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际惠
(湖南财政经济学院,湖南长沙 410205)
浅谈中国古诗英译的经典化
孙际惠
(湖南财政经济学院,湖南长沙 410205)
中国古诗英译在二十世纪美国的经典化不仅是由于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人的原因,译文本身鲜明的节奏、优美的语言和生动的意象所呈现的美学价值也是其成为经典的必要条件。因此翻译文学的研究应把译入语国家的文化语境和译文的美学价值相结合。
中国古诗;经典化;多元系统;美学价值
翻译的本质作用就是克服语言障碍,达到使用不同语言人们之间精神的沟通,实现两个以及多个民族之间文化的交流、融合与发展。二十世纪中国有关西方文化的译介对中国文化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在文学方面尤为明显,如小说和新诗的文体就大量采用了西方的文学模式。与此同时,经典化的中国古诗英译和有关中国文化的英文著述或英译本对美国诗人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著名诗人肯尼斯·雷克斯洛斯曾说:“今天,对于很大一部分美国诗人来说,远东影响比19世纪或20世纪法国诗的影响还大,而且肯定比19世纪美国自己的诗或英国诗影响还大……要他们不用中国或日本的方式来思考是困难的。”[1]此外,包括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华莱士·史蒂文斯、肯尼斯·雷克斯洛斯、加利·史奈德、罗勃特·勃莱、詹姆斯·赖特、嘉露莲·凯莎,以及劳伦斯·弗林格第等在内的许多诗人在自己的创作中都大量采用了中国模式。为此,笔者拟主要探讨中国古诗英译在二十世纪美国经典化的根本原因。
文学经典一般是指那些已经载入史册的优秀文学作品。这里所指的二十世纪经典化的中国古诗英译本并不是美国汉学界学者们出版的中国诗词英译本,而是指以庞德、韦理、史奈德、宾纳和雷克斯洛思等创作性翻译家为主的中国古诗译文。在这些创作性翻译家中,除了韦理,其他几位都是诗人,而韦理则是学院派中重视文体的翻译家。他们的译作以表达美感体验为主要目的,将他们对中国诗歌的主观感受用优美的英文呈现,因此他们的译作又被称为以创作为取向的英译或创意英译。
在论述中国诗歌翻译在二十世纪的美国诗坛建立的经典化地位时,钟玲教授认为主要有下列原因:第一,有一些英文文字驾驭能力强的译者将中文诗歌翻译为优美感人的英文,如庞德、肯尼斯·雷克斯洛斯、加利·史奈德等都是美国著名的诗人。第二,一些重要的美国文学选集把这些以创作为取向的英译或创意英译选入,并视为具经典地位的英文创作。许多创意英译被选入相当重要的美国诗歌创作的选集中,而这些选集是由著名的教授或诗人选编,即由掌权的学院派或诗人集团以出版社的决策进行筛选。如由奥斯卡·威廉斯 (Oscar Williams)编的《袖珍本现代诗》收录的都是1950年代公认的二十世纪重要英美诗人的作品,也就是说,这本广为流传的现代英美诗选集本身就是作品经典化的渠道。庞德的创意英译李白的《长干行》 (The River-merchant’s Wife:A letter)就收录在其中,而其它都是英文创作。庞德的这首诗还被选入全球具有经典地位的《诺顿美国文学集》的各种版本。此外,肯尼斯·雷克斯洛斯译的杜甫诗,嘉露莲·凯莎改写的子夜歌以及史奈德译的寒山诗也都进入了美国文学的选集中。第三,美国汉学家和文评家奠定了这些创意英译的地位。美国的汉学界对创意英译的反应呈两级分化的趋势,一方面指摘译文违背原文之处,另一方面对译文持赞美之词。如学者叶维廉和休·肯纳就对庞德翻译的《古中国》的艺术成就相当推崇。第四,一些美国诗人昌言其成就及影响力。和学院派的学者一样,诗人也属于权威性的读者。诗人对文学风格的感受特别敏锐,他们的观点往往得到许多读者的认同,因此他们的评语往往能把翻译文学提升为创作文学,即使之经典化。[2]在探讨文学的文化阐释与经典的形成时,我国著名学者王宁教授曾指出,“确定一部文学作品是不是经典,取决于下面三种选择因素:文学市场、文学批评家和大学的文学教科书。”[3]文学市场可以理解为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文学批评家和教科书的编撰者的态度反映了他们对于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以及意识形态、赞助人和诗学传统诸要素的考虑。综合以上观点,笔者将从多元系统理论和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两方面来分析二十世纪汉英诗歌翻译经典化的原因。
