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玉梅
(天津商业大学 大学外语教学部,天津 300134)
《红楼梦》菊花诗中文化意象翻译对比研究
贾玉梅
(天津商业大学 大学外语教学部,天津 300134)
《红楼梦》作为一部中国文学经典,书中的文化意象比比皆是。中外文化间的差异使得文化意象翻译成为《红楼梦》翻译过程中公认的难题。杨宪益夫妇和霍克斯在翻译《红楼梦》中十二首菊花诗时,尝试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对诗中出现的诸多文化意象进行翻译。杨译主要采取直译的方式,直接准确地再现原文的字面意义;霍克斯对文化意象采用灵活的处理方式,尽可能地排除理解障碍,同时保证译文的审美趣味和可读性。
红楼梦;菊花诗;文化意象;杨译;霍译
“文化意象”这一概念是谢天振在《译介学》一书中提出的,谢天振认为,在过去的翻译研究中,“文化”和“意象”往往是割裂开来的两个概念,但这两个概念在事实上经常出现重叠,文学作品中的大量意象都带有深刻的文化内涵。文化意象往往与某一国家的民俗或图腾密切相关,是本国历史、传统和智慧的结晶,并逐渐成为一种具有固定引申含义的象征符号。它可能是某种植物、动物、颜色,也可能是某种器具、服装或装饰,还可能是比喻、成语中的意象,甚至也可能是数字[1]P175。《红楼梦》作为中国文化的一部“百科全书”,充满了这样的文化意象,而这些意象又成为翻译中最为困难的部分,因为源语读者能够很轻易地辨认意象所蕴涵的引申意义,获得审美愉悦,但译者却几乎不可能在英语中找到与原有文化意象的形式和内涵同时吻合的对等表达方式。一般来说,要想传达文化意象的引申含义,除了音译或字面直译加注解这种处理方法之外,其余的处理方式注定只能是某种“转换”,总会导致原文中文化意象的变形或失落[2]P94。
本文拟以《红楼梦》菊花诗的两个英文全译本(杨宪益夫妇和霍克斯翁婿的译本)为例,分析译者处理文化意象时的不同手法。
《红楼梦》是中华文学瑰宝,不但中国人喜欢,外国人亦心驰神往。自1830年英国皇家学会会员戴维斯翻译《红楼梦》第三回片断时起,先后产生了9种英译本,其中只有摘译本、节译本,没有全译本。1973年至1980年,英国汉学家,牛津大学中文教授大卫·霍克思翻译的《红楼梦》前八十回分三卷先后出版,书名为TheStoryoftheStone,1982年至1986年,霍克斯的女婿约翰·闵福德翻译的后四十回也分两卷出版了。《红楼梦》的另一部英文全译本由杨宪益和夫人戴乃迭完成,书名为 A Dream of Red Mansions。全书分三卷,第一、二卷1978年出版,第三卷1980年出版,译本包括《红楼梦》120章的全部内容。
这两部译著都完整地反映了《红楼梦》小说中故事的全貌,但翻译风格迥异。杨译《红楼梦》的特色是紧扣原文,字斟句酌,不回避某些中国文化中独有的文化语汇,采用直译的方法,此外还为不易理解的内容添加了注释,力图将《红楼梦》丰富的文化内涵以原貌的方式展示给英文世界。霍译本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非常注重译本的文学性和可读性。霍克思总是设法在译语文化中寻找新颖而妥帖的表达方式,对原作中的文化意象进行转换。他在译本导言中表示:“我恪守的原则就是力求翻译每一样东西——甚至是双关。因为这虽然是一部‘未完之作’,但却是由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以他的全部心血写就。因此,我认为,书中的任何细节都有其目的,都应该进行处理。我不能说每一处翻译都很成功,但是,如果我能够将这部中国小说带给我的欢乐表达出一小部分,我也就不枉此生了”[3]P46。
《红楼梦》是一部诗化了的小说,与作者曹雪芹同时代的评论家脂砚斋说:“雪芹撰此书亦有传诗之意。”在曹雪芹所著前八十回中共有诗词作品142首。《红楼梦》共记录了大观园中少男少女们5次诗社活动,而主要人物参与最多,作品数量最多的应属菊花诗会,共作了十二首菊花诗。整组诗从《忆菊》开始,至《残菊》结束,虽同咏一物,却各具风貌。诗文语言凝练典雅,意象隐蕴优美,其特有的文化内涵无疑给其英译增加了难度。细读杨译、霍译两个译本,不难发现两者虽然风格迥异,却各有千秋。
(一)蜡屐
