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蒂斯代尔和她的“萨福诗”

2011-04-12 21:25朱荣华
关键词:蒂斯代尔

朱荣华

(1.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北京10008;2.廊坊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北廊坊065000)

萨拉·蒂斯代尔和她的“萨福诗”

朱荣华1,2

(1.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北京10008;2.廊坊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北廊坊065000)

萨拉·蒂斯代尔的创作多少保留了19世纪“风雅派”的痕迹,创作主题以表现女性情感为主。通过分析她的几首有关古希腊女诗人萨福的诗可以看出,她并非完全对传统亦步亦趋。她的诗巧妙地颠覆19世纪的女性价值观。

萨拉·蒂斯代尔;萨福;女性;爱情

尽管萨拉·蒂斯代尔(1884-1933)生前凭借诗集《爱之歌》(Love Songs)于1918年荣获过哥伦比亚大学诗歌协会奖、普利策奖和美国诗歌协会年度奖,但如今她的名字很少再被读者提及,甚至也不是评论界认为值得研究的对象,各种美国文学史著作中也往往只是把她作为美国诗歌史上一个转型期作家给予粗略介绍。虽然蒂斯代尔仅比玛丽安娜·莫尔(1887-1972)和T·S·艾略特(1888-1965)早三、四年出生在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但与他们不断追求革新的诗风相比,她的创作显得有些落伍和陈旧。

然而,耐心的读者在仔细阅读她的诗后会发现,蒂斯代尔的诗并非完全对传统亦步亦趋,她的诗已经展现出转型期诗歌创作承上启下的特点,例如《新编美国文学史》(第三卷)虽然同样只用了极少的笔墨提到她,但还是肯定了她在美国诗歌史上的价值,认为尽管她的诗歌保留了“风雅派”诗歌的痕迹,但与林赛、米莱等诗人一样,“比较倾向于对诗歌意象和表现形式进行革新……和1912年门罗创办的《诗刊》共同触发了一场新诗运动”。[1](P11~12)她在处理男女之间的爱情时,也不时表现出怀疑的态度。实际上,她的诗将“最终颠覆19世纪认为女性只有在爱情中才能找到满足的思想”。[2](P216)这可以从她的几首有关古希腊女诗人萨福的诗中得到印证。

一、萨福其人

萨福是古希腊著名的女抒情诗人,公元前7世纪生活在莱斯博斯岛上。萨福生前就享有巨大的诗歌声誉。据说当时的雅典执政官梭伦听到外甥吟唱一首萨福的祝酒歌时,为之深深陶醉,连忙请外甥教他。当有人问及原因时,他回答说,“学会它,此生足矣!”可惜的是,她的诗歌被认为有伤风化,大都在中世纪遭到焚毁。留传后世的作品,基本上是考古发掘出来的残言断章,抑或从其他引用过她作品的文章中整理出来的。关于她具体的生平事迹,也同样是扑朔迷离,多有以讹传讹的成分。由刘意青和罗经国两位教授主编的《欧洲文学史》(第一卷)用了不到一页的篇幅介绍她。[3](P20)她虽有女荷马之誉,但除了两首较完整外,大多数留下的诗为残言片语。关于她的生平,我们似乎能知道得多些:她是位政治犯、女教师和同性恋者,可是最后却因失恋跳岩而死。然而,正如田晓菲在《萨福:一个欧美文学传统的生成》一书中所说,由于萨福生活的时代基本上还是口头文学,她的很多形象是不同时代的人们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想象出来的,而“萨福本人的声音,已经永远的消失了”。[4](P13)因此,萨福其实更多是后人根据需要而演绎出来的形象。这种情形自然也发生在美国文学中。例如,1871年托马斯·希金森撰文为读者构勒出一个充满智慧的女权主义者的萨福形象;[5]而到20世纪时,萨福被维拉·凯瑟奉为同布朗宁夫人和迪金森并列的三位杰出的女抒情诗人。[6](P147)至于蒂斯代尔诗中的萨福则要复杂得多,她既沿袭了一些传统的萨福形象,又塑造了一个自己心中的萨福。

