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保安
(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 外语系,广东 广州 510507)
悖论的意象主义诗学
刘保安
(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 外语系,广东 广州 510507)
意象主义;诗学;悖论;庞德
庞德的意象主义诗学有悖于其他意象主义诗人的理论。庞德认为,意象主义不是象征主义,亦不是自由诗,意象主义不是呈现的方法,而是语言本身。而其他意象主义诗人则认为,意象主义是象征主义的延续,是自由诗,意象主义是一种呈现方法。庞德自己的诗学理论也不能自圆其说:他既反对展现感情,又强调表现感情。一方面,庞德捍卫为艺术而艺术的唯美主义观点,否认艺术的社会功能和效果;另一方面,庞德又坚持艺术具有一定的道德意义。
20世纪初英美诗人发起的意象主义运动在英美诗歌史上犹如昙花一现,其原因有很多。但是,毋容置疑,意象主义诗人的理论互为矛盾、不能始终如一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众所周知,庞德在意象主义运动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意象派理论体系的建构做出了巨大贡献。笔者在此将梳理庞德的意象主义诗学与其他意象主义诗人理论的矛盾以及庞德自相矛盾的意象主义理论,以求从理论层面揭示意象主义运动很快走向消亡的原因。
象征主义无疑对意象主义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但是庞德认为,意象主义不是象征主义。而其他意象主义诗人则坚持,意象主义是象征主义的延续。《(意象主义诗人)(1916)序》说:“意象主义者是象征主义的继承者。”[1](P.161)弗林特曾坦言:“我们深深受到现代法国象征派诗的影响。”(《原编者导论》)[1](P.6)人们把弗林特誉为当时“伦敦城中最懂当代法国诗歌的人。”(《原编者导论》)[1](P.5)弗林特和他的追随者在伦敦小咖啡馆里的讨论关注更多的是法国诗歌,他曾这样说过:“‘默默无闻的小咖啡馆里的讨论’使法国诗歌获得新的生命,新的成就。”(《原编者导论》)[1](P.5)而庞德认为,意象主义与象征主义有着本质的区别:“象征主义者运用联系,即一种幻想,几近乎一种寓言。他们把象征贬低到一个词的地位,他们把象征搞成一种节拍器的形式。举例来说,用‘十字架’来意味‘苦难’诗人就能大体上算作象征了。象征主义者的象征有固定的价值,象算术中的数目,象1,2和7。意象主义者的意象有着可变的意义,象代数中的符号 a,b,x……”(《原编者导论》)[1](P.15-16)此乃意象主义理论的要旨,也是意象主义与象征主义的实质区别。可以看出,象征是固定的,不变的,而意象则是可变的。我们知道,意象是一种媒介或载体,是诗人的诗思与客观的物象的一种结合体。从意象的排列来说,意象可以分为叠加意象和并置意象;从意象的具体运用来看,意象可以分为单一意象和多个意象;从意象给人的感官产生的感觉来看,意象可以分为比喻意象、象征意象、具体意象、抽象意象、动觉意象、视觉意象、味觉意象等。如果某一意象具有象征意义,那么,这一意象则与象征无异。象征是用具体生动的形象来代表或暗示某种抽象的意义和概念,象征指一个词、一行诗乃至整首诗指代或暗示某一事物,象征可以分为个人象征、共同象征、寓言式象征等。
庞德指出,意象主义不是呈现的方法,而是语言本身,是诗歌结构的有机组成部分:“意象主义的要旨是不把意象作为修饰,意象本身就是语言。”[2](P.72)在他看来,意象是诗人面对客观的物象所产生的主观情思。他把意象分为主观意象和客观意象两种。[3](P.91)而其他意象主义诗人则认为,意象主义指的是一种呈现方法。《(意象主义诗人)(1916)序》这样写道:“‘意象派’并不仅仅意味着画面的呈现。‘意象主义’指的是呈现的方法,而不是指呈现的主题。它意思是说要清晰地呈现作者想表现的一切。”[1](P.160)如果意象主义指的是一种呈现方法,其目的是为了表现作者想要表达的一切,那么,除了那些朦胧的晦涩的诗外,我们几乎可以把所有的诗都划到意象派的门下。可见,庞德对意象主义的界定是严谨的、科学的,而其他意象主义诗人对意象主义的界定是宽泛的、松散的。
