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斑点》的元小说特征分析

2011-08-15 00:43张俊萍王文渊
无锡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伍尔夫斑点蜗牛

张俊萍,王文渊

(江南大学 外语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墙上的斑点》的元小说特征分析

张俊萍,王文渊

(江南大学 外语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就《墙上的斑点》这篇小说中所表现出来的伍尔夫对现实的不确定性、人类认识的局限性、挑战传统以及寻求现代表达方式等方面的探索而言,可以说,《墙上的斑点》具有元小说的性质和特点,伍尔夫在此小说中探讨了现代小说该写什么并怎么写等小说理论问题。

《墙上的斑点》;元小说;小说的本质;表达方式

《墙上的斑点》是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的第一篇意识流小说。在这篇小说中,主人公的意识和思绪围绕着墙上的一块斑点纵横驰骋,并以斑点为中心展开了六次丰富的想像和联想,对各种事物、人物和事件发表了一大通看法之后,终于点出那块斑点只不过是一只蜗牛,这个所谓的真相和谜底,读者反映不一。阿普特尔(Apter)总结出了评论家的三种不同反应。[5]197第一种反应以布拉德布鲁克(Bradbrook)为代表,认为这个结尾是“令人恼怒的(exasperating)”。第二种反应则认为,那个斑点本质上是 “极度令人失望的(cruelly disappointing)”、“琐碎的(trivial)”、“无足轻重的(insignificant)”,而这对于理解伍尔夫所提出的 “客观真实没有个人内在固有的对世界的认识”重要这一思想是很重要的。第三种反应正是基于伍尔夫的主观真实论提出来的,认为斑点是什么的确并不重要,而当斑点被揭穿时,作者是在用令人发笑的方式贬低自己。西尔(Cyr)认为,作者“在用几大页的篇幅不断地偏离话题,谈论历史、现实、艺术、写作甚至人生本身之后,通过这种不可靠的计策,激起了本体论上的探究”。[5]197西尔进而指出,伍尔夫揭穿斑点是一只蜗牛,实际上是为了满足读者的期待,即你们等待结果,我就随便给你们一个。按照西尔的观点,斑点并不是一只蜗牛,或者说至少不应该是;重要的不是斑点是什么,而是斑点不是什么或者可能不是什么。

从作品本身和内容来看,主人公的六次想像和联想都是由墙上的斑点引起的。主人公的思绪涉及社会、历史、生活、现实、人类的认识、小说艺术本身、人类的未来以及对传统的态度。如果结合作者的小说创作理论进行分析,我们就会发现,作者实际上是在探讨小说艺术的本质和功能。正如主人公看到斑点之后就产生了丰富的想像和联想一样,当读者阅读一本小说时,也会浮想联翩,思绪万千。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那个斑点就指小说或者说小说艺术,而《墙上的斑点》则是一部地地道道的元小说,探讨的是小说的本质和功能。

一、元小说:定义和特点

哈尔蒙(Harmon)将元小说定义为“一种小说作品,主要关注的是小说本身的本质”。[9]307邵锦娣和白劲鹏的定义则前进了一步,讲得更为深刻一点,认为是“一种小说作品,主要关注的是小说本身的本质或者是小说借以表述自己的过程”。[7]301而与上述两个定义相比较,鲍尔迪克(Baldick)的定义就更加详细,不仅涉及元小说的本质,还提及了其艺术技巧。按照鲍尔迪克的理解,元小说是:

关于小说的小说,或者更具体地说,是一种公开评论自身虚构状态的小说。泛义而言,表现小说家面临写作困难的现代小说,只要讨论小说的本质,就可以被称为元小说;但这个术语通常指对自身虚构状况有显著自觉意识的作品,使用的方法也不限于时不时地向读者发表演说来表达歉意。[1]133

上述定义对于我们研究、分析元小说是大有帮助的,因为它们不仅强调元小说是关于小说本质的小说,而且还强调元小说中的评论、表述和关注的问题是如何表达出来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拉里﹒麦卡弗(Larry McCaffery)指出,“元小说的显著特点是在小说的创作中直接关注小说创作本身。”[4]31而胡全生则在综合各文论家的观点后指出,元小说的“宗旨不在反传统,以展示作家的技能(尽管这也是它的主要特征之一),而在于作家在作品中寄寓意于读者,在作品的创作中探讨小说理论,通过严肃的自我探索,借助语言创造更符合主观心理现实的种种小说(或说自我意识)世界。”[4]32-33

