需要是产生高层需要的基础和前提,这是它们之间不变的关系。但在现实生活中哪一种需要对于一个人最为重要却是变化的,在低层需要的满足不受困扰时,高层需要就可能成为重要的了(哪怕是一时的)。所以,在生存尚且遭到相当大压力的处境中生活的人、家庭、人群乃至更大社会联系中生活的人们,乐生和发展需要自然必须退避于次要地位。在他们的价值评价天枰上称量比较世事,大多必然都给谋生投以最重砝码,否则他们总是忐忑。体育在人们心目中的份量或在他们生活中的地位要看它能不能用以谋生,或体育在供他们选择的谋生路径中居于何种位置,要在他的能力和需要之间掂量,看它在多大程度上能满足生存的需要。体育同他们生活和生命的关系只能这样。那位农妇和那些“管它学什么?有学上离农村就行!”的人(包括读了不少书受过不少教育的)对世事和体育的价值评价和对孩子前程的选择和决策,本质上讲都是如此,农妇只是掂量对儿子的未来有她看来“更高”的期许。所以,在所有这些对体育一窍不通的人心目中,体育就是他们或少或多所知的、比田里干活强的、可以用以谋生的身体运动技艺。

换言之,在他们心目中,体育是由人的肉体力量和运动技巧构成的工具,体育是由人们从事的种种身体运动项目集成的、一个无人称的(对任何人都一样的)身体运动技术操作活动体系。因而,从事体育的人在他们心目中就是由这种或那种身体运动(项目)技术装配起来的谋利工具,或者说就是必须在社会大机器中精确地按照其技术要求去运转——因而被这个人自己掌握的这种或那种身体运动技术所操纵和控制的机器零件、部件。在他们心目中,一个投身体育的人,他的学习和他接受的训练乃至他的生活或他的生命存在过程,就是把这个人的身体按照这种或那种身体运动技术要求装配起来并不断调试和使用的过程。所以,这已经不是什么单纯的体育价值观念,而是一种相当典型的工具理性观念[3],工具理性的身体观、生命观。他们的体育观是由这种理性、身体观、生命观所构成的体育价值观——工具理性体育价值观。因为,这种体育价值观来自他们实实在在的生活境遇,来自他们在这种境遇中对世事和体育的价值评价,从而也实实在在地决定了我们社会生活中为数甚多的个人和家庭对体育的理解和态度,决定了他们生活和生命同体育的关系。只要一个人或家庭的生活境遇没有根本的改变,还需他为家庭谋生献身,或者他心中唯重谋生,则这种情形就有它产生和存在的必然性,它就是一种合理的现实存在。因此,这种来自一些对体育也许一窍不通的人们的体育观念,长期以来竟成了一种“气候”(幸亏只是一种),竟成了影响整个社会体育发展相当大和相当权威的力量,使得我们民族和世界文化史上至今已经产生和发展起来的高度文明的理性、身体观、生命观对他们无能为力。

这种由人们经济生活造成的情形是有深刻文化根源的。正如前面已经论及,人类社会是一个多元文化的巨大系统,在现代,人类体育是这个巨大社会文化系统之中少有的一种超越种族和民族文化差异、广泛伸展和渗透到各大洲和民族社会生活中、规模宏大的跨文化的整体性行为,各民族社会生活中的体育则都是这个整体性行为中各有特点或性格的有机组成部分。它是人类以身体运动方式为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创造价值和意义的活动。但是,必须认识到,它的起源虽可追溯到人类的原始时代,然而人类的体育作为一种独立的社会实践登上人类生活舞台却迟至19世纪。实际上,人类体育是西方民族在文艺复兴后,特别是经过工业革命的洗礼,对他们近代以前传统社会生活中的体育(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和有别于各种表演艺术活动的身体运动游戏进行改造和不断创新,于19世纪才形成一种独立的社会实践——有了它自身明确价值目标(核心)、组织制度(中层)和特殊的物质技术型制(表层)的。它起初只是西方发达国家资本主义发展、社会工业化和城市化的产物,工业城市是它产生和成长的土壤、气候和环境,它是一种工业文明社会的城市文化。而它之真正成为一种跨文化的存在,成为人类各民族共同的文化——人类体育,则是随后不久作为西方民族的一种强势文化向东方和世界各地传播的结果。因此,从根本上讲,历来我们中国人生活中用“体育”一词所指称的人的这种活动,实际上是19世纪中叶以后从西方不断传入中国的一种工业文明社会的城市文化,在中国这个农业文明社会——从那时起激烈的社会动荡和变革的历史进程中,与中国本土文化既冲突又融合——不断受到改造而展现在大多数中国人面前的体育。它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冲突是尖锐的,它使得体育在相当大程度上陷入民众低度认同的困境中发展。

