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莉萍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王韬文言小说中的异国妓女形象
刘莉萍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妓女是常见的人物形象。这类人物形象的不幸遭遇和悲惨命运,真实地再现了她们置身其中的时代特征以及作家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情趣。通过王韬文言小说中的异国妓女形象,可以看到她们在中西文化的历史进程中的继承与交融。
王韬;文言小说;异国;妓女形象
王韬文言小说中的女性颇多,有妓女、才女、侠女、贫女等,其中要数妓女的数量最多。妓女形象从不是古代文学中的缺席者,之所以选取明清,选取王韬,是为了更好的看到历史的继承性演进发展过程,甚至连同作家的世界观与理想,都隐现在这些妇女的命运中。这些妓女和才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们既是地位低下、任人蹂躏的妓女,又是才华横溢、让人惊叹的才女。这也是晚清文人普遍关注的一类。
王韬笔下的异国妓女形象大多都同他作为一个传统文人和出入异国青楼的体验有关。王韬现存的有关异国娼妓的小说有:《淞隐漫录》中的《桥北十七名花谱》、《柳桥艳迹记》、《东赢才女》,《淞滨琐话》中的《东赢艳谱上》、《东赢艳谱下》。其中《柳桥艳迹记》主要介绍日本东京青楼文化如地点、服饰、行规、饮食等,另外四篇作品共记日本妓女有姓名者47人。
表1 王韬文言小说中日本妓女一览表
妓分色艺两等,与其说艺妓是妓女不如说其是才女。撇去其身份不说,她们个个都是令人叹服的才女。《淞隐漫录》中就有一篇特意用才女命名的 《东赢才女》。《东赢才女》记述了在沪上的日本艺妓小华生、阿中、阿超、阿玉等人的日常生活。《桥北十七名花谱》、《柳桥艳迹记》等主要反映了日本各地的妓院风俗及日本的一些名妓,对我们了解妓女文化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桥北十七名花谱》介绍了日本有名的妓女居住地日本桥。桥南桥北尽管只有一水之隔,可是她们的风俗习惯却大不相同。介绍了日本人习惯妓女劝酒,箱局的作用和记账的习惯。书中写道:
日本招妓侑觞之地,或在酒楼,或在画肪,酒楼以万林为巨擘,次之则股五楼也。万林门户狭小,殆不可入者,一入洞扉,仙境豁然,令人有天台桃源之想。新楼尤宽敞,两房连届,可布数十席。三层楼高耸凌云,南楼迎风贮月,凉爽宜人。名流雅客,咸于此小饮焉。楼下别有静室,以便妓来易衣换装。此外别构农舍,殊具篱落风景,宜于酒后围棋品茗。胜五楼亦称伊豆屋,结构虽小,然幽静雅洁,突出万林右,故好事者流趋之如骛。呼画肪游于墨川之上,藉以逭暑迎凉者,名曰船宿,主其事者为住吉、松叶、三浦、冈松四家,彼此相竞,迭为盛衰。住吉则房栊深邃,器具精良,推为独步;松叶以慧制胜,三浦以廉留客,惟冈松则无所闻焉。日本所谓箱局者,乃主送迎妓女者也,犹之妓馆之外场,以故呼之曰“箱奴”。骏河坊之箱局曰“三芳屋”,蓄箱奴六人,皆衣食于局,局就妓身价一技给二钱,若客赏奴以缠头,则为奴所得。箱局壁悬小牌,牌记妓名,已受客招则反之,有疾病事故不得应招者亦如是,使之一目了然。或妓与某楼有前约,则以白纸粘壁间,防其忘也。局博有三,曰根除,曰杂帐,曰日记。[1]
王韬在《柳桥艳迹记》中详细介绍了日本艺妓。作者先介绍了日本 “妓有色艺两种”,并指出二者的区别,接着介绍了艺妓的大小、定价和服饰。最后介绍了艺妓的技艺。
妓有色艺两种,艺妓但能赏玩之于歌筵舞席间,色妓则可荐枕席。柳桥皆艺妓也,其有授宓妃之枕,开鄂君之被,皆私为之也。私者似难而实易,不过感之以情,动之以利,无不得手。以此二字,闺阁中犹多丧节,况乎处丝竹淫哇之地,风花跌宕之区哉?故言仅鬻艺者,亦名而已矣。妓有大小,大妓弹三弦,小妓则但侑觞而已。妓有定价,大妓昼夜八铢,小妓半之;客于定价外有所赏谓之“花”。大小妓衣服之制亦有别,大妓曳衣于地,以左手报而行,衵衣之襟白;小妓搴束于腰,衵衣之襟红。席间大妓拨弦高唱,小妓揄袖拢髻,翩跹而舞,皆中音节。其巧者能折腰作弓形,口衔地上玉杯。[2]
书中还介绍了日本的妓院,主要集中在东京的新桥、柳桥及江都等地。日本招妓地点,或在酒楼,或在画舫,或在妓宅;在妓院,妓至,先拜客,次拜船娘,就席时必唱“请恕”二字,举杯必唱“今夕奉谢”四字;王韬的文言小说所反映的日本妓院习俗对后人了解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社会变迁有一定的帮助。