贾宝玉所作《访菊》中有一句“蜡屐远来情得得”,表达为了寻访菊花,穿着用蜡涂过的木屐,特地从远道赶来。“蜡屐”一词出自《晋书·阮孚传》,原文为:“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余两小簏,着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着几量屐!’神色畅然。于是胜负始分”[4]P562。这段文字的大概意思是:祖士少喜爱收集财宝,阮遥集喜欢收集木屐。两人对嗜好品的投入和专注度都很惊人,所以大家难以区分两人的高下。一次,有人拜访祖士少,看见他正在整理财物。客人来到他身边时,还有两小筐没整理好。由于怕被来客看见,祖士少把它们放在身后,还侧着身体意图遮住,脸上露出心神不宁的表情。另一次,有人拜访阮遥集,看见他亲自生火给木屐上蜡,还叹息道:“不知道这辈子能穿几双木屐啊!”说这话的时候,他神色安祥,悠闲自然。于是,众人便分出他们的高下。后人于是就用“蜡屐”形容给鞋子涂上保护层,使其更加坚固,以备长途跋涉之用。
此句的译文分别为:
杨译:Waxedsandalspatter,comegailyfromfaraway,[5]
霍译:Which after weary walk having found,…[3]
可见,杨译将蜡屐直译为waxed sandals,忠实地与原文相对应;霍译则删去了蜡屐这一文化意象,用解释性的文字weary walk表现出诗人远道而来的疲惫,也足以让读者感觉到诗人不辞辛苦寻访菊花的迫切心情。
(二)挂杖头
《访菊》: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杨译:If the yellow bloom will take pity on the poet, Let it welcome him with a string of cash hung from his cane.[5]
霍译:And you,gold bloom,if all the poet told You understood,would not refuse his gold.[3]
《晋书·阮修传》记载:“阮修尝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肆,便独酣畅”[4]P947。意思是:阮修常步行出去,用一百钱挂在拐杖头上,到酒店,便独自开怀畅饮。于是“挂杖头”就有了想要畅快淋漓做事的含义。贾宝玉这句诗所要表达的是:菊花若能懂得并怜惜诗人不辞辛苦,远道而来的心意,就千万不要辜负今天的好时光,与他尽情酣畅享受。从杨译的诗句看出他不但直译了“挂杖头”,还把挂在拐杖头上的一百钱翻译为astringofcash放在前面。杨译把“挂杖头”这一文化意象的解释掺杂在译文中,能让读者感受到句中的诗客是带着一份诚意而来,真心想与菊花共度清秋盛景。霍译此处再次避开文化意象,采用拟人的修辞手法,付与黄花生命,让它不要拒绝诗人的一番好意。译文中的his gold并非指黄金,因为菊花不需要金钱。gold应该指代一种宝贵的东西,对于菊花而言最宝贵的莫过于能让它鲜艳绽放的金色光芒。诗客不远万里将一束金黄带给菊花,为它增添一份华丽炫目的美。菊花怎能忍心拒绝,怎能不被诗人的诚心感动,怎能不加倍努力为诗人呈现一幅争奇斗艳,花满枝头的美丽景色。于是诗人的辛劳也就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双方各得其所,自然痛快无比,乐在其中。由此"挂杖头"所蕴藏的文化内涵也充分反映出来了。
(三)东篱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千百年来脍炙人口的名句,出自晋代田园诗人陶渊明的《饮酒》。生于黑暗腐朽时期的陶渊明二十九岁时才出仕为官,但所做的不过是祭酒、参军一类的芝麻小官。后来又一度任彭泽县令,因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上任八十余日就解印而归。从此便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归隐田园之路。陶渊明酷爱菊花,他那鄙夷功名利禄的高远志趣和守志不阿的高尚情操与菊花那孤高傲世、耐寒傲霜的品格是那样相似。因为有了“心远地自偏”的精神境界,才会悠闲地在东篱下采摘菊花。陶渊明以纯朴自然的语言,表现出在闲适的田园生活中,诗人怡然自得、高远拔俗的心灵意境。随着诗句的广为流传,“东篱”也成了种菊之地的代名词。这个文化意象自然免不了在菊花诗中出现。
“东篱”在诗中出现了两次,原句与译文分别如下:《画菊》: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杨译:Don'tthink theseflowers are picked by the east fence,They are fixed to the screen for the Double Ninth Festival.[5]
