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可靠叙述谈起
——《我的已故公爵夫人》中的叙述权威

2011-04-07 14:17阮世勤
关键词:公爵夫人勃朗宁父权制

阮世勤

从不可靠叙述谈起
——《我的已故公爵夫人》中的叙述权威

阮世勤

《我的已故公爵夫人》是罗伯特·勃朗宁的名作。叙述者公爵的叙述表面平缓,却暗藏玄机,颠覆了叙事的可靠性。这种从里层颠覆表层平缓的叙述的可靠性的叙述方式,一方面展示了勃朗宁非凡的叙事艺术,另一方面深刻地披露了叙述者公爵的丑陋嘴脸。而这样的叙事在一定程度上也展现了女性在父权制被叙述被囚禁的命运,剖析了男性叙述话语暴政,揭示了男性叙述权威的虚伪性。

话语暴政;不可靠叙述;叙述客体;叙述权威

罗伯特·勃朗宁是英国十八世纪著名的诗人。《我的已故公爵夫人》是其极具代表性的叙事诗。全诗篇幅不长,主要是费拉拉公爵的戏剧独白形式的个人叙述。而受述者则是某位没有提及名字的伯爵的代理人。作为叙述者的公爵在单向的叙述中,向他介绍他的已故公爵夫人。但是,在不长的篇幅里,读者却能在字里行间感受到公爵贪婪残暴的个性,以及他的已故公爵夫人的不幸遭遇,充分领略到勃朗宁诗歌中高超的叙述张力。总体看来,《我的已故公爵夫人》中的叙述者斐拉拉公爵为不可靠的叙述者,他试图用叙述来掩盖自己的残暴,构建自己的叙述权威,但是却弄巧成拙,将自己暴君式的个性昭然于天下,展示了自身作为父权暴君的叙述权威的虚伪性。

《我的已故公爵夫人》采用的是“戏剧独白”的叙述方式,为第一人称的讲述型叙述者。勃朗宁的戏剧独白不是仅限于简单地描述人物的外部行为,注重剖析人物内隐的内心世界,并借此构建人物的深层性格。作为作者的勃朗宁同时成功地在其塑造的角色和自身的人格之间维持超然,并且能使得读者穿透人物小心扮演的表面自我,达到人物本质自我的真实[1]。 而公爵的叙述的可靠信度主要可以着眼于两点来判断:首先,从叙述者本体的角度,公爵是否是一个公正的没有偏见的叙述者,其叙述是否能成功地获得读者的认同;其次,从叙述客体的角度,叙述者公爵的叙述行为对于被叙述对象是否名不符实,是否存在自相矛盾的叙述偏差。

从诗歌所暗指的背景上来看,勃朗宁笔下的叙述者公爵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上层社会的一员,非常看重自身的社会地位,保守着严格的社会等级观念。从叙述表层文字上看,公爵富有,喜欢附庸风雅,收藏艺术品,看起来及其非常钟情于艺术。在诗歌的开始部分,公爵向受述者伯爵代理人展示了在墙上挂着的他的已故公爵夫人的画像。在介绍中,公爵将这幅肖像描述为是“杰作”[2]。但是,根据叙述者本身的介绍,显而易见的是读者很难相信一幅由一名修道士仅花了一天就画完的画像能被奉为“杰作”。公爵的叙述存在着的这一叙述偏差足够让读者对公爵对于艺术鉴赏力的真实水平表示怀疑。其实,公爵将这幅画像称为“杰作”只是为了粉饰自己作为艺术爱好者的形象[3],建构自己的权威。同时,在公爵的权威叙述中还存在着涉及叙述客体本身的叙述偏差:公爵叙述所注目的并非画作本身,而是注重于画中所描绘的人。通读全诗,在整个叙述中,公爵在品评这幅画作的时候,侧重点并不是在评价这副肖像画本身,没有提及关涉到画作本身所应用的画作技巧或者光线色彩的应用方面的特征。公爵将整个叙述的重点放在了评介这幅肖像画中公爵夫人的样貌以及性格特征,忽视了对于艺术鉴赏的所应该指向的正确方向。因而,读者不难看出,公爵只是道貌岸然地自诩为艺术家,其本身并没有真正的艺术的鉴赏能力。从诗人为读者构建的整个叙述者的基础要素来看,叙述者本身本质上进行可靠性叙述的可能性已经被瓦解了。