与西方民族相比这一点是明显的。人类体育作为西方发达国家民族生活中的本土文化,在民族心灵中就有很高的价值评价和认同。同时它在西方经历了相当普及的学校教育而普及,逐渐成为越来越多人们生活的风习,培养了民众对这种活动、对身体和身体运动的审美习惯和观念,由此造成民众生活中蕴藏的对体育丰富的心理需要资源。这种需要与经济发展中人们所获得的文化消费支付能力相结合,转化成为巨大的有效的体育需求,从而成为体育和体育组织自发地朝着覆盖全社会方向发展最现实、最直接的重要推动力。正因如此,自19世纪,西方国家不仅有了越来越多的从市民社会自下而上成长起来的各种运动项目爱好者的业余单项体育协会,直至奥林匹克委员会这种全球性民间(非政府)的体育制度;还有了从业余体育高端分化出的一些运动项目的职业体育组织和1970年以后迅速发展的商业性体育娱乐健身服务组织构成的市场的体育制度;以及通过社会再分配的政府财务机制把体育服务纳入社会公共服务的体育制度等。这三种基本体育制度相互联系相互促进,今天正朝着更加充实丰富的方向发展。

然而,历史地看,在中国的情形恰恰相反,中国文化中长期盛行“重文轻武”、“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等级观念,社会生活中“劳心者”与“劳力者”的两级分化,人们(包括劳力者本身)从鄙视体力劳动者到鄙视体力劳动,再到鄙视一切体力活动,直到心目中滋生一种对身体和身体运动极端扭曲和反人性的功利主义价值观和审美观念,成为极端的工具理性体育价值观产生的文化根源。

对此,我们不能不提到在我们民族生活历史上占人口最多的汉民族,至迟起于北宋、极盛于明清、苟延至20世纪前叶的上千年的女性缠足——即使列入人类酷刑史也不逊于各民族历史上不少凶残肉刑的,对整个民族女性身体加以摧残,把她们身体、身体运动和生命存在禁锢于恶劣状态而誉之为美的大规模恶劣行径——事实上从未进行过清算。历史上这种习俗兴起于上层社会、流行至下层民间,成为全民族老少男女中的千年“时尚”、习俗和审美习惯。清末,在西方文化影响下,维新运动的文化精英们领社会风气之先河,对它进行激扬的文字批判,但由此开始的所有批判的积极影响至多至于社会上层,而始终未及社会下层广大民众从而起到真正普遍教育启蒙和移风易俗的作用。所以直到民国之初社会生活中竟还“恰恰是占人口少数的天足妇女而不是缠足女性显得不快乐,这就是社会风气力量,缠足女子的生理痛苦被心里自豪感弥补了,而大脚女子生理上的健全,却被精神上的自卑压倒了……缠足美作为女性美的标志在抗战前一直居于主导地位。”[6]它的禁绝并不是在我们民族普遍教育、反思中实现的,而是一个在国家权利强制下的习俗转变过程,清末就有政府的干预,直到1928年5月南京中央政府还由内务部颁发禁止男子蓄辫和女子缠足禁令[4]。一个偌大民族直到这时还有那么多人把人口之半的女性成员的身体和身体运动本然健康之美无情加以贬斥和糟践,则他们心目中安有其人口另一半男性成员身体和身体运动本然健康之美的正常观念?然而,这却恰恰构成了人类体育——这种崇尚人的身体和身体运动自由奔放的本然之美的活动——在中国兴起、成长的文化土壤、气候和环境。就在1928年政府颁布禁缠足令的前四年(1924)成立了中华体育协进会,在1928年后四年(1932),中国参加了第十届洛杉矶奥运会。“缠足?—体育?”“体育?—缠足?”就在生命观、身体观、身体审美观如此尖锐对峙的矛盾中,中国体育开始了它走向现代化的新历程。我们今天不能不由衷钦佩先辈中国体育人在如此文化土壤、气候和环境中艰苦卓绝的努力和功绩。