霍译:No need at Double Ninth live flowers to pluck:Theselivingseem,uponafinescreenstuck![3]
《问菊》: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杨译:My questions about autumn none can answer,Musing alone I stroll to the eastern fence.[5]
霍译:Since none else autumn's mystery can explain,Icomewithmurmured questions toyourgate:[3]
杨译在这两处依旧采用了直译的方法将“东篱”译作the east/eastern fence。此种译法能让译文读者看出这是一处地方,是“东边的篱笆墙”,而“东篱”的文化内涵及其与菊花的密切联系等信息无法传达给他们。直译法在翻译文化意象时使用存在很大风险,因为太过忠实于原文字面含义,译文就显得不那么漂亮了。17世纪法国修辞学家梅内有一句名言:翻译像女人一样,漂亮的不忠实。杨宪益的夫人戴乃迭也曾说过:“我们的灵活性太小了。有一位翻译家,我们非常钦佩,名叫大卫·霍克斯。他就比我们更有创造性。我们太死板,读者不爱看,因为我们偏于直译”[6]P84。
那么霍克斯翻译“东篱”时又是怎样灵活和富于创造性呢?在《画菊》的最后一句,霍译巧妙地删除了“东篱”这一文化意象,只保留了摘花的意思,毕竟菊花是从何处采来的在这里并不重要,将其略去不译,也不影响原诗意思的传达。《问菊》中东篱与菊花暗合,诗人想探寻秋天的情怀,问遍众人却不得解,最后来到菊圃向菊花寻求答案。霍译使用重创法,将“叩东篱”译为come to your gate,以拟人手法,表现诗人带着问题而来要向菊花请教,她轻轻地敲门,与菊花亲切对话。霍译巧妙地引出了诗人与菊花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诗人将菊花当作有情人来倾诉,由此读者不难发现两者有共同的志趣,能够相互理解,诉说衷肠。这不正是原诗意图表达的思想境界吗?重创法在此处的运用可谓画龙点睛,恰到好处。重创这种翻译方法基于奈达提出的“功能对等”的翻译原则,即翻译时不求文字表面的死板对应,而要在两种语言间达成功能上的对等[7]P325。奈达指出:“翻译是用最恰当、自然和对等的语言从语义到文体再现源语的信息”[8]P258。为了准确地再现源语文化内涵和消除文化差异,译者可以遵循三个步骤。第一,努力创造出既符合原文语义又体现原文文化特色的译作。然而,两种语言代表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完全展现原文文化内涵的完美的翻译作品是不可能存在的,译者只能最大限度地再现源语文化。第二,如果意义和文化不能同时兼顾,译者只有舍弃形式对等,通过在译文中改变原文的形式达到再现原文语义和文化的目的。第三,如果形式的改变仍然不足以表达原文的语义和文化,可以采用“重创”这一翻译技巧来解决文化差异,使源语和目的语达到意义上的对等[9]P140。“重创”是指将源语的深层结构转换成目的语的表层结构,即用目的语中相应的词汇直接说明、解释原文的内涵,以使译文读者更易接受译作[10]P291。根据奈达的翻译理论,只有当译文从语言形式到文化内涵都再现了源语的风格和精神时,译作才能被称作是优秀的作品。霍克斯对这句诗的翻译堪称是优秀译文的代表。
十二首菊花诗中包含了诸多中国文化意象,对它们的翻译一直是令译者大伤脑筋、难以下笔的焦点。出于不同的翻译目的,杨、霍两位翻译家分别进行了不同的处理。杨译以原文文本为中心,力求忠实于原作内容和文化特色,尽可能地传达原诗精神风格及情趣。他保存了原诗丰富的文化意象,用词准确,注重形似,大多通过直译的方式将原诗全部再现出来,以期译诗可以和原诗一样具有永恒的艺术价值。霍译则着眼于译入语的文化特色,努力为译文的读者除掉阅读和理解的障碍,用细腻的语言和文学技巧,灵活地把一切陌生变为熟识[11]P116。由此可见,杨译《红楼梦》学术含量极高,具备绝对权威性,它主要面向广大汉语读者。这些读者在理解原著内容时,无需跨越文化障碍,因此他们对译文的要求便是忠实即可,不必太多发挥。而霍克斯翻译的目的是基于与读者分享书中乐趣的热切愿望,其读者群主要是西方读者,因此他在翻译过程中时常考虑如何使译入语读者更容易欣赏这部作品。无论使用何种处理方式,译文都是译者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推敲后做出的决定。正是因为他们的辛勤付出才使《红楼梦》这部旷世之作得以在世界许多国家传播,才使中华文化的种子在异国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1]谢天振.译介学 [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2]江帆.他乡的石头记:《红楼梦》百年英译史研究 [D].上海:复旦大学,2007.
