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与北宋《春秋》学

2011-08-15 00:44孙旭红
文艺评论 2011年10期
关键词:春秋经学欧阳修

孙旭红

在北宋初年治学风气由章句训诂之学向以己意解经的转变过程中,欧阳修无疑起着引领风气之先的作用。①欧阳修著述丰富,学术成就非常突出,时人就评价他“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②作为文坛领袖,欧阳修在宋初的古文运动中取得成功;作为儒学复兴运动的先驱,欧阳修在经学上擅长疑传、议经,清扫汉唐经学中的谶纬之说,将宋代经学导向义理经学的方向;在史学上,他以《春秋》经学研究为基础,将《春秋》笔法在史学编纂中付诸实践,一人独写两部正史,影响巨大。深入研究欧阳修对北宋《春秋》学的贡献,将有助于认识欧阳修学术思想的全貌。

一、复兴儒学精神

在中国古代社会,儒家文化自孔孟以来就形成“文王既殁,文不在兹乎”③、“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④的传道经世传统,历代士大夫无不希望对政治生活和社会风貌发挥重要影响。但是,历代儒家学者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由于不同社会历史环境地而有很大差异,因而在各个历史时期发挥的作用和实现的程度也有相当差别。尤其是唐末五代的长期战乱使封建伦理道德丧失殆尽,所谓“廉耻道缺,而贪冒成俗,风化之薄久矣”⑤。加之频繁的政权更迭,士人阶层萎靡不振,无视名节,往往朝秦暮楚,忠义全无。北宋开国君主认识到封建伦理纲常对于维系统治秩序的重要性,开始崇尚文治,奖励儒学,并着意激扬忠义之气,以求国家长治久安。这一时代洪流把欧阳修推向历史变革的潮头,使之肩负起历史的重任,成为复兴儒学精神的领袖。

欧阳修秉承父亲的正直、母亲的刚强,加之本人又是逆境成才,艰难坎坷的生活历程造就他刚正果敢、不屈不挠的品格。他自称“余狷而刚”⑥,“横身当众怒,见者旁可慄”⑦。一事当前,只要他认为是道义所在,就会奋不顾身,直道而行。加之其治学博通儒家经典,饱读诗书,这对他理想人格、道德标准、价值观念的形成,具有重大影响。庆历三年(1043年),欧阳修知谏院时便不避嫌疑,敢作敢为,至于晚年虽官高爵显仍一如既往。仁宗感慨道:“此中见人多矣,为小官时则有肯尽言,名位已高则多顾藉,如卿且未要去。”⑧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虽屡遭贬谪而不改初衷,其志弥坚。如景祐三年(1036年),欧阳修贬官夷陵,不以穷达易守,感慨士人当“死不失义”,从容赴死,“与几席枕藉无异”⑨。作为士大夫中的一员,欧阳修还对“士”阶层的地位和作用具有深刻认识,明确揭示出士大夫所应负的社会责任和应当具有的“忠义之节”,他说:“传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布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乱败亡,亦无所不至,况味大臣而无所不取、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⑩

除此以外,欧阳修学术思想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经世致用。他一生学古崇古,却反对泥古,曾言:“泥古之士,学者之患也。”⑪他所处的时代内忧外患,积弊甚多,因此他积极呼吁学者治学要接续儒家道统,以能切合政治,施于教化,他说:“君子之于学也,务为道;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轲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则六经所载,至今而取信者是也。”⑫

由于欧阳修的大力倡导和身体力行,推动了北宋的士风建设,尤其是对扭转五代卑弱颓废的士风,重建新的砥砺名节的士风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韩琦说:“人畏清议,知时不容。各砺名节,恬乎处躬。二十年间,由公变风。”⑬这种重建士风的努力既基于先贤往圣忠言嘉谟、高尚人格的理想,又带有鲜明的时代精神,对整个宋代乃至以后的古代社会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苏辙就说:“公之在朝,以直自遂。排斥奸回,罔有剧易。后来相承,敢陨故事。虽庸无知,亦或勉励。此风之行,逾三十年。朝廷尊严,庶士多贤。伊谁云从,公导其先。”⑭可见要论引导儒学复兴和士风重建之功,必须将其源头追溯到欧阳修。

