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翠,侯松
(1.东华理工大学,江西 抚州 344000;2.南昌航空大学,江西 南昌 330000)
重读中国传统译论:方法与尝试
万翠1,侯松2
(1.东华理工大学,江西 抚州 344000;2.南昌航空大学,江西 南昌 330000)
中国传统译论;重读方法;文化话语
重读中国传统译论,我们仍然面临着一个重大问题:如何读?本文着重探讨重读传统译论的方法,主张从文化话语视角出发,将传统译论视为一种独特的文化话语,回到中国传统话语体系之中,回到中国人传统的言说与理解方式进行解读。我们重读的尝试围绕一个有代表性的问题展开,即,中国传统译论是潜科学的理论雏形,还是通向翻译之“道”的经验叙事。
近三十年来,翻译研究在我国的发展可谓蔚为大观。回顾这一发展历程,我们不得不承认,它实际上是西方翻译理论在中国生根发芽并茁壮成长的过程,也是中国传统译论不断遭受压制、扭曲、置换与边缘化的过程。在西方理论大量涌入之初,有学者就意识到其可能产生的危害(如罗新璋,1983)。近年来,我国译界对这一问题开始了更为深刻的反思,并将这一反思置于颠覆西方话语霸权与促进国际翻译研究发展的广阔学术背景中予以观照(Cheung,2003, 2005, 2006;张思洁, 2006),对传统译论的重新审视与深入研究再一次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张佩瑶(2008)号召重读中国传统译论,并提出了一些可供研究的重要课题。重读传统译论,我们仍然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是:如何读?也就是说,重读中国传统译论,需要有什么样的方法?而这正是本文要探讨的中心问题。本文主张将中国传统译论视为一种独特的文化话语,回到中国传统话语体系之中,回到中国人传统的言说与理解方式,结合西方对其理性传统的反思,展开回归性重读的尝试。
“传统译论”并非“传统翻译理论”的简称,而是我国历代有关翻译的言论、言说或论说,按照施旭(2008a:134)的说法,汉语词言说、言论、看法、说法等与话语研究中的“话语”一词意义相近,张佩瑶也倾向于将这个“论”翻译为“discourse”(Cheung, 2003;2006),有鉴于此,我们主张,基于一个话语,特别是文化话语的视角(Shi-xu,2005;施旭, 2008a, 2008b, 2010),对中国传统译论进行重新阅读和阐释。在我们看来,这样的一个视角是十分必要的。之所以有不少学者认为中国传统译论是过时的、无用的,就是因为他们觉得传统译论(几乎)没有理论价值。以“理论”这一西方范畴效验我们的传统,其结论必然是:中国很少有或者根本就没有翻译理论。另有学者认为传统译论有一定的价值,但需要经过现代转化,其价值才能得以体现,目前不少传统译论研究就是沿着这个方向展开的(如王宏印,2003)。但这样的研究也有危险:运用源自现代西方的理论视点、范畴或概念去审视中国传统译论,牵强附会地将我们传统的东西与西方现代翻译理论挂钩、等同或者对比,导致以一套话语系统肢解另一套话语系统,以一种文化言说方式置换另一种言说方式。从文化话语的视角出发,这一危险是可以避免的,而且还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传统译论原初的意义世界,从而更好地与现代、与西方展开对话。
那么何谓文化话语(视角)呢?施旭指出,话语与文化是密不可分的,话语处于文化语境之中,而文化最主要的表现形式就是话语。不同的文化会产生不同的话语,不同的文化话语之中隐含着不同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不同的生活经历;不同的文化话语有着不同的言说主题,不同的言说方式、理解方式,所使用的概念与范畴,对相同的事物或问题所采取的立场、所做出的评价都可能不尽相同(Shi-xu,2005:62)。从文化话语的立场出发,施旭(2008b,2010)还试图构建中华话语研究的体系,探索研究中国话语的理论与方法。在他看来,理论上我们必须认识到中国话语“言不尽意”的基本言说原则,间接、综合、顿悟、体察等基本的理解方式;方法上,要整体全面、辩证统一地研究话语,理解话语要理性和经验并用。(施旭,2010:53-70)
基于这样的文化话语视角,我们主张将中国传统译论看作一种独特的文化话语,它有不同于西方翻译理论的言说方式,运用了不同于西方理论话语的范畴与叙事样式呈现论者的经验世界,要开启和进入传统译论广阔的意义空间,必须考虑这种文化话语的特征,回到中国传统话语体系之中,重新运用传统中国人的话语解读方式。重读中国传统译论,不能止于语言文本层面,意义并不全部囿于语言之中,还要走进论者的生活世界(lifeworld),整体全面地把握。
