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英
(吉首大学师范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哈姆莱特》的存在主义解读
陈晓英
(吉首大学师范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哈姆莱特》是莎士比亚最具影响力的一部戏剧,莎士比亚在这部剧中为存在主义哲学提供了一个形象化的图解。本文从“哈姆莱特对生存意义的思考”和“哈姆莱特的自由选择”两个方面对文本中的存在主义因素进行了分析,为这部戏剧的解读提供了一种途径。
哈姆莱特;莎士比亚;存在主义
存在主义文学是20世纪流行于欧美的一种文艺思潮流派,它是存在主义哲学在文学上的反映。存在主义文学描绘世界和人生现实的荒诞性,否定理性至上的乐观精神;它剖析人的忧虑和绝望的情感,但要求人们必须有为了光明合理的生活而斗争的勇气。以萨特和加缪为代表的存在主义文学思潮把恐惧、孤独、失望、厌恶、被遗弃感等,看成是人在世界上的基本感受。他们的文本主要体现了存在主义哲学观的以下基本原则:其一是荒谬原则,即“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人是虚幻的人,社会是充满“主观性想象”的社会。这种虚幻和想象,使每一个人都很自大,有着绝对的个性。人与人之间是矛盾和冲突、抗争与残酷,充满了丑恶和罪行,这样的世界带给人的只能是无尽的苦闷、失望、悲观消极。其二是“自由选择”原则,即人在选择自己的行动时是绝对自由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自由,面对各种环境,采取何种行动,以及如何采取行动,都可以做出“自由选择”。无论是消极的还是积极的,每一种行为都是一次具体的选择,而你的选择不同,你所追求的结果就不同。这是人的本质所在。萨特还认为,人在事物面前,如果不能按照个人意志作出“自由选择”,这种人就等于丢掉了个性,失去了“自我”,那样的话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存在。[1]P187-189对人的存在意义的追寻,使得莎士比亚戏剧与存在主义文学有了共通之处。
哈姆莱特对生存意义的思考是随着剧情的发展而不断深化的。全剧以鬼魂出现为开端,第一幕为说明部分:大约在两个月前,老国王突然逝世,他的弟弟登上了王位,不出一个月,王后嫁给了新国王。哈姆莱特从求学的威登堡被召回丹麦宫廷,由于父亲突然死去,母亲匆匆改嫁,原先充满理想的单纯王子第一次发现“人世间的一切……是多么可厌、陈腐、乏味而无聊!……是一个荒芜不治的花园,长满了恶毒的莠草。”[2]P14-15哈姆莱特不能理解他的母亲更不愿接受这桩婚姻,因为它在哈姆莱特看来是“乱伦”,这件事情使得已经蒙上阴影的哈姆莱特的心里更加抑郁黑暗。接着,老国王的鬼魂向他显现,告诉他自己遇害真相,并嘱咐他为父复仇。毒害老国王这桩罪孽启动了一场灾难,成为全剧的推动因素,将剧情推向纠葛冲突并唤醒哈姆莱特对现世生存和人生意义的关注。
哈姆莱特虽然毅然答应了亡魂要报“杀身的仇恨”,却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他思考的是行动是否合乎正义,如果复仇,他将找什么理由向丹麦朝野交代?他只是向朝野说他父亲的鬼魂向他讲述的谋杀故事?他还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故事是真实的?他父亲的鬼魂是真实可信的还是要把他引向歧途?他要利用伦敦戏班的演出试探克劳迪斯,这是否能够探出克劳迪斯的真实面目?哈姆莱特十分重视自己的荣誉和名声,如果杀死克劳迪斯,他是否会在后世留下恶名?同时,面对着这样强大奸恶的对手,他也感到复仇任务的艰巨。他有心在这个“颠倒混乱的时代”里“重整乾坤”,但却苦于找不到有效的途径和方法。正是在哈姆莱特内心充满了矛盾、心情极其沉重的情况下,这才有了第三幕第一场开场时的独白:“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约翰逊博士曾说:“就这段著名的独白而言,它从一个因欲望的相反因素而困惑、并且被自己的宏大目的而压垮之人迸发而出,它涉及的与其说是语者的言语,不如说是语者的心理”[3]P63。独白不仅指出人世的苦难是“无涯的”,而且一连串地具体罗列“人世的鞭打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2]全是有关人世的际遇和苦难。独白的中心思考的是人类的生存意义的问题,即在生存还是毁灭这两重命题中哪一种更高贵的问题。这是任何一个时代都不能撇开的问题,也是任何一个时代的作家经常要触及的问题,在哈姆莱特决心为父报仇而又敌我势力悬殊那样一个艰难的时候,他也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从哲学意义上讲,这是一个人生哲学的问题,这正可以用存在主义者“人生是痛苦的,世界是荒谬的”的说法来解释。
