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祎
(北京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北京 100621)
清传奇水浒剧《偷甲记》价值观念述略
王晓祎
(北京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北京 100621)
敷衍小说《水浒传》故事的《偷甲记》是清初重要的传奇水浒剧。与《水浒传》相比,该剧虽然在思想观念上依然是褒扬忠义,但在某些细节上表现得更加复杂和深刻。《偷甲记》中梁山人物在价值观念上具有助行忠义、热衷政治和建功立业的共同特征,但几类人物之间仍存在微妙的差异。该剧明确提出了奸臣作乱于内是梁山聚义的重要原因,梁山人物对“盗贼”身份亦有了全新的认识。《偷甲记》继承了明代水浒戏士大夫化的价值取向,忠孝节义和功名事业依然是梁山人物的核心价值观。
水浒剧;《偷甲记》;传奇;戏剧
《偷甲记》又名《雁翎甲》,[1]共36出,清初《绣刻传奇十种》收录该剧,剧前序言可证明为秋堂和尚所作。现在一般认为,秋堂和尚即清初戏剧家范希哲。[2]剧中所叙故事主要根据《水浒传》:宋江在梁山举义,威胁朝廷统治,高俅保荐汝宁郡都统制呼延灼领军围剿。呼延灼摆施连环马阵,梁山损失惨重。危难之际,宋江听说京师金枪班教头徐宁善使钩镰枪法,正可破连环甲马,便用汤隆之计遣时迁潜入东京,盗取了徐宁祖传的雁翎甲并赚其上山。徐宁无奈入伙梁山,教使钩镰枪法,大破呼延灼军。呼延灼兵败又遭奸臣陷害,在梁山的盛情邀约之下共举大义。最后以两人同宋江一起被招安,归顺朝廷为结局。
《偷甲记》虽然故事截取自《水浒传》,它的思想深度和艺术特色却有较为突出的地方。其中,主要人物的价值观念与小说相比,在许多地方表现得更加深刻也更加复杂。下面兹就该剧主要人物的价值观念试作辨析。
总体来讲,《偷甲记》中的人物由于身份和性格不同,在某些共同价值观下表现出微妙的差异。比如同样的信奉忠义、关心政治,宋江的主要目标是借助招安实现自己的功名事业,而戴宗等人则潜藏着改朝换代的政治野心。分析这些价值观念的共性与差异,对于理解作者的思想观念和作品的思想深度十分有益。
与《水浒传》相比,徐宁和呼延灼实际上已经从小说的配角上升为故事的主角。在第一出《开场》中,作者提纲挈领地指出:“徐武师金枪绝技,呼延灼铁马雄施。宋公明梁山聚义,雁翎甲旧谱新辞。”以徐宁、呼延灼与宋江三人为核心,以雁翎甲为线索,一场梁山的保卫战得以展开。《水浒传》从梁山视角开始叙事,《偷甲记》则从徐宁视角开始叙事。通过这样的视角,“《盗甲记》就把故事的重心由小说的梁山一方转到徐宁一方,也就是转到了雁翎甲上,雁翎甲便像杜十娘的百宝箱一样,成为情节展开的中心和发展变化的线索”。[3]