运用这样的方法重读中国传统译论,我们会发现目前许多研究结论的问题。以下我们由一个很有代表性的问题出发,思考传统译论的言说方式与治学路径,以求重新开启理解传统译论之路。
有学者说,中国传统译论处于潜科学状态(刘英凯,2002),更多的学者则说,需要寻找传统译论的范畴,建立新的翻译理论体系(如张思洁, 2006)。尽管表述方式各一,但学者们的目标似乎是一致的,就是要利用传统译论,建立/创新翻译理论。我们的问题是:建立/创新翻译理论为的又是什么?翻译理论是我们研究的终极目标吗?我们相信,理论不是研究工作的最终目标,不能为了理论而理论。翻译理论的建立与创新目的是让我们更好地认识、理解翻译,更好地做翻译,借用中国传统的言说方式,翻译理论的意义与价值在于帮助人们通向翻译之“道”。然而,通向“道”的道路不是唯一的。长期以来,以理性与逻辑为基础的理论被奉为知识的最高形式,甚至是唯一的合法形式,其它质态的“知”则被贴上了“非科学”的标签,不断遭受批判、排斥与压制。在西方,对于理性思维与理论知识的反思,从现象学那里就开始了。对于现象学家们来说,现象不再是与本质相区别的,不可靠的东西,对现象的本质直观要求我们抛开理论的干扰,回到事情本身。Foucault对理性、对所谓科学知识的批判则更为深刻,他认为历史的断裂与突变,经验的、话语的碎片更为真实。新兴的批评人类学、叙事研究、行动研究则更为直接地主张研究者将视点从空洞、抽象的理论与宏大叙事那里转移到具体、生动的生活世界,个人的观察、体验、实践、经验、故事都是合法的,甚至是更为可靠的知识来源。对于中国传统译论来说,我们不能再凭借理论与科学的“大名”,将这些“经验的”、“个人的”、“零散的”知识简单地当作是有问题的,是应该被抛弃、替换或者改造的东西。我们必须重读中国传统译论,并由此走向翻译之“道”。
我们可以把中国传统译论看作是通向翻译之道的经验叙事。这种经验叙事主要是译者对翻译过程的记录,翻译问题的反思、翻译体验的阐发,它们指向的是翻译作为实践(practice)或者行动(action)所集结、构筑起的生活世界,这个生活世界不是抽象的、概括的、宏大的,而是具体的、生动的、个人的。对这个生活世界的洞见与把握,需要从以序、跋、论等各种传统译论形式的话语碎片出发,结合译/论者生活经历及其所处的社会环境,结合所涉及的具体的翻译文本,结合理解者自身作为译者的翻译经历与体验,通过品读、对话、反思、想象、妙悟等方式,开启其中含蕴的广阔意义空间。这个生活世界及其含蕴的意义空间是流动的、多样的,而非固定的、死板的、单一的。不同的理解者,甚至同一理解者在不同的时机,可能会看到不同的东西。
我们以严复的“信达雅”为例,很多人将其理解为翻译的标准,但问题是,严复本人从未谈过翻译的标准问题。所谓信达雅翻译三标准,不过是现当代的学者们受西方现代科学话语影响的臆断。翻译的标准化实践,在严复眼中应该是不存在的。理解“信达雅”,并由此走向对翻译之道,应该回到《天演论•译例言》这一文本,但绝不能止于此,简单地从文中挑出一些语词、句子,将其抽象为标准、理论,大加颂扬、批评,或是当作论证的支撑。我们把《译例言》看作严译《天演论》后的经验叙事,他在这里给读者交待一些需要说明的东西,交流一些体会,反思一些问题,这些都是具体的,不是抽象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性宏大叙事。回顾清末中国国势衰败,列强不断入侵,维新变法失败,时局危难,作为中西贯通的学者,拥护变法的志士,严复选择翻译英国博物学家、生物进化论的坚决拥护者 Thomas H.Huxley的Evolution and Ethics and Other Essays, 向国人发出了图强保种的呐喊。严复并非纯粹翻译,而是有评论,有发挥。他将《天演论》导论分为18篇、正文分为17篇,自己分别冠以篇名,并在其中28篇加了按语,标记为“复按”。他联系当时中国的危难时局,将生物进化论引申为对国人亡国灭种的警告。这种类比与社会达尔文主义(social Darwinism)论者是完全一致的,但严复也知道原作的一个重要论题就是批判Herbert Spencer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想,在《天演论》自序中,他写道“赫胥黎氏此书之旨,本以救斯宾塞任天为治之末流”(赫胥黎, 1981: x)。虽然Huxley反驳的重点在人类社会应有的道德力量,但严复重点强调生物界的“物竞天择”法则也适用于人类社会的做法,似乎有悖于原作之嫌。很大程度上,《天演论》成了成功的政论文,这与原作也是不一致的。结合《天演论》中的具体译法,以及《译例言》全文的细读,我们认为,在严复看来,信、达、雅,虽可谓是“译事楷模”(赫胥黎, 1981: xi)但并非是不可侵犯的翻译标准,此三者当是翻译过程中最应该关注的一组关系。严复写下《天演论 译例言》,交待了他翻译过程中如何处理信达雅三者之间既矛盾又统一的复杂关系,说明自己这样处理的理由与动机,也说明了一些处理可能存在的问题,例如,在说到处理一些信与达的问题时,他引用什法师的话说“学我者病”(ibid),还希望后来的译者“幸勿以是书为口实”(ibid)。