我以为,反缠足运动和中国体育兴起所针对的是近代中国走向现代文明历程中,社会的身体文化政治学和美学的一个统一问题,是近代以来中华民族文化精英、思想家、政治家、革命家谋求民族自由解放运动的急先锋和最激进力量的两翼。他们把这个从思想解放发动的伟大的自由解放运动,从我们民族谋求政治和经济解放的革命直接引向我们民族的身体解放(长期以来,不论人们对此自觉与否)。如果说反缠足运动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反人性的生命观、身体审美观和工具理性诉诸于实际行动的批判,则中国体育兴起就是在这种批判的同时继承发扬中国传统文化中最人性的生命观和身体审美观优秀传统,吸纳外国优秀文化建构中国人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生命存在形式的实际行动。因为是谋求每一个人的身体自由解放,所以是关系每一个人“切身”利益的。然而,因为他们是急先锋、最激进、走得最远,所以他们的目标至今都未实现。因此,在一个多世纪以来,尤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体育取得巨大发展和伟大成就的同时为了争取更大的胜利,有必要而且有条件在中国人获得政治、经济自由解放的基础上,把身体自由解放运动提高到新的理论高度,作为社会教育向着覆盖全社会的方向自上而下地推广下去。而且必须这样,否则那种没有受到清算的反人性的缠足劣习所遗留的生命观、身体审美观和把人的身体、身体运动和生命活动禁锢起来的恶劣行径,随时可以在新的条件下以新的形式再演。例如,在人类社会历史进入21世纪的今天,居然在我们发达城市的中小学教育中,还不时恣意侵占学生的体育课,学校和家长无端地限制学生课余时间自由的身体运动,剥夺学生娱乐游戏权利。不止学校,而简直是有的学校和家长以及容忍这种现象的社会沆瀣一气把男孩子的足也一并缠起来。中国人口最多,中国人为了自己、为了中国、为了世界多么需要推广体育,进行移风易俗改造社会文化的教育,做体育强国、体育大国!

2006年春一位博士研究生拿着他研究的中国女子足球运动后备力量发展(梯队建设)的论文找我讨论。我在文中看到2005年中国女子足球注册运动员2131名,读出了声。博士闻之忙道:“老师,这是个‘统计’数据,里面包括退役回家不踢的,您往下看。”下看,2005年德国是3万名,美国是5万5000名[5],面对如此反差我们不由得感慨。所谓“梯队”是讲究金字塔“在普及基础上提高,在提高指导下普及”的,任何竞技运动项目的发展不能离此。相形之下,中国是一个与政府行政管理、财政投入难脱关系的2131人小金字塔,而德国、美国则是相对独立于政府(国家)体制之外的民间社团以他们组织管理能力和财力经营的3万人、5万5000人大金字塔。德国女足注册运动员“出率”最高,其人口8000万就算一亿,按一亿有3万的“出率”计算,我们13亿人就该是39万。我想,我们去掉30万,就要个零头9万,以这9万“女足人口”的大金字塔,就算不拿什么世界杯或冠军,难道还会有人不感觉到中国既是女足强国又是女足大国?相反,就凭那个政府行政、财政一有疏忽就维持不住的,又要急着梯队建设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的,千人数量级的小金字塔,女足大国当然谈不上,但就算拿了世界杯或冠军,我们就感觉到自己是女足强国?由此,我们是不是可以想象如果一个国家或民族社会生活中各种运动项目都通过民众自己得能力,自发建构的一座座大金字塔,则它岂不既是体育强国又是体育大国?