庞德认为,意象主义不等同于自由诗。而艾米•罗威尔等人追求的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意象诗,而是自由诗。《(意象主义诗人)(1915)序》给意象诗制订的6项原则中的第二条明确提出:在创造新的节奏时把自由诗作为自由的一种原则来奋斗。[1](P.158)艾米·罗威尔等人追求的是散文化的、无韵的自由诗。她“把这一形式的创建归功于保尔·福特——他的歌谣运用韵脚和格律,但用散文形式写——但是她把这种形式与意象派联系起来了。她采用弗林特的话‘不押韵的节奏’,来作为英语中与‘自由诗’相当的一个词。”(《原编者导论》)[1](P.20-21)《(意象主义诗人)(1916)序》中曾说过:“意象主义者的诗大部分依靠节奏,而不是依靠格律——”[1](P.162)这就意味着任何带有节奏的、摒弃格律的诗都属于意象诗。他们还给自由诗下了这样一个定义:“一种建筑在节奏上的诗。”[1](P.162)他们还特别强调节奏是意象诗的重要特点。弗林特在意象主义运动初期竭力宣扬自由诗:“弗林特当时已是自由诗的鼓吹者。”(《原编者导论》)[1](P.5)T.E.休姆也反对律诗,赞成并竭力鼓吹自由诗:“(这)是我反对律诗的理由:它使人们没有诗的灵感就写诗,而他们的头脑中并未充有新的意象。”(《原编者导论》)[1](P.6)庞德认为,罗威尔等人的“倾向是要脱离硬朗的诗,趋向自由诗。”(《原编者导论》)[1](P.18)可见,这些意象主义诗人追求的是形式和主题完全自由的自由诗。
庞德反对传统诗学中的五音步抑扬格,“不要把你的材料剁成零散的抑扬格”。[1](P.155)但是,他并不放弃对诗歌音乐性的追求,恰恰相反,他认为,诗人应该像音乐家那样,在诗歌创作中呈现音乐性。他曾说过:“没有音乐兴趣的诗人是,或者会变成,低劣的诗人。我几乎想说,诗人决不可长期和音乐家脱离联系。不肯研究音乐的诗人是有缺陷的。”[4](P.249)当然,诗人绝不能为了音乐性而音乐性,“一首诗并不一定是非要依赖音乐不可的,但如果它确实依赖音乐了,那就必须是能使专家听了满意的音乐。”[1](P.154)在庞德在看来,这种令人满意的音乐应该是自然而然的,绝非故意雕饰的。诗歌的节奏既不能破坏文字的形状,更不能破坏诗歌的音声和意义:“不用说,你的节奏结构不应该损害你文字的形状,或它们自然的声音和意义。”[1](P.155)庞德认为,诗歌的音乐和语言是为了展现诗人的情感:“……当这种节奏,或者当元音和辅音或顺序看起来真的带有这首诗(因为我们最终谈到了这首诗)意在传达的情感的迹象,我们说作品的这一部分是好的。……‘散文’、词语及其意义也必须符合情感。……”[5](P.310)
庞德在其论文《意象主义的几“不”》、《严肃的批评家》中对意象诗的语言、节奏、韵律、风格等问题进行了系统的勾勒,他给意象诗制定的基本规则是精炼、具体、优美的艺术语言,清晰、质朴的诗歌艺术。可见,庞德追求的意象诗与自由诗迥异。
当艾米·罗威尔倡导在意象诗中放弃韵律时,庞德对她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指责,认为她出版的诗集不应以意象诗冠名,而应以自由诗或其他现代派运动诗集命名。庞德认为罗威尔的激进已违背了意象主义的初衷,他将罗威尔的意象主义称为“爱象主义”。
庞德认为,意象主义不是视觉艺术,“意象主义不可等同于主张视觉意象”。[4](P.245-246)而其他意象主义诗人则认为,意象诗追求的是视觉性语言。T.E.休姆坚持认为,“一种视觉上的具体语言才是目标,它使得读者看到一件实物。”[4](P.238)
尽管庞德对意象理论的阐释切中要害,并尽一切所能阻止意象派诗人走向极端,但是他有些时候也是自相矛盾的,不能一以贯之。在关于意象主义是不是等同于主张视觉意象的问题上,庞德的理论互为矛盾:“意象主义不可等同于主张视觉意象,虽然庞德在其他多种场合所指的似乎无非是这层意思。”[4](P.245-246)
庞德反对浪漫主义的感情宣泄,但是“庞德便是天真的现实主义者,甚至感觉论者,在他的意象主义中,他想两者结合:一是关注具体的多样的感官世界,二是笃信人类表达情感的需要。”[4](P.247)庞德把诗看成主要是思想感情的表现,特别是感情的表现。他认为,“着力于所要传达的情感的质量则有益于诗歌”。[4](P.247)可以看出,庞德既反对展现感情,又强调表现感情。如果诗人纯粹为了呈现意象乃至“一生中呈现一个意象”,那么,诗人如何表现人类的复杂情感。庞德的《地铁车站》(“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常被誉为意象诗的典范、意象派的压卷之作。在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下,庞德力求精炼,并使用了中国古诗中的“意象迭加”手法。但是,庞德的这首诗表现的是诗人的什么样的情感?也许只有诗人自己知道。而司空曙的“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和马戴的“落叶他乡村,寒灯独夜人。”不仅高度凝练,使用了“意象迭加”手法,而且展现了一种孤独寂寞的情怀,同时还达到了物我交融的境界。
庞德在致《诗刊》杂志主编哈莉特·门罗和意象派诗人威廉斯的信中强调“客观、直接”“不带说教”的呈现,他完全赞成意象派诗人提出的“直接处理‘事物’,无论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可见,庞德追求的是不加评论不加叙述地直接展现客体。但是,庞德又提出作者应该清晰地再现自己的思想:“文学非得需要把‘任何和各种’思想及见解表现得清晰有力。”[4](P.248)那么,试问作者如果对事物不加评价、不加解释地客观呈现,他们如何能够把自己的思想及其见解表现得十分清晰?