《淞滨琐话》——《东赢艳谱上》中记载妓女阿染,“才锐气豪,宴席既醉,则雄辩快论,压倒须眉。在家潜心读书,所赋和歌,亦可播诸管弦。新桥诸楼有客命聘女学士来者,楼丁不问其人,直奔阿染之家;然学士虽老,犹不能忘情,时有艳闻,可称女中白傅也欤。”[3]将阿染与白傅相比,可见其才气逼人、学识之广。《淞滨琐话》——《东赢艳谱下》亦记述了妓女阿十的创事才情。阿十足有残疾,不愿会客。有一客人见其常居家中觉得其必定无聊,偷偷看她在家中做些什么。只见阿十“凭案手辍稗史,孜孜不倦”。客人见到大吃一惊,想借她的书来看。阿十却笑着说:“妾自写妾之情,既累数十卷,然是一家私言,何肯示人?”从阿十的话语中可想其情痴,可见其才情。“夫妓能作画、工诗歌,尝闻之矣;未闻有作说部者,此亦创事也。”[4]
王韬早年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他对宋明理学、四书五经均有考究,中国传统思想上的妓女和才女对他的影响非常的大。但作为最早接触西方文化的一批知识分子,西方文化对他触动很大。在游历欧日期间,对西方的文化和风土人情有了相当大程度的认识和理解。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信奉西学为“器”,中学为体,认为西学源于中学。他说:“祖冲之能造千里船,不因风水,施机自造;杨么之轮舟,鼓轮激水,其行如飞;此非欧洲大轮战舰之滥觞乎!指南车则创自姬元公以送越裳氏之归,霹雳炮则已见于宋虞允文采石之战,固在乎法朗机之先。电气则由试琥珀法而 出者也,时辰钟则明扬州人所自行制造者也。此外,测天仪器,何一非由璿 玑玉衡而来哉!”[5]他对西学的理解与接纳是有限度的。所以在游历欧洲期间,他的一些表现就是在充当文化大使的角色,只要有机会,他就向西方人宣传中国文化。也正因为王韬对传统文化的深深依恋,甚至对其中的糟粕也难以割舍,所以在他的文言小说集里,明显的看出他对传统心态的延续和传承及对现代思想的启蒙和融合。
第一,传统心态的延续和传承。在中国传统文学作品中,作家们在塑造这些特殊女性形象的时候,大多赋予了她们美丽、纯洁、善良、多情、勇敢、坚贞等优秀的品质。她们在经济上一般较为优裕,社会地位既卑贱又尊荣:一方面在政治上受制于官府,在生活中,则受鸨母和嫖客的欺凌,也难逃病魔的摧残,一旦年老色衰,便被遗弃或死于非命。另一方面,在道德上,不受封建礼法的约束,思想较一般良家妇女放纵,性格较外向;才貌上,较一般没有机会接受教育和见世面的妇女出众,艺妓、名妓有较高的文化修养、艺术才能和天生丽质,也颇受达官贵人,尤其是文人学士的青睐,身份较高。她们受到关汉卿、冯子振、王恽等文学家的激励奖赏,多有词曲相赠,使她们在苦难的妓女生涯中寻觅到知己,精神上得到慰藉。
追寻这些妓女整个一生的命运,突出反映了妇女地位低下这个事实。但是在中国封建社会的传统思想意识中,同样作为妓女,古代文人似乎对其有两种不同的评价。一种是把妓女当做风花雪月琴棋书画,作为雅士骚人们热衷赞美或怜惜的一种物质化存在,充其量是在对其的描写中更多些人性,而存在感与“物”别无二致。那些“才德兼备,色艺双全”,更兼“有情有义”乃至夸张起来可以“行侠仗义”的名妓们,不过是古代社会中封建文人借以抒情或意淫的物象。一种是对妓女命运寄以无限的关切,同情其不幸身世、对其聪明才智、内心深处的愿望和希翼,不甘被命运捉弄的反抗性给予赞许。事实上,“由于女性群体本身的复杂性,社会对其有不同的评价非常正常。而且这两种评价在内在实质上实际是一样的,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庸。如果我们把笔记小说和清代当时的案例相结合,我们就可以发现,贞节观是对妇女评价的最重要标准,这种标准潜移默化的影响一直持续到民国。”[6]翻阅王韬的文言小说,有关节妇烈妇的记载就有很多,如 《莺红》、《周贞女》、《顾莲姑》、《宁蕊香》、《汪女》、《甘姬小传》等。另外对贤妻美妾、一夫多妻的大力描述也与他本人所倡导的一夫一妻的伦理观相矛盾。如《凌波女史》中凌波与李贞渝先后同嫁陆生;《葛天民》中葛天民先后娶到阿菱、香禅。《徐希淑》中钟秀与徐希淑同时嫁与才子钱士章。《乐园纪游》中安若素怀拥四妾,《画妖》中描写四美同嫁给卢思述。《顾瑟仙》中李生与二妻妾相处甚是和睦。中国传统文学中对贞洁观重视的心态一直延续下来。正如夏晓虹所说:“贞节已被视为女子的生命,任何情况下对它的冒犯(即使只是言辞),都会玷污女性的名誉。”因此,在王韬的文言小说中呈现出明显的复杂性,那就是对传统的贞洁观念的无法割舍,又对现代思想中一夫一妻制的无限向往。[7]
第二,现代思想的启蒙和融合。考虑到传统思想对人们思维的束缚有多么大,我们就可以想见当时启蒙的难度之大。中国之近代化,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中国封建社会政治、经济、意识形态的高度一体化,导致了强控制状态,思想家不可能进行自由探讨。因此,近代维新、改良、革命之士当时所遇阻力之大不可想象。王韬作为中国改良派思想家、政论家、新闻记者,被尊称为中国第一报人,创办了世界上第一家成功的华资中文日报——《循环日报》。作为走在时代潮流前端的知识分子,自然是新思想启蒙运动的参与者,对于封建社会的丑恶现象猛烈开火,在其文言小说对女性形象的描写中,我们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新思想纵贯其中。