二、蒂斯代尔笔下的萨福

蒂斯代尔笔下的萨福除了保留传统的母亲和“名列第十的缪斯”(柏拉图对萨福的赞赏)的形象外,还多少粘染了些感伤的气息。在一首题为《致克莱伊斯》的诗中,她设想了一个萨福为婴儿时期的克莱伊斯吟唱的感人情景:“当黄昏为露水打湿/克莱伊斯,九位缪斯是否/安静地列行聆听/你母亲对你吟唱?//当她低声吟唱哄你不再哭泣时/她们是低声流泪,还是脸带微笑?/她,人间的缪斯 /为你暂时放弃手中的竖琴”。[7](P39)而在另一首题为《不变》的诗中,蒂斯代尔设想了一位喟叹岁月沧桑、感怀伤泪的萨福。[7](P193)在一首题为《萨福》的诗中,她借将与世决别的萨福之口,告诉我们一个不愿再为爱奔波、希望在死中寻找宁静的萨福,而不是一个因失恋跳岩而死的萨福。有意思的是,古罗马作家奥维德也曾以准备跳崖的萨福的口吻,写就了她的最后一首诗。这首题为《萨福致法翁》的绝命诗为我们更好地理解蒂斯代尔心中的萨福提供了一个互文本(奥维德这首诗被田晓菲收入《“萨福”:一个欧美文学传统的生成》一书,此诗的中文翻译皆引自此书)。

萨福因失恋跳岩而死的故事大约在公元前三、四世纪开始流传。喜剧作家米南德在《来自卢卡斯的女子》中称萨福由于无法得到法翁的爱自卢卡斯的悬崖投海而亡。[4](P23)收录在奥维德的《列女尺牍》第十五章的《萨福致法翁》更是以凄艳的词句,通过自杀前的萨福给法翁自白似地讲述的方式,如泣如诉地“歌唱/被遗弃的爱”,[4](P247)展示了萨福对法翁刻骨铭心却又无望的爱。此时的萨福由于遭到法翁的抛弃,在绝望的爱情中难以自拔,已经“无法遣词造句”。[4](P240)据说,法翁本是一位年老的渔翁,后来因为机缘得到爱神阿佛洛狄特的神力相助,返老还童成一位英俊的少年。他的美貌与青春同样俘虏了萨福。因此,萨福离开了自己的女伴:“无论匹拉或者美瑟那的少女,/还是勒斯波思的处子,都不能令我激动。/阿那托利亚,金发的西蒂罗,只让我厌倦,/阿狄司不再愉悦我的眼睛,/我爱过上百的人——作孽的爱——可是现在,/你这冤家,以前为众人所有的,现在属了你一人。”[4](P240~241)从诗中我们可以得知法翁曾经接受过萨福的爱,度过一段美妙时光。然而,由于法翁性情浪荡,已另找新欢。深陷痛苦之中的萨福甚至失去了歌唱的能力:“但愿我依然能言善辩!/悲哀毁坏了我的诗才,/我旧日的技艺不再响应我的呼唤,/我的箜篌哑了,我的竖琴黯然失色。”[4](P248)最后,她听从一位水仙女的意见,决定从卢卡斯的绝壁跳下,以浇灭那“不死的烈焰”。[4](P247)乔安·德金(Joan DeJean)认为奥维德编撰了一个让萨福为一位男子自杀的故事,实际上代表了男性作家们对萨福的创作才能和她周围女伴的嫉妒,他的故事“最明显的在于驯服女性偏离常规的性取向及抹擦女性之间的纽带,而这正为萨福的诗歌创作提供了灵感”。[8](P796)奥维德为萨福找了一位激情男性,主要是“一方面为男性找回让女性为爱受伤的权利,另一方面为男性作家找回描写女性欲望力量及其备受折磨的权利”。[8](P787)