多元系统理论 (Polysystem Theory)由以色列学者埃文—佐哈尔在20世纪70年代初提出。“多元系统”这一术语意指某一特定文化里的各种文学系统的聚合,从诗歌这样“高级的”或者说“经典的”形式到“低级的”或者说“非经典的”形式 (如儿童文学、通俗小说等)。佐哈尔指出,“在某些运动中,一个项目 (元素或功能)可能从一个系统的边缘转移到同一个多元系统中的相邻系统的边缘,然后走进 (也可能走不进)后者的中心。”[4]在多元系统下不同的阶层处于无休止的斗争关系。多元系统论的继承和发展者勒菲弗尔把多元系统中的制约关系归纳为“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人”三要素。[5]可以说,翻译文学要从“边缘”走向“中心”,“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人”是三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中国古典诗歌的创意英译在二十世纪的美国成为一种经典也同样离不开这三个因素。
1、意识形态
意识形态是脱胎于一定社会和文化下的产物。广义的意识形态观认为,“一切话语均关乎意识形态”;狭义的意识形态观则强调,“基于常识的想当然”恰恰协助确立或维护了种种不平等的权力关系[4]。由于翻译活动牵涉的任何文本都是意识形态的语言现实,而且译者的翻译策略选择权导致译作对任何形式的改写或重写也都有意识形态根源,翻译在某种程度上总是受到意识形态的影响甚至是操纵。著名作家韩少功上世纪八十年代翻译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时,“有成段被删掉的,也有些敏感词被换掉或拿掉”,都是意识形态所造成的,“出版社请示过外交部门,不得不这样[5]”。中国诗歌创作在唐代达到鼎盛。唐代诗人创作的大量名篇佳作因其深邃的思想、美妙的文笔和动人的情感跨越了历史、民族、国家和语言、文化的界限,成为人类共同的财富。在众多唐代诗人中,寒山并不为众多中国人关注,但是寒山诗的翻译在美国却广受欢迎。20世纪50、60年代曾接连翻译出版他的诗一百余首,1954年发表了韦理的译诗27首,1958年又发表了史奈德的24首译诗,而1962年更是推出收入一百首寒山诗的译诗集。寒山诗的创意英译成为美国文学的经典,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寒山诗里有美国新起一代追求的一些价值观,如回归自然的呼声、直觉的感性以及反抗社会世俗的精神。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而美国和苏联两大势力的冷战方兴未艾,双方的军备竞赛在人们心中投下了世界末日的阴影。当时的美国虽然物质生活富裕,但是社会中坚的中产阶级在思想上和信仰上却感到空虚。寒山诗较为通行的英译主要有三种,分别出自阿瑟·韦利 (Arthur Waley)、史奈德和华岑。美国学者法克勒 (Herbert Fackler)对这三种译文进行评论道:“史奈德的选词最为有趣。而韦利教授则显得很呆板,有时还不够诗意。华岑的译文正如斯奈德留意到的那样,准确而不乏学者气质。”[2]而史奈德在读大学时感到西方文化太重视物质生活,并且因此破坏了自己的土地。他说,“可能是整个西方文化都已误入歧途,而不仅仅是资本主义误入歧途——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有种种自我毁灭的倾向。”[6]正是上世纪50、60年代美国社会试图从东方文化中寻求弥补思想空虚的良药这种意识形态促成了寒山诗的翻译、出版以及走红。
2、诗学
诗学属于特定时代特定社会文化人群对文学的统一看法,往往构成特定社会的主流文学审美观念,从而影响翻译文本的生成。在二十世纪初的三十年中国古诗的英译本多达数十种,其中包括庞德翻译的《神州集》,改写和翻译了李白和王维的诗15首;洛威尔和艾思柯夫人合译的《松花笺》,收160余首古诗,其中大半为李白的诗;弗伦奇翻译的《荷与菊》,宾纳与江亢虎合译的《群玉山头:唐诗三百首》等等。在当时的美国出现这样一个翻译中国古诗的热潮,并且其中有些作品走向经典,与美国新诗运动的倡导者、意象派诗歌的领袖人物庞德、洛威尔等的热心译介有着直接的关系。庞德自己曾坦率地谈到他翻译中国古诗的动机:“正因为中国诗人从不直接谈出他的看法,而是通过意象表现一切。”中国古诗完美的含蓄和精练的字句正好符合意象派诗人寻觅和倡导的诗学原则,才出现了当时的翻译热潮,从而促使中国古诗英译进一步受到欢迎。
3、赞助人
“赞助人”并不指某一个给予具体“赞助”的个人,而是包括政府或政党的有关行政部门或权力机构,以及报纸、杂志、出版社等。在前面一节谈到一些重要的美国文学选集如《袖珍本现代诗》和《诺顿美国文学集》把这些创意英译选入并视之为具有经典地位的英文创作,可见赞助人在中国古典诗歌英译经典化的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多元系统理论结合译入语国家、民族的文化语境全面深入地研究翻译文学,而且在多元系统理论里埃文—佐哈尔对翻译文学这样“二度创作的文学”及模式给予与原创文学及模式同样的重视。翻译文学在文学多元系统中并非永远处于边缘位置,它有时会占据中心位置。从多元系统理论的视角我们可以发现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人运用各自的话语权,对翻译的中国古典诗歌的选择、译者的翻译策略、翻译模式甚至语言使用进行操纵,在分析译文的审美价值时我们也从另一方面看到译者的创造性在语言微观方面的表现。