二、阐释《春秋》经义

欧阳修对《春秋》学并没有撰写专门的学术著作,因而在学术史上的成就不为世人所重。其实他的相关著述中,如《春秋论上》、《春秋论中》、《春秋或问》以及《石鷁论》、《辨左氏》等是专门论《春秋》的,另外其所修撰的《新唐书》、《新五代史》以及诗文书信中亦有相关论述。这些研究开启了宋代《春秋》学,意义深远。

首先,关于《春秋》的经、史性质,欧阳修认为《春秋》为经,这是宋初《春秋》学特征的反映。欧阳修在评价孙复的《春秋》学时说:“先生治《春秋》,不惑传注,不为曲说以乱经……而推见王道之治乱,得于经之本义为多。”⑮可见,孙复的《春秋》学能“推见王道之治乱”,才能算是得“经之本义为多”,也即欧阳修本人所谓的“《春秋》以王道治人之法也”⑯。很显然,欧阳修认为《春秋》中蕴涵了圣人之王道大法,这也是孔子修《春秋》的意图。他还认为《春秋》所含之“义”就是圣人于其中蕴涵的“别是非”、“明善恶”的劝诫之意:“孔子何为而修《春秋》?正名以定分,求情而责实,别是非,明善恶,此《春秋》之所以作也。”⑰

其次,关于《春秋》经传的关系,欧阳修主张尊经贬传而不尽废传。在《春秋》学发展史上,唐代啖助学派开始打破汉唐以来治经“疏不破注”的传统,为《春秋》学研究开辟了一条新途径。然而唐代这股释经新风只是涓涓细流,直至北宋庆历年间,治《春秋》者直抒胸臆而不拘传注的精神才得到了充分的发展,而欧阳修则是这一治学风气的最早倡导者之一,对缔造新学风起了重要作用。首先,欧阳修认为《春秋》与三传有着本质的区别:“事有不幸出于久远而传乎二说,则奚从?曰:从其一之可信者。然则安知可信者而从之?曰:从其人而信之,可也,众人之说如彼,君子之说如此,则舍众人而从君子,君子博学而多闻矣,然其传不能无失也。君子之说如彼,圣人之说如此,则舍君子而从圣人。”⑱欧阳修说的“圣人”就是孔子,圣人是“万世取信”的,而公羊高、榖梁赤、左氏三人充其量只不过是君子,君子“博学而多闻”,但“其传不能无失者也”。其次,从写作原则上看,“夫据天道,仍人事,笔则笔,而削则削,此《春秋》所以作也;援他说,攻异端,是所是而非所非,此三传之所殊也”⑲。其结果往往是“经不待传而通者十七八,因传而惑者十五六”⑳。经传的分别既明,就应当以经为正,以传为辅。通过这种对比,欧阳修对当下的《春秋》学提出批评:“孔子之于经,三子之于传,有所不同,则学者宁舍经而从传。”㉑对于宋初学界“舍经而从传”的做法,欧阳修认为“甚哉其惑也!”

尽管欧阳修推尊《春秋》经的地位,对“三传”进行驳斥,但他并没有完全否定三传,而是强调不能尽废三传,认为“三传”对于《春秋》确有补充的作用:“吾岂尽废之乎?夫传之于经勤矣,其述经之事,时有赖其详焉”,但“至其失传,则不胜其庚也”。而他之所以又驳斥“三传”主要是认为“三传”对《春秋》义理的歪曲影响了《春秋》作为孔子亲作之经所寓有的深刻含义。“三传”在很多时候,“其述经之意,亦时有得焉”,但“三传”之失在于“欲大圣人而反小之,欲尊经而反卑之”。因此,欧阳修认为对于“二传”“取其详而得者,废其失者可也;嘉其尊大之心,可也,信其卑小之说,不可也”㉒。也就是以“传”作为“经”的补充是可以的,但出现异同时,则要舍传而从经。欧阳修对待《春秋》和三传的态度,给当时和后世的《春秋》学者以很大的启示,对宋代经学研究的路径和理学思想的产生起了有力的推动作用,从而开辟了中国的“经学变古时代”㉓,在中国学术史上具有非常深远的历史意义。

