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语言中的“类推”现象

2011-04-03 05:06韩林林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音译歌迷词语

韩林林

(中央民族大学 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1)

类推理论最早由德国语言学家勃鲁格曼、奥斯托霍夫、雷思琴、德尔布吕克、保罗成立的“青年语法学派”(又称“新语法学派”)提出,指出了类推在构成新形式时的重要作用,以此来解释亲属语言中的不对应现象。[1]类推理论是对格里姆定律和维尔纳定律的重要补充,完善了语音对应规律的阐释,进一步深化了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理论。冯志伟对类推作用进行了归纳:“所谓类推作用,就是以语言中某些词和形式为标准,使另一些词和形式向它们看齐,从而构成新的词或新的形式。”[2]10张公瑾的《文化语言学发凡》中也对类推作用进行了形象化的阐释:“什么是类推作用?在一种语言中表达同一语法范畴可能有几种语法形式,其中一种语法形式出现频率最高,占有最大优势,其他语法形式出现频率低,处于相对劣势,甚至只是散兵游勇,于是,在人们使用过程中,由于心理联想的作用,常常以占优势的那种形式来取代其他形式,这些形式就被占优势的形式所类化,有如散兵游勇被大部队收编一样。”[3] 256

类推作用产生的前提是存在着人们都认同的某些形式,这些形式早已约定俗成,符合语言规则和人们的使用心理。它们是模本和框架,匡正一些新兴的形式,使这些新兴的词语和形式迅速融入主流语言中。类推产生的过程也是心理联想的过程,人们在语言的使用中都有一种求同的心理,对于相似的事物有着不自觉地归类意识。使用同一种表达方式更简便、更容易,这也符合人们使用语言的经济原则。所以,类推是一种变异求同的过程,类推的结果也是一种不自觉的创新。

类推作用是在探究印欧语言的演变形式时发现的,在形态变化明显的屈折语中很容易看出来。但是对于像汉语这种缺少形态变化的孤立语来说,似乎不容易发现。类推既然是一种规律,那么在各种语言中势必都会存在,只是表现形式不一。

一、汉语词汇中的类推现象

袁家骅曾提及由于汉语用的是方块字,所以“类推在汉语中是看不出来的”。的确,汉语缺少词形变化,看不到欧洲语言中的类推形式,但汉语中某些词汇的产生、使用(尤其是口语词、方言词和新兴词)还是可以看到类推强有力的“类化”作用的。这点可在下面的例词中得到证明。

(一)口语词

1. ~吧

“吧”作为名词,最初来自英语bar的音译,即“旅馆和饭店中专门卖酒的地方,酒吧”。也就是说音译的“吧”(bar)=“酒吧”。后来,人们仿照“酒吧”又相继创造出一些新词,如:话吧、网吧、聊吧、陶吧、茶吧、衣吧、汤吧、迷你吧、玩具吧等。

按照汉语的构词习惯,普遍认为“酒吧”是定语+中心词构成的偏正词语,按照词语的聚合原则,前面的修饰语可以用同类性质的词语进行替换,于是有了诸多让人眼花缭乱的“~吧”。

2. 洋~

近代西方资本主义经济的迅速发展,极大地冲击了我国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很多舶来品到达中国,我们把其中的许多东西都冠之以“洋”字。如:洋布(棉布)、洋油(汽油)、洋绳(铁丝绳)、洋火(火柴)、洋钉子(钢钉)、洋车子(自行车)、洋缸子(茶缸)、洋盆子(瓷盆)等。

以此类推,我们把一些不产于本土或不同于本地的东西冠之以“洋”字。如:洋姜、洋葱、洋黄瓜、洋红薯、洋柿子、洋茄子(既指可吃的茄子,也指小气球)。甚至一些确属本土所造的东西也加上“洋”字。如:洋桌子(木桌 )、洋凳子(木凳)。

顺同这一心理,人们把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叫做“洋玩意”。并且所指由实到虚,把时尚、时髦、不朴实的气质称为“洋气”;把不同于一般人的表现称为“洋能”。

3. 胡~

“胡~”的用法和“洋~”相似。汉语中用来指舶来物的词有“胡~”、“洋~”、“番~”等。“胡~”大约是用的最早的。它原本泛指北方和西方的少数民族,即“胡人”。所以,但凡叫做“胡什么”的,多半来自所谓“西域”。西域,一般指天山以南,昆仑以北,玉门以西,葱岭以东(葱岭即帕米尔高原),再远些,可到克什米尔和伊朗。中国和西域往来可追溯到两千一百多年前,张骞出使西域时。随着中亚文化的传人,就出现了许多的“胡物”。如:胡麻(芝麻)、胡菜(油菜)、胡桃(核桃)、胡豆(蚕豆)、胡椒(辣椒)、胡萝卜、胡食(抓饭)、胡饼(烧饼)、胡笳、胡琴、胡箜篌(一种乐器)等。

