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晴
自省的英雄
——阿喀硫斯形象探析
李 晴
分析了阿喀硫斯形象所体现的个人英雄主义以及人性的善良和温厚、男性的权利和义务,阐述了阿喀硫斯的脚踵所表征的自省精神。
希腊神话;阿喀硫斯;个人英雄主义;权利;义务;自省
神话是人类儿童期的伙伴,是人类最初的意识的表现。每一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神话,神话也就成为民族区别的力证。古希腊神话是世界神话中的瑰宝。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有粗野的儿童,有早熟的儿童,古代民族中有许多是属于这一类的,希腊人是正常的儿童[1]。古希腊神话是正常的儿童将世界对象化后想象般的思考结果,包含着人类童年的原始而蓬勃的欲望和能量。神话和历史一样,不是属于普通人的,它记载着撼动时代的英雄。阿喀硫斯是古希腊神话人物中的代表,他与他的精神以无可动摇的力量成了古希腊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
阿喀硫斯身上几乎体现着奥林匹斯神系中男性神祗的一切基本特征。纵观古希腊神话,男性神祗的第一大特性就是个人英雄主义。这种英雄主义,是时代对超凡个人力量的憧憬和依恋,可以看作早期人类面对自然而无能为力时普遍具有的一种渴望的反映。无论是拥有万物最强大的宙斯、战神阿瑞斯、太阳之神阿波罗,还是为人类带来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他们都具有超出凡人的能量和意志。阿喀硫斯是阿耳戈英雄珀硫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儿子,在特洛伊战争中他是最显赫的英雄和战士,他带领自己的部属连连攻克特洛伊的附属城邦,又在对战之中杀死了特洛伊的英雄赫克托尔和门农。
阿喀硫斯的英雄行为是建立在个人主义价值观之上的。东方文化强调的“仁”,是两个人,即人与人的关系,而西方则更注重强调个体。首先,阿喀硫斯参加战争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整个的希腊城邦,也无意于帮助阿特柔斯的儿子夺回妻子,他更多的是为了捍卫自己英雄的名号。其次,虽然他客观上帮助希腊军队取得了胜利,但当阿伽门农以指挥官的身份抢夺他心爱的侍女勃里撒厄斯时,如果不是雅典娜的劝告和诱惑,他就会用剑杀死这个希腊联军的统帅。他甚至呼唤他的海洋女神母亲,求她去祈求宙斯让希腊军队在特洛伊战争中吃些苦头,让傲慢的希腊统帅知道自己的价值。可见,在阿喀硫斯的价值理念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和捍卫自己的荣誉,远比为整个希腊赢得战争更重要。
阿喀硫斯也具有温厚的性格特质,拥有海一样深广的同情和善良。当希腊联军因为阿伽门农的自私和固执而遭受阿波罗的瘟疫惩治时,阿喀硫斯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正义的将领。“不朽的阿特柔斯的儿子,贪婪驱使着你要求向亚各斯人索取和交换战利品。可是,我们从被征服的城市掠来的战利品早已分光了,现在当然不能把分给每个人的东西再要回来。因此,请放掉祭司的女儿吧!如果宙斯保佑我们攻占了特洛伊城,我们愿意三倍、四倍地补偿给你!”[2]286战利品对阿喀硫斯不仅仅是利益,更代表着荣誉。而面对阿伽门农带来的瘟疫,他却甘愿出让战利品,出让荣誉,为的是让阿伽门农将女儿归还给祭司。阿伽门农冒犯了女神阿耳忒弥斯,女神要他拿自己的女儿献祭。面对阿伽门农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哀求,阿喀硫斯毅然决定保护伊菲革涅亚,不让她年轻的生命成为女神的祭品。阿喀硫斯最温厚的一面表现在他和帕特洛克罗斯的友谊上,“天刚亮,忒提斯就赶到儿子那里,他看到儿子仍守着帕特洛克罗斯的尸体在哭泣”[2]377。