[3]Cao Xueqin.The Story of the Stone Vol.1(The Golden Days) [M].Trans.DavidHawkes.London:PenguinBooksLtd,1973.
[4]房玄龄等.晋书 [M].上海:中华书局,1996.
[5]CaoXueqin.ADreamofRedMansions[M].Trans.YangHsien-Yi andGladys Yang.Beijing:ForeignLanguagePress,1994.
[6]王佐良.翻译:思考与试笔 [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7]MaHuijuan.AStudyonNida'sTranslationTheory[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
[8]Nida,EugeneA.Languageand Culture[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s Education Press,2001.
[9]Nida,Eugene A&Taber,C.R.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M].Leiden:E.J.Brill,1969.
[10]尤金·A·奈达.语言文化与翻译 [M].严久生,译.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8.
[11]李姝瑾.匠心独运两丛菊译笔平分一脉秋[J].红楼梦学刊,2008(4):111-125.
Cultural Image Translation in Chrysanthemum Poetry in:a Comparative Study
JIA Yu-mei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Tianjin University of Commerce,Tianjin 300134,China)
As a classic in Chinese literature,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presents the reader various cultural images. Since cultural distinctions exist between China and other countries,cultural image translation has become difficult in Chinese-English translation.Yang Hsien-yi&Gladys Yang and Hawkes attempt to use their respective methods to translate the cultural images when they translate chrysanthemum poems.Yang mostly adopts literal translation method to represent the literal meaning directly and accurately.Hawkes makes use of flexible coping methods to remove comprehensive barriers as far as possible and to ensure aesthetic taste and readability of the text.
chrysanthemumpoetry;culturalimages;Yang's version;Hawkes'version
I046;H315.9
A
1674-7356(2011)02-0089-04
2011-04-14
贾玉梅(1974-),女,天津市人。天津商业大学大学外语教学部讲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