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浊两样酒 各抒不同情——中学教材中李白、杜甫诗歌风格差异浅析

戴菊青

大家知道，在中国文学诗歌史的双子星座中，李白以飘逸见长，杜甫因沉郁著名，我们仅从苏教版初高中课文所选用的李白和杜甫的两首诗中就可以了解他们诗歌创作的风格差异。

一

我们先把李、杜这两首诗浏览一下：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天。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白《行路难》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杜甫《登高》

李白的《行路难》写于天宝元年（742）。这一年，李白奉诏入京，原以为可以一展抱负，但唐玄宗只是让他供奉翰林，以便在酒酣耳热之时用以点缀升平。李白极为失望，加上权贵臣戚的嫉恨谗毁，李白终被“赐金放还”（744）。此诗即作于作者（时年作者41岁）被迫离开长安之后，反映了他的思想痛苦与心理矛盾；他对朝廷的昏暗和仕途的艰难满怀悲愤，却又无可奈何；然而，李白毕竟是李白，倔强又自信，他决不愿在离筵上表现自己的气馁。他那积极用世的态度，对理想的执着追求，对自己才能的充分自信，终于使他再次摆脱了歧路彷徨的苦闷，唱出了充满信心与展望的强音，又使他对前途仍抱希望。“清酒”——这一特定的诗歌意象典型地表现了诗人在封建时代少有的叛逆思想，桀骜不驯人格，坦荡磊落的胸怀，也奠定了他飘逸雄奇的诗歌风格。

大历二年（767），杜甫时年已五十五岁，作者在湖北夔州长江之滨，登高望远，见秋气萧森肃杀，江边空旷寂寥，于是乎，地远时惨，羁旅暮齿，衰疾孤寂，颓唐失意……一起涌上心来并入诗句——“潦倒新停浊酒杯”。“浊酒”之中，我们“饮”出了诗人长久积淀的人生悲哀的涩味，百年易过、壮志成空的苦味，以及历经丧乱的艰难时事的愁味。“浊酒”之中，映现出在无边落叶下、滚滚长江边，一位身心交瘁、忧患深重的干瘪瘦小的老人形象。

二

正如滴水映现太阳的光芒一样，李白的“清酒”和杜甫的“浊酒”折射出他们所处的不同时代背景、独特的心路历程。

我们先看一下李白的生平事迹：

李白（701—762），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隋末其先人流寓碎叶（唐时属安西都护府，在今吉尔吉斯斯坦北部托克马克附近），他即于此出生。幼时随父迁居绵州昌隆（今四川江油）青莲乡。少年即显露才华，吟诗作赋，博学广览，并好行侠。从二十五岁起离川，长期在各地漫游，对社会生活多所体验。其间曾因吴筠等推荐，于天宝初供奉翰林。但因在政治上不受重视，又因权贵谗毁，仅一年余就离开长安，政治抱负未能实现，使他对当时统治集团的腐朽，获得较深认识。安史乱中，怀着平乱的志愿，曾为永王李璘幕僚，因璘败牵累，流放夜郎。中途遇赦东还。晚年飘泊困苦，卒于当涂。从其生平可以看出，他“十五好剑术”，“十五好神仙”，“十五好奇书”，从小任侠轻财，追求浪漫与新奇，“千金散尽还复来”，“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二十六岁“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他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云彩，是高悬于空中皎洁明滑的朗月，是帘旗下一个潇洒的傲岸的酒神。李白以他的狂放不羁和潇洒风流为人们写下了一路惊奇。应该说李白是以他的个性与盛唐的完美的结合才有了他的“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州”。