再次,关于《春秋》笔法。欧阳修认为“《春秋》辞有异同,尤谨严而简约,所以明微而别嫌,慎重而取信。其于是非善恶难明之地,圣人所尽心也。”㉔可见,欧阳修认为《春秋》笔法是很谨慎的,不能辄加辄赦。比如对于赵盾弑君、许世子弑君之事,不能依照“三传”所说,前面对其加以罪名,后面又立即进行赦免。“《春秋》用法,不如是之轻易也”㉕。还有,《春秋》之法是讲忠恕的王道治人之法。因此,如果说因赵盾不讨贼,有幸弑之心,而与自弑同,所以宁可舍赵穿而加罪于赵盾。这只是逆诈用情之吏矫激的行为,是不符合《春秋》忠恕之法的,由此可见他对用字的讲究和慎重。

欧阳修对于《春秋》笔法的阐发,直接影响到宋代史学中义例之学的创立。所谓史学义例,就是编写史书的基本原则和处理方法。考求修史义例是历史编纂学的一项重要内容,中国古代史学家向来重视修史的义例,唐代的刘知几认为:“史之有例,犹国之有法。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属。”㉖但史书编写义例以《春秋》笔法为准绳,以一字定褒贬的做法则始于欧阳修。欧阳修在《新唐书》和《新五代史》中即以《春秋》笔法付诸实践,如他以攻、伐、讨、征四字来区别战争双方的性质以及自己的褒贬态度,以反、叛、降、附四字区别人臣背叛之罪的轻重,以示“明嫌别微”。章学诚对此评曰:“欧阳修本纪(指《新五代史》),实胜前史。”㉗“(《新五代史》)其有佳处,则本纪笔削,深得《春秋》法度,实马班以来所不能及。”㉘

需要说明的是,欧阳修毕竟不是专治《春秋》学的学者,研究《春秋》的目的不是为阐发经义,而是为其政治主张和学术旨趣服务。因此,他没有提出系统的《春秋》学主张,也未形成完整的学术思想,只是利用经学思想来实现“经以明道”的风气,作为儒学复兴的手段。

三、培育《春秋》学人

欧阳修对于复兴儒学精神不仅从学术上加以阐释,而且重视培育经学研究人才,培育学术群体,把复兴儒学的事业发扬光大,形成一代风貌。欧阳修一生景慕韩愈抗颜为人师以及奖掖后进、开启后学的“伯乐”精神,因此“以奖进贤才为己任”㉙。作为政治家的欧阳修,他反对朝廷选官限以资历的做法,其云:“今限以资历,则取人之路狭;不限资历,则取人之路广”㉚。强调人才与制度并举,主张通过选才择吏来改革朝政。在欧阳修看来,“为时得士,亦报国之一端”㉛。嘉祐二年(1057年),欧阳修知贡举,得人最多,除苏轼、苏辙、曾巩外,还有张载、朱光庭、吕大均、王回、吕惠卿等,此辈或以文学名家,或为一代名儒。欧阳发《先公事迹》云:“先公平生,以奖进贤材为己任……至今当世显贵知名者,公所称荐为多。”沈括也于嘉祐六年(1061年)《上欧阳参政书》盛赞其奖掖人才,云:“伏惟阁下独立一世,为天下之师三十余年矣。其养育贤才,风动天下,未有不如其意。”㉜苏轼亦称欧阳修“好士为天下第一”㉝。下面仅以《春秋》学为例,考察欧阳修与北宋文人的因缘际会,藉以窥其培养《春秋》学人的成就。

