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慧民
(韩山师范学院外语系,广东潮州521041)
论言语交际中语境的选择和操控
邹慧民
(韩山师范学院外语系,广东潮州521041)
语境的生成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语境生成的动态性不仅体现在言语交际中参与者对相关语境要素的选择和调控上,也体现在言语交际活动之后双方对不同表意框架的选择上。该文通过对一起由手机短信所引发的争议的分析表明:言语交际的参与者为了达到特定的目的,可以对不同语境要素和表意框架进行选择,通过对语境的操控来影响释话人的行为。
手机短信;语境;选择;操控
在英美语用学中,语境对意义的研究,特别是对言语交际中话语意义的研究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对于语境的定义,语言学家有不同的看法。一般来说,狭义的语境指上下文,即位于某个词、片语甚至长至话语或文句的语言,而广义的语境则指与特定交际情况有关的所有因素,包括语言的和非语言的因素。系统功能语言学把语境区分为文化语境(context of culture)和情景语境(context of situation),而情景语境包含语场(field),基调(tenor)和方式(mode)三个因素,统称为语域变量,[1]语言使用和以上因素的作用是分不开的。
主张综观论的欧洲语用学则认为语境不是一个静态的、客观的事实,而是动态的在言语交际中和语言选择相互适应的语境相关成分相关联,涉及的要素包括物理语境,说话人和听说人的社会关系,交际双方的心态等等。语境的生成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是语言使用者从一个无限可能中做出的有限的选择。即使被选定,语境的关联成分也要服从于变异和协商,这就是说,即使相关的语境是有边界的,但是这些边界是不稳定的,永远具有协商性。[2]
认知语用学从认知的角度对语境进行定义,即语境是一种心理的建构物,即在言语交际中,说话人和听话人对交际时的各种因素,包括话语的上下文,具体的物理语境,一个人对世界的假设等以概念表征的形式贮存在大脑中,构成个人的“认知环境”。交际成功与否决定于交际双方的认知环境是否能显现和互相显现,换句话说,双方对特定事实或共同话题是否明了是能否成功进行语用推理的基础。人们理解话语、进行语用推理时所遵循的原则是关联原则,[3]即交际双方所说的话都必须和整个话题和前面说过的话相关联,人们正是根据关联原则来理解说话人的意图的,这种是一种明示的推理过程。
在语境不明确的情况下的推理是一种“非论证性”的演绎,因为作为前提的命题是不完整的,需要补足,补足后的前提称之为隐含前提。由于隐含前提不具有必然性,因此这个推理所得到的结论也不具有确定性,是可以被取消的。人们在交际中往往不能容忍不确定性的存在,语境的补足,或称之为语境化的现象就会发生,这是一种通过协商或再协商等方式使语境逐渐明晰化的过程。
综上所述,语境的生成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并在言语交际过程中得到不断的补充和扩大。发话者往往通过操纵相关的语境成分来构造有利于实现自己交际意图的语境统一体,而受话者也往往能够选择性地从语境中激活相关成分,并且相机加入新的成分,从而构造出有助于理解对方交际意图的语境统一体。
让我们来看看生活中一件有趣的事情。不久前,关于导演Y发给女青年演员X的暧昧短信到底是不是性骚扰曾经引起媒体的关注。①导演Y此时准备导演一部电视连续剧,青年女演员也欲在剧中扮演一个角色。演员X一方声称导演Y的短信是一种性交易的暗示,而Y一方则以自己的名誉和人格受到严重贬损为由将X告上法庭。
作为这起争议的焦点是XY两人之间短信互动的内容。Y是否真的运用了一些语言手段对X进行语言诱惑并存在性暗示呢?我们首先看一下相关的“互动文本”:
1) X:最近您好忙吧!
2) Y:是忙啊,但是不妨碍想你,亲爱的!
3) X:哈哈!那哪天等您有空出来聚聚啊!
4) Y:不想出来,想你进来。
5) X:太深奥了!本人愚钝不懂啊!
6) Y:哈哈!那就不懂吧!
7) X:您那戏还是8月15日开吗?
8) Y:当然,这又不是儿戏!
9) X:噢,那很好噢!我有希望跟您合作吗?