而如前所述,被叙述的公爵夫人而非这幅肖像画是公爵的收藏。通过将公爵夫人画成画作,公爵将公爵夫人转化为自己可以掌控的静止对象,形式化了自己的财富和权力,构建符合其自身地位的权威政治。在向受述者进行叙述行为的时候,公爵意图运用自己所把持的叙述权威来格式化公爵夫人的形象,通过这样的格式化,向受述对象阐述自己的价值标准以及性别政治。对于公爵来说,以公爵夫人为代表的女性不过是其用来达到个人追求价值的工具,女性的存在是没有个体价值的,她们的价值的实现完全需要依靠整个以男性价值标准为尺度的,她们的存在意义在于她们的成为男性的附属品。本质上来说,公爵夫人已然成了整个公爵所拥有的金钱财富的象征品之一,就像公爵其他的收藏品一样,对于她的价值衡量完全取决于拥有叙述权威的公爵的价值倾向,她只是公爵用来达成维护自身的叙述权威的工具。

从公爵叙述中所提到的他雇用来的作画的作者身份,也可以窥视出作为公爵为维护自身权威的专横。作为被叙述者的公爵夫人应该是没有任何权力或者机会来为自己的画像做任何选择。整个这个画像的工程应该都是在公爵的权威操控之下进行的。叙述者公爵作为有权有势的人,雇佣信守禁欲誓言的修道士,而不是其他非修道士身份的画家来为自己的公爵夫人画像,可以确保避免公爵夫人和修道士发生任何关系,因为,按照罗马天主教的所规定的纲常,作为神的服侍者的修道士必须禁欲,将身心全部都交给上帝。因而,选择修道士来为公爵夫人画像,公爵能完好地维护自身的财产。当然,就算是这样的修道士,公爵也不觉得完全的安稳,他甚至监控着整个画像的创作过程,对于修道士和公爵夫人的任何一举一动都严格监视,连作画人与公爵夫人的话语都记录得一清二楚:潘道夫偶然说过:“夫人的披风/盖住她的手腕太多,”或者说:/“隐约的红晕向颈部渐渐隐没,/这绝非任何颜料所能复制。/”这种无聊话,却被她当成好意,/也足以唤起她的欢心。”[2]可以说,公爵夫人被控制在公爵的权威统治之中。对于整个画作的创作过程的叙述充分地体现了斐拉拉公爵自己权威的坚持,揭示了他无限膨胀地扭曲的控制欲望。

根据斐拉拉公爵的叙述,读者应该可以勾画出已故的公爵夫人的基本性格特征:温柔善良、对待人热情、易于受人打动、拥有迷人的笑容。被叙述的公爵夫人的性格基本符合传统的父权制叙述里对于理想女性的格式化构建。传统的男权叙述中将女性分割成“家中天使”和“魔鬼”。吉尔波特和古芭曾批判,在父权制的社会中,存在着两种女性形象:“家中天使”和“魔鬼”[4]。“天使”指向美丽善良顺从的女性品质;而反叛精神、妄图颠覆传统则指向“魔鬼”。但是,除了这样格式化的叙述构建,整个公爵的叙述中丝毫没有提到作为女性个体的公爵夫人的身份特征。作为被叙述的对象,在叙述者公爵的眼里,她只是被称为“我的已故公爵夫人”,甚至连自身的名字都没有。公爵的存在是她被授予的“公爵夫人”的头衔的基础。而离开了叙述者公爵施加的叙述称为,作为被叙述的对象她就无法维持个体的身份,读者无法接触构建她作为叙述客体的存在。甚至连“已故”的修饰语都是由源自斐拉拉公爵的专横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很显然,对于像公爵这样的父权暴君来说,女性的身份就只能是由男性来赋予赏赐的。像这样的赋予行为在倡导整个父权为主导的性别政治的社会中是广泛存在的。男权叙述权威下的女性可以说是被否认了个体身份认同的。斐拉拉公爵夫人失去了个体的价值以及对于自身身份认同,她代表的是父权制社会中,被男性话语囚禁和客体化的受压迫女性群体,她们的身份受到男性叙述权威的抹杀,在整个父权制文化下被彻底地边缘化。

