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广超
(淮阴师范学院 文学院, 江苏 淮安 223300)
三重视阈下的明清世情小说研究
——评赵兴勤《理学思潮与世情小说》
王广超
(淮阴师范学院 文学院, 江苏 淮安 223300)
赵兴勤先生《理学思潮与世情小说》一书,堪称近年来世情小说研究的力作。本书作者以哲学眼光观文,以史学眼光论文,以文学眼光品文。该书内容丰富,创获甚多,是一部颇具深沉之思的学术著作。
《理学思潮与世情小说》;独创性
在明清小说研究史上,理学与世情小说的关系,是研究视角独特并有一定难度的课题。从上世纪的鲁迅先生到当下学人,皆在此课题上孜孜以求。赵兴勤先生于此研究领域经营多年,相继出版了《古代小说与伦理》(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明清小说论稿》(南京出版社,1995)、《中国古典戏曲小说考论》(吉林教育出版社,2004)、《古代小说与传统伦理》(山西人民出版社,2005)、《理学思潮与世情小说》(文物出版社,2010)等五部著作,成果颇丰。其中新近出版的《理学思潮与世情小说》,既是赵先生在这一领域多年研究成果的总结,又是重新对这一研究领域的深度开拓。阅读再三,笔者以为在这部学术专著中,赵先生别具三副慧眼,即以哲学眼光观文,以史学眼光论文,以文学眼光品文。三者互为因果,联通贯注。
以哲学眼光观文,是理学与世情小说这一研究课题的应有之意。世情小说,虽说是市民情感生活的反映,但哲学“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必然要影响到世人的文化心理,不管是否真正介入理学之具体课题的思考,理学研习和论辩的文化氛围和有关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都不能不潜移默化或明确诱导着人们的思想意识和情感心理”[1],正是在这一层面上,赵兴勤先生抓住了这一课题研究的关键。
《理学思潮与世情小说》一书,于“绪论”一章中,从理学演变历时性角度,重点评骘和明清世情小说密切相关的朱熹理学思想、王学思想勃兴与话语权下移的问题,不仅给读者清晰展示了世情小说产生的思想文化背景,而且为全书定下理论构架。在这一构架下,阐幽发微,发前人之所未发。作者认为,在理学思潮影响下,小说人物设置方面,由“非此即彼的认识事物的方法”,转化为对人心灵演化轨迹的追索,人物形象更切近现实生活之真实;在情节构思方面,小说“别善恶,助风化”的结构模式,显然受到晚明讲学风气浸润;内容表述方面,亦受到明中叶以来心学思想的影响。于此处,作者特别拈出《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八回中的磨镜叟和《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形象加以论证,尤其是孙悟空形象论述更为精妙独特。作者认为吴承恩生活的时代,正是王阳明心学最为活跃时期,而孙悟空“无知无畏,敢作敢当,真性流露,随处挥洒,独来独往,不待管束,又似有王畿所鼓吹的‘自信而是,断然必行’、‘自信而非,断然必不行’、‘盖天盖地,始是大丈夫所为’之豪迈气象”[2]53。孙悟空不仅在哲学精神上和理学相通,就是行事方式也与理学家有相似之处,如第三回孙悟空从师菩提情节,与王艮游学京师的怪异举止亦有类似之处。这些新颖之论,不是作者硬贴标签的索引,而是在强调理学对艺术启迪前提下,以哲学眼光观文的结果。
在赵兴勤先生专著中,以哲学眼光观文,还体现在作者能以科学的态度,辩证地分析世情小说中的一些关键问题。如理学异端崛起与小说家创作心理、理学家道德践履和世情小说情节架构、理学营垒分化与世情小说文化品格追求,等等。作者在辨析上述诸问题时,并没有机械地将两个并置问题看成直接的因果关系,而是从世情小说家生活环境、文化背景切入,由文本入手,揭示出文学外在因素与内在因素之互动关系,使理学思潮与世情小说之间的草蛇灰线式联系得到彰显。这种分析方法,在本书中俯拾即是,如罗汝芳哲学思想和《金瓶梅词话》创作主旨、世情小说中“美”与“才”、“经”与“权”、“理”与“情”等,均可作如是观。
以史学眼光论文,是治中国古代文学者必备之特质。《理学思潮与世情小说》总计八章,基本上都是按照依史论文、依史行文方式安排的。阐释具体问题时,不局限于一隅,于动态发展中给读者讲述问题的来龙去脉。如“儒学思想的蜕变与小说创作路向的转移”、“理学的嬗变与世情小说的构建”、“金瓶梅词话的耸峙与世情小说的分流”、“清代学术与才学小说的兴起”等章,都清晰描画出了问题演进的轨迹。