中国诗歌的创意英译成为美国文学的经典,固然离不开政治和文化的因素,但是任何文学作品成文学经典必有其先决条件,即作品本身具有相当的美学价值。苏珊·巴斯内特曾指出跨文化的文本转换不可能仅仅依靠文本的内在价值,但是我们也看到译本的内在价值是实现跨文化转换必不可少的因素。笔者认为,鲜明的节奏,优美的语言和生动的意象 (语调之生动、语言之优美和意象之生动)是创意英译的特别之处。
1、鲜明的节奏
诗源于歌,歌与乐相伴,所以保留有音乐的节奏。诗是语言的艺术,所以含有语言的节奏。创意英译的诗篇大多数都掌握了独特而明确的节奏,如雷克斯洛斯在译杜甫的诗《奉济驿重送严公》(Farewell Once More to My Friend Yen at Feng Chi Station)时,“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的翻译深情再现了朋友之情。
Here we part.
You go off in the distance,
And once more the forested mountains
Are empty,unfriendly.[2]
雷克斯洛斯在译文中采取了建行长短交错的句式,不受格律制约,增强了节奏感,表达了朋友离别时丰富的情感,把握了杜甫对时光、对时事、对人生的感情和充满关爱的语调。
2、优美的语言
创意英译能成为经典与其卓越之用词是密不可分的。对比宾纳与华特生的译文,我们来考察史奈德如何处理寒山诗第八首中的“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这两句:
Who can bring himself to transcend the bonds of the world
And sit with me among the white clouds?[7]
Who can break from the snares of the world
And sit with me among the white clouds?[8]
Who can leap the world’s ties
And sit with me among the white clouds?[9]
三位译者在处理“超世累”上各不相同。韦理的“超越世界的束缚” (transcend the bonds of the world)用词抽象,想象力不够。而华特生的“突破世界的罗网”(the snares of the world)运用了飞鸟入罗网的比喻,而且“累”除了作“负担” “劳累”解释外,还有“缚结”的意思,因此准确又具有学术性。史奈德的“从世界的捆绑中跳出来” (leap the world’s ties),形象生动活泼。
3、生动的意象
中国诗歌创意英译的另外一个共同特色在于它们在塑造生动形象的意象上的突出表现。以庞德的《青青河畔草》为例,庞德在译文中摆脱原文的语言束缚,创造了印象深刻的动态意象。
原诗: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10]
译文:Blue,blue is the grass about the river
And the willows have overfilled the close garden
And within,the mistress in the midmost of her youth
White,white of face,hesitates passing the door
Slender she puts forth a slender hand
And she was a courtesan in the old days
And she has married a sot
Who now goes drunkenly
And leaves her too much alone.[11]
庞德把形容词“郁郁”用动词 (overfilled)翻译,化静态意象为动态意象,第四诗句中的“当窗牖”翻译为犹豫着穿过房门 (hesitates passing the door),变凭窗远眺的少妇为深闺徘徊的少妇。他把“今为荡子妇”系表结构变成动宾结构,增加了动感,而把描述性动词“行不归”变为动态意象“醉醺醺地出去了”(goes drunkenly),增加副词使酒鬼形象更加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结句变静态意象难独守为动态意象,将她抛进无边的寂寞 (leaves her too much alone)。庞德将普通的事实陈述变为视觉感极强的意象,给读者深刻的印象。