10) Y:你不进来如何合作?
11) X:我比较愚钝!“进来”是什么概念,您不妨跟我阐述一下。
12) Y:想一想,很简单啊!
13) X:好难想啊!您直接告诉我吧,好不好?
14) Y:就是来我的“想”里,让我的“想”落到实处!
15) X:哦!啊?
对于以上“互动文本”的理解,X坚持认为这就是Y发给自己的性交易的暗示,Y则认为这是诬蔑,而相关法律人士则认为Y发的短信部分用词较为亲昵,语句晦涩,可能使人产生歧义,但不足以认定Y向X发出了性暗示。
本文无意在这里谈论XY之间的法律问题,只是想借助以上XY手机短信的“互动文本”以及X、Y对以上“互动文本”的理解来说明语境生成的动态性和不确定性对言语交际的影响。
如上所述,对话语意义的确认离不开对交际语境中和语言选择相适应的相关要素的分析和确认。语境相关要素包括以下几个方面:语言使用者、心智世界、社交世界、物理世界、语言信道、语言性语境等。语境生成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是受发话人和释话人的视野线所定位和切分的。用关联论的观点来看,语境的生成是一个心理建构物的生成过程,言语交际成功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交际双方“认知环境”互相显现的程度,也即双方视野线区域重叠部分的大小。
对应于本例,即导演Y和演员X之间的短信交流,相关的要素可以作如下分析:首先这是一例特殊的言语交际事件,交际的双方没有面对面交流,也没有通话,而是利用现代化的通信手段(即手机)进行短信交流。由于交际信道的特殊性,交际双方在物理世界中所处的位置,还有身体姿势、手势、眼神、打扮等,都无从知晓,更不用说各自的语音和语调了(本来就没有发出声音),我们知道这些要素对于语言的选择和释义都具有重要意义。在物理世界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短信发送的时间是由任导演Y的电视连续剧正式开机前的几天,如短信第7句X问Y:“戏还是8月15日开吧?”第8句Y回答:“当然,这又不是儿戏。”第9句X又问:“我有希望跟您合作吗?”从X、Y两人的社交世界分析,两人的社会地位和权势存在着明显的不对等:X是一个年轻的不出名的女演员,而Y是一位有着各种社会光环的名人(如名导演等),社会地位和权势明显高于对方,这从X对Y使用的人称代词“您”上也可以看出来。在X、Y两人的社交世界中,X处于劣势,有求于对方,而Y处于优势,掌握权力,可以决定是否给予X出演的机会。但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两人关系却又相对比较密切,至少是属于“熟人”的关系,这从Y对X的昵称“亲爱的”可以看出来。
下面分析交际双方当时的心智世界。心智世界是一个比意图更为广义的概念,包括语言使用中激活的认知成分和情感成分,例如语言使用者的个性、情感、信念、欲望、愿望、意图等等。言语交际实际上是心智与心智之间的交流。由于上述XY两人短信交流的文本篇幅比较短小,只有7个相邻对,我们无法对X、Y两人的心智世界做出全面详细的分析,只重点分析他们各自的交际意图。从表面上看,X的交际意图比较明显,她主动给Y发短信,询问对方的状况,如短信第1句“最近您好忙吧!”,这是想跟对方拉关系、套交情。一个年轻女子主动跟一个中年男子发短信,“嘘寒问暖”,除了上面讲的一般的意图之外,恐怕还有其它的原因,这在短信第7句和第8句就表露出来。第7句:“戏还是8月15日开吗?”第8句:“我有希望跟您合作吗?”从这里可以看出X的真正意图在于希望对方给自己在他所导演的电视连续剧中扮演一个角色,这对X这位年轻、不知名的演员来说显然是最大的愿望。可以看出X的交际意图是十分明显的,这无论是从双方的角色、交际时机的选择、交际的方式和X使用的语言都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出来。
相对于X,Y的交际意图就显得扑朔迷离和难于揣摩了。事实上,Y真正的交际意图无法从Y发给X的短信文字明显地表达出来,而其他语境相关要素的介入也无法确定Y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造成Y的交际意图难于理解的原因在于Y所发的短信中含有“语义含混”的文字。语义含混是指一个句子或一句话没有一个明确的意思,尽管这个句子的句法结构是正确的。[4]Kempson认为,语义含混可以分为四种类型[5]:
A.指称关系的语义含混;
B.因词语意义的不确定性而造成的语义含混;
C.因词语的意义缺少“专指性”而造成的意义含混;
D.因句子中使用了“either-or”这样的并列连词而造成的意义含混。
从Y发给X的短信文字看来,Y短信中语义含混的话语主要属于第三种C:因词语的意义缺少“专指性”而造成的语义含混,也即Y使用了某些词语,虽然它们的词汇意义是清楚的,但它们的词义过“泛”,缺少“专指性”,而双方打官司争辩的焦点,即Y所发的短信文字是否构成对X性交易的暗示,也正好取决于对这些词语的理解。现将Y所发短信文字中语义含混的话语分析如下:
2)Y:是忙啊,但是不妨碍想你,亲爱的!