徐宁和呼延灼是中国传统士人的典型代表,他们关心时局,忠于大宋、报效朝廷是他们心中的核心价值。作者在他们身上花费了大量笔墨,特别是徐宁形象,慷慨激昂,充满豪气,他身上所体现的豪爽刚直和正义精神很具有感染力。徐宁对政治功名抱有极大热情,怀有一腔报国之志。他奉行忠孝,“平生志气刚,忠孝时时讲”,体现着高尚的君子人格,但是作为有勇有武的人才,他始终沉于下流,自认为“技勇绝伦,时方未遇”。在第十六出《假信》中,他又感慨自己“虽有弘才,不能见用,营营卒伍,好不痛伤”!对于童贯、蔡京等人对呼延灼假意封赏、实则掣肘,他看得十分清楚。当朝廷指派负责行赏的虞侯要出发时,帅府掌班告诉徐宁,按例府中诸人不仅需要“程仪赆敬”,还要“设席饯行”,徐宁却怒不可遏,“不出分资”。(第十二出《侠愤》)帅府掌班“只怕你太刚多损折,到不如雌伏早雄飞”的批评似乎暗示了徐宁政治前途的断送。在无奈之下入伙梁山之后,徐宁陷入复杂的矛盾纠结之中,他感到“我这水浒的功臣,真正万年遗臭得成了”。他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违背朝廷,甘心从逆,谓之不忠;有堕先声,遗羞宝甲,谓之不孝;妻子情深,不复留恋,谓之不仁;感激交情,不能始终,谓之不义。为人在世,忠孝仁义四字皆亡,安得不死?”(第二十八出《吊甲》)最后由于宋江以“忠孝仁义”进行解劝,才最终打动徐宁放弃一死的念头。可以说,“忠孝仁义”既是他陷入矛盾与痛苦的原因,也是他选择苟活于世的精神支柱。
呼延灼虽然是将门之后,拥有浑身武艺,但也只是“居统制微官”。受朝廷任命征讨梁山贼寇,为他的政治生命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他的心目中充满了封妻荫子、功载千秋的美好憧憬。在第三出《勤王》当中,作者借呼延灼之母传达了这种愿望:“虽暂居统制微官,将来自可封侯万里。”在与梁山的战争失败之后,他依然对朝廷抱有极大的忠诚,称“只俺这忠孝心千磨不变”。(第三十出《迫伙》)剧中还借呼延灼之子呼延理表明“忠孝本家传,怕死心还丑”(第十七出《义慰》)的忠孝思想。在落入梁山之后,呼延理义正辞严,不为所动:“我虽是幼年弱质,但忠孝原有本来;你山寨中,威势固甚虎狼,我坦率毫无顾忌。业今到此,义不苟存。”(第十七出《义慰》)他慷慨陈词,把呼延家忠孝节义之气表现得淋漓尽致。就连呼延灼的夫人,也是深受忠孝思想的深刻影响。当她听说丈夫归降梁山后受到朝廷招安,痛心疾首地唱道:“他是忠良士,义节流,为何的,共贼俦?今虽招抚名还臭。这冠和珮越看越羞,我的颜多厚,愈加悲赧,举止更难由。”(第三十五出《犴锦》)与此同时,呼延灼也意识到朝廷奸臣的陷害,他不仅不可能在朝廷中继续为官升任,甚至连性命也难保,在这样的情况下,通过投奔梁山、以招安的方式实现原本已经渺茫的政治理想,不能不说是一种权宜之下的明智选择。在《迫伙》一出,作者借呼延理之口表达了这种观念:“若是爹爹入山,说得他们一同归附朝廷,不特我们忠节完全,抑且还有那廓清山海之绩哩。”所谓“廓清山海之绩”,不就是功名得就、名垂青史吗?