范仲淹一向亦被视为引领北宋学风的领袖人物,其《春秋》学研究亦影响深远,他与欧阳修也交往频繁。全祖望将欧阳修列入“高平同调”㉞,说明两人关系密切。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年),欧阳修致书在南方任职的范仲淹说:“南方美江山,水国富鱼与稻。世之宦者,举善地称东南。然窃惟希文登朝廷,与国论,每顾事是非,不顾自身安危,则虽有东南之乐,岂能为有忧天下之心乐者哉!”并且希望“自古言事而得罪,解当复用。远力久处,省思虑,节动作,此非希文自重,亦以题为天下士君子重也”㉟,此文盛赞范仲淹为儒林领袖,并致以崇高的景仰。两年后,范仲淹又因杵逆宰相吕夷简被贬,欧阳修移书指责右司谏高若讷趋炎附势,不愿主持公道,谏诤皇帝收回成命。他说:“希文平生刚正,好学通古。今其朝立有本末,天下所共知……自三四年来,从大理寺丞至前行员外郎名作待制日,日被顾问,今班行中无与比者。”㊱宁愿自己被贬官,也不愿缄默不言,对那些不敢承认与范仲淹为同道者深以为耻。

范仲淹治经,虽没有直接材料证明与欧阳修经学的联系,但大旨则并无二致,尤其是对《春秋》性质的认识,两人也如出一辙,范仲淹曾说:“孔子作《春秋》,即名教之书也。善者褒之,不善者贬之,使后世君臣爱令名而劝,畏恶名而惧矣。”㊲重点阐发《春秋》通过褒善贬恶警示后人的功效。在对待三传的态度上,范仲淹亦主张舍传注而信经书,他继承中唐啖助学派的“新春秋学”精神,认为三传都存在缺陷,不尽符合孔子之意:“圣人之为《春秋》也,因东鲁之文,追西周之制,褒贬大举,赏罚尽在。谨圣帝明皇之法,峻乱臣贼子之防。其间华衮贻荣,萧斧示辱,一字之下,百王不刊。游、夏既无补于前,公、榖盖有失于后。虽丘明之传颇多冰释,而素王之言尚或天远,不讲不义,其无津崖。”㊳这段话既说明三传都没有得到《春秋》本义,后世学者治经当抛开注疏的羁绊,直探圣人本意;也说明范仲淹对“《春秋》笔法”中“其间华衮贻荣,萧斧示辱,一字之下,百王不刊”的认识,这些都与欧阳修的见解相近。

欧阳修对三苏的奖引、提拔是文坛佳话。嘉祐元年(1056年),欧阳修向富弼推荐苏洵,以为先容㊴,后又盛赞其文“辞辩闳伟,博于古而宜于今,实有用之言,非特能文之士也”㊵。苏轼说自己“受知最深,闻道有自”㊶;苏辙则自称“少获知于文忠公,出入门下,与其诸子游”㊷。三苏于《春秋》学上各有建树,但在经史之学研究中注重治乱兴衰之理,则是三苏之所同㊸。如苏洵作《六经论》,其《春秋论》认为孔子作《春秋》乃出于“公意”,《春秋》首重善恶、褒贬,这与欧阳修关于《春秋》性质的见解浑然一体。苏轼则与欧阳修一样不满于三传,虽“邱明识其用,然不肯尽谈”㊹,倾向于以《左传》事实为主。

苏辙则于三苏中研治《春秋》学最深,其《春秋》学专著《春秋经解》鲜明地反对宋初诸儒舍传求经的解经风气,而倡导欧阳修的不尽废三传的解经思想,大有矫俗规过的使命感。他反对当代“尽弃三传,不复信史”的学风,如他曾经批评孙复直寻经义而“尽弃三传”,在他看来,《春秋》是孔子据鲁史而作的“信史”,“虽其名为经,而其实史之尤大章明者也。”㊺因此,在诠释其微言大义时,“事必以邱明为本”㊻,他说:“孔子之作《春秋》,事亦略矣,非以为史也,有待乎史而后足也。以意传《春秋》而不信史,失孔子之意矣。”㊼因此,苏辙解《春秋》大都依据《左传》史实,反对《公》、《榖》中缺乏史实为证的解释。这种以历史叙事方式解读《春秋》,与孙复为首之北宋《春秋》学主深文锻炼、“以臆见私相揣度”相较,迥然有别。