蒂斯代尔并没有质疑法翁的存在。相反,在《萨福》一诗中,她不仅肯定了奥维德的说法,认为萨福确实爱过一名叫法翁的男性,而且还延续传统说法,告诉读者萨福除法翁之外,还至少爱过另一位男子,即凯克拉斯。据苏伊达辞典记载,他实际上是萨福的丈夫,是一位来自安德罗斯岛的富裕商人。[4](P19)可是,这篇多达200行的长诗并非是萨福致某位负心男子的书信,而近乎是她临死前的独白。仔细比较,将会发现这两首以萨福之口重构出来的绝命诗有许多不同之处。在对萨福本人的一些细节处理上,两诗有许多不同之处。首先,在萨福性取向这个敏感话题上,蒂斯代尔显得比较宽容。虽然在诗中也提到了萨福几位女伴的姓名,包括狄卡、爱拉娜和阿那托利亚,但她并没有因为对某位男子的爱而远离自己的女伴。相反,她认为“爱”无处不在。她对“爱”说:“我在舞蹈的处子身上看见了你/法翁以你的模样吸引我/在阿那托利亚身上我看出你的优雅,/我盯着凯克拉斯,看见了你的双眼。”[7](P109)其次,奥维德笔下的萨福把遭受法翁摒弃的厄运同自己家庭的不幸联系在一起,诉说了父亲早逝和兄弟卡拉克索思不听自己劝告,为一个妓女倾家荡产的苦恼,而且自己的女儿克莱伊斯也成为精神的负担:“好像这些苦恼还不够,/一个小女儿填满了空白的忧愁。”[4](P243)而在蒂斯代尔的诗中,根本没提到萨福的父亲和兄弟,倒也说起过克莱伊斯。不过,克莱伊斯并非烦恼的缘由,而是给她带来祥和:“我把祥和,我的克莱伊斯,拥在心口/她倾泻在我双唇的吻/比小野鸟的翅膀还轻柔。”[7](P105)另外,尽管奥维德肯定了萨福拥有的诗名,但是却从长相上有意无意地贬低她:“虽然我个子矮小,可我的名声高大,/你衡量我,别凭我的身体——凭我的名。”[4](P241)而蒂斯代尔在诗中对萨福的长相却只字未提。

蒂斯代尔的“萨福”区别于奥维德的“萨福”最明显、也最值得注意的是“她”在两首诗中跳岩自杀的动机并不相似。在蒂斯代尔的诗中,自杀前的萨福宁静而坦然,与奥维德笔下那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疯女形象截然不同。蒂斯代尔的“萨福”选择在秋天的一个午夜悄悄地告别了自己的爱舍,唯恐惊醒酣睡的邻居。在等待黎明到来之前(她希望有阳光陪伴自己投身大海),她想到人们可能会把她的死归咎于凯克拉斯、狄卡或者法翁等人的冷漠,而实际上“他们怎么会知道萨福生死都/忠诚于爱,而不是她爱的人”。[7](P105)她希望在死亡中寻找到渴望的宁静而不是逃避:“我走得不悲伤,也没因痛苦而麻木/更非因爱疼痛而心碎——我走了/就像一个疲倦的人希望躺下酣睡。”[7](P104)她希望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她不愿再看见自己的灵魂在爱的激情中,“……像小鸟一样/迎着尘卷拍打着困惑的翅膀/挣扎着希望自由地寻找天空”。[7](P105)爱不仅给她带来喜悦,而且带来比死还可怕的痛苦。蒂斯代尔的想象是有根据的。在萨福留下的断章残诗中,她有时直接称厄洛斯(即爱欲之神)为“甜苦”:“融化四肢的厄洛斯(如今,又一次)搅动我——/甜苦的东西,不受控制,悄然来临。”[4](P173)这种忽冷忽热的爱让多少人痴情不改,又让多少人笑破红尘。蒂斯代尔的“萨福”也许属于后者。她希望在大海中获得灵魂的升华、灵与肉的统一,而不愿再为包括阿佛洛狄特在内的任何天神歌唱:“我不再是那听从众神召唤的芦笛/把我受的折磨谱成他们的乐曲。”[7](P105)