总之,自始至终,徐宁和呼延灼都抱有强烈的建功立业的紧迫感,被迫加入梁山使他们断送了正常的政治道路,也使得他们“忠节”不保。按照儒家传统的士大夫观念,他们本来是无颜苟活于世的,所以徐宁曾经试图自杀以洗脱骂名。促使他们活下来并且决意入伙梁山的根本动力,就是一旦能够搭上“招安”的顺风车,就可以保全“忠节”,成就事业。作者于是借戏剧补足了观众的期待视野,实现了大团圆式的结局。在最后一出《甲圆》当中,徐宁表达了壮志将酬的喜悦心情:“夙愿方全,恩蒙天眷。功名远,期画凌烟,事业从今展。甲不误人人误甲,时方到时我乘时。丈夫际遇原难测,戴德应酬马革尸。”
在《偷甲记》中,宋江高举忠义大旗,聚啸山林,面对朝廷的征讨虽然也积极抵抗,但是在他的内心当中,始终把“招安”作为梁山事业的目标和归宿。所谓的“替天行道”、“助行忠义”,并不是为了壮大梁山的声势而自立,而是通过“只反贪官不反朝廷”的办法避免与朝廷彻底决裂,并且为招安积累政治资本。宋江一出场,就表达了他领导梁山聚义的目的绝不是与朝廷作对,而是愿意做一个“忠臣孝子”:“不能荫子封妻,岂爱乘坚策肥。暂时亡命暗悲啼,此志有谁知?”他的志向,并不是像刘邦一样拥有帝王之心,而是与朝廷达成和解。“自从江州劫了法场,住此梁山,十分兴旺。只是频年劫掠,震怒朝廷,指日天威,将舒雷电。固曰解甲归田,吾心素愿;然而投戈就缚,众志安从?虽萦汤网之思,难免先绸之虑。”(第五出《巡山》)他逢人便表达这样的苦衷:“叹当初奔梁山艰苦难言,闹江州劫法场也非情愿,只俺这忠孝心又何尝一刻里不拳拳。”(第三十六出《圆甲》)并反复为自己辩解:“宋江不是背反朝廷,希图抗法。”(第三十二出《义聚》)认为“忠臣孝子人人愿,势迫徒劳叹可怜”,(第三十六出《圆甲》)表明自己落草梁山的无奈和内心的忏悔,希望有机会“替朝廷出力,图个荫子封妻,名垂竹帛耳”。(第二十八出《吊甲》)
此外,面对他人对梁山正义性的怀疑,宋江把它归结为是奸臣当道、忠良难容的无奈选择。呼延理痛斥梁山聚义与朝廷作对,宋江回应:“今蔡京秉政,嫉仕路之忠良;童贯弄权,闭圣听于声色。更且大兴土木,东南花石徒繁;又值久动干戈,西北烽烟不绝。宋江固曰亡命,每思卸甲归降;伙伴实有不驯,时有纷纷蠢动。若有小将军怜我釜鱼,早修尺素,望尊大人雷霆少霁,兵缓斯须。沐朝廷雨露之恩,准某等投诚之请。”(第十七出《义尉》)击败朝廷围剿官兵之后,梁山先后招纳徐宁、呼延灼,这时离宋江所期望的招安更近了一步。在第三十二出《义聚》中,宋江打发柴进、燕青进京料理招安事宜,期待着“若得圣主宽恩,许我投诚革面,我之志愿足矣”。在宋江心目当中,从未想决意造反,做个“忠臣孝子”是他不可逾越的信念。可以说,上梁山不过是无奈的迂回之路。最后通过东京名妓李师师,宋江向宋徽宗表达了希望归顺朝廷、接受招安的意愿,而这一目标最终也得到了朝廷的应允。最后尾声曰:“皇恩浩荡真非浅,釜底游魂得保全,定要祝太子千岁帝万年。”可以说,《偷甲记》中的宋江在依然以“忠义”形象出现,可以看作是明代水浒戏士大夫化的延续和发展,这与清代清宫廷大戏《忠义漩图》中的不忠不义形象是有很大差异的。
不论是《水浒传》还是《偷甲记》,梁山主要人物之间在思想深处对于梁山的前途和目标是有分歧的,只是《偷甲记》中,作者表现得更加明显和深刻。对于梁山头领宋江招安的态度,许多人并不支持,他们希望的是与大宋决裂,实现自立朝廷、救济苍生的梦想。在《偷甲记》中,戴宗代表了梁山一大部分人的政治野心。他在第六出《巧探》唱道:“他则要安臣节,决不肯定远图。只恐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只可惜弟兄樽俎文和武;须省得乘时莫把人情忤。若待去洗兵鱼海作逋囚,又何妨凭凌一怒可安黎庶。”又说:“非是俺无穷望,也只是就势图。从来窃国为君父,再休得悠悠不断成耽误,再休得扬扬得意安门户。总不如把乾坤重整令诸侯,那时节修仁修义到不犯着春秋怒。”他的目标是借这次战争的契机,“必定要逼成个楚汉机,方打得个成败谱”。对招安一事的态度,成为梁山人物之间的重要分歧。宋江“则要安臣节,决不肯定远图”的逶迤不前成为其他人心中的芥蒂。这显然不是戴宗一人的思想,而是一大批梁山好汉的共同目标,甚至在小喽啰中也形成了气候。徐宁被赚上梁山后教授钩镰枪法,梁山许多人对战斗胜利充满信心,并且抱有很高的期望。有小喽啰听说:“这一遭杀退了官兵,就该宋大王接顶宋朝的皇帝哩。”这与宋江只想做个“孝子贤臣”的愿望是有很大差异的,也就预示了招安成功将成为梁山好汉之间人心分离的分水岭。