可见,在阿喀硫斯身上,不仅有由美神阿弗洛狄特和酒神狄俄尼索斯所代表的欲望,也有人性的善良和温厚。正是这两方面的性格特质促成了阿喀硫斯形象的丰富和完整,使得其成为希腊神话中颇为生动的英雄人物形象。
在奥林匹斯神系中,男性神祗和女性神祗在性别上已经有了相当的区分。除了赫拉和雅典娜,力量和权力多归于男性神祗,而美貌、妒嫉则又似乎成为了女性神祗的标志。虽然赫拉也拥有天母的强大的力量,但她依然要服从于天父宙斯。父权已经确立,并具有相当大的权威。阿喀硫斯是父系神话体系中拥有男权的代言者和践行者。我们可以从他的“爱情”看出,无论是和伊达弥亚,还是和侍女勃里撒厄斯,阿喀硫斯对她们的“爱”都带有本能的冲动和征服的快感,她们对于他是更高意义层面的荣誉品。这也是阿喀硫斯的愤怒可以被雅典娜的劝告和诱惑遏制的原因。
阿喀硫斯对女性的态度还表现出更为重要的一点,即权利和义务的关系。在西方的发展历史上,权利和义务是人与人关系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在希腊神话中,人和神的关系最先体现出权利和义务的关系。作为神,他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同时具有保护帮助人民尤其是供祭者的义务。作为人,如果尽了虔诚祈祷和祭祀的义务,就有权利得到神的保护和帮助。在特洛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和祭司克律赛斯之间的关系就充分印证了这一点。权利和义务的划分,充分表达了人类面对自然的自信和对于自我的肯定。阿喀硫斯身上则表现出了权利与义务更为重要的使用范围——男女关系。
阿喀硫斯的作为男性的权利是显而易见的,他同样也需要担负起作为男性的义务。海洋女神忒提斯早已预料到儿子战死在特洛伊的命运,想方设法将儿子藏起来以躲避灾难。她将儿子化妆成女孩的模样,交给斯库洛斯岛的国王吕科墨得斯,从此阿喀硫斯和他的女儿在一起生活、玩耍,使人无法辨认。奥德修斯想出了计谋,他叫人把一矛一盾放在姑娘们聚集的屋子里,命令随从吹起战斗的号角,好象敌人已经冲进宫殿一般。这时,“只有阿喀硫斯依然留下,勇敢地拿起矛和盾。这下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得同意率领密而弥冬和帖撒利人出征,并带着他的教练福尼克斯和朋友帕特洛克罗斯同行”。阿喀硫斯暴露身份后就不得不带着死亡的预言参加战斗,这一方面是为了捍卫自己英雄的荣誉,另一方面也显示了男女性别的差异。作为男性,他必须参加战斗,这是拥有力量和权利后必须履行的义务。
除了战斗的义务,男性还必须保护女性,尤其是保护自己的妻女、女仆。这同样是男权的衍生物。阿伽门农要将自己的女儿献祭,写信骗自己的妻子说要让女儿到自己这里来和阿喀硫斯成亲。克吕泰涅斯特拉匆匆带着伊菲革涅亚前来举行婚礼,意外发现是骗局。她把希望寄托在阿喀硫斯身上,求他救自己的女儿。阿喀硫斯答应到:“我愿意服从他们的指挥,却不愿听从罪恶的命令。因此,我愿意保护你。我要尽我的力量,把你的女儿从她父亲的刀下救回来。你的女儿已被认为是我的妻子,如果由于那个骗她来这儿和我结婚的诡计而导致她死,那我也会感到自己是有罪的。如果我不能救出你的孩子,那就让我自己去死!”可见,阿喀硫斯认为自己有责任救伊菲革涅,即使所谓的婚姻不过是阿伽门农的骗局。阿喀硫斯的这种保护女性的坚定态度,他对自己义务的认可,也在无形之中强化了他的英雄形象。相反,阿伽门农拿自己的女儿献祭,表面上是为了希腊联军的利益,实际上则是让女儿成为自己冒犯女神的替罪羊,没有尽到作为父亲的责任。她的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责怪他道:“我一直信守结婚时的誓言,做一个忠贞的妻子,使你在家感到幸福,在外感到骄傲,我为你生下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你现在却要抢走我的大女儿,是吗?”[2]263克吕泰涅斯特拉认为自己已经尽到了妻子的义务,而丈夫却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他非但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家人,甚至还要自己的女儿成为替罪羊,理应受到谴责。由此可见,履行保护妻女的义务被认为是荣誉的一部分,也成为能力的象征。
