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华
(泰山学院历史系,山东泰安 271021)
简·亚当斯(Jane Addams,1860年-1935年)是美国历史上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杰出女性。她是著名的妇女社会改革家和社区改良运动的先驱,也是一位实用主义思想家、进步主义教育家、女权主义者及和平主义者;她是11本著作和几百篇文章的作者,也是国际妇女和平与自由联盟(Women’s International League for Peace and Freedom)、全美妇女选举权联盟(National American Women’s Suffrage Association)和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Colored People)等组织的创建人和领导者之一;她曾因其社会改革活动被誉为“美国惟一的圣人”[1](P199),也曾因其一战期间及其后的和平主张及活动被贬为“美国最危险的女人”[1](P251)。1931年,她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获此奖项的妇女。对于这样一个既备受尊崇又充满争议的影响巨大的女性,美国学术界很早就对其展开研究,并已有不少成果问世,而目前国内学术界对简·亚当斯的研究才刚刚开始。本文旨在深入剖析简·亚当斯的和平思想与理念,希望能对当今被战争与和平问题困扰的世界人民有所启示,为世界和平的终极目标而努力。
简·亚当斯是一位和平主义行动家兼思想家,她对和平问题的关注始于1898年美西战争爆发之后。之前,她全神贯注于城市社区改良运动,是全国城市社区改良运动的先锋和旗手。美西战争在美国国内引发了对帝国主义的批判浪潮,亚当斯的视野也由此从国内社会改革运动扩展到国际政治舞台。1899年,亚当斯发表了她首篇有关和平问题的文章《民主或军国主义》(Democracy or Militarism),此后和平问题就成为亚当斯演讲、写作和行动的重要内容。特别是在一战爆发后,亚当斯更是将对和平问题的关注置于首位,先后创建了妇女和平党(Women’s Peace Party)及国际妇女和平与自由联盟,成为美国乃至国际妇女和平运动的领袖。即使因为反对美国参战而声望下跌,被作为“美国最危险的女人”受到孤立、排斥和打击,亚当斯也未改初衷,继续为和平而努力,直到1935年去世。
作为一位彻底的和平主义者,简·亚当斯的和平思想主要源自于她在芝加哥贫困移民区的实践经验。亚当斯是一位实用主义哲学思想家,她和实用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约翰·杜威关系密切,相信思想和理论的正确性及其意义要通过具体的经验来决定。1889年9月,简·亚当斯和她的朋友艾伦·斯塔尔在芝加哥的第19区——一个聚居着意大利人、波兰和俄国犹太人、希腊人、波希米亚人等众多贫困移民的贫民区——建立了一所社区改良中心“赫尔之家”。在赫尔之家成立的宪章中,明确规定了其宗旨是:“为更高级的公共和社会生活提供一个中心;建立和维持教育与慈善事业;调查和改善芝加哥工业区的生活条件。”[2](P112)这表明简·亚当斯所从事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单纯慈善活动,而是为了解决工业化和城市化所带来的弊端进行的社会改良活动。通过定居在贫民区与贫困移民生活在一起,亚当斯等社区改良工作者改变了过去高高在上的慈善者的形象,确立起与贫民区居民平等交流、互相学习的邻里关系。这意味着社区改良工作者不是单方面的施予者,也是学习者,“从生活中学习生活”正是他们进行定居实验的目的之一。在这样一个微型的国际社会中,亚当斯萌生了坚定的和平主义的信仰。她看到,这些来自于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不同民族的人,其中许多人甚至来自于历史上有敌对关系的地区,但他们却能够摒弃巨大的差异,和睦相处,互相同情和相互关照。虽然因生活的艰难及差异难免有冲突和纷争,但总体上他们却生活在“一个人类善意的王国之中”[3](P18)。其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世界性城市的居民能够抛开差异,“将其利益共同体建立在他们基本的和本质上相似的共同人性的基础上,毕竟人们的相似性比差异要原始和强大得多”[3](P17)。亚当斯从中看到了构建一个和谐的国际关系的可能性,她坚信这些城市居民正在为一种新的国际秩序奠定基础,“他们的日常生活是正在形成的国际关系的预言”[3](P16)。