总之,不论是投奔梁山的呼延灼与徐宁,还是以梁山聚义为筹码谋求招安的宋江,抑或是借反征剿促成梁山与大宋朝廷决裂以改朝换代的戴宗等,在他们心目中,自始至终都是以功名事业作为行动的指针,只是政治目标及其实现方式不同罢了。
虽然《偷甲记》中的人物在思想上表现的仍是明代水浒戏传统的价值取向,其思想并没有超出《水浒传》的成就,但在某些方面却比《水浒传》表达得更加直接和深刻一些。
《偷甲记》的剧情主要截取《水浒传》第五十五至五十七回,虽然小说在整体上也暗示了奸臣当道是梁山好汉被逼上梁山的原因之一,但是在这三回中,作者对奸臣的批判却并不明显,忠奸对立也不够激烈。《偷甲记》则不同,它不仅借主要人物之口痛斥奸臣为祸,而且把他们暗中设置阴谋圈套、压抑忠孝贤良的行为表现得十分透彻。高俅、童贯和蔡京勾结,设计掣肘呼延灼军,甚至成为征讨梁山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而在《水浒传》中,朝中“奸臣”既是呼延灼的举荐人,又是它的支持者,对于征讨军队的所需,高俅一概应允。他闻听呼延灼收捕梁山首战得胜,心中大喜,次日越班奏闻天子。“徽宗甚喜,敕赏黄封御酒十瓶,锦袍一领,差官一员,赍钱十万贯赏军。”[4]对于呼延灼请求炮手凌振支援,高俅亦全力配合。但是在《偷甲记》当中,作者有意安排了一个插曲。在《庙算》一出,徽宗皇帝闻听呼延灼战胜,就有意为其加官进爵。蔡京、童贯与高俅则串通阻挠:“贼尚未平,先升重爵,将来山寇大定,奏凯还朝,再好升他到哪里去?”最后只是“虚给一道敕书,把那呼延灼略加褒奖,却不授他实职”,并且挖空心思,差去一个官职卑微、狐假虎威的虞侯李保,令其从中作梗,催促呼延灼及早出战。兵败之后,呼延灼十分沮丧,他大呼“高殿帅呵高殿帅,你若不差这督战的监军,我也还要细探个虚实。我今日里呵,无颜,虽使我辱国贻羞,也是你把军情牵绾”。(第二十七出《胎阱》)在军中处处掣肘使呼延灼兵败后,李保为求自己免罪,竟然向衙门报告呼延灼反叛,呼延灼因此遭到通缉,举家亦遭抄没。《庙算》把蔡京、童贯、高俅三名大奸大恶之徒描摹得淋漓尽致。他们在朝中左右是非、机关算尽,有利则邀功于前,有害则加罪于忠良。通过这些细节,《偷甲记》就把奸臣谗言于内、贤良之士难以容身的境况表达出来,这也体现了作者对梁山起义原因更全面而深刻的认识。
在明代以前的小说和戏剧中,“盗贼”身份一直是笼罩在梁山好汉身上挥之不去的阴影,这种名义上的非正义性一直是他们心中的隐痛。明代以后的作品中,梁山人物的匪气和强盗气被大大淡化了,梁山好汉对自己聚义的正义性有了全新的理解,也逐渐实现了对自我身份的认同。
作为“梁山贼寇”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时迁对自己的盗贼身份有全新的认识:“可贵那世上人,他们只笑我是人间盗贼,我却偏笑他是井底的蝦蟆。几曾见降下柳盗跖做了柳下惠的兄弟,谁不晓得吕不韦却是始皇帝的爹爹。只要我这盗通天地,那怕你这草里官家。倘有日宋大哥也做了盗君皇帝,少不得时酒保定是个盗学名家。”(第四出《类合》)庄子曾经在《盗跖》篇中振聋发聩地提出了“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的观点,“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仁义存焉”的离奇现象在中国古代社会屡见不鲜。齐国大夫田成子杀齐君而窃国,却“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5]以时迁为代表的梁山好汉深刻地认识到名实倒施的社会现实,认为“盗贼”的身份可以发生转变:“谁谓梁山贼党?田横万古名香。”(第二十出《心肯》)《偷甲记》继承了这种观点,在这一点上,显然具有深刻的反传统意义,也体现了作者对于梁山聚义失败原因的深刻反思。
