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反叛——论莫言的边缘化写作

2011-08-15 00:47
淄博师专论丛 2011年3期
关键词:正统莫言人性

薛 龙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莫言来自民间,抱着“作为老百姓写作”的创作观而孜孜不倦地埋首在他的“高密东北乡”,以边缘化叙事方式与另类历史体验创造着他的文学殿堂。他敏感而凌厉,怜悯而自由,站在正统的延伸线外去思考着种与文化。作品中的民间意识或边缘化写作主要体现在特异的叙事模式、夸张的人性体验和反正统伦理道德三个方面,其正以一种对正统的游离与文化的反叛来实现对现实的思考,寻找文化之根。

一、二元对立的民间叙事模式

在当代文学史上,莫言以其特立的出场方式和写作方式留下了不可小觑的一席之地。他时刻提醒自己做一名为老百姓写作的作家,他愿意选择一种与都市写作绝然不同的写作方式。他的这种农村叙事是一种泥沙俱下、包罗万象的多层次

多声部的历史演绎,这种结构本身具有很强的渲染力与夸饰度,再加上莫言所擅长的倒叙与插叙手法的运用,使读者在文本瀚海中寻找作者的叙述声调与作品中的历史经验。法国结构主义者热拉尔·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将小说文本时间分为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莫言作品也在潜意识中将小说分为两条叙事传统,一条是微小的、不明显的、受压抑的,一条是直接的、明显的、强势的,这就是他的官方与民间叙事,正统与反正统,文化与反文化,前者是潜在的,后者是显在的。在《红高粱》中就明显地存在着这样的二元对立的叙事模式,也即叙事基调的对立[1](p254-255)。故事中的我爷爷余占鳌本是个类似土匪的非传统意义上的英雄人物形象,在他身上反正统反文化的因素远远大于他身上存在的正统的东西。莫言将我爷爷置于抗日战争的环境下,从一个土匪甚至带有氓流习气的杀人犯转塑为一个血性的抗日战士,尽管他的抗日带有盲目性、自保性和局限性,但是他这样的敢爱敢恨并有着强烈生命力的人物又怎能不让人敬佩呢?倒是传统意义上的代表着正义化身的解放军冷支队他们,表现出的行为令人大失所望。他们言而无信,后来却又在余占鳌他们将日军打退之际来掠夺胜利果实,这样的描写显然不符合我们的正统思想观。包括像黑孩、齐文栋、蓝脸、罗小通等人物都是非常有个性的人物,他们或是被排斥在正统的文化观外,或是自己选择了非正统的生活方式,要么自虐,要么孤独,以一种压抑下的非常人心态和行为震撼着读者的眼球,挑战着读者的想象力与接受力。他们都是以一种特立独行的思想行为方式来打破正统,反主流并改造正统。当罗小通以吃肉到了神化的地步的时候,他的行为便征服了其他循规蹈矩的人而使别人将他奉为模范,所谓的传统的文化大厦也就在罗小通的吃肉功夫下轰然倒塌。