亚当斯和平思想的另一个重要渊源是康德、托尔斯泰等人思想的影响。康德在1795年发表了他的《永久和平论》,将实现永久和平作为政治的最高目标。他提倡国际伦理,认为国家之间的关系是朋友,国际关系应该建立在伦理基础上,应该把超越于国家形式之上的人类共同利益置于国际关系的首位。他还主张用和平计划、条约、谈判和仲裁等方式来解决国际纷争,避免战争,实现和平。康德的思想成为后来许多重要的国际关系和平理论、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产生的理想主义和平民主论的渊源。在亚当斯的和平思想中我们同样可以发现康德思想的影子。在其1907年出版的著作《和平新理念》中,亚当斯谈到了以康德为代表的早期哲学家的和平理论,同时她也谈到其思想的时代局限性。[3](P23)
托尔斯泰对亚当斯可以说是影响巨大。1885年,托尔斯泰的《我的宗教》(My Religion)在美国出版,他在书中详细讲述了耶稣基督“不要与恶人作对”的训示。在读了托尔斯泰的书后,亚当斯深受触动,从此成为托尔斯泰的一个忠实崇拜者。她大量阅读托尔斯泰的著作,多次就其思想发表演讲。为了表达托尔斯泰对自己的积极影响的感激之情,她还在1896年前往俄国会见他。托尔斯泰虽然出身贵族,却同情普通劳动人民,并为解决他们的贫穷状况积极探寻出路,自己也放弃贵族的奢华生活,过着简单朴素的劳动生活,这让亚当斯大受震动,直接推动了她的国内社会改革运动。托尔斯泰反对暴力,提出“勿以暴力抗恶”的不抵抗的思想。他认为以暴抗暴所带来的是暴力的恶性循环,永无尽头;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通过“爱”、“忍耐”和“道德的自我完善”。因而,托尔斯泰反对战争,他告诉农民:“如果你们认为参战是错误的,那就不要去,如果你们为此被投入监狱,那就去坐牢。”[4](P28)亚当斯赞成托尔斯泰非暴力及重视道德力量的思想,但对其不抵抗主张却存有异议。在《和平新理念》中,她批评了以托尔斯泰为代表的“旧式的鸽子般的理念”[3](P3),认为其不抵抗原则是“被动和无效的道学态度”[3](P8)。在国内社会改革运动中,亚当斯就不赞成劳工用暴力、激进的方式解决问题,而是主张用谈判、调解和仲裁的方式解决劳资冲突,这一原则在战争爆发后被她运用到了国际政治领域。
除此之外,宗教也是简·亚当斯和平思想的一个渊源。亚当斯在儿童和青少年时代所受的基督教爱的教育及其父亲作为贵格会信徒所持有的反对军国主义和战争的思想对亚当斯和平思想的形成也有一定影响,但其影响有限。
为捍卫和平,亚当斯经常在各种场合发表演讲,为报纸、期刊和各种流行杂志撰写文章,在国会作证,并出版了《和平新理念》(New Ideals of Peace)及《战时的和平与面包》(Peace and Bread in Time ofWar)两本著作,形成了其独特的和平思想。
简·亚当斯反对战争是基于以下几个方面的认识:
首先,亚当斯认为战争不是解决国家之间存在问题的有效途径,而是一种“笨拙又野蛮的”方式。[3](P212)在对战争的根源问题进行思考时,亚当斯受到了英国经济学家和新闻记者约翰·霍布桑的帝国主义分析理论的影响。霍布桑认为帝国主义是背离通向和平的发展之路的。因为帝国主义的根源就在于要利用政府通过战争的手段来推进海外投资扩张。[5](P172)与霍布桑一样,亚当斯认识到了战争的经济根源,认为“无限制的商业主义为政府的侵略行为做了绝好的准备”[4](P5)。国际贸易中存在的军国主义因素不是“在国家之间编织和谐之网”,而是为帝国主义提供借口和动力。[5](P172)在认识到战争的经济根源后,亚当斯及其妇女和平党的同事对用战争来解决国际政治问题的愚蠢做法感到不可理解。在《战时的和平与面包》中亚当斯提到:“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修一条去巴格达的铁路,为一个大陆国家解决通向海洋的安全通道,或为俄国取得一个不冻港的问题会导致战争……这难道不明显吗?这种问题超越了国界,必须用世界调整的精神去解决,当人们的思想还因国家间的互相怀疑和互相倾轧而格格不入,这些问题是无法和平解决的。”[6](P52)