时迁虽是“贼”,却表现出一股豪侠之气,呼延灼兵临梁山,时迁在山下酒店支撑不住,上山请旨。宋江怒喝时迁擅离职守,便要押下去砍了。时迁此时却说:“我时迁虽然不才,也是一个人类。就是手脚有些毛病,不过因穷所使,亦复愤激而然。今日甘心伏首,惟命是从者,乃服大哥之义气耳……如今大哥不杀,留取此头,倘为官兵所得,岂不遗笑千古!莫若借兄宝剑,立死兄前,以完时迁之志。”(第十出《定计》)在时迁身上,已完全没有了元代水浒剧中的盗贼之气,而表现为鲜明的义气、侠气。
作者还借梁山好汉之口对梁山作为盗贼的正义性进行辩护。徐宁被赚上山,心中不平,呼宋江为“宋贼”,面对徐宁“我是朝廷命官,岂肯反戈事贼”的辱骂,吴用亦扛出了“贼仁者谓之贼”的大旗。第二十出《心肯》中,徐宁被赚上山,与宋江展开了一段精彩的辩论。对于梁山聚义的合理性,宋江提出:“若果朝廷之大法小廉,安有游魂之依山附水?呼统制有破敌奇功,不闻晋加一级;徐将军既坐糜廪禄,乌能陡上崇阶?大丈夫片言好合,可赠头颅;幸足下卵翼余生,曲全首领。”可见,梁山好汉认为朝廷的腐败与混乱是他们聚义的重要原因。此外,公孙胜最后所论引人深思:“大盗回头,坚心入道。盗道不难,难于导道。盗精盗髓,盗圣盗神。道以盗成,盗人道济。”(第三十四出《诏隐》)所谓“道以盗成”,不就是通过聚啸山林的方式谋求了政治事业吗?在《心肯》一出,作者还感慨:“连朝和贼处,反骂贼中人”。可见,作者是希望借助梁山人物之口,表达对梁山聚义正义性的认识,这些都要比《水浒传》深刻和直接得多。
《偷甲记》开头有一段序言,有助于我们理解作品主要人物价值观念的成因。
人读《水浒传》,无不曰:剧盗中能假仁义,仗智数,凡所作为每每出人之意表,故其事虽不经,纵观全部,或钦其忠义,或壮其英侠,或喜其鸿毛一死,然诺丘山,或怪其诡诈奸欺,粗豪莽烈。吾悉以为不然。《水浒传》之妙,妙在鼠窃狗偷、娼优乞丐,皆不弃绝。所以时迁盗甲,杰士倾心;忠义归诚,粉脂汲引。如此至微至贱之中,伏此揭地掀天之绩,凡于世人之有一技一能者,盖可忽置之哉。假如向日梁山不设时迁一席,当呼延灼逼迫之际,欲以口舌势力诱徐宁,徐宁即至愚至顽,又焉肯舍功名、捐妻子、破身家,以从羁虎笼鹰于一洼之水窟?惟以失甲而亲到梁山,到山而亲逢义侠,方始言之可入,类之可亲,觉一死之轻,知然诺之重,反奸欺诡诈为身外之权宜,借莽烈粗豪为英雄之愤激,一违夙念,万仞不移,热血立倾,甘心悖逆,岂非尽从偷甲中出种子也?嗟乎!呼延忠孝,竟入网罗;气节武师,亦迷本性。要知胸无把握者,皆缘平昔涵养未深,薰陶鲜术之故耳。由此观之,礼乐诗书之气,操持坚忍之功,乌容一日已哉!当傀儡棚中,寓棒喝微旨,俾场内观者作场外想,则余此剧,庶乎无罪。
秋堂和尚书于棒龛
作者认为,《水浒传》出色的地方,在于“鼠窃狗偷、娼优乞丐,皆不弃绝”,正是由于这种传统所看不上的鸡鸣狗盗之辈,成为梁山成就聚义大业的关键所在。这种观点或许是造成作者在作品中,对《水浒传》所不太重视的时迁等人物形象热情歌颂的原因。虽然如此,作者最后的落脚点依然是传统的“忠孝节义”,他认为素来忠孝的呼延灼和徐宁坠入梁山罗网,“皆缘平昔涵养未深,薰陶鲜术之故耳”。因此,他强调务必强化“礼乐诗书之气,操持坚忍之功”,这就把全剧的主旨集中在了传统的伦理道德思想上。就这一点而论,《偷甲记》并没有超越《水浒传》的思想深度。
傅惜华《水浒戏曲集》(第二集)将《偷甲记》收录在明代部分,其他五种还包括李开先《宝剑记》、陈与郊《灵宝刀》、沈璟《义侠记》、许自昌《水浒记》、李素甫《元宵闹》。虽然范希哲主要生活在清代,《偷甲记》理应是清代前期的作品,但实际从其思想倾向看来,却可算作一部以明代水浒戏价值观念为指导而写就的传奇。这六部作品,除了许自昌的《水浒记》只写到聚义为止外,其它几部剧作均以招安的大团圆结局作为尾声。如果说元代水浒戏主要是表现“替天行道”的主题,反映下层文人及民众的心理,那么明代文人传奇更多是彰显忠义,表现文人士大夫志趣。这些剧作无一不透露着强烈的士大夫气息,建功立业是他们最根本的价值观念。可以说,虽然《偷甲记》在艺术上颇有建树,在思想上也有一些亮点,但整体上依然是明代功利主义水浒戏的余响。