被囚禁在静止而又沉默的画布世界里,斐拉拉公爵夫人的世界是封闭的,以画框为界,有帘幕遮挡,唯一能与这个世界产生链接的媒介只能是叙述者公爵的叙述。倘若公爵拒绝将画作展示给任何人,或者不对画作进行任何的叙述行为,那么已故的公爵夫人就将是彻底无声息。若是公爵将她展示给任何来人,她也只是只能作为被凝视的对象。而甚至成为被凝视对象的可能性都完全地掌握在公爵的手中,因为只有公爵有权力去拉开遮蔽的帘幕:“因为除我外/再没有别人把画上的帘幕拉开”[2]。而被沦为被凝视对象的同时,公爵夫人也充当了纯粹的被叙述对象的角色,彻底地被客体化,被否定了任何辨白叙述的可能性,更不用提及对于自身进行任何的叙述构建。她就像历史上众多的文学作品中的女性角色或者女性作家一样,被强制患上了“失语症”,在整个男性的叙述中,被彻底地剥夺了叙述的声音,静寂无声,沦为男性叙述权威的牺牲品。

失去了叙述话语权,微笑成了公爵夫人反抗公爵男权叙述霸权的应对策略。但是这样的应对策略,在叙述中,显然是不占优势的。公爵虽然一方面提及公爵夫人生前善良的品质,但是在其自身的占有欲望的支配下,他要求公爵夫人在整体上属于他,甚至连微笑都应受到他的权威支配。他嫉妒地抱怨道:“先生,她对什么都一样!她胸口上/佩戴的我的赠品,或落日的余光;/过分殷勤的傻子在园中攀折/给她的一枝樱桃,或她骑着/绕行花圃的白骡——所有这一切/都会使她同样地赞羡不绝,/或至少泛起红晕。”[3]公爵夫人生前的品质所引发的“开放性的微笑”[5],在公爵的眼里是“轻浮举止”,是不可取的与不顺从权威的表现。因而公爵认为她与人为善的性格有损他所带给的名誉和社会地位,贬低了他的权威地位,是对贵族特权的冒犯“但她的感激(我说不上怎么搞的)/仿佛把我赐她的九百年的门第/与任何人的赠品并列”[2]。公爵甚至拒绝给予公爵夫人任何叙述交流的机会:“谁愿意/屈尊去谴责这种轻浮举止?即使你有口才(我却没有)能把你的意志/给这样的人儿充分说明……我也觉得/这会有失身份”[2]。赋予地位低于自己的叙述客体叙述交流的机会,这是作为叙述权威主体的公爵所不能接受的。因而,当公爵夫人在恪守社会等级制度方面拒绝完全受到公爵的支配。公爵为了维持充分的权威必须要将她抹杀,“我下了令:于是一切微笑都从此制止。/她站在那儿,像活着一样”[2]。残暴的公爵将公爵夫人凝固成画像,用帘幕来控制她的微笑,使她完完全全地被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公爵夫人迷人的笑容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粉碎了公爵企图对自身控制占有的专制欲望,但是面对失去了叙述话语权,被剥夺了自我价值的实现,无法构建自我身份,被客体化的女性在整个男权叙述中是无力的,更多地就只能是任凭男性叙述者行使叙述权威实施话语暴政。当然,面对公爵如此“开诚布公地随意地坦诚自己的过去”的叙述[6]P39,对女性被叙述客体的话语暴政也赤裸裸地向读者揭示了男性叙述者的冷酷无情。面对善良美丽的品质,公爵竟然熟视无睹,而更多地是对于这种品质的不满和诋毁。这样毫无同情心的叙述话语暴政足以让读者不寒而栗,很难引发读者的认同,读者会在情感上认同女性叙述客体的不幸悲惨的遭遇,读者的同情会投射到被男性叙述蹂躏的客体,而这一切都足以引发读者对于公爵叙述可靠性的否定,颠覆了公爵企图建立的叙述权威。