北宋治《春秋》学造诣最深的学者当属刘敞,其《春秋传》、《春秋权衡》、《春秋说例》、《春秋意林》等著作“不尽从传,亦不尽废传”,态度比较客观,“故所训释为远胜于(孙)复焉”㊽。欧阳修与刘敞学术交往频繁,涉及经学、史学和金石学诸方面㊾,时人以为“刘中原父望欧阳公稍后出,同为昭陵侍臣,其学问文章,势不相下,然相乐也”㊿。实际上,刘敞当属于欧阳修的弟子,只不过刘敞专治《春秋》,因此在《春秋》学研究方面,两人讨论时,刘敞每每胜过欧阳修。宋人记载说:“庆历后,欧阳文忠公以文章擅天下,世莫敢有抗衡者。刘原甫虽出其后,以博学通经自许,文忠公亦以是推之。作《五代史》、《新唐书》凡例,多问《春秋》于原甫。及书梁入阁事之类,原甫即为剖析,辞辨风生。文忠论《春秋》,多取平易,而原甫每深言经旨。文忠有不同,原甫间以谑语酬之,文忠久或不能平。”可见刘敞对《春秋》学的贡献,实际上比欧阳修更大。还有,欧阳修主张解经要“上揆之天意,下质诸人情”,实质上是要于《春秋》经解中体现道德批判的意蕴。刘敞解经也注重运用“性”、“命”等道德伦理观念,其所阐发的义理既包含尊王思想,又有“善恶”、“忠孝”等内容,有非常明显的政治、道德内涵,尤其是其立论多言“礼制”、“名分”,讲“忠道原情”,要达到“缘经求理”,说明其义理具有广泛的含义。当然,刘敞《春秋》学主张的经传关系、解经思想等都与欧阳修有相似的认识,虽不能武断地说是完全受到欧阳修的影响,但两人互相鼓励、互相砥砺的交谊是可以肯定的。

结语

以上论述表明,从欧阳修到刘敞,对于《春秋》学乃至儒家六经的研究,完成了汉唐章句注疏之学向宋明以己意解经转变的过程。他们摒弃汉唐旧的解经体系,宣称直接孔孟道统,如欧阳修所言:“正经首唐虞,伪说起秦汉。篇章异句读,解诂及笺传。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断。”南宋王应麟指出:“自汉儒至于庆历间,谈经者守训故而不凿。《七经小传》出而稍新奇矣,至《三经义》行,视汉儒之学如土埂。从魏晋的“宁道孔孟误,讳言服、郑非”、唐初的“疏不破注”,到北宋转变为“以己意断经改经”,这是一种经学的转型。只不过,疑经是为了更好的尊经,疑“传注”是为了更好地继承前人的成果,是“黜其杂乱之说,所以尊经”,最终是为了重新确立儒学的独尊地位,借以树立新的社会思想体系和价值体系,从而使人们找回对儒学的信心,以期能裨益政教。

另一方面,由欧阳修、刘敞等人掀起的疑古辨伪思潮,迅速蔓延到全社会。北宋“国史云:庆历以前,学者尚文辞,多守章句注疏之学。至刘原甫为《七经小传》,始异诸儒之说。王荆公修《经义》,盖本于原甫云。司马光也形容当时的风气说:“新进后生,未知臧否,口传耳剽,翕然成风。至有读《易》未识卦爻,已谓《十翼》非孔子之言;读《礼》未知篇数,已谓《周官》为战国之书;读《诗》未尽《周南》、《召南》,已谓毛、郑为章句之学;读《春秋》未知十二公,已谓三传可束之高阁。循守注疏者,谓之腐儒;穿凿臆说者,谓之精义。”这股经学变古之风又是宋代学术文化转变的一个重要契机,它表明以官方钦定的形式来塑造经典权威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宋儒更倾向于根据时代需要来重新解释经典,赋予传统学术以新的生命力,虽然这种直抒胸臆的解经方式也会产生穿凿、附会之弊,但其主流仍在于反对因循守旧,更多地体现出他们建立在批判、理性与自立基础上的超越意识,正是这种意识引发和推动了经学变古和儒学革新。正如南宋陆游指出:“自庆历后,诸儒发明经旨,非前人所及。然排《系辞》,毁《周礼》,疑《孟子》,讥《书》之《胤征》、《顾命》,黜《诗》之《序》,不难于议经,况传注乎!”说明宋代疑经变古学风具有解放思想的作用,在中国学术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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