更难能可贵的是,作者不是平平叙述历史,而是在注重历时性的同时,又能凭借扎实的材料,对问题进行深入挖掘,故而创获颇多。如本书在分析朱熹“天理”与“人欲”观时,结合朱熹时代的实际情况,指出:“朱熹‘存天理,灭人欲’带有鲜明的政治功利色彩。朱熹论及天理人欲之辩,下语多峻切、严厉,恐与政治焦虑有关,以致有过于武断之嫌。”朱熹“也承认人们对基本生活的合理要求”,“但后世对此具有合理性的内容往往忽略不计,而强化了其思想中绝对化的一面”,“使朱熹成为维护纲常伦理的具有特殊意义的文化符号”[2]23。此论要言不烦,从理学演变历史层面上脱去了历代统治者强加给朱熹的文化外衣,还其理论的本来面目。再如作者分析明清世情小说中男女,往往借用“四书”、“五经”谈情说爱时,没有简单地认为是小说作者陈腐观点的表现,而是通过对小说史的梳理,以唐传奇为参照,指出此类现象是对前代小说表达方式的继承,意在为男女之情寻找理论根据,从创作动机层面揭示了小说作者之意图。赵兴勤先生在肯定《金瓶梅词话》独创性的同时,还从小说史演进的角度,指出了《金瓶梅词话》在故事内容、情节设计、诗词借用等方面对前代文学的继承。读赵先生学术研究论著,最大的感受就是线索分明、条畅自然,尺幅之间,可见全景。赵先生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不仅在于他谙熟文史、学识渊博,更重要的是其以史学眼光论文的学术个性。这一个性,是其在长期学术研究过程中形成的,例如他的赵翼研究、古代戏曲生成与传播研究等,均有鲜明的体现。
以文学眼光品文,这是《理学思潮与世情小说》的又一特色。作为文学研究者,占有资料、解读文献、思辨能力当然非常重要,但光有这些还不够,还需要有一颗容纳江山风月、充满情感的文心。因为历代文学作品毕竟是作家心血之凝聚,研究者只有具备深厚的文学修养,才能觇文见心、居今探古,否则只能说些凿枘不合、隔靴搔痒的无谓之言。
赵兴勤先生习惯于从研究者不经意处,领悟世情小说艺术旨趣。如在“从《金瓶梅词话》到《红楼梦》”一节中,他认为《金瓶梅词话》的结构来源于元明之际的家庭伦理剧;《红楼梦》中冷子兴的形象与《桃花扇》中的老礼赞亦有所关联;《金瓶梅词话》以“四贪词”领起全文,《红楼梦》开头以“假语村言”点明创作主旨,其谋篇布局,是对《金瓶梅词话》的继承和发展。在“《金瓶梅词话》对理学的消融与解构”一章中,他认为西门庆形象设计与罗汝芳某些论述暗合;孟玉楼是理学家“仁恕之道”的艺术化身;《金瓶梅词话》种种矛盾现象均与理学思想有关。在《理学的反拨与世情小说的诗性叙事》一章里,作者认为,明清世情小说“以诗论才”现象,从某种意义上说,“体现了作家对诗化人生的追求”,由于现实和理想的反差,处于社会下层的小说家“时常处于焦灼烦躁之中,非常渴望得到别人的理解和同情,然而,连家庭这一避风的港湾,也失去了应有的温馨与关爱”,故而他们理想中的才女之才,“不是妻室的理家之才,而是精神的慰藉与理解;不是整日为家庭琐事缠绕的柴米夫妻,而是共同遨游于诗的国度的诗朋吟侣;不是家短里长的世俗生活,而是极富理想色彩的诗化人生”[2]381。赵兴勤先生文心如丝,或从创作实际,或从作家心理,阐幽发微,将世情小说家的艺术匠心明明白白地传达给读者。
以上三点,是笔者阅读《理学思潮与世情小说》的体会。当然,作为四十余万字的学术专著,又是作者多年研究成果的集聚,资料富赡,新意迭出,欲窥其全豹,一篇短文很难做到。幸而有识者不乏其人,据网上检索,目前该书已远销日、韩等国,中国社会科学院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清华大学图书馆、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傅斯年图书馆等知名机构均购入馆藏,《中国文化报》等媒体亦曾刊发专文予以推介,引起了较为广泛的学术影响,确乎不易。
[1] 韩经太.理学文化与文化思潮[M].北京:中华书局,1997:1.
[2] 赵兴勤.理学思潮与世情小说[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刘海宁
G256.4;I207.41
A
1007-8444(2011)05-0672-02
2011-05-26
王广超(1956-),男,江苏淮安人,教授,主要从事金元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