罗伯特·勃朗宁生活在维多利亚时期,虽然在那一段历史是由女王统治的,但是女性的社会地位依然非常的低下,女性常常被当成男性的财产或者附属品。而在这一时期的主流的文学作品中,大部分的女性都属于被叙述的地位,屈服于男性叙述,受到男性叙述的嘲弄与污蔑甚至是诋毁。虽然罗伯特·勃朗宁是一个男性诗人,但是通过《我的已故公爵夫人》他向读者传达了对于女性弱者地位的同情,以及对于男性叙述者父权制占有欲和控制欲的谴责。通过“戏剧独白”的叙述方式,在《我的已故公爵夫人》中作者协助读者颠覆了男性叙述者的叙述可靠性,解构了父权制文本中的男性叙述权威,揭示了男性叙述者的不公和虚伪性和在父权制叙述话语霸权下饱受摧残的女性叙述个体的悲惨命运。虽然《我的已故公爵夫人》发表于100多年前,但是依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因为虽然随着女权主义运动地蓬勃发展,争取女性叙述权力的呼声越来越高涨,女性的叙述话语权力得到了肯定,但是,在主流的社会文学和媒体中,很多的女性依然被束缚在男性社会文化的叙述权威,限制在男性的叙述话语暴政之下。在强大的父权制男性叙述权威传统面前,女性叙述话语权的真正获得平等的尊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1]黄静,张琦.浅谈戏剧独白的艺术风格—评勃朗宁的《我已故的公爵夫人》[J].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08(6):55-57.

[2]罗伯特·勃朗宁.勃朗宁诗选[M].汪晴,飞白,译.深圳:海天出版社,1999:59,60,61.

[3]Bressler, Charles E. Literary Criticism: An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Practice[M]. Englewood Cliffs: Prentice-Hall, Inc., 1994:41,105.

[4]Moi, Troil. Sexual/Textual Politics: Feminist Literary Theory, 2nd ed[M]. London: Routledge, 2002:57.

[5]许淑芳.被封闭的女人———读勃朗宁的四首戏剧独白诗[J].外国文学研究,2006(1):104-110,105.

[6]Slinn, E. Warwick. Browning and the fictions of identity[M]. London: Macmilian & Co. Ltd., 1982:39.

ClassNo.:I561.072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OnNarrativeAuthorityinMyLastDuchessandUnreliableNarration

Ruan Shiqin

My Last Duchess is one of the most popular poem written by Robert Browning. In this poem, the superficial narration made by Duke seems to be mild, but in fact the narration is a subversion of reliability of the narrator .The narration ,on the one hand demonstrates the outstanding narrative arts of Browning , on the other hand ,it reveals the cruelty and hypocrisy of the narrator. The poem also reveals the destiny of the female under the patriarchal system and anatomizes the narration tyranny of male narrator and the hypocrisy of male narrative authority.

utterance tyranny;unreliable narration;narrative object;narrative authority

阮世勤,硕士,讲师,广州民航职业技术学院,广东·广州。邮政编码:510403

1672-6758(2011)01-0115-2

I561.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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