二、《墙上的斑点》的元小说特征

《墙上的斑点》的元小说特征,首先表现在它强调现实的不确定性。这个问题之所以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主要是因为在伍尔夫看来,忠实于客观现实一直是丹尼尔·笛福(1660—1731)以来的英国小说家的理想追求。她指出,当笛福着手写小说时,“他对于这门艺术怀有某些概念,他之所以获得这些概念,有一部分是由于他本人就是这种概念最初的实践者之一。小说必须讲述真实的故事,并且宣扬高尚的道德,才能证明它存在的价值。”[6]3英国小说创作中的这种现实主义观念自确立以来,经过不断的继承和发展,到了十九世纪,尤其是维多利亚时代,在以狄更斯、萨克雷和哈代为代表的现实主义小说家的笔下达到了顶峰。二十世纪初,现实主义的小说创作还在继续,伍尔夫对此现象提出了批评,并阐明了自己的小说创作主张。她把当时十分著名的三个小说家威尔斯、贝内特和高尔斯华绥称为物质主义者,“因为他们关心的是躯体而不是心灵。”[2]4通过强调现实的不确定性,伍尔夫实际上是在质疑人们对于小说本质的传统认识,尤其是小说家应该写些什么。在《墙上的斑点中》,伍尔夫是这样描述和定义现实的:

“发现这些真正的东西,星期日的午餐,星期日的散步,乡间宅邸,还有桌布,不完全是真的,其实一半都是幻影,而不相信它们的人遭到的谴责只不过是一种非法的自由感,这是多么令人震惊,多么不可思议啊。”[3]35

由于现实既不确定,难以捉摸,伍尔夫提出,作家应该转向人的内心世界,去描写“他们究竟是怎样生活的?他们又为什么要生活?”[2]5按照伍尔夫对小说的认识,小说家应该“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物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中的内心活动考察一下”,因为“心灵接纳了成千上万个印象——琐屑的、奇异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锋利的钢刀深深地铭刻在心头的印象。”[2]7具体地说,这正是詹姆斯·乔伊斯所实践的创作理念。和那些被她称为物质主义者的小说家相反,“乔伊斯先生是精神主义者。他不惜任何代价来揭示内心火焰的闪光,那种内心的火焰所传递的信息在头脑中一闪而过,为了把它记载保存下来,乔伊斯先生鼓足勇气,把似乎是外来的偶然因素统统扬弃,无论它是可能性、连贯性,还是诸如此类的路标,许多世代以来,当读者需要想像他摸不到、看不见的东西时,这种路标就成了支撑其想像力的支柱。 ”[2]9

《墙上的斑点》的元小说特征,也表现在它指出人很难完全、准确地认识原本就不确定的现实世界。小说的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说明人类认识世界极其不易也极不完整。墙上的那个斑点在被确证是一只蜗牛之前,被不断地误认,而整个确认的过程不仅费时很长,而且也几经努力,才终于完成,大有王国维所描述的为学三境界的特点,先是迷茫无知,接着是苦苦寻觅,最后则是在无意中喜获丰收。[8]2为了进一步明确这一点,伍尔夫在小说中宣称:

“我倒是可以站起来,但要是我站起来瞅一眼,八成我还是说不准;因为一旦一件事情结束了,谁也不会知道它的来龙去脉。啊,天哪,神秘的生活;毛糙的思想!无知的人类!”[3]32

这一认识实际上是对上述第一点的深化,即在指明作家应该写些什么之后,伍尔夫在进一步说明为什么现实十分难写,甚至完全不可能写。她所提出的问题是,如果小说家不能完全理解某样东西的话,那么他又怎么能描写这东西呢?而如果他在不完全理解的情况下去写,他又怎么能让读者理解他所描写的东西呢?

《墙上的斑点》的元小说特征,还表现在它明确指出,凡事不能都由现成的规则约束着,而老规则也不适于衡量小说艺术发展的新趋势。在《墙上的斑点》中有这么一段:

不知怎的,概括使人回想起伦敦的星期日,星期日下午的散步,星期日的午餐,还有死者说话的方式、衣着、习惯——就像大家一起坐在一间屋子里不到某个钟点绝不散场的这一习惯,尽管谁都不喜欢它。凡事都有一个规矩。在那个时期,桌布的规矩就是:它们应当用上面有小黄格的花毯制作,就像你可能在照片上看到的皇宫走廊里铺的地毯那样。不同种类的桌布就不是真正的桌布了。[3]34-35