在艺术的社会作用方面,庞德也是自相矛盾的。一方面,他强调为意象而意象,将意象的呈现提到了空前的高度:“一个人与其在一生中写浩瀚的著作,还不如在一生中呈现一个意象。”[1](P.152庞德认为,“一个意象是在一刹那时间里呈现理智和情感的复合物的东西。……正是这样一个‘复合物’的呈现同时给予一种突然解放的感觉:那种从时间局限和空间局限中摆脱出来的自由感觉,那种当我们在阅读伟大的艺术作品时经历到的突然成长的感觉。”[1](P.152)可见,对于庞德而言,诗中的意象无论是在诗歌创作中还是在诗歌鉴赏中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和意义。庞德捍卫为艺术而艺术的唯美主义观点,否认艺术的社会功能和效果,认为艺术仅仅是一种客观存在:“现正艺术根本不要求任何人有所作为,或有所思考,或成为什么。艺术存在如同树木存在。”[4](P.248)另一方面,庞德又坚持艺术具有一定的道德意义:“优秀的艺术不可能不讲道德。优秀的艺术我指的是真实见证的艺术,我指的是十分明确的艺术。”[4](P.248)为了使艺术具有道德价值,他坚持“文学非得维护工具的根本洁净,思想本身的根本内容的健康。”[4](P.248)
庞德认为,意象主义不是印象主义。庞德把“弗林特写成一个货真价实的‘印象主义者’。”(《原编者导论》)[1](P.14)不争的事实是:庞德的意象主义深受心理学的影响,具有现代心理学的含义,指的是“在内心活动而观察不到的有感情色调的思想,它促使思维的散漫意绪不断回到一个客体或感情上’”。[4](P.245)但是,庞德十分热衷于音响:“庞德的兴趣大多在于音响层面,在于节奏,韵式,音式。他设想的诗歌音响和音乐有密切关系。”[4](P.249)庞德强烈的音响效果是为了给读者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毫无疑问,这与印象主义有某些共性。
综上,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无论是庞德的意象理论与其他意象主义诗人的意象理论还是庞德个人的意象主义理论都是互相矛盾乃至互为排斥的,这就是意象主义运动不能健康发展并很快走向夭折的主要原因。1918年 3月号《诗刊》对1917年的意象诗集曾发表过这样的评论:“不幸的是,意象派已落到这个地步:它意味着任何一种不押韵、不规则的诗,而‘意象’——仅指其视觉上的意义——被人理解为仅意味着一种如何的印象。”(《原编者导论》)[1](P.18)当然,意象派诗人对诗的特性和创作方法进行了有意义的探索,对诗的表现力作了深入的发掘,他们的不懈努力促进了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的繁荣、发展和成熟。意象派诗人的不懈努力丰富了西方文论的内涵和意蕴,促进了英美诗歌迈向口语化、大众化的道路,掀开了英美诗歌崭新的一页。意象主义作为一个文学运动,在英美诗歌史如流星划破星空,仅仅是短暂的一瞬,但对英美诗坛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1]彼德琼斯.意象派诗选[C].裘小龙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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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Willson, Peter.A Preface to Ezra Pound [M].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2005.
[4]雷纳·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M](第5卷).杨自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5]拉曼·塞尔登.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M].刘象愚、陈永国等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Key words: imagism; poetics; paradoxical; Pound
Abstract: Ezra Pound's imagist theory is different from that of other imagist poets. Pound believes that imagism is neither symbolism nor free poetry. Imagism is not the method of presentation, but it is language itself. But other imagists think that imagism is the continuation of symbolism, it is free poetry and a method of presentation. The imagist theory of Pound is itself paradoxical.Pound opposes the reflection of feelings but stresses the presentation of emotion. On one hand, Pound defends “art for arts” aesthetic idea and denies the social function of art; on the other hand, he insists on the moral significance of arts.
On the Paradoxical Imagist Poetics
LIU Bao-an
(Foreign Language Dept, Guangdong Teachers’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Arts, Guangzhou Guangdong 510507, China)
I052
A
1673–2804(2010)02-0177-03
2010-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