其次,亚当斯认为战争不仅对解决国际问题无效,而且也不符合民主和公正的社会理想。亚当斯是一位彻底的民主主义者,她不仅在社区、城市和国家层面践行其民主观,而且更进一步将其提高到国际领域,致力于建设和平民主的国际社会。1899年4月,亚当斯在芝加哥中央反帝国主义同盟发表了题为《民主或军国主义》的演讲。她认为民主是一种社会生活的方式。在民主社会中,人们愿意相互倾听,互相学习,为了人类的安全与繁荣团结一致,共同行动。相反,军国主义则以武力作为领导和解决争端的合法和最后的手段。在一个军国主义社会,权威人士通过强迫和压制来进行统治。因此,亚当斯指出:军国主义“永远不会成为民主的工具”[5](P174),“在战争盛行和军国主义统治的地方,民主就会遭到破坏”[7](P213)。国家关注军备和战争,就会对国内的民主事业造成破坏性影响。1917年4月,亚当斯在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作证,当时委员会正在考虑一项扩大间谍活动的议案,亚当斯告诉委员会,她担心这会破坏美国的言论自由,会影响美国人的社会参与,而这种参与对于一个功能良好的民主社会是至关重要的,失去它是战争的一个沉重代价。[4]亚当斯批判了战争的残酷和野蛮及其对人类社会关系的破坏,强调“人与人之间和国与国之间的公正只能通过理解和友谊才能实现,在现代文明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温和公正感不可能在战争的暴风雨和压力下得到保障”[6](P4)。
最后,亚当斯还认为战争破坏了人类已有的成就,造成了文明的衰退。在1915年发表的《战争正在毁灭什么》(WhatWar is Destroying)和《走向永久和平》(Towards the Peace That Shall Last)中,简·亚当斯全面分析了战争对人类社会所造成的破坏性影响。战争造成了人的生命的浪费,毁坏了农田,毁灭了自立自足的社会基础,对世界经济造成无可估量的损失,让人类在科学技术方面取得的成就沦为恐怖和伤害活动的奴隶。总之,“战争的铁蹄碾碎了文明自身的进步”[4](P70)。20年后的1935年,亚当斯又发表了《因为战争打断了了文明的正常进程》(Because Wars Interfere With the Normal Growth of Civilization)一文,进一步论证了她的观点。
什么是和平?对于这一问题的追问是世界和平研究的一个重要问题,也一直伴随和平研究的进程。学者们对于这一问题的回答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传统的观点认为和平就是没有战争。而被誉为“和平学之父”的当代挪威著名学者约翰·加尔通(Johan Galtung)则将和平概念内涵加以扩展,提出了“积极和平”的概念。他认为传统意义上的“无战争即和平”是一种“消极和平”,积极的和平不仅是无战争,无暴力,而且应该是一种建立在平等和公正基础上的相互理解与合作的状态。不消除社会不平等和不公正,世界和平就难以真正实现。[8](P36-37)在亚当斯关于和平概念内涵的解释中,我们看到了和加尔通的观点惊人的相似性。亚当斯认为:“和平不再只是没有战争,而是促进共同发展的人类生活进程的展现。”[4]
作为一个人道主义社会改革者,亚当斯的国际和平观与其国内社会改革活动息息相关。在《和平新理念》中,我们看到的不是亚当斯对国际和平问题的长篇大论,而是主要分析了城市政府中的军国主义残余所导致的各种社会问题,她认为,“城市政府中的军国主义残余是造成民主制度许多工作失败的原因”[3](P27),真正的民主政府应当是“能够包容所有人的经验和希望”[3](P48)。她长期从事国内社会改良运动,为移民、劳工、妇女、童工等弱势群体代言,帮助他们改善处境,争取权利,所孜孜以求的是一个建立在民主、平等、公正、相互理解与相互合作基础上的共同发展的和谐社会。亚当斯的国际和平思想正是这一理想的拓展和升华。在她看来,只有在国际范围内消除了战争和军国主义,一个平等、公正、民主、进步和繁荣的国际社会才有可能实现。显然,早在20世纪初,亚当斯就已经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积极和平”的图景。