这种以二元对立的方式来凸显其民间叙事的方式在他的《丰乳肥臂》中则更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和发挥。小说以上官鲁氏和她的七个女儿的经历为线,写了一部相当混乱也相当深刻的人性史和文化史。上官鲁氏的七个孩子竟然都不是同一个父亲所生,这本身就足以让人震惊,而莫言在作品中还将她女儿的命运设置得那样混乱和复杂,有的嫁给了共产党,有的嫁给了国民党,有的嫁给了汉奸,有的嫁给了浪荡的无业游民。这样的情节设置就说明了莫言的写作立场根本就不是中规中距的,他有着强烈的反叛意识,有着强烈的自主性。其实,这也说明了在他的观念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统与非正统,他只是通过这样的一种写作来探讨文化的救赎,探讨历史到底应该怎么言说的问题。用张清华的话说,就是:“历史被饱胀的叙述稀释了。”[2]他始终以他的民间立场去观察社会,得出他自己的无论是种的退化还是种的改造的迷茫追求意识,他无意歌颂与批评。陈思和说“莫言的民间叙事的可贵性就在于他从来不曾站在上述二元对立范畴中的前者立场上嘲笑、鄙视和企图遮蔽后者,这就是我认识的莫言创作中的民间立场。”[3](P342-344)莫言站在民间凝望,以其诡谲的语言来营造高密东北乡的文学殿堂,这种思维与经历的独特给他以叙述与语言的独特。他自己说过他小时候经常听长辈们讲民间故事,受聊斋志异的影响也很大,并且他还看了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传统的话本式小说。更重要的,是家乡的“猫腔”小戏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灿烂的光芒,给他带来了无穷的灵感和想象。就像洪子诚先生说的,“他突破艺术成规,并积极运用、转化民间资源以表现其化腐朽为神奇的艺术探索仍在不断推进。在小说叙事日趋‘疲劳’的情景下,这种执意出奇至胜以挑战极限的举动,既令人惊讶,受到赞赏,也引发争议。”[4](P289)正是在这种不断地化民间资源的同时,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民间叙事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样本模式,以乡下人、边缘人的姿态挑战正统与文化。

二、夸张的人性体验

“颠倒的世界混沌迷茫,不屈的人性畸形生长”。莫言总是喜欢给我们展现一个混乱的无序的现实世界,而在这样的一个看似迷茫的世界里饱蕴着生活的本真和人性的求索。当然,这里的超人性体验其实也恰恰是一种对人性最本真体验的描写,是一种形而上的体验在现实中的扭曲表现。莫言正是以这样的一种感觉化的语言将人性的本真与复杂呈现出来。如果说《红高粱》中的余占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能反映人性善恶的人物形象的话,那么后来的黑孩、罗小通、蓝脸等人物的塑造则有点反常规和神化的意味了。试想一个孤独的沉默的在常人看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怎么会做出那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呢?当黑孩用他稚嫩的手拿起那滚烫的铁钎子的时候,他没感觉到痛苦,看着那烫焦的皮肤冒着滋滋的白烟的时候他心里反而涌上一种快感,而且他能看见有透明的红萝卜的存在。这不仅是生命力奇强表现,更是一种超人性的体验。这种表现与一般的人性体验相对立,这种体验不能说是纯感性的,更不是理性能够约束的,这是一种人性的扭曲描写。这种生命力的表现是建立在反人性或超人性的基础之上的。因为,黑孩表现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常态小孩,他被塑造成了一个变异的超人,他是超年龄的,超文化的,也是超意志的。

作者无意探讨感性与理性。黑孩如梦如幻,在感觉与思想的张力中展现人性的压抑与压抑后的畸曲。他忍常人之不能忍,看常人之不能看;他有强烈的主体意识,渴望得到别人呵护,渴望与人交流。但是,他却沉默着、孤独着,正像鲁迅说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要在沉默中灭亡”。黑孩是爆发了,他的爆发建立在对自己的伤害的基础上,这是一种反压抑的表现手段,他以此来表现自我的存在价值。黑孩无所顾忌,不惜一切,这就具有了一种人性解放的感性自觉。此时,他已忽略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好似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与自我无关。于是,黑孩就上演了一幕以反常态来对抗传统人性的自忍与自戕之战,而最终以其这种看我毁灭的释放方式获得震撼性的悲剧胜利。莫言笔下处处有这样的描写,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有了一种孩童般的特立独行与超主体行为,而这种行为最终却是要获得愿望的满足和主体价值的存在。其实,无论是黑孩、罗小通还是蓝脸都体现着一种人性释放的艰难。莫言通过作品告诉我们,不仅是种的退化的问题,更为重要的一方面是他也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种的改造问题,一个言说历史的问题。人性是历史和文化发展中的一个侧面,莫言正是以人性的突破或反人性的叙事方式来救赎人性。这种超现实与魔幻正是建立在对社会的深刻不满之中的,这些偏执化的行为描写与历史人性的另类展示恰恰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基于这一点,应该说莫言是个真诚的敢于直面现实的作家,他正是以夸饰人性的另类展示来实现对正统文化的思考与救赎,以图能够在人性漂泊的逆流中寻找到归栖的海岛。