伍尔夫这样说,等于在向世界宣布,她将用非传统的方式来写小说。在这段引文的英语原文中,作者使用了过去时态。如果使用一般现在时态,就表明接受已然存在的规则;通过使用过去时态,表明规则仅仅属于过去,与现在无关,作者也拒绝接受。这实际上是在公开地拒绝某种东西,即某些她认为不正确或者毫无帮助的写作规则。实际上,伍尔夫不止一次地在《墙上的斑点》中暗示,她将挑战传统的小说创作理念。例如,她通过两个问题来挑战权威:第一个问题是“何谓知识”,第二个问题是“何为我们的饱学之士”;而她对后者的揶揄性回答则是:“无非是巫婆的后代,无非是蹲伏在洞穴和森林里熬草药、查地鼠、记录星辰语言的隐士的传人。”[3]36伍尔夫这样质疑知识的本质和饱学之士的身份,无异于公开宣布她将放弃权威人士提出的小说创作方法,因为这些方法不值得学习和效法。

《墙上的斑点》的元小说特征,也能够通过作者对某些喻指小说写作的本质的特殊词汇的使用而窥见一斑。一个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就是“historical fiction”这个短语,因为它既可以指“关于历史的小说”、“基于历史事实的小说”,也可以指“由智者撰写的虚构的历史记录”。这个短语之所以具有强大的震撼力,是因为它的歧义直指小说和历史著作的内容和方法,引导读者去思考历史、小说、现实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另一个现成的例子是钉子(nail)和蜗牛(snail),因为它们代表了对墙上的斑点的认识过程的两个极端。从传统意义上来看,由于住户十有八九要装饰房子,所以墙上露出个钉子是极有可能的,所以钉子实际上代表传统。小说开始时,主人公认为那个斑点很可能是个钉子,表明作者一直在思量传统的价值;而等到小说结尾时,读者被告知,那斑点其实是一只蜗牛,是人类最最不大可能放在墙上的一种东西。读者会发现,这里暗藏着两个问题:这蜗牛代表什么?它是怎么到墙上的?如果说把钉子钉在墙上来装饰房子是传统的做法的话,让一只蜗牛趴在墙上就是地地道道的反传统做法;蜗牛代表某种全新的东西,因为新的东西往往显得有些怪异,而且总是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显现出来,所以传统主义者是“不明白我们干吗要让一只蜗牛爬上墙”的。[3]38伍尔夫以蜗牛为招牌,意在宣布她将用新奇的方式去写小说,以适应新时代人性变迁的客观要求。而关于人性的变化,她是这样断言的:

现在我将冒昧提出第二个论断,也许它更可争议,那就是在一九一〇年十二月,或者大约在这个时候,人性改变了。[2]294

“规则(rules)”一词也带有比喻意义,已经在前文中讨论过了,这里不再赘述。就小说创作艺术而言,这些比喻用法代表伍尔夫宣布自己和传统的彻底决裂。

三、结语

元小说不仅是关于小说本质的小说,而且也探讨小说的表达方式。基于本文引述的元小说的定义、特征,并结合伍尔夫的小说理论对《墙上的斑点》文本的分析和讨论,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基本结论,即它是一篇特征明显的元小说,因为它指明了现实的不确定性和人类认识的局限性,挑战传统的小说创作思想,并用比喻性的语言来揶揄传统主义的作者和读者。为方便讨论,我们不妨把这四个特征分成两个不同的层面。第一个层面关注的是小说的本质,包括现实的不确定性和人类认识的局限性;第二个层面关注的是怎样写小说,包括对于传统的态度和给予作家语言使用上的更大自由。上述四个特征是紧密联系、缺一不可的,共同形成了《墙上的斑点》的元小说特征和艺术效果。

[1]Chris Baidick,Oxford Concise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2.

[2]弗吉尼亚﹒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M].瞿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

[3]弗吉尼亚﹒伍尔夫.雅阁的房间,闹鬼的屋子及其他[M].蒲隆,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4]胡全生.英美后现代主义小说叙述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5]Marc D Cyr.A Conflict of Closure in Virginia Woolf's'The Mark on the Wall'[J].Studies in Short Fiction,1996(33):197.

[6]瞿世镜.伍尔夫批评散文[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7]邵锦娣,白劲鹏.文学导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8]王国维.人间词话新注(修订本)[M].滕咸惠,校注.济南:齐鲁书社,1986.

[9]Williams Harmon.A Handbook to Literature(9th Ed)[M].New Jersey:Prentice Hall,2003.

[编辑:徐永生]

I 106.4

A

1671-4806(2011)02-0091-03

2011-01-12

张俊萍(1973— ),女,浙江诸暨人,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王文渊(1969— ),男,甘肃崇信人,副教授,在职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语文学和英语语言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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