在亚当斯的和平思想中,对保障世界和平的道路和方法的研究是其中的重要内容,而亚当斯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既反映了当时许多和平主义者的普遍诉求,也体现出她作为一位女性和人道主义社会改革家的独到见解。
首先,亚当斯主张通过政治和法律途径和平解决国际争端,保障和平。她认为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存在多种途径:
一是传统的斡旋、调停和谈判等政治解决方式。一战爆发后,亚当斯就积极倡导和平解决争端。1915年4月,她参加了在海牙召开的“国际妇女大会”并担任主席,与会者拟定了召开中立国会议以推动停战的计划。会后,亚当斯就协同爱丽丝·汉密尔顿等人到英国、德国、澳大利亚、匈牙利、意大利、法国、比利时等国会见各国领导人,游说他们接受召开中立国会议的建议。虽然她们受到了各国政府热情的接待,但由于各国都为各自参战行为辩护,拒绝用和平谈判方式结束战争,致使亚当斯的和平努力无果而终。这也让亚当斯认识到传统政治解决方式的局限性。
二是建立国际法院,采用仲裁和司法审判等法律手段。亚当斯认为“国家之间走向战争是因为没有可供他们提供申诉的法院”[4](P311)。在《国际法院》(The World Court)一文中,亚当斯回顾了1900年建立的海牙调解和仲裁法庭,并将其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立的作为国际联盟机构之一的国际常设法院进行了对比,对利用后者解决国际纷争充满了希望。
三是从法律上消除战争的合法地位。19世纪末20世纪初,战争在国际法上的地位开始发生变化。传统国际法历来把战争看作是推行国家政策、解决国际争端的合法手段,而1899年和1907年两次海牙和平会议通过的《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公约》则第一次对战争权进行了一些限制,要求各国尽量避免诉诸武力,和平解决争端。1919年6月28日订立的《国际联盟盟约》也规定:“各缔约国为促进国际合作,保证国际的和平和安全,承担不从事战争之义务。”[9](P70)“倘联盟会员国间发生争端,势将决裂者,应将此事提交仲裁,或法律裁判,或交理事会审查,并约定无论如何非俟仲裁员之裁决或法律裁判,或理事会报告三个月以后不得从事于战争。”[9](P72)1928年8月27日订立的《关于废弃战争作为国家政策工具的一般条约》(即《非战公约》,又称《白里安-凯洛格公约》或《巴黎公约》。)则第一次正式宣布禁止用战争作为推行国家政策的手段,和平解决国际争端,从法律上明确否定了“战争权”的合法性。自此,它也就成了制止侵略战争的一个很重要的法律依据。对此,亚当斯评论道:“凯洛格公约的签署对于通向一个组织起来的和平世界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4](P331)
四是建立国际机构,以集体安全取代国际均势。尽管亚当斯认识到国际联盟有缺陷,但她还是欢迎国际联盟的建立,希望国联成为一个世界各国代表讨论和解决问题的地方,诸如贸易冲突、劳工纠纷和各种国际经济和社会发展问题能够在国联的干预下得以解决,预防战争的发生。她认为:“国际联盟……无疑是在这一方向迄今以来最重要的实验。”[4](P284)
其次,亚当斯重视道德的力量,主张用“新国际主义”(new internationalism)代替狭隘的国家主义和爱国主义情感。1903年春天,亚当斯在“芝加哥道德文化学会”(the Ethical Culture Society of Chicago)发表了题为《战争的道德替代物》(A Moral Substitute forWar)的演讲。1904年秋,在波士顿召开的世界和平会议上,她再次阐述了这一思想,认为:“这代人有责任去寻找战争的道德替代物,这种替代物能够吸引男人们的勇气和能力,不会像战争那样毁坏他们的道德本性并能充分发展他们最为高尚的力量。”[4](P34)这种战争的道德替代物就是亚当斯所说的“新国际主义”。亚当斯清楚地认识到,经过19世纪100年来的发展,人类社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与国之间、不同国籍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与交往日益密切。