三、反传统伦理道德

莫言反文化传统的最直接表现就是他的反传统伦理道德的描写。他用反讽、戏仿、魔幻、荒诞、陌生化的手法大量描写婚外恋、乱伦,人与鬼的世界、生与死的转化等等这些看似非道德、非理性的现象。就像他在《红蝗》中借人物之口说的那样“总有一天,我要编导一部真正的戏剧,在这部戏里,梦幻与现实、科学与童话、上帝与魔鬼、爱情与卖淫、高贵与卑贱、美女与大便、过去与现在、金奖牌与避孕套……互相掺和、紧密团结、环环相连,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莫言的写作是最大限度的打破常规的,在雅与俗、梦与幻、美与丑中消解意义,它们极具张力共存在于莫言构造的艺术世界里,充满了率真、粗犷、强健和狂欢。这种反伦理道德表现在《红高粱》中就是一种对传统的反叛,无论是我爷爷还是我奶奶包括罗汉大爷身上都有这样的一种敢爱敢恨的反正统意识,他们身上表现的感性远远大于理性。他们的这种反抗虽然是盲目的、感性的,但是当我奶奶戴凤莲临死时在高粱地里发出一系列天问时,这恰恰是对这种反伦理、反正统道德并追求个人幸福的主体意志行为的坚决肯定。当她发出这一系列天问的时候,她的生命意志得到完美阐释。而对上官鲁氏、赵甲、蓝脸、罗小通和蓝大和尚的描写,是通过他们对伦理道德的悖反和特立独行的超人意志反映出来的。无论上官鲁氏、孙丙、赵甲,还是蓝脸、罗通、罗小通,他们这批形象是在消解了伦理和文化的基础上塑造出来的,他们既受着传统文化的制约又在不断地进行着反叛传统的斗争。上官鲁氏为了要个男孩传宗接代而不断与不同的男人发生关系,而她的七个女儿的爱情选择也是如此混乱不堪。她们不具有自觉的反抗意识,其行为消解了高尚与低俗的界限,以一种非道德或反道德的方式对历史进行追问,写出了历史的沉重和文化的迷茫。在道德不断被消解时展现的是一幅幅人性的本真和个性追求的和谐。正如王学谦所说:“文学美感不是别的,它是一种根植于生命自由的文学自由精神。文学自由作为生命自由的呈现是非规范的自由、独立性和超越性,它所凭依的是生命自我无限性的自由体验。……文学自由经常表现出一种桀骜不驯的特点,甚至对社会稳定的道德原则构成一种激烈的挑战,超越社会道德原则。”[5]莫言正是在这样畸曲的伦理道德表达中去实现对自由的证明,这是一种超道德的文学自由体验。

莫言以一种边缘化的写作姿态,建构了一个以高密东北乡为模式的文学王国。在民间与正统、理性与人性中传达出他的理想世界。他的作品中透露着浓郁的民间风,莫言作品的这种“野”给了传统意义上的“正”以深刻的反讽。可见,边缘的不一定就是没有价值的。

[1] 陈吉德.穿越高粱地——莫言研究综述[A].杨扬.莫言研究资料[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2] 张清华.介入、见证、一路同行——莫言与中国当代小说的变革[J].中国作家,2009,(5).

[3] 陈思和.莫言近年小说的民间叙述[A].杨扬.莫言研究资料[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4] 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修订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5] 王学谦.左翼传统与儒家礼教——李建军文学批评的理论误区[J].吉林教育学院学报,2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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