随着剧情冲突的展开,哈姆莱特通过戏中戏,证实了奸王的罪行,但却放过了千载难逢的复仇的好机会,第三幕第三场临末那段独白说明了他放弃这一时机的原因(正义目的不应该通过不义的手段去完成)。哈姆莱特的天性里有个最重要的特点,就是他的概括能力。“他感觉自己家庭中的不幸就是一般的恶的表现。”他得出这样的结论:“丹麦是一所牢狱,……一所很大的牢狱,里面有许多监房、囚室、地牢;丹麦是其中最坏的一间。”[2]哈姆莱特深深的忧郁不安不仅因为恶人害死了他的父亲,而且也因为克劳迪斯的罪行是世界上常常发生的现象,全世界到处都笼罩着罪恶,以极其千变万化的形式表现出来,而自己没有能力去对付周围的环境。杀死他父亲的罪行只不过是罪恶生活中的一个现象。个人的复仇的任务变成了社会的任务,从报仇变成反对弑兄的暴君所施行的一切不正义。但是这一任务不是用宝剑砍一下就可以解决的,正因为了解到这一点,所以哈姆莱特发出的感叹中就有一缕绝望的声调。克劳迪斯欲先下手为强置哈姆莱特于死地的积极的罪恶活动促使哈姆莱特的意识起了转变。哈姆莱特在自己身上找到了战斗的力量,并且充满了去遭遇任何危险的决心。他苦苦地探求人类生存的意义,并在荒诞的世界中不断地自我求证,最终以自我意志的张扬、抗争为拯救之道,在对人生苦难和荒谬世界的体验与承担中,以不可屈服的意志同命运抗争,在临死前的瞬间把克劳迪斯杀死。克劳迪斯死了,那么哈姆莱特究竟消灭了他斗争的对象——罪恶没有呢?临终时对霍拉旭的嘱托说明哈姆莱特也知道世界还没有改变。但他对人生意义的探索,将永远激励人们前进。王子关于人的生存意义的著名的内心独白,他的自我观照、自我剖析,对内心的危机感、灾难感、荒诞感的揭示,颇有启迪性。他的“沉思”与存在主义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人的存在意义的追寻,使得莎士比亚戏剧与存在主义文学有了共通之处。
存在主义哲学观认为,世界的虚无和荒谬是不可避免的,然而,他们提出了“自由选择”这一观点来阐明个人在虚无、荒谬的世界中所能做到的事情。萨特认为:“存在主义的第一个后果是使人明白自己的本来面目,并且把自己存在的责任完全由自己负担起来。”针对人们对存在主义的悲观绝望的抨击,萨特辩护道“人们对我们的责难,归根到底,并不是我们的悲观主义,而是我们的严峻的乐观主义。 ”[4]P110,134,127在某种程度上说,存在主义是把丑陋的世界露出给人们看,再告诉人们“选择”是对待丑陋世界的唯一手段,也可以说,这种“选择”的权力,带给人们希望,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积极的。这种积极性与《哈姆莱特》文本中所体现的存在主义是不谋而合的。人的一生是一个不断进行种种选择的过程,也是不断超越的过程。一个人的生活只不过是一种设计,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设计师。哈姆莱特作为自己生活的设计师,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本可以过荣华富贵的生活,因为新王对他有许诺。但是哈姆莱特否定了这种选择:“一个人要是把生活的幸福和目的,只看着吃吃睡睡,他还算是个什么东西?简直不过是一头畜牲!”[2]P101对于哈姆莱特来说:“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2]P49他要选择做一个大写的“人”,而不是一条卑躬屈膝的“狗”。哈姆莱特苦苦探索人类生存的意义,他的探索和选择有多难?又意味着什么呢?“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是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痛苦,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然而,复仇意味着行动,行动意味着死亡。哈姆莱特深深理解复仇的实质,多少人头落地!多少尸横遍野!是“挺身反抗”而做个斗士呢,还是“默然忍受”而沦为“懦夫”?生存固然不易,死亡参透也难,无穷的思考,无尽的困惑。哈姆莱特意识到,他不能睡着:“在我的心中有一种战争,使我不能睡眠”。这个“战争”,即作为一个儿子为父复仇的责任。责任,也成了他继续生存的理由。然而,要生存,他就得默然忍受。他默然忍受的不仅是“命运的暴虐的毒箭”,还有“长满了恶毒的莠草”的“荒芜不治的花园”,忍受一颗高贵的心灵被人世的丑恶玷污所带来的痛苦,强烈的责任感要求他采取行动,但是敌我力量对比的悬殊,以及潜意识中对生命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使他陷入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中。“生存还是毁灭”两种选择之间的严峻差别明显,从而其中的悲剧性也昭然若揭。就像光明之神与黑暗力量之间的选择一样,永远是一个悲剧性的选择,因为两者的力量都是要消灭对方。《哈姆莱特》也是人生面临两难境地不得不进行选择的悲剧。哈姆莱特立志为人民大众重整乾坤,以自己的行动作出了人生选择,在临死前的瞬间把克劳迪斯杀死,完成了复仇的责任。
存在主义哲学强调人的选择,强调“人是靠追求超越的目的才得以存在。”哈姆莱特的选择正好与存在主义的精义相一致。哈姆莱特的每一个选择、安排都是积极主动的,从勇敢地追随父亲的鬼魂寻求父亲遇害真相,到设计戏中戏证实新王罪行,计划一个接着一个,直至最后刺死克劳迪斯。他在众寡悬殊的情形下倒下了,但是没有白白倒下,他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如何不与罪恶妥协的榜样。
[1]陈梦然,聂茂.存在主义视域中的童话书写——以圣埃克苏佩里的童话《小王子》为例[J].求索,2007,(9).
[2][英]莎士比亚.朱生豪,译.莎士比亚全集(第9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3]L.G.Knights.“Hamlet”and Other Shakespearean Essays[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63.
[4]让·保罗·萨特.李瑜青,凡人,主编.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110,134,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