严复信达雅的论述是具体的,经验的,但并非是临时的,无价值的。这三个字如此简单,但却让无数译者产生了共鸣,在译者具体的翻译体验中,信、达、雅在他们心灵深处呈现出各自的意义,信、达、雅三者之间的关系也在译者具体的翻译体验中,一次次地得以建立、调整、重组。只有在译者用心翻译的时候,他们与严复“信达雅”论的对话才能得以生动地展开,他们无须经过什么理论或科学的抽象思辨,就能有翻译之“道”心领神会般地、顿悟式地在心灵深处呈现出来。
重读并深入研究传统译论的意义是重大的,不仅有利于推动中国翻译研究的进一步发展,也有利于促进国际翻译研究摆脱当前的西方话语独白模式,走向多元发展。中国传统译论究竟如何理解,重读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方法,这是我们面临的重大课题。由于理解的偏差,我们曾运用“以西释中”的方法将传统译论置于边缘化的境地,甚至将其解构。这里我们试图摆脱西方话语的干扰,将传统译论置于中国传统的话语体系之中,考虑传统话语的言说与理解方式,探索回归性的重读之路,以开启理解传统译论话语的大门。当然,重读传统译论的方法可能不是唯一的,我们期待更多这方面的研究与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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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 words: traditional Chinese discourse on translation; rereading method; cultural discourse
Abstract: A key problem still confronting us in rereading traditional Chinese discourses on translation is---how? This paper is therefore intended to address the rereading method. We propose a cultural discourse perspective, reading traditional Chinese translation discourses by serious consideration of the conventional Chinese ways of speaking and understanding, and as they are embedded i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universe of discourse. We present a trial of such rereading concerning a question: are traditional Chinese discourses on translation pre-established theories or experiential narratives directing to the Tao of translation?
Rereading Traditional Chinese Discourses on Translation: Method and Trial
WAN Cui,HOU Song
(East Chin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Fuzhou 344000, China; Nanchang Hangkong University, Nanchang Jiangsu 330063, China)
H315.9
A
1673–2804(2010)02-0136-03
2010-04-20
东华理工大学校长基金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