如果说传统作家的眼光停留在那些名妓或艺妓身上的话,那么新思想下的现代作家则更多停留在普通妓女或下层妓女身上。这些妓女形象通常被与“民族现代性、阶级制度、妇女解放”等社会问题联系在一起。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加剧,先进文化思想的输入使得道德观念不断更新,妓女的存在由封建社会中顺其自然的合法合理性转变为一个越来越引起注意的社会问题。现代作家则以极大的热情发掘她们心中的自尊自爱与自信,表现其自我意识的觉醒。这需要女性有极大的勇气和力量,挣脱传统观念的枷锁和保守落后的习惯势力的阻挠,保持人格的独立。
王韬文言小说中的异国妓女形象既保留了中国传统妓女中的美貌和才情,也融合了新思想中的自立自强、洒脱豪放。小万是新桥翘楚,许多名媛闺秀见到小万都避而远之。小万“雪肌花貌,玉骨冰肌,自有一种婀娜娉婷之态,俊逸风流,不可一世。江夏君所赏视者,不止在态度,而在丰神也。”[8]小万的柔俭静淑,不像一个妓女,到宛如一个良家女子。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下一语则转为“妓为爱己者贵”。柳桥上有一雏妓,名叫小清。其性情豪爽豁达,酒量技压群雄。“清自踞上座,众雏环坐而饮,酣歌谈笑,旁若无人,不知者疑为豪娃荡妇出而游戏者也。而在宾客座中,静婉温柔,如不能言者,抑亦奇矣。”[9]她常说:“妾若获数千金贮之腰橐,与小鬟数十辈遍游南北狭斜,乱掷买豪,何等快活!”[10]听者无不为之倾倒。在小清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有思想、有主见、自立自强的新型女性形象。王韬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国文人士大夫,传统思想对其根深蒂固,所以他文言小说中的妓女形象很难摆脱传统思想的影响。但是,他作为最早接触西方文化的一批学者,他的文言小说中的诸多内容还是体现出启蒙新思想的渗透。
[1][2] [清]王韬.淞隐漫录[Z].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375-376.395-396.
[3][4][8][9][10] [清]王韬.淞滨琐话[Z].济南:齐鲁书社,2004.221.225.220.224.224.
[5] [清]王韬.弢园文录外编·原学[Z].北京:中华书局,1959.3.
[6]杨璐玮.晚清媒体中妓女形象探析——以《申报》及画报为中心予以考察[J].经济研究导刊,2009,(26).
[7]夏晓虹.晚清女性与近代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4.57.
[责任编辑 于 湘]
On the image of foreign prostitutes in Wang Tao’s classical Chinese novels
LIU Li-ping
(Literary College,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0, Anhui, China)
In the literary works, Chinese and foreign, ancient and modern, prostitute is a common image.Their bitter experiences and hapless fates have reflected the features of different times and the authors’aesthetic ideals and sentiments in different times.Through the image of prostitutes in Wang Tao’s classical Chinese novels, we could see their hereditary and blending features in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s.
Wang Tao; classical Chinese novel; foreign; prostitute’s image
I207.419
A
1008-6390(2011)02-0109-03
2010-09-18
刘莉萍(1984-),女,安徽巢湖人,安徽师范大学古代文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