总的来说,创意英译拥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它们不但有着生动感人,直接与读者沟通的语调,而且用词自然典雅,文法简洁而单纯,呼应了二十世纪清新自然的美国现代诗歌;此外,还塑造了鲜明而强烈的意象。在这些方面,它们可以和美国人的其他经典之作相媲美。为数不多的中国古典诗歌的创意英译在美国诗坛的经典系列中占有一席之地与美国人对古代中国文化的向往密不可分。这既与翻译所产生和被阅读的文化语境、社会条件、政治等因素有关,也离不开译作本身所具有的美学价值。翻译文学的研究固然不应纠缠于原文和译文的等值问题,但是在强调从文化层面进行外部研究的同时仍需重视对译文文本的研究,在强调文化语境对翻译的制约作用时不能忽略译者在体现译作美学价值时的主体性和创造性。
(编辑;惠斌;校对:朱恒)
[1]赵毅衡.远游的诗神——中国古典诗歌对美国新诗运动的影响[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2.
[2]钟 玲.美国梦与中国诗[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44.48.55.
[3]王 宁.现代性、翻译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经典重构[J].文艺研究,2002,(6):32-40.
[4] Lemke,Jay L.Textural Politics:Discourse and Social Dynamics[M].London:Taylor& Francis Ltd,1995.11.
[5]许 钧.翻译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203.
[6] Snyder,Gary.The Real Work:Interviews & Talks(1964—1979) [M].New York:New Directions Publishing Corporation,1980.94.
[7] Waley,Arther.Translation from the Chinese[M] .New York:Alfred A.Knopf,1941.8.
[8] Watson,Burton.Cold Mountain:One Hundred Poems By the T’ang Poet Han Shan[M].New York:Grove P,1962.58.
[9] Snyder,Gary.A Range of Poems[M] .London:Fulcrum,1966.37.
[10](清)王士禛.古诗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M].1980.2.
[11] Pound,E.Selected Poems.T.S.Eliot,ed. [M] .London:Faber& Gwyer,1928.106.
On the Classical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hinese Ancient Poetry
SUN Ji-hui
(Hun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Changsha Hunan 410205)
Chinese ancient poetry became classics in America in the 20th century because of ideology,poetics and patrons,and aesthetic value including distinctive rhythm,beautiful language and vivid images is also a prerequisite condition.So the research on literary translation should combine cultural context where translations take place with the textual aesthetic value of translations.
Chinese poetry;classical;polysystem;aesthetic value
I046
A
2095-1361(2011)02-0152-04
2010-12-12
湖南省社科基金立项课题“后殖民语境下安乐哲翻译研究”(项目编号:1011042A),“新专开本院校商务英语专业教学模式的改革与实践”(课题编号:J201027),湖南财政经济学院教改课题“基于体验哲学的汉英翻译教学模式探索”(课题编号:J201034)阶段研究成果之一
孙际惠 (1977- ),女,湖南常德人,湖南财政经济学院外语系讲师,中南大学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