前面已经指出,就其基本组织制度而言,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就是自19世纪下叶起西方发达国家民间逐渐增多的、在民间普及的竞技运动参加者组织起来的民间社团,从业余俱乐部、小协会、中协会到全国协会,再到国际联合会和奥林匹克委员会的系统。组织自下而上发展到哪一水平,就有了由那个水平自上而下的管理,直到组成奥委会也有了从奥委会逐级向下的全球性管理。今日世界女足运动在西方发达国家不过是其中按照这种模式发展的一个新兴的竞技运动项目。奥林匹克运动项目都是竞技运动,所以整个系统的活动重心就是自上而下的竞赛管理和自下而上的竞赛活动。我们说人类体育作为现代人类生活中一种广泛伸展、渗透到各大洲、各民族生活中规模宏大的跨文化存在,首先正是奥林匹克运动从西到东走向各大洲各民族所导致的,而且主要是由这种自上而下的竞赛管理和自下而上的竞赛活动作为纽带联系起来的。正因为此,它才成为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全球性教育运动和推动和谐社会、和谐世界发展的积极力量。当然,就像前面论及,它的发展无法脱离复杂的社会联系,它的内在价值目标或追求是为了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个人主体身心健全发展、灵肉和谐发展、人格健全发展的利益,满足人们身体运动游戏的需要,从而促进人们生活在其中的社会和谐发展。然而,它需要社会各种力量的支持,因而也无法抗拒国家和其他社会组织等主体的政治和经济利益诉求的影响,从而使得它的进程和它在各国的发展都处于矛盾之中。每一个运动项目(因而也是整个体育)都要“在普及基础上提高,在提高指导下普及”,不论从理论上讲或根据经验,普及和提高两者都不可偏废。所以,在任何民族生活中体育发展的主要矛盾或问题都在于怎样运用“普及—提高”机制使每一主体(个人、社会组织、国家)适得其所,使发展合乎全民族的最大利益。当然,对问题的考虑不同,带来的发展(方向)和结果的性质也不同:可能“普及—提高”为普及,可能“普及—提高”为提高。

历史地看,中国社会是一个长期致力于衣食住行和民族独立的社会。仅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经历而言,1949年我们的钢铁年产量一说90万吨,近又听说60万吨,仅是今天中国钢铁产业几日的产量,1970年前在国际环境中我们曾处于外国敌对势力军事包围、经济封锁、政治孤立、意识形态对立的环境中,新生的共和国的安全处于威胁之中。因此,原则上讲我们民族“当然不会,也不可能把个体的全面发展与社会的和谐进步这类问题提上议事日程。例如个性问题,在政治革命激烈时代可以被人们认为是一个不切时宜的抽象问题。”[6]在为了民族生存和一致对外反侵略的形势下,社会生产和生活的各种活动中,个人服从组织,组织服从国家,也不存在这类问题。这就是体育——这个长期处于民众生疏和低度认同困境的文化——在中国发展所面对环境的一面;而另一方面,由运动竞赛作为纽带联系起来的国际体育、世界体育,它的跨文化性又是我们以和平方式在竞赛中“为国争光”突破上述包围、封锁、孤立和对立的为数不多的途径之一。因而,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中国在计划经济体制中自上而下以各级政府行政管理和有限财力作为资源所建构的一些运动项目上的一个个小金字塔训练系统,在小金字塔内“普及—提高”竭力提高各梯队训练水平,培养人才,为国争光成为中国体育发展的主流。在这个主流中有人把体育视为一种无人称运动技术操作活动体系,造成工具理性的体育观充斥其中就不奇怪。然而,就在这种条件下,我们在以往年代国际和世界体育竞赛中(不论是被排斥在奥运之外或奥运之中)所获得的优异成绩,乃至近代中国体育史上的“军国民体育”,提倡体育以富国强兵等,虽有工具理性的性质,但是对于我们民族生存和发展的价值和意义,今天不论怎样评价也不为过高。这些显然合乎全民族利益,就是中国体育现实之必然性和合理性。