虽然我们现在无从得知蒂斯代尔在创作这篇萨福决别诗时是否想到奥维德的《萨福致法翁》,但有趣的是,奥维德笔下那个为某位男性远离自己女伴,临死前也无法满足欲望,只能在梦中与之相会的萨福在蒂斯代尔的笔下变为爱拉娜——一位据说曾伴萨福左右、颇负诗才但英年早逝的女诗人。在题为《爱拉娜》的诗中,年经的诗人在离开人世前询问前来探访的萨福:“萨福,告诉我/我有时不漂亮吗?/我那与风轻抚的眼睛、嘴唇和头发难道不值得/爱留下印迹?然而,他远去了。”[7](P19)而且奥维德笔下那求爱不得只能在梦中与钟情的男子相遇的一幕在这首诗中得到再现。爱拉娜把昨晚的梦境告诉萨福:“我想我看见他,我爱的男子/就站在这静谧的闺房,他的眼睛 /盯着我……”[7](P19)她觉得自己现在死而无憾了。可是,她在临死之时,终于不堪忍受对嫉妒萨福的折磨而让萨福离开:“……去吧,萨福,去吧——/我恨你那捧满生活的双手,/去吧,以防我的仇恨伤害你。”[7](P20)

在《爱拉那》这首诗中,我们虽然听不见萨福的声音,但蒂斯代尔的“萨福”应该不会完全认同爱拉娜对她日后身誉的预言:“你的诗将永远流传,男人们会说 /‘她是个完美的恋人’。”[7](P20)因为萨福将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她的才华将确保自己创作的价值,而不用寄托某位或某些男性的赞誉。我们不敢断定那位为爱倦怠的萨福是否蒂斯代尔自己的写照;但我们可以说,蒂斯代尔已经在《萨福》一诗中否定了“爱做为女性实现自我的唯一途径”。她身后留下的作品将确保她的诗名,这个名字也许并不华丽,却在美国诗歌史上无法绕开,她最终以自己的诗才滋养了后来的革新者。

[1]杨金才.新编美国文学史(第三卷)[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2]Parini,Jay,and BrellC.Miller.TheColumbiaHistoryofAmericanPoetry[M].Beijing:Foreign LanguageTeachingandResearchPress,2005.

[3]刘意青,罗经国.欧洲文学史(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4]田晓菲.“萨福”:一个欧美文学传统的生成[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5]Duclos,Gloria Shaw.ThomasWentworth Higginson's Sappho[J].The New England Quarterly,1984(3):403-411.

[6]Cather,Willa.TheWorld and the Parish:Willa Cather's Articles and Reviews,1883-1902[M].Lincoln:University ofNebraska,1970.

[7]Teasdale,Sara.The Collected Poems of Sara Teasdale[M].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37.

[8]DeJean,Joan.Fictions of Sappho[J].Critical Inquiry,1987(4):787-805.

〔编辑 裴兴荣〕

Sara Teasdale and her Poemsabout Sappho

ZHU Rong-hua1,2
(1.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and English,Be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100089;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Langfang Normal College,Langfang Hebei,065000)

Sara Teasdalemainly focuses on the female's emotions in her poetry with a 19th-century genteel tone.However,a close reading of her poems about the Greet poetess Sappho will show that she has subtly reinscribed the gender ideas regarding woman prevelant in the 19th century instead of faithfully following the tradition.

Sara Teasdale;Sappho;woman;romantic love

I712.095

A

1674-0882(2011)02-0076-03

2011-02-28

朱荣华(1977-),男,江西广昌人,在读博士生,讲师,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语言文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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