杜甫（712—770）比李白小十一岁，字子美，河南巩县人。祖父杜审言，著名诗人，杜甫少时，受家庭教育，“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从二十岁起他结束了书斋生活，开始了为时十年的“壮游”，先南游吴越，后北游齐赵。天宝六载，他怀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远大理想，赴京应试。但是奸相李林甫为表明他“野无遗贤”的政绩，竟在这一年的科举考试中一个人也不录取。此后，他困守长安，开始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屈辱生活。他想在政治上谋求出路，他借玄宗祭太庙之机，进献《三大礼赋》，虽为玄宗赏识，但李林甫从中作梗，杜甫未能如愿。这一时期，诗人受尽冷遇，饱尝饥寒，常“卖药都市，寄食朋友”，最后才得了个右卫率府胄曹参军，是个管兵器库房的小官。安史之乱爆发后，他逃离叛军的囚笼，投奔肃宗，拜为左拾遗。乾元二年，关辅大饥，朝廷内李辅国专权，杜甫对政治感到失望，毅然辞官，举家逃难，在四川漂泊了八九年，在湖北、湖南流浪了两三年，770年冬，死在由长沙到岳阳一条破船上，直到813年，才有他的孙子杜嗣业“收拾乞丐”把停在乐阳的灵柩归葬偃师。诗人的遗体在外漂泊了43年。

杜甫是唐代活得最苦的一位诗人，他虽然只比李白小十一岁，但远没有李白那种年青的心态，偶尔也有“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清新，也有“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的天真，也曾有过“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心，有“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快意，但更多的是浓郁的苍凉。杜甫与李白一样，浪迹江湖，四海为家，但李白一路潇洒，一路风流，留下了许多笑谈和佳话，而杜甫则是颠沛流离，饥寒交迫，“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最后是“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显得十分寒伧。杜甫生逢安史之乱前的全盛时期，又经历了唐王朝衰落的开端，他饱经忧患的一生，是与历史大转折时期的治乱盛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安史之乱后，诗人的眼里呈现的是人生惨象，诗人的笔下表现的是忧患和苍凉。在他的笔下，甘醴变浊酒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三

我们再来考察李白和杜甫围绕酒而写的部分诗句，以进一步对他们各自气质和风格作全面的理解。

李白——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姿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儿同销万古愁。《将进酒》——语极豪纵，气象不凡！

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江上吟》——酣畅闲适，超乎尘世！

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

山公醉后能骑马，别是风流贤主人。《江夏赠韦南陵冰》——风流倜傥，伟岸不羁！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金陵酒肆留别》——何等潇洒，何等惬意？

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梁园吟》——旷放高洁，境界一新！

唯原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把酒问月》——意绪多端，随心挥洒！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之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客中作》——友情美酒，两者并重。

至于李白那些脍炙人口的送客饯别诗、月下独酌诗等等，无不显示了诗人一贯气质和风格。

再看：杜甫——

苦辞酒味薄，黍地无人耕。《羌村三首》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曲江二首》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客至》

剑南春色还无赖，触忤愁人到酒边。《送路六侍御入朝》

重阳独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台。《九日》

正是句句写酒不离愁——苦、债、贫、病，可见杜甫一生活得多累多苦多不容易！

这中间当然也有例外，李白写过“举杯销愁愁更愁”，和平常人一样，也曾以酒来浇心中这精神苦闷的块垒，杜甫也曾写过“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乐为官军胜利而乐，喜为家乡解放而喜，但更多的是飘逸奔放的“李”酒和沉郁顿挫的“杜”酒。

李白的“清酒”和杜甫的“浊酒”风格差异形成的因素，对我们中学生学古诗有直接的帮助，既可以从中感知每一首诗与作者特定的经历、人格修养，以及与它所处的时代是密不可分的；也可以从典型的有限的作品中事半功倍地了解掌握唐代诗坛巨匠的整体风貌；另外我们还可以激励学生勇于创新，尝试写作，现在，我们进入了一个振奋和遗憾并存、希望与挑战兼有的关键时期，这为我们学生作文提供了新的题材、新的思想内容，我们期盼我们的学生能像李白那样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像杜甫那样“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写出我们时代的最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