实际上,在我们说中国体育现实是一种合理的存在时,同时也就在说它是不合理的存在。人类体育本来既非因为人的生存需要,也非因为社会组织、国家的经济和政治需要而产生。总之,原本不是为了实现人和社会在经济、政治上的功利性目的的,而是为实现人的享受和发展无功利性目的的。这是人类体育原本应该的方向。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它的产生和发展从来都没有脱离社会的经济、政治影响。所以,任何民族生活中的体育都是在功利性目的和无功利性目的这两种目的的对峙中发展的。换言之,也都是在两种目的背后起作用的工具理性体育价值观和以人为本的人文体育价值观对峙局面中发展的。每个民族,每一时代条件下的体育都是在这对立两极中保持一定张力所实现的运动变化过程,都是这两极或少或多影响力作用的结果。因为个人、社会组织和国家面对体育各有利益诉求,都要为自身利益最大化而进行博弈,实际的发展都是博弈和妥协的过程和结果。所以,都有两面性,都不可简单轻率地完全肯定或完全否定,尤其是对其既合理又不合理的评价,不仅必须是置于民族生活整体联系和社会主流价值取向的背景中来进行,并且还要置于无限丰富和发展的人和社会这种更大联系中来进行。我们正是这样才说明了中国体育现实之所以长期主要成为人们实现政治、经济利益诉求的活动,工具理性体育价值观在这种活动中占居了主流地位的历史必然性和合理性,同时,因此也说明了由于我们自己正亲历的改革开放、经济社会的发展,特别是社会的转型,个人、社会组织和国家等各层面主体的能力和需要的变化,客观上已经改变了它们同体育的价值关系,从而使得中国体育现实在客观上同时已在迅速失去其继续存在的依据,成为不合理的存在了。

因此,中国的改革开放、经济社会的发展和变革,开启了中国历史的一个新时代,也开启了中国体育的新时代。中国社会历史打造的中国体育作为一种现实存在的不合理性表明,为了谋求中国体育新的发展,一个新的以人为本的人文体育价值观已经成为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呼唤。今日,我们中国人生活本身已在客观上要求我们的体育在功利性目的与无功利性目的对立的两极中,重新确立地位,为社会的人本、和谐、可持续科学发展,为中国文化和社会文明进步做出新的贡献。

这里有一个问题,我们说各民族生活中体育都是在功利性目的和无功利性目的、工具理性体育价值观和人文体育价值观对峙的局面中发展的,但这不过是对各民族体育历经过程的一种反映和判断,不能把两种对峙视为一体。人类体育本身除了具有满足人的生活和生命需要的内在的本质功能,同时还具有外在于此的社会功能,它当然应该合理地发挥两种功能,为人和社会创造最大利益。正因为此我们必须对自己的生活和生活中的体育不断进行反思、追问和评价,在反思、追问、评价中批评工具理性体育价值观,建构以人为本的人文体育价值观,使我们的体育发展本身就成为批判工具理性体育价值观和实践并不断丰富人文体育价值观的过程。要在“普及—提高”为普及和“普及—提高”为提高这两者中做出正确选择。

[1]谭光广.文化学词典[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88:196.

[2]李德顺.价值学词典[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5:261,285.

[3]万中航.哲学小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254.

[4]汪民安.身体的文化政治学[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31.

[5]陆煜.奥运周期中国女足国家队梯队优化建设和管理研究[D].北京:北京体育大学,2006.

[6]尤西林.人文学科及其现代意义[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05.

Time Call Human Value View of Sport:Critique of Instrumental Value View of Sport(Ⅰ)

YUAN Dan

(Beijing Sport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In this paper,the author tried to master the structure of sport from the three hierarchical theory of cultural structure,and face people's life and sport in the life.From their relations to introspect,inquiry and evaluate the historical necessarily of internal value aim and structure formation of sport in China,and proof the fundamental change of survival condition of today's Chinese sport and the historical inevitability of reconstruction of value goal and structure of Chinese sport.The core of reform is the transform of social sport culture.We should make the sport developmental process as a critique the instrumental value view of sport and enrich human value view of sport.And change the process of popularity-enhancement as enhancement to popularity-enhancement as popularity.

human value view of sport;instrumental value view of sport

G 80-05

A

1005-0000(2011)01-0001-06

2010-12-10;

2010-12-25;录用日期:2010-12-30

袁旦(1939-),男,江苏人,教授,博士生导师。

北京体育大学,北京100084。

猜你喜欢
民族价值体育
一个民族的水上行走
MINORITY REPORT
一粒米的价值
求真务实 民族之光
“给”的价值
我们的“体育梦”
被民族风玩转的春夏潮流
小黑羊的价值
放大你的价值
体育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