[1][清]秋堂和尚.明清传奇选刊·偷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9.
[2]王晓家.水浒戏考论[M].济南:济南出版社,1989:235-240.
[3]高日晖,洪雁.水浒传接受史[M].济南:齐鲁书社,2005:38.
[4]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772.
[5]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824-854.
An Introduction to Values of Qing Legend Water Margin Drama“Tou Jia Ji”
WANG Xiao-yi
(Beijing General Station of Exit and Entry Frontier Inspection,Beijing 100621,China)
“Tou Jia Ji”based on the novel of“The Water Margin”is an important Water Margin drama in Qing Legend.Compared to“The Water Margin”novel,the ideology still remains in praising the concept of loyalty,but some details are more complex and profound.The common features of the principal characters in“Tou Jia Ji”are as follows:promotion of loyalty,keen on politics and gaining achievements,but there are several subtl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different types of the characters.The drama clearly revealed that the scheme and corruption of traitorous ministers at court has made one of the root causes of Liangshan uprising,furthermore,Liangshan characters began to have a new understanding of the“thieves”identity.Qing Legend Water Margin drama“Tou Jia Ji”still inherits the value of the Ming Dynasty scholar-officials,keeping loyalty,filial piety and righteous character,pursuing political achievement and fame still make up the core values of the Liangshan characters.
Water Margin drama;“Tou Jia Ji”;legend;drama
I207.37
A
1672-3910(2011)06-0056-05
2011-03-08
王晓祎(1987-),男,河南邓州人,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