从以上词语中可以看出西域贡献的不仅仅是物质,还有精神文化。但“胡”字从字眼上还可看出一些贬义的色彩。因为,在早先的中原人看来,“北方的胡,南方的越”都有些“非我族类”的味道。且在中原之人看来,胡人不懂礼仪,不懂道理,不守规矩。所以,在一些以“胡”打头的词语中,都反映了这种心理。如:胡来、胡乱、胡说、胡诌、胡话、胡思乱想、胡扯胡闹、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搅蛮缠、胡作非为。 这当然是一种偏见,但由此也可看到在造词过程中心理联想式的类推作用有多么强大,从中足可以看出一个特定时代的民族关系。

4. 打~

类推作用在动词上也有表现,且往往伴随着动词的语法化。“打”是唐代开始意义虚化的动词,晚唐时用在表示人的动作行为的动词前,构成动词的双音形式。语法化和类推的进一步发展成为现代汉语动词的词缀。如:打人、打铁、打票、打字、打包、打伞、打赌 打针、打票、打盹、打哈哈、打哑谜、打嗝、打的、打光棍。

5. 吃~

“吃”在《新编汉语词典》中归纳为13个义项,常见词有:吃粮、吃醋、吃紧、吃惊、吃苦、吃亏、吃力、吃请、吃素、吃香、吃心、吃重、吃嘴、吃不服、吃不开、吃不上、吃不消、吃不住、吃大户、吃得开、吃的来、吃得消、吃得住、吃独食、吃官司、吃零嘴、吃里爬外、吃现成饭、吃一堑、坐吃山空。

“吃”从指实到指虚,类推在构词中功不可没。在山东一些方言中还有这种“吃”,比如“吃日子”,一般在小孩出生十二天时,要款待亲戚朋友宾客以示庆贺。“吃枪药”,指某人说话太冲,不好听。

(二)方言词

1. 整~

类推将许多具体的词“大而化之”,一个词语就可表示诸多意义。如:东北方言中的动词“整”,相当于西南官话中的“搞”和普通话中的“弄”,应用范围极广,使用频率也极高。这也符合语言的经济原则。有学者曾认为关于东北方言中的“整”可归纳出二十几个义项[4]。常见的说法有:

A菜整好没?

刚穿的衣服就整埋汰了。

能把这瓶酒整开不?

今天咋整恁漂亮呢?

B 上哪整点儿钱呢?

我刚从他那儿整来两张票。

C这么沉,我可整不动。

就咱俩人,整两盅吧?

这可咋整啊?

A语义相当于“做,弄”;B语义为“想办法取得”;C每一句都有具体义:拿,喝,做。但都可用“整”字来替换。

2. 上~

“上”在《新编汉语词典》中有23个义项。山东方言中根据类推规律出现了一些特别的意义。例如:上门,上头,上脸。

“上门”,指双方来往。如:“他两家闹别扭了,老早就不上门了。”

“上头”,除方位,领导义外,还指酒劲大,喝后头晕。此时,“头”字要重读。如:“这酒度数太高,喝了直上头。”

“上脸”,指酒后脸红。如:“他酒量不行,喝一点儿就上脸,红的跟关公似的。”又指不知深浅,不看人脸色行事。如:“守着外人,你可别上脸,叫人家笑话。”

同时,很多地方将“上”的动词义发挥到极致,几乎所有的动作都可用“上”字代替。如:上锁(安装)、上油(膏)、上弦(拧紧)、上药(抹)、上货(摆出)、上鞋(纳)、上香(点香)。甚至“下河里摸鱼”,也要说成“上河里摸鱼”。

像东北话中的“整”和临清话中的“上”,之所以有这么丰富的含义和广泛的运用,跟人们的表达习惯有关。很多情况下,人们不需要把意思表达得多么精确,说者和听者能够根据语境准确无误地理解,所以,用一个词代替多个动词也代指多个意义。

3. 个

量词的使用也会看出类推的作用。按照现代汉语的规范搭配原则,我们要说“这条板凳”,“这口水井”,“这张桌子”,“这只苹果”,“这扇门”,现在几乎都可用“个”字取代其中的单位词,说成“这个板凳”,“这个水井”,“这个桌子”,“这个苹果”,“这个门”,具体的单位词被“个”字类化了。

(三)新兴词

由类推作用产生的词有一些已汇入主流语言,成为基本词汇。还有一些新兴词语反映在人们的方言或口语中,成为口语中颇具强势的流行词。

1. 的(dí)

“的(dí)”来自“的士”。“的士”是香港、广州对于英语taxi(出租车)的音译。人们在语言使用中习惯地将此类推,把用来出租的轿车叫做“轿的”,面包车叫做“面的”。北京话中把拉平板车的叫“板的”。武汉、成都受此影响,发明了“麻的”。因为在武汉,驾三轮车的多为喝酒七斤八斤不醉的汉子,俗称“酒麻木”,因此他们驾驶的三轮车如果出租,便叫“麻的”。那些开出租车的就被称为“的哥”或“的姐”。