不过,这种义务关系并不是稳固的,在男权之下常处于被破坏的状态。阿喀硫斯为利益放弃为勃里撒厄斯爆发,就是拿女性和利益作的交换。男权社会中对于男性而言,权利是绝对的权利,义务却不是绝对的义务。在许多时候,对女性保护的义务也会被其他的利益所取代,女性的权利永远不能完全地实现。这是人与神关系原则向人与人关系的转化,是人类成长的表现。这种男女之间的权利和义务关系,也成为人类自我意识树立过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人类自身的秩序稳定起着重要的作用。
阿喀硫斯形象还是对西方文化的巨大隐喻,即所谓“阿喀硫斯的脚踵”。在阿喀硫斯出生时,他的女神母亲也想使他成为神人,她在夜里背着父亲把儿子放在天火中燃烧,要把丈夫遗传给他的人类成分烧掉,使他圣洁。到了白天,她又用神药给儿子治愈烧灼的伤口。她的行为不慎被丈夫发现,于是悲哀地扔下儿子躲进了海洋王国,和仙女涅瑞伊得斯住在一起。她没有完成对儿子的再造,虽然阿喀硫斯身躯无比强壮,却永远留下了脚踵的弱点。在特洛伊战争中,他的脚踵被金箭射中,印证了命运的预言。阿喀硫斯柔弱的脚踵,表现的是深刻的自省精神:一方面是对于个人力量和集体观念之间的反思,个人主义的极端化不但不能给人类带来更大的福音,甚至还会有严重的后果;另一方面,也是人对于命运力量的反思。在奥林匹斯神系中,人具有向神挑战的信心和能力,但同时也开始反思超乎理性之外的命运。阿喀硫斯的命运早已被注定,他再强壮的身躯和坚韧的意志都无法改变。人类永远都不可能逃出脚踵的困境。
“阿喀硫斯的脚踵”为西方文化留下了反思的传统,使得文化的发展和更迭具有源源不断的能量。这种反思不仅仅是对过去和他者的反思,更是自省式的。从中世纪的禁欲苦修到文艺复兴,再到后来种种的文化思潮,其内核都是这一不断反省的精神传统。
与之相比,中国文化缺少的就是这样一种由内而外的自省精神。儒家文化提倡师圣人之道,孔子也自认为是圣人的学生,圣人是创作者,而儒者成为述讲者。道家认为,即使是圣人,其生存活动及言说的依据亦在于天地之“道”,因而师圣人不如师“道”。虽然这在一定意义上避免了儒家以流充源的弊端,找到了文化内在更新的能力,但道家所遵循的“物我两忘”又使得这种精神趋于虚无主义,中国的文化传统也就因此失去了反思和更新的源动力。五四时期,中国的知识分子倾听到了来自异域的声音。鲁迅先生企图用“矫枉过正”打破民族麻木和暗哑的状态,但他最终也没有能够建立反省的文化意识,而只是充当了反叛者的立场,不能改变中国文化极端化的窘境。“阿喀硫斯的脚踵”为人类更为我们提供了反省的借鉴。
历史告诉我们,过去是伟大的财富。我们只有放弃遗忘,不断从过去中汲取力量,用新的眼光审视这些人类童年的伙伴,才能获得新的启示,在文明的航程中不断行进。
[1]徐葆耕.西方文学:心灵的历史[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0:4.
[2]古斯塔夫·施瓦布.希腊神话故事[M].赵燮生,艾英,译.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
I106.7
A
1673-1999(2011)03-0116-03
李晴(1979-),女,湖南衡阳人,广东交通职业技术学院(广东广州510650)英语教研室助讲。
2010-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