在1907年发表的《新国际主义》(The New Internationalism)一文中,她提到她的一位意大利裔邻居能花22美元从那不勒斯到芝加哥,还能花18美元从芝加哥再回到那不勒斯,而他经常这么做。亚当斯因此感叹“在世界历史上,这些身份卑微的人们第一次能够穿越高山、渡过海洋进行和平的旅行”。“这个地球上的几百万人第一次能一起阅读”,“每天早晨读着同样的新闻”[4](P43)。在这样一个联系越来越紧密,国家之间如同邻居一样的国际社会中,那种建立在过去经验基础上的国家主义和极端的爱国情感已经不适应变化了的国际形势。这种狭隘的国家主义和爱国主义情感只会制造冲突,点燃战火。亚当斯试图将这种情感与不假思索的对自己国家的忠诚分开,将其纳入到一个更广阔的国际社会的框架中去,即从对一国利益之关心上升到关心整个人类的利益。她认为每个人,不仅是外交官、农民或厨房中的妇女也都应当培养一种“国际思维”(internationalmind)。在1915年的《反抗战争》(The Revolt AgainstWar)中,亚当斯讨论了拟议中的中立国会议,她认为具有国际思维的人应当服务于这次会议。他们不会被自己国家的观点限制住,而是能够从“人类的立场、社会的立场”来考虑问题。例如,如果塞尔维亚需要一个港口或俄国需要一个不冻港,那么这些需要不应该从提出要求的政府或反对者政府的立场,而应当从欧洲的需要的立场来评估。[4](P91)在她1918年的演讲《世界粮食供应和妇女的责任》(World’s Food Supply and Women’s Obligation)中,亚当斯告诉全国教育协会的成员,两千两百万美国厨房中的妇女需要拿出勇气、智慧和爱来应对世界粮食危机,承担起养育世界人民的责任。[4](P185)1922年,亚当斯在堪萨斯州农业会议上发表题为《世界饥饿的威胁》(The Threat of World Starvation)的演讲,提到了这样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怪现象:欧洲人在挨饿,而美国的农民却正在把多余的玉米当燃料。[4](P244)她强调在这一历史性时刻,“更需要每个公民都理解国际关系,了解世界局势”[4](P242)。
“我们应当学会用道德能量为世界注入一种新的力量,并相信在这一悲伤、死亡和毁灭的时候,这是能够治愈世界,将它恢复到正常状态的一件重要的事——惟一的事。”[1](P258)国际关系只有建立在相互理解、同情和关心与帮助的基础之上,和平才真正能够得以保障。这正是亚当斯所提倡的新国际主义的内涵所在。
最后,亚当斯强调妇女在保障世界和平方面担负重大责任。作为一位女性和平主义者,亚当斯认为:“妇女有权参与决定战争与和平问题。”[4](P97)她向妇女组织发表演讲,组建美国妇女和平党和国际妇女和平与自由联盟,多次参加并主持国际妇女大会,极力动员妇女的力量用以保卫世界和平。亚当斯认为相对于男性,妇女更强烈地反对战争,热爱和平。这一观点虽带有“男性=暴力,女性=和平”的本质主义立场的痕迹,但亚当斯却并非认为妇女生来就比男人更爱好和平,男子天生就具有军国主义的本性,而是习惯和经验使然。在1915年的演说《战争正在破坏什么》中,亚当斯指出:“我从未强调女人比男人好……但我们都该承认有些事妇女比男人更敏感,其中之一就是珍惜生活。”[4](P62)这是“因为妇女本来就负责照顾老幼和那些需要特殊养护的人,这种敏感已经形成为妇女的一种责任”[4](P63)。传统的妇女负责养育子女照顾家庭,而男子则负责保家卫国的性别分工让妇女更清楚人类的需要和战争的危害。为了说明经验在决定一个人对战争态度上的作用,亚当斯假设一位男艺术家被驱赶去烧毁一幢美丽的建筑,“我确信与那些从未有机会去创造美,也不知道它的价值的人相比,他会感到有些悔恨,同样的障碍也存在于妇女身上,妇女们将这些士兵从一点点养大,到了可以战斗的年纪,现在却要看着他们被毁灭”[4](P90)。正因为妇女熟悉生命的养育和保护的艰辛,所以在对待战争问题上有其独特的看法。但亚当斯也承认,有些妇女同样热衷于军国主义和战争,而有些男性则对战争的残酷充满厌恶。可见,亚当斯并不是简单地从性别差异的本质主义立场看问题,而更多体现了她作为一位实用主义思想家注重日常生活经验的作用的观点。