4)Y:不想出来,想你进来。
10)Y:你不进来如何合作?
12)Y:就是来我的“想”里,让我的“想”落到实处。
短信第2句中“想”这个动词的含义非常“泛”,想什么,如何想,可以作无限多种解释。短信第4句中“进来”这个动词词组也没有确切的含义,可以理解为进到导演的办公室来、家里来、卧室来等等,至于为什么要进来,进来后要干什么,更是有无限的想象空间。第10句是一句表示条件的反问句,比较婉转地表达了“进来”是“合作”的必要条件,即如果对方不“进来”,就无法与之“合作”,动词“进来”含混的含义和第4句中的“进来”一样无法确认,至于“进来”之后如何“合作”,“合作”干什么,是拍电视剧的事情,还是其它事情,无从知晓。短信第12句是对上文“进来”的解释,但是却由另一个语义含混的句子来代替,因为对究竟“想”什么,如何“落到实处”过于含混,缺乏确切的含义。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来,Y不愧为玩弄文字的高手,善于利用意义生成过程中的外显性和内隐性之间相互作用的各种方式来显现自己的意图,以实现特定的交际目的,这就是所谓的意义生成的策略。具体来说,上述例子中Y使用的策略就是假定一个发话人和释话人双方“共有的知识”,即假定双方都清楚理解“想”、“进来”、“合作”、让“‘想’落到实处”等文字表达的确切的含义,从而回避使用意义明确的词语。这就是Y对交际语境的调控。
而从X的角度上看,由于现有语境要素的介入还不能理解出Y短信文字的确切含义,进而推导出Y的真实意图,因此X采取了表达不理解,自我贬低、直接追问的方式,试图引导Y把语义含混的文字解释清楚,例如:
5)X:太深奥了,本人愚钝,不懂啊!11)X:“进来”是什么概念?
上文讨论过,这种和对方进行意义协商或再协商的过程称为语境化,目的是使相关语境的生成明晰化,以便于对话语的意义做出确切的理解。可惜的是Y并没有相应配合,因而X的努力没有结果。当然,X的这种努力也可理解为X的一种策略行为,即选择对语境中某些隐含前提的不理解来逃避Y对她的要求,如“进来”、“合作”等。
在分析话语意义的时候,言语交际的体现方式——“语类”,也非常重要,因为语类作为和人类活动领域联系紧密的言语活动类型,可以作为言语交际行为提供一个表意框架。[6]这种表意框架虽然是社会化的产物,具有一定稳定性,但同时它又是由相关的参与者来解释的,具有一定变异性。事实上,与交际活动相关的语境要素的任何一种组合,都可以界定出一个特定的言语活动类型,而不同的言语活动类型对话语意义的理解意义重大。如何建构话语表意框架,取决于参与者的选择。
回到上述手机短信的例子,导演Y和青年女演员X之间手机短信交流的事件之所以会引发争议,主要是由于当事人分别选择了不同表意框架,从而对短信的话语意义得出不同的解释所造成的。就在YX双方手机短信交流之后不久,X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了文章,声称Y给她发短信,提出以发生性关系为条件才能让她饰演某个角色。
X为她与Y之间上述手机短信交流选择了一个表意框架,即导演和演员之间有关交易的“摊牌”,Y向X提出发生性关系的要求作为让X出演电视剧中一个角色的条件,因最终X没有答应Y的要求,两人之间有关的交易不成功。X之所以能够提出这样一个表意框架,是她为相关语境添设了一个隐含前提:演艺圈内普遍存在所谓的“潜规则”,即女演员为了获得演出的机会,就不得不成为导演的性工具,而且Y认可这样的“潜规则”并试图在她身上运用这一“潜规则”。有了这样的表意框架之后,Y在短信中有关的“意义含混”的话语如“想”、“进来”、“合作”、“让我的‘想’落到实处”等就可以得到“专指性”的解释,即这些都是Y对X发出的进行性交易的暗示。而X表面上的对这些话语的不理解和追问,正是她回避、拒绝这交易的策略行为。这就是说,X是知道Y短信中话语的确切含义的,但她不想答应他,也不想得罪他,只好假装对Y的话语不理解,想蒙混过关,毕竟导演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
当然,以上X所引进的隐含前提,即演艺圈普遍存在“潜规则”而且Y试图在她身上运用“潜规则”只是X本人的一种假设,这一命题未必就是真实的,因而X所做出的Y对她进行性骚扰的推论也只是一种“非论证性的”语用推理,因为对方完全可以不认可这样的前提。事实上,事后Y完全否认了X的这种说法。Y承认他的短信文字中有暧昧的东西,但和性没有关系,且根本谈不上性骚扰。在一个公共场合,Y也针锋相对地说:
我认为只要有男有女的地方,肯定就有暧昧。我不觉得演艺圈特别肮脏,其它行业如果敢曝光的话,可能比演艺圈肮脏得多。只不过演艺圈不拿丑当丑,觉得很光彩,能让他出名,所以会编造出一些故事,事实上没那么多……一个导演要想自己的作品过硬,一定要选择能很好表现角色的演员来演。导演都是为了睡演员才去拍戏,这不是很荒唐吗?这个社会男人要满足自己性方面的要求很容易,不需要通过这么复杂的手段,什么潜规则啦,性暗示啦。
很显然,Y否定了演艺圈普遍存在所谓“潜规则”,也否定了自己对X作出性暗示。他认为X之所以这么认为,而且还在博客上写文章宣传,完全是出于一种炒作的目的,想让她自己出名。Y的隐含前提是:没有所谓的潜规则,因而自己也没有对X进行性交易暗示,他发的短信只是一些意义有些“暧昧”的文字而已。
综上所述,语境生成的动态性不仅体现在言语交际中参与者对相关语境要素的选择和调控上,也体现在言语交际活动之后双方对不同表意框架的选择上。从这个意义上,“选择就是意义”[7][8]中的“选择”不仅指对不同语言形式的选择,还应包括对相关语境要素和不同表意框架的选择,言语交际的参与者可以通过对语境的操控来实现特定的交际意图。
[1]M.A.K.HALLIDAY.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2nd ed.)[M]. London:Edward Arnold, 1994:390.
[2]J.VERSCHUEREN.Understanding Pragmatics[M].Beijing:ForeignLanguageTeachingandResearch Press, 2000:147-170.
[3]D.SPERBER,D.WILSON.Relevance:Commuincation and Cognition[M]. Oxford:Basil Blackwell, 1986:155-163.
[4]伍谦光.语义学导论[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190.
[5]R.M.KEMPSON.Semantic Theory[M]. Cambridge:CUP,1977:124-128.
[6]M.M.BAKHTIN.Speech genres&other late essays[M].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86:60.
[7]黄国文.语篇分析的理论与实践——广告语篇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54.
[8]黄国文.翻译研究的语言学探索——古诗词英译本的语言学分析[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173-174.
On Selection and Manipulation of Context in Speech Communication
ZouHuimin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 521041)
This article is a case study of the controversy over the exchange of vague messages between a famous TV director and a young actress.It concludes that formation of context is a dynamic process,which language users can select certain constituent elements and different meaning frames in order to manipulate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discourses,and,in turn,the behaviors of their interlocutors.
short message;context;selection;manipulation
责任编辑温优华
H030<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7-6883(2011)05-0082-05
2010-06-04
邹慧民(1970-),男,广东揭西人,韩山师范学院外语系副教授,浙江大学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