2. ~丝

“粉丝”是英语fans音译词,指狂热的仰慕者,爱好者。于是,人们据此类推,将某位名人的狂热追随者称之为“~丝”。如:仰慕相声演员郭德纲的被称为“钢丝”,仰慕历史老师纪连海的被叫做“海带丝”。有时又在类推的过程中加以创新,运用谐音化之。如:“超级女声”中的李宇春的歌迷被叫做“玉米”,何洁的歌迷叫做“盒饭”,张靓颖的歌迷叫做“凉粉”,厉娜的歌迷叫做“雪梨”,许飞的歌迷叫做“飞碟”。“快乐男生”中陈楚生的歌迷自称为“花生”等等。

3. 超~

“超~”是时下“超”流行的词语。它从动词“超过”、“超出寻常”义演变而来,有“非常的,相当的”的意思。人们把“超”字用在强调感觉的许多词语前,且不如此说就不足以表明那种夸张的意味。如:超好、超酷、超爽、 超郁闷、超消费、超另类、超搞笑、超好玩、超滑稽。

4. 很~ 非常~

作为副词的“很”、“非常”在时下流行语中可以修饰名词,所搭配的名词已经改变原有词性,具备了形容词的特点。如:很德国、很古代、很现代、很另类、很男人、很女人、非常可乐、非常男女等。 还有以此类推的再创新词,如:非常6+1。

新词语的产生和使用表现出强劲的势头,但很多未被纳入规范的书面语中。

二、构词方式

语言有规则性、条理性,但同时也存在着强势和例外的系统。类推在构词造句的过程中起着调整整顿的作用,其构词方式大致有如下几种:

(一)采用音译

如上文所提到的“粉丝”就是英语fans的音译;“吧”是英语bar的音译。音译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持原有的语法结构和形态。

(二)在音译的基础上,采用类推糅合,以混合词的形式创制新词

混合词即以部分音译和部分意义相加组成。这些意义完全以本民族语为认同坐标使之带有较强的主体色彩。如“吧”本义指“酒吧”,就采用了“酒”(意译)+“吧”(音译)的形式构成。在创造新词时,截取“吧”的音和处所面积小的意义,再以新的修饰语加以糅合,就产生了“话吧”、“网吧”、“聊吧”、“陶吧”、“茶吧”等词。“轿的”、“面的”、“的哥”、“的姐”等词语的产生同出一理。

(三)以“截搭”形式组成新词

上文提到的“洋~”和“胡~”。就是截取“西洋的”、“胡地的”中的“洋”、“胡”字,再与某物组合,即构成“洋”+物;“胡”+物的形式,产生“洋布”、“洋油”、“洋绳”、“胡麻”、“胡桃”、“胡豆”等一系列的词语。“车奴”、“房奴”、“节奴”、“证奴”、“装嫩族”、“捧车族”、“洋漂族”等新词语的产生也是这种情况。

1. 替代

以具有概括性词义的词来替代个别的具体的词。但概括性词语的使用不会抹煞其在具体语境中的生动意味。如前面所提到的东北方言中的“整”,西南官话中的“搞”,山东方言中的“上”,普通话中的“弄”等。单位词“个”的广泛使用也是采用这种方式。

2. 以聚合原则仿造新词

聚合是语言系统中的一个根本原则,它是指同一位置上不同结构单位的替换规则。仿造构词法利用既有的或刚刚形成的语素以同样的结构来组成同样的新词。如“洋气”、“洋能”、“胡说”、“胡话”、“吃气”、“吃官司”、“吃枪药”、“打哈哈”、“打哑谜”、“打票”、“打盹”、“超酷”、“超消费”、“超另类”、“很德国”、“非常男女”等等,当然,这里面的一些词语在组合时原有的词性会有一些变化,“很德国”、“非常男女”中的“德国”、“男女”已有形容词的意味。

3. 运用修辞构成新词

词语构成的方式不仅涉及隐喻,换喻,还会用到谐音双关的修辞。如前文所提的何洁的歌迷叫做“盒饭”,张靓颖的歌迷叫做“凉粉”,就是一种巧妙的造词方法。

结 语

总之,类推作为一种理论,在汉语一些词语的产生和使用上起着重要的作用。它强有力地推动语言向强势的语言形式看齐。但有齐整划一的形式自然就会有抗拒这种趋势的矛盾,类推作用的效能总有一定的限度。不过,语言中的演变到处都在发生,所以,类推作用必有其用武之地。

[参考文献]

[1]刘润清.西方语言学流派[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52-57.

[2]冯志伟.现代语言学流派[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9:10.

[3]张公瑾.文化语言学发凡[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256.

[4]易中天.大话方言[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6:6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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