亚当斯希望妇女承担起继承和保卫人类文明和进步事业这一历史的重任。在1921年召开的国际妇女和平与自由联盟第三次会议上,她向广大妇女热情呼吁:“我们相信,妇女一旦认识到战争不可避免地意味着孩子挨饿,她们就会被激起传统的养育孩子的责任感,让他们活着,让他们拥有有益的生活。当她们完全意识到战争会毁灭母亲所创造的每件事物时,或许就会释放反战的巨大能量……我们希望能尽我们所能在我们自己的成员和与我们有联系的所有人中释放那些自然的和道德的人类的激情,一旦这些激情充满世界,就会让战争成为不可能。”[4](P230)
除上述主张外,亚当斯还赞同通过实行军备控制及其生产国有化、外交政策民主化、对青少年进行和平主义教育以及消除战争的经济根源等方式以保障世界和平。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亚当斯都未停止对世界和平与发展问题的思索。然而在亚当斯去世仅仅4年之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就爆发了。虽然战后建立了联合国这一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国际组织,保障世界和平的国际法体系正日益完善,但地区冲突与局部战争仍然持续不断,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还在威胁着世界的和平与稳定,和平与发展问题仍然是摆在21世纪的世界人民面前的一个重大课题。回顾亚当斯的和平思想,我们发现她提出的许多问题和主张仍符合今天的形势,我们从中仍然能够汲取有益的营养。和平不只是没有战争,而是人类社会在政治经济诸领域实现公正与平等,和谐发展。要废除战争,保障和平,国际法和国际组织的确立与完善固然重要,但更加重要的是各国公民要培养遵守其原则和规范的自觉意识,提高国际伦理道德思想水平,超越狭隘的国家主义和爱国主义情感,互相理解、互相关心和互相帮助,重视人类社会的整体利益和共同发展。女性和男性一样对人类社会的战争与和平问题负有责任和义务,男女两性在战争与和平取向上并无本质差异,应该并肩努力,共同为人类的和平事业而奋斗。这些思想在今天这个时代仍然具有重要价值。
将近一个世纪前,亚当斯预言:“一个伟大的和平王国正在形成,触手可及,只要我们愿意转向它。让它成为现实是当代生活在地球上的男人和女人的责任。”[4](P285)我们当以此共勉。
[1]Allen F.Davis,American Heroine:The Life and Legend of Jane Addams,Ivan R.Dee,Chicago,2000.
[2]Jane Addams,Twenty Years at Hull-House(1860-1935),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10.
[3]Jane Addams,Newer Ideals of Peace,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mpany,1907.
[4]Marilyn Fischer and Judy D.Whipps,Writings on Peace,Jane Addams,London:Continuum,2005.
[5]Marilyn Fischer,Carol Nackenoff,and Wendy Chmie Lewski,Jane Addams and the Practice of Democracy,Urbana: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09.
[6]Jane Addams,Peace and Bread in Time of War,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22.
[7]Judith Presler and Sally J.Scholz,Peacemaking: Lessons From the Past,Visions for the Future,Amsterdam-Atlanta:Rodopi B.V.,2000.
[8]韩洪文.20世纪的和平研究[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5).
[9]王斯德.世界现代史参考资料(上册)[Z].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